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c)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朝欢》   作者:半溪茶   简介:   为了给妹妹治病,走投无路的卫琼枝被推去给了荣襄侯世子做妾。   荣襄侯世子裴衍舟郎艳独绝,十五岁时便在战场上立下赫赫威名,一朝变故伤了双腿不良于行,连原本就要过门的未婚妻也借口拖延了亲事。   侯夫人便有意先为儿子纳一房妾室,   卫琼枝样貌好又安分听话,且一介孤女极好拿捏,侯夫人当夜便将她塞到了儿子房里。   一夜又一夜,余情未散,裴衍舟便冷脸赶她出去,从不允许她留下过夜。   卫琼枝明白,原来裴衍舟一直都看不上她,也对她没有一丝一毫情意。   他与未婚妻自幼相识,又早有婚约,本是命定的良缘,只不过因着对方家中阻挠,这才暂时未能圆满,   那位小姐娴静又知书达理,是愚笨粗浅的卫琼枝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的。   没有身家背景,夫君又不疼惜庇护,卫琼枝在侯府生存亦是艰难,她只能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寻求一个能让她安身立命的地方。   看着她安分又笨拙的样子,裴衍舟觉得,若是她能一直这样下去,等世子夫人进门之后,把她继续留在侯府也未尝不可。   不久后卫琼枝有了身孕,当初关于裴衍舟无法再延续后嗣的传言霎时烟消云散,荣襄侯府重归平静,   他先前的亲事也重新被提起。   可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婚之前,一向乖巧听话的卫琼枝却不见了。   裴衍舟接到卫琼枝不见了的消息匆忙追出,却在山岸边找到毁损的马车与半块染血的裙裾,山崖下是湍急水流,无人能活命。   当夜,裴衍舟为取消亲事被家法打了整整三十杖,   他满身是血出来,负伤继续寻找卫琼枝的下落,   可即便他没日没夜地找,甚至去掉了半条命,却始终没再能把她找回来。   *hzc带球跑,双洁   内容标签: 因缘邂逅 近水楼台 天作之合 轻松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卫琼枝,裴衍舟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开始拥有了吗?已经失去了   立意:内心澄澈,方能如愿。   VIP推荐:   女主卫琼枝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被推到了男主裴衍舟身边做妾,但她并没有屈服于命运,在受到伤害毅然离开之后,她重新收获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并且又与男主相遇,在此过程中解开心结,两人一同打破反派阴谋,最终守护了自己的感情和家国安宁。   本文描写感情细腻真挚,行文流畅,人物刻画生动立体,情节娓娓道来,给读者以画面感真实的感受,在细节处打动人心,主角在一起成长的同时又获得感情,读完酣畅淋漓。  ? 第1章 纳妾   ◎笨笨的也好,不会生事◎   暮色渐起之时,外头落下一场雨,雨势不很大,秋日总是凄哀哀的。   檐下的雨水绵绵不绝地坠下来,连成了一条珠子,却因天已经开始暗沉沉的,而看不真切,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仍旧是昏昏暗暗的。   灯下看美人,雾蒙蒙笼在身上,好似周身便起了一层淡淡的柔光,衬得脸蛋白生生,嫩得像一块豆腐,眉眼更是细致,仿佛远山青黛,坐在那里都是袅袅婷婷的。   饶是如此,荣襄侯夫人赵氏还是将面前的女子多打量了两眼,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一旁立着的芳姨娘见状很是松了一口气,脸上也绽了笑脸出来,连忙弯下腰在赵氏耳边轻声道:“夫人瞧着是不错吧?妾身早前就说了,这是妾身娘家的亲妹妹,再错不了的。”   “模样倒是很出挑,不过嘛……”赵氏一挑眉,话锋一转又忽然问道,“今年多大了?”   “琼枝,快说话!”芳姨娘朝着妹妹直使眼色,也不知她看不看得懂。   好在安安静静坐在那边的女子终于开了口:“回夫人的话,今年有十七了。”   声音清灵,山泉一般。   短短的几个字,却将赵氏逗笑了,她淡淡地扫了卫琼枝一眼,拿帕子掖了掖唇边,才说道:“我就怕真是个傻子,虽说老夫人那边也已经答应了,但若是真的不好,我们也是不要的。”   芳姨娘捏了一把冷汗,赔笑道:“怎么敢蒙骗夫人呢?先前妾身就说了实话的,她只是幼时伤过脑袋,所以略迟钝些,话少一些,接话接得慢,不过笨笨的也好,不会生事。”   这后头一句话却是说中了赵氏的心,眼下要的就是乖巧听话的,笨笨的倒没关系,侯府的人事太多太杂了,经不起再来一个喜欢兴风作浪的,否则她也不会听了芳姨娘的建议,让她的妹妹入府。   赵氏这样想着便起了身,芳姨娘知道这关终于是过了,脸上堆满了笑将赵氏殷勤送出门,末了赵氏又对芳姨娘道:“天色不早了,等着一会儿老夫人来叫人,总要给她过过眼的,然后就把人送进房去。”   听得芳姨娘愈发喜笑颜开,等赵氏走没了影之后,忙不迭便回身快步走到卫琼枝身边。   “这下可算好了,你也有着落了,”她在一旁坐下,一边拿起扇子使劲儿扇了两下,一边絮絮叨叨念着,“若是放在寻常,这样的机会哪能轮到你这个傻丫头,还是世子房里要人要得急,再加上有我去夫人那里说合,这才交了这样的好运,还有一点,夫人和老夫人之间……算了算了,和你说了也不懂,白费力气。”   芳姨娘看向妹妹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这个妹妹虽说不是真傻,但在她眼里却实在不够伶俐,荣襄侯府里个个都是人精,连只鸟都恨不得长一张嘴,把卫琼枝放到府里来可不就显得笨了。   不过既有这个好机会,芳姨娘也不会错过,卫琼枝来了总归自己多条臂膀,便极力向赵氏推举了卫琼枝来做世子的房里人。   这边芳姨娘说得兴起,等话音落了地,好半晌才听卫琼枝开口道:“姐姐,给小妹治病的钱什么时候才能有?”   芳姨娘一下子泄了气,怨怨地看着卫琼枝,说不聪明也是真的,但凡是个长脑子的,就知道只要入了侯府,往后哪还缺那么一点钱。   “行了行了,为着你入府,夫人也赏了我一些钱,便拿去给琼叶看病罢。”话再说回来,芳姨娘一开始也是用了这钱才死死拿捏住了卫琼枝,“她也是我的妹妹,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她死了不成?”   卫琼枝垂下眼帘,睫毛扑闪了几下,却没有再说什么多余的话。   对于卫芳儿这个姐姐,其实她并不熟悉。卫芳儿是父亲前头的原配生的,后来才又娶了她娘做填房,等到卫琼枝五六岁大的时候,有一回卫芳儿跟着父亲进京送货,便没再回来。   卫琼枝稍微长大一点之后才知道,当时卫芳儿遇到了荣襄侯,被抬进侯府做了姨娘,父亲原本是不大同意的,可卫芳儿铁了心一定要嫁,对于他们这样的小门小户来说,荣襄侯府确实是遥不可及的富贵门第,也只能由着她去了。   这么多年,卫芳儿也没再回家过一趟,只有逢年过节偶尔会送些东西过来,卫琼枝以为这辈子都很难再见到她。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今年入夏后爹娘出门马车翻入了山林里,等抬回家已经是两具尸首,家里只有卫琼枝和小妹,卫家夫妇靠着种花攒下来的那一点薄产也被亲戚给霸占了去,最后还是忌惮在京城做侯爷妾侍的卫芳儿,才保住了房屋和卫琼枝姐妹不被发卖。   只是老家是无论如何都待不下去了的,无依无靠的两姐妹就好似一块肥肉,保不齐哪日就悄没声儿地死了或是被卖了。   卫琼枝想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妹妹上京来投靠姐姐。   她当时想得也简单,手头上还有一小笔钱,是母亲的嫁妆没被人分走,足够她们撑到京城落脚,到时候她找点活计去做,也能养活她和小妹两个人,侯府里还有个姐姐在,旁人也不敢为难她们,怎么都比留在老家安全。   一路跋山涉水,路上也有许多有惊无险,偏偏快要到京城的时候,小妹卫琼叶病了,这下不仅耽误了行程,钱也都花在了给小妹看病上头,最后眼看着钱都用完了,小妹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卫琼枝实在没了办法,只能趁着卫琼叶稍稍好一些的时候,带着她继续往京城赶。   折腾了许久总算见着了卫芳儿,卫芳儿看见妹妹们倒是捂着嘴哭了两声,便将她们先安顿在自己置下的小宅院里。   卫琼叶病得厉害,卫琼枝便想先问卫芳儿拿一点钱给她看病,没想到卫芳儿却将手一摊:“你不知道姐姐这些年的苦处,给人做小哪有好的,平日里花销又大,根本攒不下多少钱,哪里还能拿得出给琼叶看病的钱?”   她连连叫苦,卫琼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卫芳儿没有钱,她总不能硬逼着她拿出来。   可琼叶又该怎么办呢?   “你们见我在侯府便以为一定是有钱的,能养你们我也是愿意养的,但实在是养不了。”卫芳儿忽然拉起卫琼枝的手,“不过眼下倒是有一个法子,你模样长得不错,这几日夫人要给世子挑一个妾侍,姐姐向夫人荐了你去如何?”   卫琼枝听懂了卫芳儿的话,但自己的话在脑子却不知该怎么说,糨糊似的。   见她不说话,卫芳儿已经竹筒倒豆子般地说了下去,也不管自家妹妹听没听明白。   卫琼枝听了个囫囵,原来荣襄侯世子裴衍舟前些时候在战场上伤了腿脚,却不知从哪里传出他已经不能人道的流言,原本早就说定的亲事也要不成了。   如今对方要脸面不想因着些流言蜚语便主动提退亲,只想侯府识相些把亲事退了,可老夫人却不想退了这门亲事,否则便是坐实了外面流传的话,眼下双方正僵持着。   于是首要便是先给裴衍舟纳一房妾室,一则是有个贴心的人照顾他,二则最重要的便是妾侍有了身子,也证明了裴衍舟没问题。   听起来都乱七八糟的事,若是放在寻常,卫琼枝再傻都不可能轻易答应的,但卫芳儿左一句没钱右一句没办法,再看看床上奄奄一息的卫琼叶,生生把卫琼枝逼上了绝路。   卫芳儿告诉她,只要答应给裴衍舟做妾,便能有钱给卫琼叶看病。   卫琼枝点了头,第二日下午便被接进了荣襄侯府。   窗外的雨下得愈发大起来,廊下也连成了铺天盖地的雨幕,透着庭院中隐隐约约的绿。   卫琼枝被卫芳儿拉到了镜台前,看着她又为自己多簪上了一根錾花银簪子,道:“以后别再叫我姐姐,跟着他们一起叫我芳姨娘。”   卫琼枝这回立刻老老实实一句:“芳姨娘。”   “长得好看,却是笨肚肠。”芳姨娘略带惋惜地摇了摇头,“以后不明白的事就来问我,别让人见笑。走罢,先往老夫人那边去候着。”   才说完这句话,门外便有个丫鬟高声说道:“芳姨娘,老夫人方才着人来传话,今日的雨太大了,叫姑娘不必过去了,明日再见也不迟,直接往觅心堂去罢,那里都准备好了。”   芳姨娘连忙应是,而后又急急找了一套新的衣裙出来让卫琼枝换上,藕荷色的对襟外衫,底下是一条嫩黄的褶裙,穿上后很是鲜妍。   卫琼枝跟着芳姨娘往外面去,侯府是她见过最大的地方,方才进来时已经大开眼界,此时又七拐八拐地不知去何处,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头。   一路上芳姨娘还压低了声音继续提点她:“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已经十七了,人又不聪明,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别到时候是被人诓骗了或是拿捏了,你在这里足可安乐一世,且不说其他了,光是世子的人品样貌家世,啧啧,那是你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   卫琼枝也回不出什么话,反正也是认了一向被别人说的不伶俐,只是偶尔点点头。   “眼下先不抬你做姨娘,等你有了身孕,世子夫人也进门了,那时再抬,也是给世子夫人一个体面,但该有的都不会少你,夫人心里清楚着。”芳姨娘道,“夜里要主动一些,你是世子房里头一个人,就算以后世子夫人来了,你也是不一样的。”   卫琼枝仍旧是点点头。   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穿过几个游廊,才终于到得一个略显清幽的院落前。   雨大得令人看不清匾额上写的字,但卫琼枝知道这里应该就是方才所说的觅心堂了。   院门开了之后从里面出来一个婆子,头发抿得油光水滑的,对她们道:“芳姨娘回去,琼枝姑娘跟我进来。”   芳姨娘塞了一块碎银子给她,笑道:“张妈妈您是夫人跟前得脸的人,琼枝不懂事,还要多靠您看顾了。”   卫琼枝跟着张妈妈进去,院门沉沉地在她身后关上,眼前依旧是泼天的大雨,待穿过一进院子之后,才进到一间耳房里面。   里头早已备好了一桶热水,张妈妈叫了一个小丫头子一起服侍卫琼枝沐浴,将她身上的肉皮看了个仔细,让小丫头再把她的衣裳给穿好。   发髻却是不再重新梳了,只拿了那根银簪子挽着,张妈妈便把卫琼枝领到了正房去。   正房里亮堂堂的,进去后只让人觉得温暖舒适,连外头大雨带来的潮气都隔绝了,可卫琼枝的心却七上八下地直跳,很不安慰。   张妈妈只看她木木的,便指了指内室:“世子在里面等着,你自己进去。”   卫琼枝的脸一下子烧得红红的,这才细声说了一句:“劳烦张妈妈了。”   这是张妈妈见到她后第一次听她说话,原以为真的笨,这下一听倒也不算很傻。   张妈妈出去之后关上门,里面便只剩卫琼枝,还有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卫琼枝的脚尖蹭了蹭地面,深吸一口气之后才往里面走去。   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内室的房门,门被关得死死的,卫琼枝只好用了一点力,才把门打开。   动静倒是不小了。   内室里也静悄悄的,好像没人一般,卫琼枝又往里面走了几步,忽然听见有人出声道:“出去。”   卫琼枝冷不防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窗下的软榻上坐了一个人,手执了一卷书册,正淡淡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给个收藏和作收好不好呀   古言预收《为君妻》   沈莲岫被继母许配给了商户做填房,从此商妇人生一眼望到头,   然而就在她成亲前几日,继母却让她代替继母所出的妹妹沈芜瑜嫁到诚国公府。   诚国公府世子周临锦当日对沈芜瑜一见钟情之后便一力求娶,   可沈芜瑜却倾心他人,并且私奔出走。   正当继母万般无奈前去退亲之时,   周临锦却忽然中毒目不能视,继母舍不得富贵姻亲便想出一计。   于是沈莲岫顶着妹妹的名字嫁给了周临锦,   周临锦如玉君子,成婚之后对她百般珍惜,而沈莲岫享受着周临锦的爱怜,   越是浓情蜜意时,心中便越不是滋味,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周临锦给予她的一切其实都是给沈芜瑜的,他也只是对沈芜瑜好,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莲岫怕自己沉溺于周临锦的情意中,更怕这几乎等同于偷来的镜花水月消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芜瑜在受了伤害欺骗之后最终逃回家中,   随后她便与母亲一同出现在诚国公府,当场揭穿了沈莲岫是个冒牌货的事,   沈莲岫则成了那个处心积虑故意让妹妹失踪,再冒名顶替她的人。   面对诬陷,沈莲岫百口莫辩。   当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周临锦时,却看见周临锦一张清俊面孔冷若冰霜,   她的心也跟着慢慢冷下去。   周临锦走到沈莲岫身边,对她道:“入宗庙族谱的乃是沈芜瑜,你留下名不正言不顺,而诚国公府也容不下一个残害亲妹的女子,念你侍奉尽心,拿了钱便走吧。”   沈莲岫点头不再说什么,第二日清晨,她未取国公府一分一毫便悄悄孤身离去。   沈莲岫走后,一切重归正轨,未几周临锦的眼睛复明,   当他终于重新看清面前的妻子时,不知为何,周临锦的心口却忽然疼痛难忍,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前人与心上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端方君子终是红了眼又失了态,然而天地茫茫,沈莲岫已经无处可寻。 第2章 元帕   ◎上面没有落红◎   窗下之人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霞姿月韵,清风朗月,面色有些许苍白。   俊朗清逸的脸上一对桃花眼,眼尾微微向上挑着,本是含情目,此刻却不带任何情愫。   卫琼枝心里了然,这大概就是荣襄侯世子裴衍舟了。   她分得清美丑,裴衍舟果真如所说的那般好样貌。   只是他冷淡的目光使得卫琼枝心生退意,却仍鼓足勇气道:“世子,我……我是夫人叫来……”   “你出去。”裴衍舟再度冷冷地打断她的话。   卫琼枝的脚尖又往地上蹭了一下,然后便缩到了裙摆底下去。   但卫琼枝仍没有动。   她垂下头,松松挽就头发掉了一缕下来,虚晃晃挂在她额前,整个人像是风里的柳条。   是裴衍舟让她走的,可她如果真的走出去了,夫人和芳姨娘是不是就不会再给她钱去为小妹治病了?   不行,小妹还等着钱去救命。   她轻咬了一下下唇,只是木木地立在那里。   半晌没听见动静,裴衍舟从软榻上略直起身子,只见他一双剑眉已经皱了起来。   面对一个从来没见过的男子,他的态度亦不温和,卫琼枝心中只剩下惧怕。   “不肯走是吗?那你就继续站着。”裴衍舟说完,又往窗外唤了几声,却无人应答。   他面上寒霜似的神色更甚,没想到祖母和母亲还真是铁了心要给他随便找个人来圆房,连周围服侍的人都遣走了,要不就是干脆装聋作哑。   若是平时他自然不足为惧,可眼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若是平时,也不会来个莫名其妙的人跟他圆房。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裴衍舟放下手中书册,双手悄悄往榻上一撑,好歹令自己从榻上站了起来。   其实他的腿比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再将养些时日也能行动自如了。   许是刚被抬回家时的模样吓到了许多人,那会儿确实是动弹不得,下身连力都使不上,像是一辈子都要瘫在床上,哪怕如今已经好起来了,也多的是人不信,莫说是早前已经与侯府定下亲事的林家,还有这府上形形色色的人,就算是老夫人和夫人,都是存着些疑心的。   他尝试着往前走了一小步,双腿腿部便有钻心的疼痛传来,一霎时裴衍舟的手心便都是冷汗。   当时他乘胜追击敌军一直深入到腹地,不想却遭受了手下将领的背叛,九死一生逃了出来,虽没有伤到要害,但双腿却受伤严重。   裴衍舟却不敢再往前走,他怕自己的腿终究无法支撑,摔倒在地。   他不想那么狼狈。   “你,过来,”裴衍舟低声道,“扶我去床上。”   卫琼枝这回反应快了,连忙低着头快步过去,她也没服侍过人,只能先扶起他的手臂,等感受到裴衍舟压过来的重量之后,才慢慢地带着他往床边去。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和裴衍舟的脚,心里倒是犯嘀咕,芳姨娘嫌她笨,什么都不和她细说,只说裴衍舟伤了腿脚,她还以为很严重,没想到现在看看倒还好,至少能走路。   等快要到得床边时,裴衍舟的步子便忽然迈大了一步,直接坐了上去,他只想快些了事,这里没个能扶他的人,也只有她了,但滋味却也不好受,最后那一步他太过心急,又是牵动了伤处,锥心刺骨的疼。   卫琼枝同样也松了口气,她这才微微抬起眼皮子看了看裴衍舟,人还是那个人,好看也仍旧是那么好看,但方才进来时就显得苍白的脸,此刻仿佛又白了几分,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当然,卫琼枝也不会问。   她小时总是被人嘲笑话少慢一拍,久而久之便更不多话了,更何况是面对一个完全不熟悉的人。   裴衍舟直接往床上一躺,把已经铺好的锦被往身上一扯,便翻身背对着卫琼枝,睡也大喇喇睡在中间,很明显是在赶客,丝毫没有让卫琼枝留下的意思。   卫琼枝眨巴了两下眼睛,他后来没继续赶她走,那就表示她能继续留在这里,只要留在这里不被赶出去,她就有钱给小妹看病了。   想到卫琼叶的病很快就要好了,卫琼枝心下雀跃,还不忘给裴衍舟放下床帐,等过了一阵,想着裴衍舟大概已经睡着了,她便重新走到窗边,脱下今日芳姨娘新让她换上的那身衣裳,又整整齐齐放好叠在一边,这才睡到了方才裴衍舟躺过的那张软榻上去。   屋内燃着大支的红烛,芳姨娘先前告诉过她让她睡前不要吹熄。   软榻很舒服,还有一股淡淡的松木香,是裴衍舟身上的,她刚刚也闻到了,很好闻。   烛光在卫琼枝眼前晃来晃去,她不由翻了个身。   原来做妾那么简单,只要扶裴衍舟上床就成了。   后来迷迷糊糊睡过去,倒也睡得香甜,酣睡到了天才微微亮,卫琼枝便醒来,探头望了望里边裴衍舟还没什么动静,她便自己蹑手蹑脚下了榻,穿好衣裳出了门,又进了昨日来这里前的那间耳房。   张妈妈正在里面等着她,见她才天亮就来了,便点点头:“倒是没误了时辰,一会儿老夫人就起身了。”   卫琼枝没什么话,张妈妈也不奇怪了,又拉过来她来上上下下用眼睛仔细看了,虽看卫琼枝仿佛还是昨日一般素着一张脸,但也只能旁敲侧击问一句:“我们世子夜里对你如何?”   卫琼枝想了想,老老实实答道:“先让我出去,后来还挺好的。”   张妈妈便不再继续问了,唤来丫鬟给她梳洗打扮,等妥当之后便急着把她往老夫人那里带。   走到老夫人的寿宁堂时,天光才刚刚大量。   里头只有赵氏已经在等着了,老夫人是要看看人,也不是正经要卫琼枝请安——一个妾侍又有什么资格给侯府老夫人请安,那自然是要先避开待会儿过来请安的众人的。   赵氏又把卫琼枝打量一番,只见她穿了一件藕荷色的衫子,还算得体,只有底下嫩黄的裙子稍微扎眼些,不过初初作人妇倒也不算太轻浮,便把她往寿宁堂里面领进去。   老夫人才刚起来,正倚在罗汉床上喝一盏燕窝牛乳羹。   她看卫琼枝,倒不似赵氏等人那么精明,只是淡淡扫了底下站着的卫琼枝一眼,然后便继续慢悠悠喝东西,等喝了小半之后便推开,这才朝卫琼枝招了招手。   赵氏领着卫琼枝过去,老夫人让她转了个身,而后才道:“你挑的人,那是错不了的,比你房里的那个芳姨娘还要强上许多。”   “是了,她可比她姐姐长得俊俏,”赵氏给老夫人递过去一盏茶漱口,“娶妻娶贤,但纳妾还是看相貌,若挑个不甚美的,衍儿那性子便更不肯要了,眼下当务之急,总要先把那事儿给解决了,您说是不是?”   听到赵氏说到不甚美三个字,老夫人脸上露出几分轻笑,吐出嘴里的茶水后道:“你是他的亲娘,自然你看过好就好。”   赵氏刚要说话,却见一旁端水的丫鬟不小心把水打翻了,原本老夫人一向待下人宽和,就算打破了房里的花瓶也从没有打骂的,但今日却破天荒地发了火。   “玉蕊不过是回家去住几天,你们就什么事都干不成了,”老夫人厉声道,“一个个都不中用,只有玉蕊才行!”   赵氏挑了挑眉,站在一边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了,又把卫琼枝往边上拉了拉。   卫琼枝不知道赵氏和老夫人在打什么机锋,也不知道玉蕊是谁,但其中仿佛是有什么事,她再笨也能看得出气氛不寻常,便埋头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芳姨娘先前在她耳边说了许多零零碎碎的话,卫琼枝漏下了许多记不清了,也听进去了一些,芳姨娘提了好几次这事不简单,老夫人和夫人都有自己的主意,最后却是老夫人让了一步,才有的赵氏听了芳姨娘的话选了卫琼枝。   荣襄侯府的老夫人乃是皇亲贵胄,堂堂郡主下嫁,能让她让步的事可不多见,亦不简单。   一直到老夫人发完了一通火,赵氏才重又上前道:“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没有?若没有,我便把她带回去了。”   “回去罢,一会儿他们就该来请安了,她在这里也不像个样子。”老夫人刚要摆摆手,忽然又问道,“元帕可看过了?”   赵氏道:“衍儿这会儿还睡着,要等他起来了再整理床铺。您放心,一定……”   “我自会让人拿来我看。”老夫人打断赵氏。   赵氏有点怏怏,但在老夫人面前不敢表示出来,“哎”了一声之后便带着卫琼枝离开了。   卫琼枝记不得侯府弯弯绕绕的路,跟着赵氏被她带回了觅心堂。   觅心堂前边便是一片竹林,赵氏让丫鬟婆子都走开,自己站在那里和卫琼枝说话,并不进去。   “世子夫人还没进门,你就先跟着衍儿住觅心堂,旁边那间耳房就是你起居的地方,都给你收拾出来了,”赵氏道,“但衍儿腿脚不便,再者你也要尽快怀上身孕,所以还是和他一处好,可听明白了吗?”   一处的意思就是住在一起,但卫琼枝已经和裴衍舟一起住在觅心堂了,所以赵氏的意思应该就是让她和裴衍舟一起住正房,就像昨夜一样,两个人睡在一间屋子里,她睡软榻,裴衍舟睡床。   卫琼枝点了点头。   赵氏以为他们已经圆了房,便以为卫琼枝也已经懂了,又提点了卫琼枝几句,多是照顾裴衍舟,不要让他不高兴的话。   赵氏正要离开,却见张妈妈匆匆从觅心堂出来,远远看见赵氏和卫琼枝站着说话,便连忙跑过来道:“夫人,出事了,那元帕被老夫人派人拿走了!”   卫琼枝第二次听见元帕,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只仿佛是要紧东西,她当然不会傻乎乎问出来,便存在心里打算有空问问芳姨娘。   她有些好奇地看向赵氏,赵氏哼了一声:“老夫人先前说了要看的,倒是心急,我人都还没到,她就已经让人把东西拿走了。”   “不是,”张妈妈额头上冒出细汗,“奴婢看过元帕,上面没有落红!”   这会儿寿宁堂都是各房的人,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背后该怎样嘲笑裴衍舟?   赵氏一愣,转身一巴掌就往卫琼枝的脸上劈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7-31 20:31:57~2023-08-01 20:07: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燃 2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章 圆房   ◎只要她能有身孕◎   卫琼枝不防赵氏会突然打自己,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好在到底稳住了。   她虽然笨笨的,但不代表可以被人随便打还不吭声,卫琼枝揉了两下脸蛋,便问:“夫人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怎么了?这回倒不是闷葫芦了,可见是憋着坏!”赵氏咬牙切齿,“你早就不是处子了是不是?所以才没有落红!”   卫琼枝听得一头雾水:“什么?”   赵氏急得不得了,只当卫琼枝是装傻充愣,又急着去寿宁堂说清楚,不由分说拉着卫琼枝就走。   这会儿寿宁堂都是人,也不知道元帕上没落红的事,其他几房可有知道,赵氏方才对着老夫人明里暗里忍不住刺了几句,就怕老夫人借着这事故意让她难受,她倒是没什么,可裴衍舟却会因此事再遭非议,赵氏可不信那几房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好听的,就算最后卫琼枝能怀上身孕,但赵氏平不了眼下这口气。   赵氏拽着卫琼枝的手掐得越来越紧,这老虔婆口口声声最疼爱裴衍舟,可到底心里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这侯府最大的是老夫人,老夫人为了给她一个好看,或许连裴衍舟都算不上什么。   其实圆房这事赵氏自己心里也没底,但眼下先推到卫琼枝身上就是了,再错不了的。   寿宁堂众人请了安正要散去,突然却见赵氏拉着一个面生的小娘子冲进来,还怒气冲冲的,于是一时都面面相觑,也不急着走了。   老夫人先问道:“什么事这么急?”   卫琼枝被赵氏往前面一甩,幸好她早有防备立住了,但下一刻便听见赵氏尖利中带着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正是这丫头不好,我才让母亲来定夺还要不要她!”   一字一句说得卫琼枝头皮发麻,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怔怔地站在那里。   才不过一阵工夫,她什么也没多说,什么也没多做,连回去都是跟着赵氏的,怎么赵氏一下子就变了脸。   “哦?她怎么不好?”老夫人接着问道,并没有让其他人退下的意思。   赵氏暗暗咬住牙根,元帕的事老夫人一定已经知道了,她都说得如此直白了,若老夫人想把事情瞒下去,大可以等人都走完了再问,而此刻老夫人却直接在众人面前明知故问,这就是打定主意要让她难堪了。   说不定这些人早都知道元帕的事了!   赵氏道:“昨夜衍儿已经与她圆房,可我方才得知这丫头竟是没有落红,母亲说该怎么罚?”   此话一出,四周哗然,旁边站得那些许许多多的人,眼神都直往卫琼枝身上打量。   卫琼枝被看得很不好受,却依旧没搞懂赵氏到底在说什么,她又天生嘴笨,便是连想为自己辩解都辩解不了。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   很快芳姨娘也被找了过来,赵氏见着她就骂道:“知道你妹妹是个傻的,想着这样的人安分些才允了她来,如今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明明已经不是处子了,却诓骗得入了我家的家门!”   芳姨娘一听也大惊失色,连忙走到卫琼枝身边问她:“怎么回事?你怎么就不是处子了?是不是……”   她也没指望卫琼枝能说什么,说了一半便转身跪到了地上朝着老夫人和赵氏磕头。   卫琼枝被她拖着一同跪在了地上,但她实在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没有跟着芳姨娘一起磕头。   芳姨娘磕完又哭了起来:“我们虽然家境平平,可也是正经人家,我爹娘拿她宝贝似的疼,怎么可能让她……想必是她冒着傻气被人骗了,或是来京城这一路上……”   “这倒也是有可能的,只是这是要给我们世子的人,夫人事忙一时没想到,芳姨娘也不多替夫人想着点,”一个身着织金宝蓝地对襟衫子的女子开了口,“这下么,到底成了咱们夫人大意了。”   赵氏一听她说话,便顾不上其他,马上回嘴道:“二弟妹这话就错了,虽丢人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一个妾侍罢了,有什么要紧?”   二夫人笑道:“既不是什么要紧事,夫人这么急着来老夫人这里做什么?”   “都住嘴。”老夫人打断她们,目光再度投向缩着身子跪在那里的卫琼枝身上,接着便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芳姨娘闻言连忙去推卫琼枝,示意她赶紧起来,没想到卫琼枝听得却快,已经起身了。   老夫人身边一个眉眼温和的女子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悄声对卫琼枝道:“老夫人问什么你说什么便是。”   卫琼枝还没来得及点头,便听见老夫人问她:“昨儿夜里衍儿睡得好吗?”   卫琼枝老老实实答道:“世子睡在里面,我睡在外边,所以看不到,但没听见世子出声。”   二夫人掩唇笑了一声。   赵氏被气得面色发白,急道:“别听这丫头胡说,她是在给自己描补!”   “所以你们昨夜没睡一块儿?”老夫人又问。   “没有,”卫琼枝肯定地摇了摇头,想到要实话实话,便尽力把昨夜的事情全都说出来,免得又莫名其妙被冤枉了什么,“我一进门,世子就让我出去,我没走。然后世子让我扶他去床上,他先睡下了,我就睡到了外面的软塌上。”   赵氏的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看卫琼枝,又看看老夫人,这回不说话了。   老夫人脸上浮起一丝笑意,道:“原来还没圆房,衍儿是我一手养大的,我就知道他不肯这么轻易同意。”也知道赵氏为人浮躁,她才不会拿着自己孙子的名声作伐,但却能给赵氏一个教训,原是她自己沉不住气。   老夫人本来就没打算要说出元帕的事,私底下悄悄去问也就是了,她算准的就是赵氏会闹出来。   “这下说清楚了,”方才提点卫琼枝的那女子欣慰地笑了,“原来只是一场误会,老夫人也安心了。”   “是你大嫂子的性子急了些。”老夫人又问卫琼枝,“你姐姐可有和你说过圆房的事。”   卫琼枝仍是摇摇头。   老夫人笑了:“看看,她还什么都不懂,回去让芳姨娘好好和你说说,明儿个我要听到好信儿。”   芳姨娘逃过一劫,连连应是,老夫人又让她们姐妹先下去,等回到卫琼枝的耳房之后,关上门才彻底松一口气。   卫琼枝却对她道:“琼叶还病着,芳姨娘说过给她治病的钱……”   “还顾得上琼叶?你可真是个傻子!方才若不是老夫人英明,夫人咬定了你早被破了身子,你就什么都完了,我也要被你害死了!”芳姨娘噼里啪啦往外倒苦水,“你怎么就不能机灵点?一早和夫人说世子不要你服侍,这不就结了吗?”   卫琼枝没有说话。   芳姨娘正在气头上,她再说些她不爱听的蠢话出来,也只能是火上浇油。   就像赵氏方才又气又急,连问都不问她清楚,她又要怎么说呢?   什么圆房,元帕,落红,她根本就没听过,卫琼枝垂下头,有些丧气。   若她还是不懂,琼叶的病可怎么办呢?   这边厢芳姨娘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都是些细碎的耳语,有时还比划几下,卫琼枝从懵懂不知渐渐红了脸。   原来昨夜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等丫鬟把芳姨娘压箱底的书拿过来,芳姨娘生怕她还不懂再出了岔子,又一页一页翻开与她细说了,直说得喉咙都哑了,这才停下。   “再提醒你一句,虽说今日还是老夫人出手解围,但你毕竟是夫人的人,心要向着她,否则往后日子也不好过。”芳姨娘顿了顿,继续道,“老夫人一直不喜欢夫人,当年夫人貌美但家世平平,是侯爷非要娶,世子一生下来老夫人就说夫人教不好他,立刻就抱到了寿宁堂,后来侯爷也把夫人丢到一边了,但老夫人和夫人之间却再好不了。”   卫琼枝听后若有所思,她之前也觉得奇怪,只是一开始还怀疑这奇怪或是来源于自己的愚钝。   老夫人明明可以事先和夫人通个气,夫人也不会因为元帕的事慌了手脚。   看来以后还是要更加小心才是,像今日倒霉的差点就是她了。   芳姨娘走后,卫琼枝一个人在耳房里坐着,也没人来搭理她,只有往里送过吃食。   一日就这么过去,卫琼枝心里惦记着小妹琼叶,可却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盼着夜晚赶紧到来,只有到了晚上才能圆房,只有圆房了芳姨娘才能拿出钱来给琼叶看病。   已经拖了那么久了,琼叶拖不起了。   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手指紧紧攥着裙摆,如果裴衍舟还是不愿意,她就只能求一求他了,人命关天,他或许会答应圆房的。   刚入夜的时候老夫人却来了,那会儿卫琼枝刚刚在耳房里洗完澡出来,正好遇到老夫人进来,老夫人只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独自进去找裴衍舟。   很快里面传来老夫人和裴衍舟说话的声音,一开根本听不清楚在说什么,后来裴衍舟的声音便先慢慢清晰了起来。   卫琼枝学着旁边的丫鬟一样垂着手站着,安安静静的,好像对一切充耳不闻。   “……怎么来的怎么送回去,我不要。”   “衍儿听话,”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从前你不要房里人也由得你,倒显得咱们家家风清正,但如今……京城里传你的闲话传得沸沸扬扬,都当笑话,林家那边也摆明了是发难。”   “这亲事是我出面去说的,祖母敢保证这满京城就没有比林家姑娘品貌更端正的,虽说就算林家的亲事不成还能再说别家的,但若真如此祖母的脸面可也就没了,林家到了此刻还没挑明了说,也是看在祖母的面子上,衍儿,你就忍心看着祖母一把年纪了却丢了脸面吗?”   裴衍舟没有说话。   “你要是不喜欢她,那就放在一边,或是有什么喜欢的告诉祖母,祖母给你找来,也没必要犟着。今儿个你也看见你母亲了,闹了那么一场,怕是连她自己都不信你。”   “孙儿明白。”终于能听到裴衍舟低低的说话声。   “这家里也不太平,你父亲喜爱那几个妾生的孩子多过你,你母亲又总认为我偏心三房,你长大了,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侯府,只要她能有身孕,一切就都能回到正轨上了。”   老夫人说完这句,既没再听到裴衍舟说话,便自己起身离开了。   卫琼枝见到老夫人出来,顿时大气都不敢出,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抬了抬手指,示意她进去,自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觅心堂。   卫琼枝径直往里走,只见裴衍舟还是斜倚在昨晚的软榻上,只是今日他手边并无书册。   想起白日里芳姨娘教她的,卫琼枝的耳根微微发烫,昨日倒敢大着胆子打量裴衍舟,今日只想低下头去。   裴衍舟朝着她抬起下巴,语气比昨日还要寒凉些许,道:“过来。”   卫琼枝也没有应答,只是乖乖地走过去,想着还是像昨天那样把他扶到床上再说,却不想刚刚伸手触碰到裴衍舟的衣袖,就被他一下子拂开。   卫琼枝愣住,这才后知后觉裴衍舟好像很不高兴。   她束着手站在哪里,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原先还想着若是裴衍舟不愿意,她就好声好气求一求他,没想到话到嘴边还没开口,就被他一下子打回去了。   裴衍舟看着自己面前垂头丧气如同一只小兔子的卫琼枝,不由又想起方才祖母的话,怨愤便更无处纾解。   赵氏已经闹了一场,今日祖母也已经发了话,若还是不圆房,明日真不知又是怎样的好戏。   他眉心一蹙,突然便将卫琼枝扯了过来。   卫琼枝吓得小声惊呼起来,软榻窄小,仅容一人平躺,她怕自己摔下去,便下意识去攀住了裴衍舟的肩膀。   只听得裴衍舟轻笑一声。   意味不明,但即便是听在卫琼枝耳中,亦是觉得仿佛带着几分嘲弄,又不能很肯定。   她分不清楚,却更不会问,料想到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只能庆幸小妹总算有了救,也便心一横,闭上了眼睛。   芳姨娘教她的那些,她似乎是做不到的,书上画的那些图,光是想想就令人害怕。   而下一刻,她身上亦感觉到了凉意,耳边渐渐开始粗重的喘息贴得她极近,很快连皮肉都开始疼起来。   并不舒服。   卫琼枝紧紧拧起一双秀气的眉。   裴衍舟看在眼里,却丝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加重了动作。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1 20:07:54~2023-08-02 20:50: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章 傻子   ◎世子夫人进了门也不用怕◎   不知过了多久,疾风骤雨终于停歇了下来。   卫琼枝如同一艘在浪中漂泊了许久的小船,晃晃悠悠飘到了岸边,这才能得片刻安稳。   她眼皮子直发沉,几乎就要沉沉睡过去,可方才还把她紧紧箍在怀里的裴衍舟已经手一松,小小的软榻容不下两个人,卫琼枝浑身绵软无力,一下子就滚了下去。   幸好软榻不高,底下又垫着编织精美的异国地毯,她晕晕乎乎的,等整个人都掉到了下面才反应过来,抓也只抓了个榻角。   等抬起头,却看见裴衍舟正斜眼看着她,那双好看的桃花眼中含着笑意,却不怎么友好,笔挺的鼻梁中间有一颗极细的小痣,那是卫琼枝刚刚才发现的。   接着他便自唇缝里挤出两个字:“傻子。”   芳姨娘从前也很得父亲的喜爱,算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否则母亲也不会听了她的话挑她的妹妹,没想到她妹妹竟是个摔到地上才知道去抓的小傻子。   卫琼枝空有一张好皮相。   他怎么都没想过,会收这么一个女子到房里。   卫琼枝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又酸又痛,还黏黏腻腻的,也不敢再往软榻上去了,她觉得裴衍舟是故意的。   她不聪明,所以要及时远离会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东西。   卫琼枝往后退了两步。   裴衍舟指了指床榻的方向:“你去那边睡。”然后自己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卫琼枝这回长了记性,怕他又在戏弄自己,又怕自己会错意,便站着等了一会儿,裴衍舟没什么动静,她身上也凉飕飕的,这才转身一路小跑躲到了床上,把自己裹了起来。   一夜无梦。   许是睡前累得狠了,第二日直到丫鬟来叫,卫琼枝才醒过来。   动一动胳膊,还带着点昨天夜里的酸痛,不过也还好,卫琼枝觉得自己尚且能忍受。   但身上的青紫却是扎眼,卫琼枝被丫鬟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急急地便连忙自己把衣裳穿好。   丫鬟笑得呲起牙花,一面帮着她整理衣服,一面道:“奴婢叫红云,是夫人叫过来给姑娘使的,以后就照顾姑娘。”   卫琼枝点了点头,卫家家境尚算不错,爹娘在时也有两三个丫鬟仆妇伺候,只是后来都遣散了,只留了一个十二岁的小丫鬟在身边和她们一块儿上京,就放在琼叶身边照顾她。   一想到琼叶,卫琼枝心里跟着一紧。   下一刻她便猛地看向床上那张元帕,元帕还是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昨夜她被裴衍舟先扯着,后来又是害怕,根本就不记得元帕的事了,元帕在床榻上垫着,可他们圆房却是在那边的软榻上,这下糟了,无论如何都说不清了。   若是元帕上没有落红,芳姨娘拿不出钱来给琼叶看病可怎么办?   红云见卫琼枝目光定定地看着床上的元帕,额头上也沁出冷汗,便收起元帕小声说道:“夫人一早就派人来过了,软榻上的被褥也都看过了,姑娘不用担心。”   卫琼枝一颗心霎时稳稳当当地落了下去,她这才记起来问裴衍舟:“对了,世子呢?”   “世子早就去书斋里了,就在前边院子里。”红云往前面指了指,“世子前些日子才刚能站起来,眼下虽走路还不大利索,但今日也是头一次往外面走,想来很快就能踏出这觅心堂了。”   对于红云的话,卫琼枝不置可否,亦兴趣缺缺,裴衍舟应该轮不到她关心,还是小妹的事最重要。   匆匆用了朝食,卫琼枝刚想问红云可不可以去找芳姨娘,张妈妈却端着一碗东西过来了。   托盘上的东西一放在桌案上,卫琼枝还没来得及往前凑,就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再看看碗里的药汁浓稠,黑糊糊的一片,明显很苦。   卫琼枝最怕苦的东西,母亲曾经也很愁她不爱说话,又说她小时候伤过脑子或是旧伤没好,便也给她请过大夫开过药,可卫琼枝要不就躲着不喝药,要不就是喝完药话更少了,母亲见状也只好就此作罢。   张妈妈拿起调羹搅了两下药汁,笑着对卫琼枝道:“姑娘,趁热把药喝了,这是夫人吩咐下来的。”   卫琼枝眨了两下眼睛,她怕被人笑话什么都不懂,便也不开口询问为什么要喝药,伸出一只小手拿起碗,指尖感受到微微的烫,黑色的药汁也像是一口枯井,她有点害怕。   纠结片刻卫琼枝终于小声道:“我没病。”   “不是说姑娘病了,”张妈妈凑近一点,极为小声,“这是补身子的药,喝下它,姑娘就能早些怀上身孕了!”   原来是这样。   卫琼枝想了想,问张妈妈:“我待会儿可以去找芳姨娘吗?”   张妈妈心里翻了个白眼,这傻子说笨也不笨,倒知道和她讨价还价,难道不让她去找芳姨娘,这药她就能不喝不成?再说了,芳姨娘是她的亲姐姐,又是夫人的人,有什么好拦着不让见的。   到底是不聪明。   张妈妈道:“你赶紧喝了,就能见到芳姨娘了。”   卫琼枝皱皱眉,屏住一口气,将手里的汤药一饮而尽。   果然苦得她直犯晕。   张妈妈心满意足地拿着碗走了。   没想到张妈妈才前脚出门,后脚便看见芳姨娘来了。   卫琼枝连忙便上去问:“芳姨娘,小妹治病的钱呢?”   “一见到我就说这些,”芳姨娘点了点卫琼枝的额头,有些用力,“我好歹也是你的亲姐姐,心里还惦记着你怎么样,你却只挂念着琼叶。”   芳姨娘知道这个妹妹虽然不伶俐,但是琼叶的事却记得一清二楚,她一定会找自己来要钱,一大早赶着过来,却是为了看看觅心堂的情形,毕竟平时也没什么机会正大光明进来。   裴衍舟的那档子事儿,其实自家侯府的人都存着疑呢,谁知道他还行不行。   卫琼枝被芳姨娘塞得更加说不出话,却也晓得不好惹恼了芳姨娘,便只能等着芳姨娘自己把话说话。   芳姨娘坐下,问卫琼枝:“世子对你好不好?”   卫琼枝也不明白这个“好不好”是什么意思,只能囫囵点点头。   “元帕拿到老夫人那里去了?今日可没出错吧?”   这回红云抢先回答道:“劳姨娘费心了,一切都好。”   红云是赵氏派过来的人,芳姨娘到底怕给赵氏知道自己那么闲不住嘴,便只能作罢。   卫琼枝赶紧见缝插针道:“小妹还要看病……”   “知道了,一会儿我就让人把钱送过去。”   “可是我想自己出去看看小妹。”卫琼枝道。   “这我做不了主,”芳姨娘从身上解下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里面装着的都是给琼叶的钱,眼珠子却悄悄一转,对红云道,“红云,你就替姑娘跑这一趟,去夫人那里问问,许不许她出去。”   红云出去后,芳姨娘只把荷包放在手边,这下总算能放心和卫琼枝说话了:“知道你笨,但是我总是你的姐姐,不能看着你傻乎乎的被人欺负,像红云这些人啊都是拜高踩低的,所以你要自己先立住了。”   卫琼枝想着小妹,哪还有心思听这些,又不善言辞,便只一味地点头。   芳姨娘又继续道:“还有最重要的是,世子你可得笼络住了,你是他头一个女人,总归是不一样的,只要世子的心向着你,就算以后世子夫人进了门也不用怕,你是压着她一头的……”   因为红云走了,四下无人,芳姨娘又在侯府被压得久了,好不容易来了卫琼枝,这是自家妹妹,是由得她管教的,声音便不由大了一些。   她和卫琼枝却都没发现,窗外有个身影冷不丁站在那里,隐在投到窗纱上的花影之中。   那句“世子夫人进了门也不用怕”刚好落入了来人的耳中。   裴衍舟示意扶着自己过来的小厮不要出声,自己在窗边站着。   里头卫琼枝听了芳姨娘的话又是点点头,芳姨娘却仍嫌不够:“我说了那么多,你往心里去了没有,也没个声响!”   卫琼枝只好道:“笼络住了世子就行了。”   “你要趁着世子夫人还没进门,就让世子听你的话,等世子夫人进门时,你必定是已经有了身孕的,她都要让着你三分。”   这话芳姨娘其实也就是嘴上说说,显着自己在侯府什么都懂,只是苦了卫琼枝还要花费心思跟着复述几句应付她。   全被裴衍舟听了进去。   一只小飞虫张牙舞爪地扑到了窗棂子上,裴衍舟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掠过去,轻轻一捻,便把小飞虫捻死在了指尖。   裴衍舟脸上露出轻蔑的笑容,搭着小厮的手转身走了。   ***   赵氏倒是允许卫琼枝出去看妹妹,但除了红云和芳姨娘外,又多派了一个婆子陪着。   在过去的路上,芳姨娘大发慈悲顺路找了侯府相熟的大夫,如此一来琼叶很快便得到了诊治。   京城的大夫确实比原先那些好得多,一下子就指出了症结所在,也开了好药方。   卫琼枝看着琼叶喝下药,这才放下心,芳姨娘到底兑现了承诺,除去请大夫抓药的钱,又把剩下的银钱给了卫琼枝。   卫琼枝当然不会自己拿着这钱,而是转头就塞到了琼叶枕头底下。   琼叶才十岁,还不大懂事,只问卫琼枝:“姐姐这几天去哪里了,我好想姐姐!”   芳姨娘替她回答:“享福去了!”   卫琼枝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哄着琼叶:“琼叶要照顾好自己,姐姐有事,得空再来看你。”   外边婆子已经等不及连连催促,卫琼枝摸摸妹妹的小脸,便跟着芳姨娘一道走了出去。   回侯府时看见路上有人摆了铺子在卖花,卫琼枝远远便听见了叫卖声,有些心痒痒。   卫家靠着培育花卉为生,在家乡也很有些名声,那些乡绅富豪都很喜欢卫家养出来的花种,逢年过节便会让卫琼枝的爹娘搬几盆花去府上,久而久之卫家的花草甚至在附近那一带也小有名气。   卫琼枝自然也跟着父母学种花养花的手艺,一开始父母还担心她学不会,但好在她人木木笨笨的,养花倒也合适,反正是闷声不响的,只要同她讲了也能记住。   可惜手头上的钱都给了小妹,也没钱买花回去养着玩了。   卫琼枝的眼神黯下去。   路过那卖花的小商贩时,卫琼枝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去看了,果不其然被芳姨娘嘲笑。   “侯府还缺几盆花?都是花房里养好了摆过来的,那才漂亮!”   卫琼枝道:“没什么事做,便想养养花草。”   “你这丫头可真是天生贱命,享福还不会。”芳姨娘啧了一声。   不过最终还是叫停了马车,让红云去买了几样不同的花过来,权当对卫琼枝的施舍罢了。   回到觅心堂,卫琼枝才有机会检查买回来的花,都是些应季的花卉,五盆里面菊花就占了三盆。   不过卫琼枝无所谓,所有花草她都一样喜欢。   卫琼枝让红云帮着找了几个大些的盆,还有一些泥土,打算给花朵们换个地方,自己一个人正挽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又是挖土又是填土,却不防后面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你进来。”   卫琼枝拿着小铲子的手一顿,才想起来这声音是裴衍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2 20:50:36~2023-08-03 20:15: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星星 10瓶;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暖阁   ◎她倒高看他了◎   她赶紧把手上那一铲子泥填到花盆里,又往上压了两下,才放下小铲子起身,解下身上的围裳搁到一边,然后跟着裴衍舟亦步亦趋地到了屋子里面。   裴衍舟行动暂且还需人扶着,他坐下后便遣走了自己的小厮,也不让卫琼枝坐下,只是扫了她两眼。   眼神还是如同第一夜见面时那样,不带着什么情绪,仿佛对面是个陌生人一般。   旋即裴衍舟的目光在卫琼枝的裙角边停下,今日她穿了一条绣着缠枝花鸟浅碧底褶裙,极为清丽的颜色,可惜裙角却不慎沾染上了泥土。   想到方才看见她时她在做的事,裴衍舟蹙了蹙眉心,有些嫌恶地侧过头去。   一个只知道玩泥巴的傻子。   刚刚她旁边还摆放着许多小花小草,裴衍舟不算得什么怜香惜玉的人,但那些花落到了卫琼枝的手上,还不知道会如何糟蹋。   裴衍舟垂眸端起面前的茶抿了一口,稍稍润了润喉咙,对卫琼枝道:“你毕竟也算是为侯府救了急,但有些事情,我不得不提醒你。”   卫琼枝后知后觉他看了自己的裙摆,也知道自己身上不干净,便有些尴尬地将裙子往后面扯了扯,本意是不想裴衍舟看见自己脏兮兮的,然而落在裴衍舟眼里,此举又甚是不雅。   卫琼枝还不忘回他一句:“世子请说。”   粗鄙之人想学那些文绉绉的话,裴衍舟差点笑出来。   “芳姨娘是个聪明人,我知你入府全倚靠着她,这倒也无可厚非,”裴衍舟语气淡淡,但接下来的话却比刀子还利,“但荣襄侯府是讲规矩的地方,不比你家从前在市井街巷,那些蛮气不妨收一收。”   母亲遇事有时甚是糊涂,就比如像卫琼枝这样的,领进来的时候就该教好她规矩才是,若就这么放任着让她和芳姨娘两姐妹胡来,即便生不出什么大的风浪,侯府也终究鸡犬不宁。   卫琼枝还不知道是早上自己和芳姨娘私下里的话已经惹了裴衍舟不快,见裴衍舟跟她说了这么多的话,便道不能怠慢,她又常被人说不够机灵,这回便忙着道:“我懂的,平时一定会守规矩。”   闻言,裴衍舟的手指捻着茶杯轻轻转了两下,接着却是眉目一凛,沉声道:“你是进来做妾的,妾有妾的规矩,不要被芳姨娘撺掇着野了心思,妄想那些从来就不属于你的东西。”   卫琼枝的双眼中透着茫然,她想点头,但最终还是张了张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你记住,妾就是妾,妻就是妻,你生下来的孩子也只会是庶出,不必再费什么心机,若以后出了事,我不会留情面。”裴衍舟一字一句说完,便抬手让她出去。   卫琼枝只觉他语气严苛,却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生气,或是他一开始就厌烦自己,倒也能说得通。   她转身出门又帮裴衍舟把门带上,在门外悄悄舒出一口气。   虽然她根本也不懂裴衍舟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总之是不好的话,看来以后还是要小心了。   卫琼枝低头看见自己裙摆上的泥土,无奈地咧开嘴笑了笑,裴衍舟看见她的裙子也不高兴,那以后就小心一些不要让他看见,至于不种这些花花草草,卫琼枝想都没有想过。   她仍过去系上围裳,又仔仔细细把裙摆等容易脏污的地方遮盖住,又重新侍弄起自己方才弄到一半的花草来。   听说荣襄侯府过冬时炭火不缺,还有地龙,那么她就不用担心花草们冬天会冻死了。   ***   入夜时,张妈妈又端来了和早上一模一样的汤药,说是以后一日两回,必须一顿不落,照例是盯着卫琼枝喝下,这才满意离开。   昨日在软塌上的事,卫琼枝想起来还是有点害怕,可是她又不敢说,也没人可说,只能在外面磨磨蹭蹭地,还去搬了两回花盆,等里头裴衍舟洗漱沐浴完了,红云来找人了,她才进去。   往里一看,裴衍舟今日倒没在软榻上。   白日里他和她说了那么些话,之后两人便也没再见过面,卫琼枝的晚饭也是在自己的耳房里吃的。   红云悄悄往卫琼枝腰上一推,自己便快步出去了,又只剩卫琼枝和裴衍舟两个人在屋子里。   卫琼枝进到内室,那床帐也没放下来,裴衍舟就躺在里面。   卫琼枝绞了两下自己的衣角,才过去对裴衍舟道:“妾来服侍世子睡下。”   然后她先是吹灭了床头几柜上燃着的蜡烛,又去为裴衍舟放下床帐,做完这些正打算离开,就听见帐子里头的裴衍舟道:“你这就走了?”   卫琼枝道:“我去外边那个软榻上睡。”   “你以后就在里面的暖阁里睡,”裴衍舟撩开半幅床帐,露出半张刀削斧凿般的脸,“进来。”   “不……不了,”卫琼枝有些慌张地摆摆手,一急又说不出话来,好半晌之后才说道,“昨夜已经弄过了……”   裴衍舟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说她不聪明,她能听从芳姨娘的建议,还想着以后让他宠妾灭妻,说她聪明,都已经过了一夜了她却仍对这事一知半解。   裴衍舟从床上坐起身,食指点了两下床沿的位置,示意卫琼枝坐下。   “你以为一次就行了?”既然已经圆了房,此时又是在房里,裴衍舟倒没什么可避讳的。   卫琼枝愣愣地点点头。   她跟着芳姨娘学了好多,昨夜也不算出丑,张妈妈都端了药来给她喝了,不就说明已经完成了吗?   看她的样子,裴衍舟就知道她在迷惑什么。   她倒高看他弋?了。   芳姨娘教了她许久都未曾把她教明白,裴衍舟不觉得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和她说清楚。   “不够。”裴衍舟只道。   得到裴衍舟肯定的答案,卫琼枝有些泄气,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免得让人觉得她实在太笨。   昨天夜里她其实不太舒服,那么裴衍舟应该也舒服不到哪里去,他早前还不肯圆房,所以做这事肯定更不情愿。   他没必要哄着她再继续来一回。   卫琼枝脱下脚上穿的软缎绣鞋,把脚移到了床上,屈着膝盖看着裴衍舟。   葱绿色的裤管下露出一段白净的脚腕子,然后便是秀气的双足,十颗脚趾头干干净净,嫩莲子似的。   不知为何,裴衍舟忽然想起了下午时看到过的,她裙摆上的泥点子。   帐中熏着苏合香,又甜又暖的,一丝丝直往裴衍舟的鼻子里冲,裴衍舟一刹那有些晕晕的,体内仿佛有一道暖融融的细流在流动,从头顶一直到脚下,甚至连养了许久的双腿都酥酥麻麻起来。   裴衍舟一把捏住卫琼枝的脚踝,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   细腰也盈盈不可一握。   裴衍舟与卫琼枝面对面看着,卫琼枝红着耳朵不敢看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撮着底下的褥子。   裴衍舟道:“你上来。”   霎时,卫琼枝的脸烧得通红一片。   但很快还是听了他的话,主动上前。   由她来摆弄,应该比昨夜要能令她自己舒服好多吧。   裴衍舟腿脚不便,如此倒也省力,夜里叫了两回水,里头这才没了动静。   卫琼枝终于得以有喘息休憩的工夫,只是才往裴衍舟身边一躺,就听见裴衍舟道:“你到暖阁里去。”   他的声音中还带着点事后的颓靡,却还是那样不留情面。   卫琼枝累得很,慢慢从床上撑起身子,身上盖了一半的锦被滑落下去,露出半边香肩,肩头圆润白皙如明珠。   裴衍舟打量一眼,见她慢慢腾腾地捡着卷到床尾的衣衫,迷迷糊糊的样子不似别个那样伶俐,便没好气道:“快一些。”   卫琼枝捡了这件又掉下那件,听他开了口到底也看出来他的不耐烦,总算是个长进,便一股脑儿把衣服团了起来,然后便下了床。   脚一落地,才觉和踩在云朵上一般,从腰到腿都是软绵绵的,还有说不出的酸涩,多走几步就要散架了。   卫琼枝咬咬牙,也不想再听裴衍舟的催促,便一溜小跑往暖阁里跑去,暖阁里面倒都是收拾好的,被褥松松软软,卫琼枝往榻上把被子一裹,也很舒服。   那边裴衍舟也已经安安静静了,想来也已经睡去了。   卫琼枝闭上双眼,很快坠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3 20:15:32~2023-08-04 20:4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玉蕊   ◎只有她叫他“大公子”◎   翌日,卫琼枝醒得也不算早。   好在她只是裴衍舟房里的妾侍,眼下主母又没进门,她不用起早请安服侍,赵氏那边也早说了不要她去。   卫琼枝惦记着要给花去浇水,便怎么也睡不住了。   红云蹑手蹑脚地端着一盆水过来,小声告诉卫琼枝:“世子还没起呢!”   原来他也累。   卫琼枝一边擦脸,一边往里面探了探,果然床帐那边还是安安静静的。   她也不管裴衍舟,只顾着自己洗漱完,出去时朝食已经开始摆起来,这是裴衍舟的,卫琼枝打算回自己房里去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却被红云拦住。   “急什么,”红云倒是看着这个不机灵的小姑娘有些着急,“一会儿世子起身,你该服侍他用饭,顺道再自己吃了。”   寻常像卫琼枝这样身份的,一定都是想尽办法往夫君身边凑,哪有这样主动去分隔开的。   卫琼枝有一点好的便是不大会反驳,红云这样劝说了,她也就听进去了,不会犯什么拧。   她只是想了想又问红云:“世子什么时候起来?”   红云掐指一算:“眼下还没起,最快也要再过个半个时辰。”   “那我先去浇花,”卫琼枝道,“就在这里,我不走开的,一会儿世子过来了我也过来。”   说着便直接跑到了庭院里,侍弄起了她昨日才种好的花草,留下红云一人在檐下瞪完眼又摇头。   聪明的人被提点过后就该想到去里边候着,等裴衍舟起来就可以服侍了,卫琼枝倒好,不想着服侍裴衍舟,却想着那几根破草,花花草草的还能比男人重要不成?   红云却不知,卫琼枝乐在其中。   昨日才种下的花,卫琼枝生怕活不了,这才一大早急着来看看,而且这本来就是她每日都要做的事情。   家里花圃的大头还是爹娘在管的,浇花这种活就落在卫琼枝手上,她必得把每一株花草都浇到,哪怕再不起眼。   每日一边浇花,她一边还会把花草们仔仔细细看一遍,是缺水了还是少土了,抑或是比前一日长高了微末一点高,卫琼枝都记在心里。   很多人都说她不聪明,所以卫琼枝只能把自己能做好的事情认认真真做好。   她悉心地照顾着手边的花草,那三盆菊花虽然品相也不太好,但已经长出了花苞了,再给她养几日也能开出来,剩下两盆是搭着菊花卖的,连叶子也快掉完了,卫琼枝仔细看了几次,才能确定下来,应该是牡丹。   这两盆牡丹也没有好好被人照料,这会儿已经焉不拉几了,再过几日秋风刮得更厉害,天也冷下来之后,怕是很难活下来。   卫琼枝认出一株是姚黄,一株是魏紫,若就这么放弃让它们死了倒是太可惜了。   卫家靠着培育花卉挣得的名气也不是虚的,卫琼枝的父亲曾经还用过一种特别的嫁接之法,养出过并蒂的姚黄魏紫,很是难得,曾引得附近一些城镇的人都竞相过来观赏,还有富商曾许百金让卫家再养一株出来,但因姚黄魏紫本就名贵,也甚为娇气,仅仅是时节气候不对就难以存活,更何况嫁接也需要花费许多心血,所以自此后卫家便也没再出过这样的花。   卫琼枝蹲在两株牡丹旁边发了一会儿呆,最终决定试一试父亲当初那个法子。   虽然父亲也没有正正经经教过卫琼枝,但卫琼枝干活时还是能听一耳朵或者看上几眼的,天长日久积累下来,也能融会贯通了。   反正这两株牡丹眼看着就要死,不如给她来试一试,若是嫁接成功还有活路。   卫琼枝记得父亲是用芍药的根部做砧木的,说是这样更容易活,但眼下她也找不到芍药,只能狠下心挑了看起来最茁壮的一根花枝斜着削去,然后又斫了另一株的花枝接上去,利落地用在接口处覆了一块帕子上去,再用绳子紧紧扎住。   红云在檐下嗑着瓜子道:“你把好花枝都砍了,让它怎么活?”   卫琼枝没理她,眼里只有自己手上的活。   这才仅仅是嫁接的第一步,要养出多色花来其实并不难,这就已经得了,但要像是卫家那种并蒂牡丹,却不容易,等这第一步成功了,这株牡丹顺利存活下来,就要进行第二步了,再把花枝上发出的不同的芽头接到一起,这样方算完成。   日头渐渐已经有些起来,卫琼枝嫁接完怕晒坏了自己的牡丹,便连忙把它搬到了阴凉处。   她搬得颇有些气喘吁吁,这是平日干许多活都从没有过的,卫琼枝一开始以为是夜里累着后,后来才想起来自己连早饭都没吃。   正要往里面去看裴衍舟醒没醒,却见觅心堂内院的院门忽然从外面被打开,有两个仆妇殷勤地簇拥着一个人进来。   卫琼枝正好与来人对上目光,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穿着打扮得很是精致,仿佛是府上的小姐,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轻轻提着裙摆,刚好隐隐约约露出一点足尖,笑吟吟地朝里走来。   那边红云已经从靠着的廊柱上直起腰身,笑着道:“哟,原来是玉蕊姐姐,这就从家里回来了?”   玉蕊这个名字,卫琼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她便立在那里想,等玉蕊走进来到她跟前,她才记起来是老夫人提过的。   玉蕊朝着卫琼枝微微福了福身子,不很明显,对她说道:“想必这就是琼枝姑娘了,果然生得花容月貌的。老夫人吩咐自己的小厨房给大公子做了一些他爱吃的东西,让我给送过来,大公子人呢,这会儿可醒了没?这日头可都那么高了!”   饶是卫琼枝再不敏锐,也一下子感受到了玉蕊语气中的亲昵,所有人几乎都称呼裴衍舟为“世子”,只有她叫他“大公子”,想必这还是旧时的称呼。   卫琼枝指了指里面:“他还在里面。”   玉蕊笑着朝她点点头,便提着食盒进去了。   等她进去之后,红云过来用手肘捅了卫琼枝一下,小声说道:“你傻呀,干看着她进去。”   “是老夫人叫她来的。”卫琼枝道。   红云拉了卫琼枝到耳房边上,道:“本来老夫人属意的是玉蕊,世子从小在寿宁堂养大的,玉蕊也伺候过他。”   卫琼枝没有吱声,她还有点弄不清楚红云在说什么,来这里几日她也发现了,侯府的人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她不好事事都追着问,只能自己慢慢理解参详。   “如果玉蕊来了,那世子这边就更都是老夫人的人了,夫人万不肯再让玉蕊来的,”红云道,“后来还是老夫人让了步,一直僵持着对世子也没好处,又是世子的祖母与母亲,心里岂不更难过。”   卫琼枝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说的是先前侯府给裴衍舟找妾侍的事,这事她倒是听芳姨娘说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只是不知道老夫人那边安排的人就是这个玉蕊。   芳姨娘和她说,老夫人想着先找个丫鬟过去,也不用往外面找了,又省事又方便,但赵氏却一定不肯,裴衍舟的亲事是老夫人一手操持,赵氏插不上话,如果头一个房里人都是老夫人的心腹,这个儿子就更是白白生养了,直到后来老夫人让了步,赵氏还信不过侯府的这些丫鬟们,怕她们倒戈听命于老夫人,所以也不要府上的丫鬟,而是从外面找了卫琼枝过来。   见她还站着在原地不动,红云便道:“你赶紧进去罢,别让世子和她共处一室,我这便要去夫人那里一趟,先走了。”   红云是赵氏派过来的人,想必是要去与赵氏汇报玉蕊过来的事。   卫琼枝往耳房里去转了一圈儿,果然里头也没摆朝食,便想着红云方才的话,伺候裴衍舟用饭顺便自己也吃了,便往正房里面去了。   至于玉蕊她倒是不放在心上,老夫人若真的还有那个意思,她再怎么做都没用。   里头裴衍舟刚坐下要用朝食,玉蕊正站在他的身边,一样一样把食盒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卫琼枝进来,二人都抬起了头,玉蕊很快又去摆饭,裴衍舟却问:“你怎么来了?”   卫琼枝一五一十答道:“我是来伺候世子用饭的。”   她一边说话,一边悄悄地看桌案上摆出来的饭食,厨房里送过来的是红豆酥和鸡丝汤面,其余就是几碟小菜,玉蕊拿来的是莲子杏仁饮,酥蜜裹食和馄饨,小菜的菜色也差不多。   闻着都很香。   玉蕊以后把莲子杏仁饮往裴衍舟面前一放,道:“先喝这个,奴婢多加了糖,秋日里燥热,喝这个正好。”   裴衍舟喝了一勺,才记起卫琼枝还站在那边,杵着也是碍眼,于是便道:“你先下去,这里用不着你。”   卫琼枝还来不及应答,就听见玉蕊也跟着诚诚恳恳道:“是呀,琼枝姑娘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卫琼枝恋恋不舍地看了那一桌子菜,点点头就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裴衍舟和玉蕊说话的声音。   “不坐下用一点?”   “不了,都这么晚了我早就已经吃过了,我给你去打个香篆……”   卫琼枝从来没见过裴衍舟那么客客气气地说话,她也想象不到这样冷若冰霜的人还能有闲话家常的时候。   或许是她来的时间还太短,或许她就根本不是那个人。   卫琼枝重新回到耳房里坐下,饿得心里发慌。   她的花已经被她给喂饱了,可是她却饿着肚子,说出去又得被人笑了。 第7章 不懂   ◎不如香香地睡觉◎   锦浓阁。   这里是赵氏的住所,虽然是堂堂正正的侯府大夫人,有诰命在身上,但来往的人还是不多。   荣襄侯裴硕当年看中了赵氏的容貌,便不顾母亲阻拦娶了她,如今也早就已经冷落下来,不知置了多少房的妾室。而侯府表面上是赵氏执掌中馈,实际上内宅却还是老夫人在管,自然都不大买赵氏的账。   眼下侯府还未分家,二夫人出身名门,三夫人虽死了夫君但最得老夫人怜爱,哪个不比赵氏这个大夫人炙手可热。   赵氏刚从寿宁堂回来,想起自己那两个妯娌已经是一肚子怨气,听见红云忽然过来说玉蕊不仅回来了还一大早就去了觅心堂,她差点跳起来。   “这个不知羞的,我明明都说了不要她,怎么还往衍儿身边凑!谁不知道她那点心思!”赵氏气得咬牙切齿。   红云继续道:“这还不止,还进去服侍世子用饭了,奴婢瞧着那一口一个‘大公子’的,可叫得亲切极了,和别个都不同。”   “还不是有老夫人在背后给她撑腰,”赵氏冷笑,“我就知道这事没这么容易就让她让步,她辖制了我这么多年,岂会这一次让我做主?原来在这里等着我,等把我的人弄进来了,自然也没理由阻止玉蕊过来了。”   既提及老夫人,红云便不敢再多话了。   赵氏又问她:“那个怎么样?”   “倒是安分省事,”红云想起卫琼枝那张懵懵懂懂的脸,便道,“方才奴婢过来前,她还站在外边儿不知道进去呢,真是被玉蕊那个小蹄子挤走了都稀里糊涂的,看着也怪可怜的。”   “原先就是看中她不比其他人伶俐,这才让她来的,安安分分的倒很好,日后我管起来也不用多费心思,自然依附于我,只是这玉蕊实在可恶,衍儿和她圆房才几天,她就急着凑过来了!”   红云想了想,悄悄对赵氏道:“依奴婢所见,老夫人应该不会那么急,夫人您想啊,老夫人这样要脸面讲规矩的人,岂会眼巴巴就把自己人往世子身边送,不过就是让玉蕊和世子这么热络着,日后才好水到渠成。”   赵氏听后愈发心烦,道:“你只给我看住卫琼枝,不要让她出什么事,也不要让她生什么事,张妈妈有时事多未必管得了,你要紧紧盯着她喝的药,一滴都不许她剩下。”   卫琼枝早点有身孕,这事也早一点了结,虽说林家的那位就算进了门也是心里向着老夫人的,但总算裴衍舟的位置也可以稳固下来。   赵氏只有这一个儿子,哪怕不是自己养大的,但生平最得意的就是他,裴衍舟十五岁时便上了战场,轻骑入敌营后竟立下赫赫威名,给侯府和她脸上添了好大的光,此后几年亦是战功无数,甚至从无败绩,日后荣襄侯府由他继承毋庸置疑,保不齐还能再更进一步。   谁成想正是裴衍舟最意气风发之时,竟出了这样的事,抬回来的时候连赵氏都差点以为他要不成了。   而自从裴衍舟受伤之后,又有那等不堪的流言传出来,林家的心思先不说,就说这侯府也是人心各异的。   裴硕膝下不止一子,亦有喜爱非常的庶子,对比赵氏这个早就厌弃之人所出的裴衍舟,他对裴衍舟只是平平,赵氏很清楚自己夫君在打什么算盘,让裴衍舟过继弟弟的儿子都算是好的,再狠一些给裴衍舟寻一些错处,请求另立世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寿宁堂那位老夫人看着是正派,虽然她不一定同意裴硕这么做,但是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当初老夫人就很喜欢自己的幼子,然而幼子早逝留下三房的孤儿寡母,她平日里就诸多优待照拂,赵氏也怕老夫人主张裴衍舟过继三房的后代,甚至于等到裴硕一死,就请旨让三房的孩子继承爵位,老夫人是堂堂宜阳郡主,皇亲贵胄,有些事自然能行得通。   相比这些足以让赵氏夜里不得安眠的事,她宁可林家的女儿早日嫁给裴衍舟。   红云应下,赵氏又问:“他们夜里如何?”   红云道:“世子本来就不喜我们这些小婢子们近身服侍,如今夜里更是……不过奴婢在外头偷偷听着,他们夜里都是顺顺当当的,昨夜叫了两回水,就是不让她睡在身边,事后仍是分床。”   听到这里,赵氏愁云满面的脸上才有了一点笑意,道:“不睡一起打什么紧,她又不是正房夫人,事儿成了就行了。得了,你领了赏就赶紧先回去,玉蕊还在那里,光留下她我不放心,你去看着,以后玉蕊有什么风吹草动也都要过来告诉我。”   红云走后,赵氏脸上的笑意反而更加深了,卫琼枝若生下儿子,她就抱过来自己养,等姓林的进了门,见婆母手上养着裴衍舟的庶长子,自然是会忌惮几分,便不敢造次了。   就是眼下不能让玉蕊那个丫头插进来抢了先,否则裴衍舟把卫琼枝丢开一边,她的计划就很难成了。   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先把玉蕊除掉。   ***   卫琼枝一直等到红云回来,才得以吃到一些糕点填肚子,红云的心倒不是很坏,一边数落着卫琼枝老实过头,一边也就把吃的给她弄过来了。   玉蕊仿佛一直待到很晚才走,卫琼枝也知道自己方才进去是被他们两个嫌弃了,自然不会再过去碍眼,于是只在自己的耳房里窝着,隐约在晌午时听见玉蕊出去的声音。   她听见玉蕊说要打香篆,卫琼枝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或许需要很久的工夫。   之后的两餐饭,即便红云再撺掇着让卫琼枝进去服侍,卫琼枝也没再进去了,而裴衍舟也没来找她。   掌灯后,张妈妈又端着药进来了,卫琼枝乖乖喝下,便知道又到时间了。   沐浴过后她坐在床沿上发了一会儿呆。   垂下来的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卫琼枝觉得有些无趣。   才来了这几天,她再笨也看出来裴衍舟好像不喜欢她了,或许也说不上不喜欢,只是看不上。   依着卫琼枝自己所见,不喜欢就不喜欢,看不上就看不上,其实她也无所谓,人总是有自己的喜好的,就像她也会特别喜欢某几种花,而不喜欢另几种花,无可厚非。   但眼下偏偏是明知道这样,还要往他跟前去。   只是这也是自己选的,好歹琼叶的病有得治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照着芳姨娘所说,这还是为她好,否则像卫琼枝这么不聪明伶俐的姑娘,是没有好人家愿意要她的,就算嫁过去也会被磋磨死,进了侯府就能吃喝不用愁一辈子了。   卫琼枝不知道芳姨娘的话对不对,反正她也没得选。   红云开门进来,见她还坐着发呆,便催促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进去呀,世子一会儿该等急了!”   卫琼枝应了一声,拢了拢头发便往正房里去。   或许是被她耽搁得久了,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裴衍舟侧着身子面对里躺在里间床榻上,像是在等着卫琼枝。   有了昨夜的经验,卫琼枝不会再傻乎乎认为裴衍舟只是等着她过去吹熄蜡烛或是放下床帐,她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又轻手轻脚坐下。   裴衍舟没什么动静。   卫琼枝想到昨夜他让她上去,耳根又开始红起来。   她轻轻咬了咬下唇,便跨坐了上去。   裴衍舟这才侧过一半身子来看她,眼中尽是无奈和不耐烦。   “下去。”他启唇冷冷道。   不是他昨夜说的不够的吗?   卫琼枝又不懂了。   还没等她想好要不要问,裴衍舟已经抓住了她的腿,从自己身侧移开,移到了另一边。   “我不想。”   卫琼枝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下来,一下子就跳下了床,赶紧跑到了暖阁里去。   她的脸已经红得快要烧起来,又是害臊又是如释重负。   原来是裴衍舟今晚不想,那真是太好了。   不过……   卫琼枝想起白日里来过的玉蕊,是不是因为她,所以裴衍舟才不想的?   卫琼枝往被子里面窝了窝,懒得再继续想下去,不如香香地睡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5 20:58:04~2023-08-06 20:2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好酒   ◎山猪吃不了细糠◎   往后的几天,玉蕊有时是早晨来,有时是晌午或是黄昏时才来,但每日都不曾落下。   她都是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给裴衍舟送一些吃食,然后便会陪着他用完饭再走。   有玉蕊在这里,裴衍舟身边是用不着其他人的,莫说是卫琼枝了,就算是一直伺候他的小厮也用不着了。   觅心堂其他人乐得清闲,卫琼枝也可以做自己的事,比如养她的花。   菊花已经开了一盆了,果然如卫琼枝所料,因为一开始就没培育好,所以开出来的花很小,但卫琼枝还是很开心,总算这是她熟悉的事。   于是便更尽心地照顾自己这几盆花。   芳姨娘偷偷摸摸来过觅心堂一次,说是看看卫琼枝过得怎么样,其实十句里面有八句是在问玉蕊的事,想来是玉蕊每日过来的事也传到了她的耳朵里。   芳姨娘说话直白,私下提醒卫琼枝:“你可别傻乎乎的,眼皮子底下男人被她勾去了都不知道,世子夫人没进门,眼下这一亩三分地就是你的,你要赶紧怀上身孕!那玉蕊算什么东西,就算有老夫人在,她也只是个家生的丫头,你出身良家,是外面聘来的,须知妾与妾都是不一样的!”   卫琼枝连忙推到裴衍舟身上:“是世子……”   “对,他和玉蕊从小一起大的,虽说世子这几年在外面打仗,可总是习惯了的。”没等卫琼枝说完就被芳姨娘打断,“如今也有你的不是,一定是你平时待世子不尽心,他才会继续想着玉蕊。”   “尽心?”卫琼枝喃喃不解问道。   芳姨娘白了卫琼枝一眼:“他是你的夫君,你要满心都是他,事事都想着他,让他知道你心里有他!别光顾着你那几盆花了,从小看爹娘养花你难道还没看够吗?你都进了侯府了,以后就不要再做这种低贱的活了,好日子都不会过,小心被人笑话你山猪吃不了细糠!”   平日里她怎么数落卫琼枝,卫琼枝也没怎么往心里去,但她今日言语间对死去的爹娘有轻蔑之意,况且在卫琼枝看来,养花也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活计。   但卫琼枝极是不善与人争辩,想了想只好道:“我明白了,不会让养花耽误了我伺候世子。”   芳姨娘这才满意,又怕被裴衍舟发现她偷偷来了觅心堂,教训完卫琼枝就立刻走了。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卫琼枝等她走后,刚要出去给牡丹挪个地方,就看见张妈妈从小厨房里出来,向着她招了招手。   觅心堂的小厨房使用得不频繁,只有偶尔裴衍舟想到要吃什么了才做几个菜,张妈妈这几日常从小厨房出入倒是为了熬卫琼枝喝的药。   卫琼枝赶紧把花搬好,就跑到张妈妈旁边,张妈妈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先是朝正房那里努了努嘴问她:“玉蕊又进去了?”   卫琼枝点点头。   张妈妈道:“药在炉子上熬,你自己看着一会儿,我出去有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了。”   卫琼枝不疑有他,便进去了小厨房里面。   药已经快煎好了,在药罐子里咕嘟嘟的,卫琼枝怕药熬干了张妈妈怪罪,于是一刻都不转眼地看着。   不一会儿进来了一个婆子,是小厨房里做事的,见卫琼枝在这里看着,便自己去一边打瞌睡了,倒也相安无事。   又过了大概一炷香的工夫,张妈妈才回来。   婆子见她来了便连忙上去问了好,又问:“天都这么暗了,您这是去了哪里?”   张妈妈道:“夫人那里给世子添了几个菜,你找个小丫头子送进去。”   说着她放下了手里的食盒,婆子打开看了看,见里面有酒,便拿出来温了。   卫琼枝的药已经熬好了,张妈妈便道:“你就在这里把药喝了,一滴不许剩下。”然后又离开了,也没说去哪里。   平日里张妈妈盯卫琼枝喝药盯得紧,今日倒是能让卫琼枝有喘息的工夫。   不过旁边还有人看着,卫琼枝也不敢不喝,仍旧是老老实实喝完。   这时酒也温好了,婆子闻到酒香,道:“这可是难得的好酒,也只有夫人那里才有。”   她也懒得再去叫什么小丫鬟,见卫琼枝还没走,便将食盒递到卫琼枝手里,让她给裴衍舟送去。   玉蕊这几日来得极为勤快,还伺候裴衍舟用饭,只要她在就等同于是把卫琼枝挤走,是以这婆子也是为了看卫琼枝好戏,这样的人暗地里不在少数。   卫琼枝倒没觉得有什么,不过是搭把手的事,她是看得出他们的用心的,但即便是她拒绝了,也无法阻止他们笑她。   她应了下来,拿了食盒就往裴衍舟那里去了。   裴衍舟饭吃到一半,看见卫琼枝进来,很快又看见她手上的食盒,便也没再说什么,玉蕊正坐在他身边布菜,也抬头看了卫琼枝一眼,笑着和她打招呼。   卫琼枝提着食盒过去,想了想还是道:“这是夫人给世子添的菜。”   话音才刚落,玉蕊已经起身过来从卫琼枝手上接过食盒,甚为熟练地打开又摆了起来。   “呀,”她惊诧一声,又拿出酒壶,“世子有腿伤,不宜饮酒,倒是可惜了这壶好酒,看来只能奴婢独享了。”   卫琼枝也不管他们怎么喝酒,自己默默地退了出去,仿若不存在一般。   大抵是喝过酒,玉蕊今日走得还早些,卫琼枝站在耳房的窗子边上看着,她走路有些摇摇晃晃的,可能是醉了。   夜里又是一样的章程,折腾了一番之后,卫琼枝和裴衍舟分开睡下,各自无话。   睡到三更天的时候,卫琼枝被红云叫醒。   “姑娘,出事了,老夫人那边都被惊动起来了。”红云小声道。   卫琼枝揉揉眼睛,问:“怎么了?”   红云附在卫琼枝耳边说了几句话,又伸出手指指了指里面,裴衍舟睡着的地方。   卫琼枝听完心里突突地跳,她没见过什么世面,于她来说,确实是出了大事了。   她不敢再耽误,连忙下了床,走到裴衍舟身边。   裴衍舟睡得正熟被叫起来,先看见卫琼枝的脸便有些起床气,很不开心,正要冷声冷气斥责,便听见卫琼枝道:“世子,玉蕊姑娘出事了,她和二老爷……”   没等卫琼枝说完,裴衍舟已经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打断她道:“服侍我穿衣。”   裴衍舟的脸阴沉得像要滴出墨,卫琼枝低着头不敢看他。   原来他竟是如此在意玉蕊。   可到底这是长辈房里的事,裴衍舟也不好往寿宁堂去,只是一个人默默坐着,卫琼枝也不敢再继续睡,便回了自己房里,一直到天快要亮了,红云才打探到消息。   事情是半夜的时候立刻就闹起来的,玉蕊被发现和侯府的二老爷睡在了一处,二夫人吴氏是个不好相与的,加上玉蕊是老夫人那里的丫鬟,立刻就提着二老爷和玉蕊去了寿宁堂讨要说法。   本来老夫人是打算把玉蕊给裴衍舟的,见状便也又是诧异又是心痛,但到底也只不过是一个丫鬟,她既已经和二老爷在一起了,那便给了他就是,可玉蕊却一头撞到了柱子上,登时血流如注,昏迷前嘴里还含着冤屈的话。   这样一来,老夫人便又有几分心软,再加上二夫人也嚷着要弄个清楚,便先留下了玉蕊在寿宁堂,等她醒来之后再问。   今早玉蕊是肯定不会再来觅心堂了,卫琼枝熬了一夜刚想去睡一会儿,便被张妈妈叫去伺候裴衍舟了。   用完早膳,裴衍舟道:“我去寿宁堂一趟。”   卫琼枝暗暗想,终于坐不住了。   但她听完也没什么表示,因为好像与她无关。   裴衍舟走后,红云笑嘻嘻凑过来道:“也是好事,玉蕊和世子不成了。”   卫琼枝对着红云笑了笑,却不说话,红云以为她向来话少,也不计较什么。   其实卫琼枝倒不觉得开心,玉蕊如果喜欢的是裴衍舟,那她就一定不喜欢二老爷,嫁给不喜欢的人,对于一个女子来说不是一件好事。   特别是二老爷年纪也大了,没裴衍舟年轻。   卫琼枝想到自己,幸好芳姨娘让她嫁的是裴衍舟,不是侯府这些老爷们。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觅心堂外院不知传来什么动静,因这里一向清净,卫琼枝和红云都吓了一跳。   红云赶出去骂人,却不料还没走到门口,已经乌泱泱涌进来好几个人。   领头的仆妇看都没看红云,只对坐在檐下的卫琼枝道:“琼枝姑娘,老夫人有请。”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6 20:20:27~2023-08-07 20:4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赶走   ◎你认不认罪?◎   卫琼枝被带到寿宁堂的时候,老夫人、赵氏、吴氏都在,裴衍舟自然也在,二老爷倒是没见人影,其他也再没人了。   见到她来,赵氏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却抢在老夫人之前开口:“糊涂东西!给我跪下!”   老夫人没有拦赵氏,喝了一口茶之后才道:“玉蕊已经醒了,她说是被人下药迷晕了,这才有的昨夜的事。”   卫琼枝低着头先不说话,她向来是这副木木的做派,心里却直犯嘀咕,他们应该是在怀疑她。   吴氏也不肯罢休,马上接着老夫人的话道:“我当是小蹄子爬床,原来是有人心思不正竟害到主子身上,老夫人,你可要给我们二房做主!”   说完狠狠瞪了卫琼枝一眼,又白了赵氏一眼。   卫琼枝这才连连摆手:“我PanPan没有。”   她不由地向裴衍舟看去,只见他一脸郁色,看见她朝自己看过来,目光相接之后便转过眼,没有丝毫替她说话的意思。   是了,他好像也很喜欢玉蕊,现在玉蕊出了这样的事,他肯定很生气,怎么会帮她说话呢?   卫琼枝觉得自己真的傻。   可是她真的没有做过。   老夫人一个眼风扫到吴氏身上,吴氏眼明心亮,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老夫人才又继续道:“方才是我亲自去问的玉蕊,侯府几位夫人也都在场,玉蕊确实指认的是你。”   卫琼枝手心沁出冷汗,她慢慢有些明白过来,却又不是很明白,她和玉蕊几乎没有交集,只要玉蕊过来了,她必是不会继续待在裴衍舟的身边的,她又怎么害她呢?   “玉蕊说,她是夜里吃了你端过来的东西,这才出了事。”   卫琼枝道:“可是世子也吃了。”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是酒,衍儿没有喝酒。”   “我没有下药,”卫琼枝连连摇着头,心里的希望也在一点一点破灭,他们好像都不相信她,“东西是夫人让送的,根本不是我的。”   闻言,二夫人吴氏哼了一声,冷笑道:“也不知这丫头有没有撒谎,看来也要好好查了,未免有些人是为了自己,反而闹得我们二房鸡犬不宁。”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我给玉蕊下了药?玉蕊是母亲房里的丫鬟,又是给衍儿备下的,我难道连母亲和衍儿的脸面都不顾了吗?”赵氏眼珠子一转,捂住脸哭了起来。   卫琼枝的话当然没有错,东西确实是她的,药也是她下的,她原本是让张妈妈随便找个什么人送进去,反正等到事发时酒菜都已经被倒了,玉蕊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真的扯出来赵氏。   先倒还想着去找个小厮过来,但玉蕊眼界高再加上前程好,若是个小厮就必定是有些蹊跷了,赵氏便想到一向与自己不睦的二房身上。   没想到的是中间不知哪里出了错,张妈妈只是出去安排接下来的事,送东西的却变成了卫琼枝,她与普通丫鬟怎能一样,玉蕊一醒来便想到了卫琼枝,又知道此事是自己被人设计了,怎肯轻易松口,自然是咬死卫琼枝不放了,就算真的只是喝醉了酒也定要说是自己是被害的。   还有这个吴氏也比赵氏想象中要棘手难缠,不过就是多收个房里人,却口口声声自己受了委屈,一副不闹大不罢休的架势,赵氏又低估了老夫人对玉蕊的宠爱,眼见事情一时半会儿收场不了,在卫琼枝被叫过来之前,其实赵氏早就慌了手脚。   如今也只能咬死了不是自己这里出去的酒菜,才能洗脱几分嫌疑。   幸而从觅心堂小厨房里的婆子,到昨夜引二老爷去路上看见玉蕊的丫鬟,张妈妈都已经打点妥当了。   赵氏擦干眼泪,吸了吸鼻子:“这丫头就是在胡说,我从没有让人送什么饭食去衍儿那里。陷害老夫人的人还不够,如今竟还来攀扯构陷主子,这丫头是断不能留了!”   卫琼枝听他们说着话,仿佛像是几只麻雀在自己面前叽叽喳喳,不很真实,直到听赵氏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又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虽然以她的口才,也做不到百口。   倒也不是为着要被赶出去,而是被人冤枉了。   若真是被赶出去了也不错,她就可以回去和琼叶一起过了,琼叶的身体还没恢复,她回去还可以照顾她。   这时,一直坐在那里旁观,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裴衍舟终于开了口:“卫氏,你认不认罪?”   卫琼枝的心一紧,连忙摇了摇头。   “你让她认罪她定是不会认的,”老夫人手掌往几案上轻轻一拍,“她才入府几日就闹出这样的事,如你母亲所说,留是不能留了,但眼下就赶出去到底也不好,就暂且把她在这里关上一个月,等确认过没有身孕再放出去,否则到时候说不清。”   老夫人想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裴衍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冷声叫人来把卫琼枝带回觅心堂,跟着自己也回去了。   罪魁祸首已经找到并且处罚,寿宁堂众人四散,赵氏一回到锦浓阁,便听见下人说芳姨娘来了。   芳姨娘早得知妹妹出了事,已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赵氏倒让她进来了。   “我妹妹她从小笨得很,她连话都不会说,怎么会害人呢?”芳姨娘抹着泪,求道,“肯定是那个玉蕊自己下贱,勾引了二老爷倒怕二夫人找她麻烦,又怕别人说她从少爷勾引到老爷,这才推了琼枝出去,求夫人想想办法保下我妹妹,她人又不聪明,如今还被世子破了身子,这赶出去了她可怎么活?”   赵氏嫌恶地看了芳姨娘一眼,对她的话自是无动于衷。   等芳姨娘哭完,她才扶过芳姨娘的手臂坐到自己身边,道:“这是老夫人定的案,谁人能再插嘴,你放心,我倒不是那等刻薄之人,她好歹服侍了衍儿一场,侯府也是放她一个自由,等那时我会另给她一笔银子,让她自己好好过活去。”   芳姨娘登时感觉晴天霹雳,她自己是无儿无女没了指望,原想着让卫琼枝攀上裴衍舟,日后也好过一些,这下却真的成了黄粱一梦。   她正要忍痛咬牙谢恩,却听赵氏话锋一转,小声对她道:“不过眼下,我要你去觅心堂一趟看看你妹妹,听听她和你说些什么,若说错了什么话,马上过来禀告给我。”   卫琼枝是又木又笨,但是人逼得急了也会生出几分急智,赵氏生怕被卫琼枝想出来什么漏洞,她其实倒想要老夫人直接赶走卫琼枝,免得夜长梦多,可偏偏老夫人要留她一个月。   所以赵氏急着让芳姨娘去打探打探。   芳姨娘显然比卫琼枝要聪明许多,她很快回过味来,但又不敢直接问,只是一脸惊疑地看着赵氏。   赵氏道:“你进门也这么多年了,在我这里一直是安安分分的,我也从没有亏待过你。你一心向着我,自然以后日子也好过,若你有了二心……”   “妾身明白,”芳姨娘不敢再听下去,饶是一肚子苦水,也只能赶紧应下来,“一定把夫人交代的事情办好。”   ***   回到觅心堂之后,卫琼枝还是被关在她那间小小的耳房里面,但窗子是被封起来的,门也被锁了起来。   若不是还能透过厚厚的窗纱看见外面的天色,卫琼枝连日夜都辨不出来。   被关起来的第二日,她的姐姐芳姨娘就来看她了,或许到底是姐妹,芳姨娘还给她带了一些吃的东西,还有几件旧衣裳给她换洗。   卫琼枝吃着东西倒是有几分感动。   除了芳姨娘,这里就再没人理她了。   她那日明明没和裴衍舟认罪,可裴衍舟也没再来见过她。   卫琼枝倒也没有什么想不通的,大不了关足了一个月,重新回家去,她有手有脚,琼叶也已经好起来了,没什么过不下去的。   但是被冤枉这件事到底还是梗在心头。   卫琼枝想了一夜,才想起了一件事,昨日无人在意,她又没有想到,但她现在想到了。   她见不到其他人,可刚好姐姐来了。   芳姨娘先道:“玉蕊那小贱人,一定是她故意栽赃给你的,她可又有什么吃亏的,将来二老爷定是疼她疼得紧!”   卫琼枝摇摇头,并不想对玉蕊的私事做过多的评价。   “对了,你可有想起什么事来,或许可以还你一个清白。”芳姨娘小心翼翼问道。   卫琼枝默了半晌,像是在仔细想什么事,芳姨娘的心也跟着吊到了半空。   “我确实想起来了,”卫琼枝想好要说的话,不紧不慢道,“夫人不承认东西是她的,又都说是我在酒里下了药,可那酒是好酒,只有夫人那里才有,我根本拿不到。”   芳姨娘道:“那也不能说明你没在酒里下药啊!”   她说完却突然收了声。   赵氏为了撇干净自己,咬死的是酒菜不是她的,而这酒却只有她那里才有,岂不是自相矛盾?   卫琼枝一双澄澈的眼眸,正恳切地看着芳姨娘,像是天真无辜的孩童一般。   芳姨娘忽然有些愧疚,她低下头道:“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   她又草草说了几句话,便逃也似的出了这间小小的耳房。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卫琼枝的眸子也黯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7 20:43:36~2023-08-08 20:41:3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星星 5瓶;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顽石   ◎不必再留在我这里◎   芳姨娘得了卫琼枝的秘密,便偷偷出了觅心堂。   她此刻倒恨不得卫琼枝一点想不起来酒的事情,她也在赵氏那里交差了,也不用看着妹妹见死不救了。   反正不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芳姨娘咬咬牙,只能这样想。   赵氏是荣襄侯夫人,就算这事被揭了出去,她也不会怎么样,何苦得罪了赵氏呢,卫琼枝且不提了,芳姨娘不想自己以后的日子难过。   大不了她接济接济卫琼枝便是,或许再给她相看一户合适的人家,嫁出去也就罢了。   她直奔锦浓阁见赵氏。   赵氏果然也在等着她,听芳姨娘把事情细说了,赵氏倒抽一口冷气,又不禁后怕。   幸好她让芳姨娘过去了,否则让别人知道了这事,这个烂摊子就很难收场了,老夫人本来就不喜欢她这个大儿媳,荣襄侯的心也早就不在她身上,还有个搅家精似的吴氏,她没有好果子吃。   赵氏又紧着问道:“除了你之外,她可还有跟其他人说过?”   “没有的,”芳姨娘连连否认,“她被关在屋子里,不准进出,只有我进去过,没人愿意搭理她。”   赵氏这才放心,又立刻叫来自己身边得力的仆妇,只对她和芳姨娘道:“不必再多惊动人了,就你们两个人现下立时去找,酒应该就在库房里面,找到之后就倒掉,其他地方再搜一遍,不要有遗漏。”   两人应声而起,没过多久仆妇便满头大汗跑过来道:“夫人不好了,那酒不见了!”   赵氏闻言便坐不住了,也跟着去了库房,几下一核对果然发现那坛酒真的不见了。   她自然先怀疑的是芳姨娘:“是不是你走漏了风声?”   芳姨娘怎么肯认,她刚要辩驳,便见从外头斜里出来一个人。   “不用找了,是我拿走了。”   裴衍舟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扶着他的小厮先退下,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   “你……”赵氏乍然看见儿子出来,先是一下子惊出一身冷汗,接着便是庆幸,“衍儿,不许胡闹。”   卫琼枝就关在觅心堂,肯定是芳姨娘和她说话的时候不小心,这才被裴衍舟听见了,不过裴衍舟是她亲生的儿子,听见了也没关系。   裴衍舟的眉心深深蹙起,觑了面前的母亲一眼,赵氏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孩子不是她养大的,若是和她亲近的,又怎会这样打量自己的亲生母亲,简直令人心里发毛。   裴衍舟棱角分明的薄唇微启,冷声问道:“果真是母亲做的?”   赵氏紧着往前走一步,站到儿子跟前儿,急道:“是又怎么样?还不是你祖母糊涂,二房那位又猖狂,一点子小事就闹得家宅不宁!”   这个回答不出裴衍舟的预料,当时他看见芳姨娘鬼鬼祟祟进了卫琼枝的屋子,就料到有什么事,窥探之后果然发现竟是赵氏对玉蕊下的手,心下震惊之余便已经让人取走了母亲这里的酒,眼下不过是再确认一遍。   裴衍舟的眉眼更冷冽了三分,虽是坐着,但上身却挺直如风雪中的松柏,他看着母亲,一字一句道:“酒我已经派人送去了祖母那里,母亲这会儿是自己过去,还是等祖母来请?”   话音落下,赵氏便仿佛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衍儿你在说什么?你已经把酒送了过去?”赵氏哭出声,扯着嗓子道,“我是你的亲娘,你不说维护我,怎还能把我推出去?”   她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去拉扯裴衍舟的衣衫,继而又捶打起来。   完了,全都完了。   她只道事情上上下下已经被打点周全了,没想到却是折在了裴衍舟的手上。   裴衍舟任由赵氏捶打着自己,没有吭声。   论情论理,赵氏确是他的生母,就算是赵氏犯下什么滔天的罪孽,他也该护着赵氏才是,这才不违孝道。   可裴衍舟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他是十五岁便上了那生杀场的人,比京里许多富贵闲人们更明白生死的残酷,今日赵氏可以随随便便害了玉蕊又嫁祸给他人,明日便能做出其他更不可饶恕的事情,此时不惩处,以后便是更大的祸患,就如同他的营中有人犯了军法,他也从不留情。   更何况他这次本就是被人陷害才落到如此地步,又如何能忍得了赵氏去害他人。   此事玉蕊无辜,卫琼枝也无辜。   赵氏已经哭得几欲昏厥,但嘴里还在喋喋不休痛骂着裴衍舟:“你这小兔崽子出去几年翅膀硬了,就连亲娘都忘了,早知如今我当初便是拼着一死也不该把你给老夫人养,没了心肝的东西,我要是有什么事,你以为府里这些人又会怎么待你?你出事这些时日,难道还没看清楚他们的嘴脸吗?如今倒来伙同着他们害我!”   “我知道你一定是为了玉蕊那个贱婢,老夫人原本是要赏给你的,现在被我给坏了事,好啊裴衍舟,为了一个丫鬟不管不顾亲娘,便是以后到了阎王老子那里去,这冤屈我也一定要说!你真是被美色迷晕了心窍,那玉蕊果真是个狐狸精!”   裴衍舟一直等到赵氏的骂声渐休,才淡声道:“我与玉蕊只是姐弟之谊,并无其他。”   除此之外,再无它话。   ***   静夜月色溶溶,卫琼枝被关在耳房里面,早早便睡了过去。   她一向倒有些心大,虽被冤枉了,但尽自己所能把知道的和人说了,即便芳姨娘或许没有帮她伸冤的意思,那也已经够了,再者老夫人说了过一个月就放她出去,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迷迷糊糊中她仿佛听到锁扣打开的声音,于是到底从梦中惊醒,一看果然门外透着隐隐约约的亮光。   好像有人来了。   她一骨碌下了床,一时又不知该干什么,往头上捋了两把头发,便跑到了门口想看看。   没想到才站到那里,门就被打了开来。   门缝一点点变大,一张冷峻清逸的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裴衍舟站在门外,扫了一眼卫琼枝没穿鞋子的脚,又很快挪开眼,只望着她的脸。   “事情的真相已经查明,你没事了。”裴衍舟让人先进去点了蜡烛,这才往里面去。   卫琼枝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清白,也没想到是裴衍舟来放她。   心里也是说不上来的滋味,不用被莫名其妙冤枉总是好的,可出府的事也只能泡汤了。   看着她呆呆木木地站在那里,好似是懵懵懂懂的样子,裴衍舟忽然莫名起了一股心头火。   她什么都不懂。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裴衍舟问道。   卫琼枝抬起眼看看他,很快又垂下头:“没想到。”   其实不是没想到,是她根本见不到其他人,从寿宁堂回来之后就被关在了这里,她也得有见裴衍舟的机会呀!   难道对着随便一个送饭送水的小丫头就指认是赵氏吗?那可能会被打死的。   裴衍舟冷冷哼了一声,道:“芳姨娘是夫人房里的人,你该不会以为她能信得过吧?”   她当然知道芳姨娘可能有私心,但除了芳姨娘,又能和谁说呢?   虽是这样想着,但是卫琼枝却没有说话。   落在裴衍舟眼里,便更将卫琼枝看做顽石一般,刀枪不入,无计可施。   他见惯了府上这些人的八面玲珑,又怎见过这世间竟有卫琼枝这般愚笨的女子。   裴衍舟本想转身一走了之,但因着腿脚不方便,静了半晌之后,他终是没好气道:“你姐姐转头就把酒的事禀告给了夫人知道,凡事多长个心眼,这侯府里人人都不简单,如果不是我听见了,你就只能被赶回家了。”   卫琼枝点点头:“知道。”   她能知道什么,真是白费口舌,裴衍舟心下冷笑。   “以后若还是这么犯蠢,你就自己收拾东西回去,不必再留在我这里。”裴衍舟这回终于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等裴衍舟再去看时,卫琼枝已经回去穿好鞋子又跑了回来。   裴衍舟诧异道:“你干什么?”   “陪世子回去。”卫琼枝道。   闻言,连扶着裴衍舟的小厮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裴衍舟的眉心却蹙得越发深。   他的声音冷得像寒霜一般:“今晚不用你伺候。”   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应答,他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卫琼枝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远,很快一阵秋风卷过,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赶紧把门关上。   桌案上的烛火一跳一跳的,许是半夜被叫醒,卫琼枝的眼睛便有些涩涩地发疼。   裴衍舟话里话外的意思,应该是嫌她太笨了吧,若换了旁的人,遇到这样的事定是极力辩解,又极力为自己脱身,而她却还要劳动裴衍舟出手,实在是羞愧。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08 20:41:39~2023-08-09 21:0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栽赃   ◎卫氏并无过错◎   到了第二日,赵氏出事的事便如同长了翅膀一样迅速飞遍了荣襄侯府各个地方。   虽然寿宁堂还死死瞒着各房以及底下的人,但总有风声透露出来,一个个都等着看好戏。   荣襄侯裴硕也被老夫人请了过去,因有老夫人和赵氏顶着,他一向不插手后宅的事情,可眼下是为着赵氏惹出来的祸,他也只能出面。   其实玉蕊说到底不过就是一个丫鬟,二老爷又是主子,主子看上丫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放在平日里是根本不值得一提的事,原本不应该闹得这么沸沸扬扬。   但玉蕊是老夫人的人,老夫人又另有安排,赵氏刻意糟践玉蕊,自是惹得老夫人极为不快。   而吴氏收到消息,也一早就赶到了寿宁堂,一来为了看热闹,二来更要闹一闹,毕竟赵氏祸害的也是她的夫君。   赵氏已经被关了起来,老夫人向来雷厉风行,做事不容任何人置疑,也不会再给赵氏辩解诉苦的机会。   裴硕也算是被赵氏拖累得在老夫人和二房那里丢了脸面,便道:“她闹出笑话,母亲想怎么罚便怎么罚就是了。”   “她是你当初一力要娶回来的人,怎么倒要我说了?”老夫人干笑了两声,只是看着倒也没有为赵氏特别生气,“要我自己说了算,还请了你过来做什么?”   裴硕不做声了,看了看坐在老夫人左面下首处的裴衍舟。   这时吴氏及时地吸了吸鼻子,插嘴道:“都说是我们老爷占了便宜,可我们这苦处又和谁说?玉蕊那丫头几乎是母亲摆明了要给衍儿的,这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说我们老爷贪嘴到连侄儿的人都要?大嫂做这事实在不地道,再退一万步讲,哪有做侯爷夫人的去和一个丫鬟计较,再把人往兄弟床上送的?大哥可要给我们做个主啊!”   吴氏是难缠的角色,平时无风也要起浪,二老爷睡了玉蕊已经让她气得牙痒痒了,于公于私她都不会让赵氏好过。   裴硕被吴氏这一串话自是说得烦心不易,心里更为埋怨赵氏给他添了好大的麻烦。   当初老夫人就不同意他娶赵氏,家境平平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为人浅薄,可惜当时他听不进去,如今想来老夫人没有说错。   裴硕沉思片刻道:“玉蕊已经是二弟的人,给了他便是,没什么紧要。至于你嫂子……”   裴硕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这些年身边的莺莺燕燕不少,不是没有动过休妻的念头,但也只是想想,赵氏已经生育了裴衍舟,又曾为老侯爷服丧守孝,无大错是休不得的,就算老夫人都不可能同意。   但眼下,若吴氏真的逼着他要个交代,倒是可以以此为借口休了赵氏去。   只是这样一来,裴衍舟的地位就尴尬了。   儿子就在跟前,这次裴硕倒有些不敢看他了。   裴衍舟到底还能不能延续后嗣,谁也不能够保证,这个世子原本也是有很大可能要让给其他人来做的,裴硕其实一早就已经想好了人选。   到时赵氏被休,他再以裴衍舟无法人道为由另外请立世子,顺便把世子的生母扶正,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眼见裴硕许久都不说话,吴氏以为他还要维护赵氏,便继续不依不饶道:“我也不是那等容不下人的人,就算大哥不说,玉蕊也是要接过去的,但大嫂犯下这种大错,大哥总要给个说法!”   裴硕为难地看了看吴氏,然后又转头看向上座的老夫人,犹豫道:“既然弟妹这么说,赵氏又确实失德,我总不能休了她……”   这一句话便如平地惊雷,一时在座诸人都对裴硕纷纷侧目,唯有裴衍舟只是目中神色一黯,并未叫人察觉。   吴氏也没想到裴硕竟说出休妻之言,她向来喜欢搅混水,又和赵氏这个出身平平的嫂子不合,便有几分欢喜,只是嘴上仍道:“这可不是我说的,到头来别赖到我头上。”   老夫人没有响动,而她身边的三夫人孙氏见状则笑着打圆场;“这不是闹着玩的事,衍儿还在这里,大哥也该慎言才是,否则也叫母亲伤心。”   裴硕道:“既是要我做出个处置,便是这个了,她犯下这样的过错,实是我也无颜面对二弟和二弟妹,更有玉蕊是母亲房里的人,若这不算作不孝,又有什么算作不孝?”   说罢,愤愤地拂了衣袖。   这下吴氏和孙氏都不敢再多言了,而是都看着老夫人,等着老夫人说话。   裴硕竟已藉由此事有了休妻的意思,若连老夫人都同意了,那赵氏便是回天无力了,老夫人平日便对赵氏多有嫌恶,她到底怎么想还真不好说。   “这话是越说越远了,”老夫人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玉蕊的事就按硕儿说得办,等她养好一些便送去二房,我自会备一份嫁妆添给玉蕊,也算是补偿。”   吴氏闻言,明显脸上不快,但木已成舟,也只能怏怏应下。   裴硕又道:“那赵氏……”   他没有看见那边裴衍舟搭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紧了紧,然后又倏然放开,缩进了衣袖之中。   “我有点乏了,不是什么要紧事便明日再说,也免得再冤枉错了人,此番卫氏可是可怜了。”老夫人说着便朝着所有人挥挥手,示意他们全都退下。   孙氏最后一个走,老夫人悄悄与她附耳说了几句话,便道:“你让衍儿进来罢。”   不一会儿之后,裴衍舟重新出现在老夫人面前。   因腿脚不便,他便走在众人后面,有的人脚步匆忙,各有所图,自然没注意到他已经停了下来,就站在出了正堂拐角的檐下。   他知道老夫人一定会找他。   四下只有祖孙二人,老夫人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地方,对着裴衍舟说道:“衍儿,过来祖母这里坐。”   小时也是常常这般,裴衍舟倚在老夫人身边,与她一同坐在罗汉床上。   还没等裴衍舟回应,老夫人竟已起身,亲自过来扶起裴衍舟,把他慢慢地扶到了那里,就如同对待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童一般。   “也养了些许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大好。”老夫人摇摇头,心疼地摩挲着裴衍舟的双腿。   裴衍舟道:“祖母不必担心,想来再过一阵便能好全了。只是母亲的事……”   “祖母自然不会让你父亲休了发妻,但今日你也看见了,你母亲做错了事,家里这上上下下的人都盯着她,不饶她呢!”老夫人语重心长道,“你父亲怕是早有这个心思,但你又该怎么办?”   裴衍舟的世子之位本就岌岌可危,老夫人心里头是留着后路,但终归是不愿放弃裴衍舟的,而裴硕却是另外的打算。   裴衍舟沉吟片刻后道:“孙儿去求父亲,把她罚去庄子上反思才是。”   赵氏的所作所为令裴衍舟不齿,可赵氏毕竟是他的母亲,能把赵氏揭发出来已经是有违孝道,若真的眼看着赵氏被休而见死不救,裴衍舟也绝无法做到。   老夫人深深地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儿,道:“祖母早就安排好了,你以为祖母为何要压着风声?”   裴衍舟心下忽然一惊:“祖母的意思是?”   “祖母可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是你母亲害的玉蕊,那酒分明是你母亲送来给你和卫氏的,又有何不可?只不过你母亲做事粗心,当中出了差错,这才连累了玉蕊。”   裴衍舟的薄唇却紧紧抿了起来:“孙儿多谢祖母为母亲遮掩。可这事光靠拿错了酒,怕也是无法令人信服的。”   “你这孩子,从小就是太犟。”老夫人爱怜地望着裴衍舟的眼睛,“你二婶婶极会审时度势,她听到之后是不会再闹的,而若我不同意,你父亲也不敢再提休妻的事。至于底下的人信不信,一则是无关紧要,二则让卫氏背下便是。”   “卫氏?”裴衍舟不解。   他问完之后,才渐渐回过味来。   卫琼枝在世人眼中最是愚钝,那日的酒菜又确实是她端过来的,她没弄清楚酒菜到底是给谁准备的,这是再合情合理不过的事情。   只要是说她做错了事,无论她有心无心,底下那些只听了些风言风语的人,自然能相信几分。   这样一来,赵氏也就清清白白了。   老夫人点点头:“我是一向不喜你母亲,但她是你的母亲,又是侯府的夫人,我不会真的让她出事。若真的由着他们的心思来判,最后伤得最深的只怕是你。”   裴衍舟听完一时没有做声。   他何尝不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若放在他还没出事的时候,先不说父亲敢不敢有休妻的念头,便是赵氏真的犯了什么错,也影响不到他。   可偏偏是眼下,赵氏一旦有了差池,他便首当其冲。   照着老夫人所安排的,让卫琼枝担下,确实最好的办法。   裴衍舟的双手不知不觉攥得死死的。   他的面前仿佛闪过卫琼枝那双懵懵懂懂的眸子,明明他连她的长相都未完全记在心里。   “不行,”裴衍舟的声音有些沙哑,“卫氏并无过错。”   而出乎裴衍舟意料之外的是,老夫人听到他说的话之后很是平静。   只听老夫人道:“来不及了,我已经让你三婶去觅心堂了,等处罚完卫氏,该知道的便都能知道了。”   这个孙子是越大越不听话了,纳妾一事上已经是为了他而让了步,这一回也是为了他好,这不能怪她。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会随榜更新哦感谢在2023-08-09 21:02:56~2023-08-10 21: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处罚   ◎是不是又要把我打发出去了?◎   卫琼枝恢复了自由身,倒也没有多欣喜,只是人能到处走动总归松快些,于是一大早便出来养护她那几盆花。   今晨起来的时候裴衍舟就不见了人影,不知去了哪里,而赵氏出了事,卫琼枝估摸着一会儿芳姨娘就会摸进来与她说话。   所以要抓紧时间侍弄她的宝贝花花才是。   今日是个大晴天,早上日头有些大,高高地挂在天上,若在廊庑上站着倒是秋风阵阵,很是舒爽,可卫琼枝背朝天对着日光,晒得便也有些热。   她想种的并蒂牡丹已经嫁接有一阵子了,先前卫琼枝一直担心种不活,但日日照料倒也活了下来,当初爹娘还在的时候,还打趣说过她的头脑不行,但一双手种花养草却是不错,经过她手的花草便难有不活的,除去用心恐怕就是运道,她适合干这个行当。   眼下看着花苗已经缓过来了,她便想着给花松松土。   牡丹娇贵,松土也有个章法,根系又轻易动不得,须得很是小心翼翼。   卫琼枝一边松着土,一边又在心里盘算,听说侯府有花房,她这边没有沤熟的花肥,可是牡丹又喜肥料,到时候便试着去问花房那边讨要一点,应该还是可以的。   庭院中只有风穿过花荫树梢的沙沙声,整个觅心堂静悄悄的。   虽然是一直做惯了的事,但蹲久了还是腿麻腰酸,卫琼枝只顾着那盆牡丹,也来不及给自己松快松快。   内院的院门大多时候是关起来的,这会儿也不例外,卫琼枝的心思又没放在外边儿,是以也没听见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等到她察觉到了动静的时候,院门已经被打开来。   卫琼枝以为是裴衍舟回来了,还没起身便转头过去看,却只见是一个略微面熟的妇人带着人走了进来。   想起不久前被人带去寿宁堂,卫琼枝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而后也终于记起来,面前这个妇人好像是侯府三房的夫人孙氏,她之前见过一次的。   她连忙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被又对着孙氏福了福身子:“请三夫人安。”   孙氏倒是比赵氏和吴氏要和善许多,连忙叫她起来。   卫琼枝腿发麻,起身的时候还差点踉跄一步跌倒了,幸好她没那么娇弱。   孙氏身边的丫鬟眼疾手快把卫琼枝扶住,卫琼枝还不忘道了一声谢。   这时孙氏笑了笑,道:“今日是老夫人让我来办一件事,恐是要得罪姑娘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她说话温温柔柔的,但卫琼枝却直觉有些不对,来了这里这些时日,她再笨也看出来了,这里的人都是嘴上说得客气好听,但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套。   “什么?”卫琼枝警惕地问道。   方才还扶着卫琼枝的丫鬟已经紧紧把她的双手手腕按住。   “是这样的,查出来那天的酒原是夫人给你和世子备下的,只是你没弄清楚,这才不小心害了玉蕊,”孙氏说着也有不忍之色,然后还是狠下心肠继续道,“老夫人的意思你虽不是故意的,但却闯了祸,不能再这样糊里糊涂地,须给你长长记性,所以要罚你。”   卫琼枝听完之后怔怔地,孙氏知道她可能一时半会儿没有懂,倒没有先动手。   许久之后,卫琼枝才点了点头。   照这么说原来赵氏不是故意要害玉蕊,那酒竟是给她和裴衍舟的?   可当时张妈妈吩咐厨下那个婆子时,她也是在场的,明明只说了送进去给裴衍舟,裴衍舟不能喝酒,酒自然是玉蕊的。   卫琼枝突然觉得好笑。   昨夜裴衍舟放她出来,她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自己终于洗清冤屈了,虽然不能被放回家了,但心底里是畅快的。   如今看来,她还是逃不过。   她已经想出证据救了自己一回,这回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远远没有赵氏重要,卫琼枝是明白的。   卫琼枝舔了舔有点干涸的嘴唇,问道:“是不是又要把我打发出去了?”   能出去的话,也是一件好事。   孙氏却笑道:“姑娘不要急,这只是不小心出的错,玉蕊早晚都要配人的,怎么会为了她而赶姑娘走呢?老夫人说了,让姑娘跪一跪碎瓦片——姑娘也不用害怕,本来也不至于如此,掌嘴也就是了,但姑娘是初来乍到,规矩还没学好,老夫人也是为了姑娘好,让姑娘有个教训,以后才能记在心里,少犯错误。”   孙氏的话说得圆滑妥帖,卫琼枝也无法再说出什么。   日头微微有些灼热,她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见她没有争辩更没有挣扎,原先捆着她的丫鬟将她放了开来,孙氏上前来拉住她的手,又见她手上都是劳作过后的泥,便拿出柔细的绢帕给她擦拭干净。   卫琼枝解下身上的围裳,道:“就在这里吗?”   孙氏轻轻地叹了一声。   立刻有仆妇上来往地上倒了几块已经准备好的碎瓦片,片片都碎得四分五裂,一点都不掺假,铺了厚厚的好几层。   卫琼枝也不求饶,直接就跪了上去,她再傻也知道求饶是没有用的,可能还会让人看笑话。   尖利的碎瓦片硌到了卫琼枝的膝盖上,立刻便传来的钝痛,卫琼枝咬咬牙,膝盖肯定已经破皮了。   她努力使自己的身子不要晃动,而这种痛很快就由皮肉传到了膝盖骨上,像是一把小锤子在一下一下锤着。   不知何处传来了细碎的轻笑声,大概是见着有人受苦而幸灾乐祸,又大概是笑卫琼枝太蠢。   向来好性子的孙氏冷眼扫了一圈四周,这笑声便消了下去。   但卫琼枝根本就不在意这根本不能伤她分毫的笑声,她的膝盖实在太疼了。   为什么就那么难呢?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甚至什么都没做呀!   若说是她愚笨才招致自己的灾祸,可难道不聪明本身就是一种错吗?   卫琼枝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好在孙氏很快就叫了停,让人将卫琼枝从地上扶了起来,此时低头看去,她膝盖处的裙摆上已经沾染了鲜血,还紧紧地贴在那上面。   可知里头会是什么样子。   孙氏让人拿出几瓶药递到红云手上,道:“照顾好你们琼枝姑娘,这是上好的伤药,赶紧扶她进去上药,年纪轻轻的可不能落下病根。”   走起路来,便是更是钻心的疼,等走到耳房门口,卫琼枝已经疼出了一头的冷汗。   入得房中,红云都不知该如何下手,卫琼枝便自己动手把黏在膝盖上的衣物剥了下来,果然已经血肉模糊。   “你胆子还真是大,”红云这才一边拿了干净的棉布来给卫琼枝擦拭伤口,一边道,“怎么也不喊疼啊?”   说完也不见卫琼枝应个声,红云想到或许人傻便不灵敏,竟是连疼都不知道,便也不再说什么。   膝盖被裹上白布缠住,暂时也不能随便走动了,卫琼枝倚靠在榻上,怔怔地发着呆,红云去了外面复又进来,悄悄对她道:“世子刚刚回来了。”   这回卫琼枝“哦”了一声,但也没有多的表示。   “你傻呀,都已经吃了这份苦了,还不赶紧去世子面前哭个惨,让世子好心疼心疼你。”红云忍不住道。   卫琼枝笑了笑,低头慢慢地把膝盖上有些褶皱的白布抚平。   裴衍舟和侯府的其他人都是一样的,他也是侯府的人,更是侯府的世子,老夫人今日做下的决定,裴衍舟肯定也是知道的,虽然应该不会是他想出来的,但是他也并没有出面制止,而是默认了老夫人的所作所为。   所以去他面前讨他怜爱又有什么意思呢?   卫琼枝是傻,可是她不想自己像个丑角一样。   一晃眼便到了用午饭的时候,红云端了吃食进来,卫琼枝慢慢地挪过去,今日送过来的饭菜倒是不错。   红云也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厨房竟然炖了牛膝盖骨汤,他们一向又懒又拜高踩低的,没想到也会做给姑娘补身子的东西。”   卫琼枝叫了红云一起用饭,也不多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喝着那盅清炖牛骨汤,里面还有许多她叫不上来的药材,应该都是好东西。   她不想委屈了自己,既然有就要努力吃下去,裴衍舟这样的大少爷瘸了瘫了有人照料,她可没有,只能靠自己。   眼看着一盅汤已经见了底,卫琼枝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正要去吃其他菜,却听见耳房外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声音。   是芳姨娘来了。 第13章 搬花   ◎母亲也太看得起我如今的身体了◎   芳姨娘平日是不敢大张旗鼓来往觅心堂的,但今日不太一样,卫琼枝是她的亲妹妹,出了事自然要过来关心关心,更兼要教导一番。   不过卫琼枝刚好也要找她。   红云走后,芳姨娘收起她的笑脸,看着卫琼枝直摇头:“你说说你怎么就,唉,我真是为你操碎了心……”   芳姨娘絮絮叨叨数落了卫琼枝一番,卫琼枝都是淡淡应下。   “那日的事你不是怪我吧?”芳姨娘又警惕道,“我也是没办法,你以为我不想把真相说出来?可我是在夫人手底下过活,她让我瞒下酒的事,我也只能委屈了你。而且本来就是你不够聪明,不会做事,夫人给你们的酒都能弄混了。”   卫琼枝默不作声,片刻后摇了摇头。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木头做的人,她是会伤心难过的,也会失望。   当时她在没有人可以求助的情况下,只能把事情说给芳姨娘听,没想到芳姨娘自己另有打算,非但见死不救,还帮着赵氏坑她。   虽然也没指望过芳姨娘,但临到头这种滋味却真的不好受。   芳姨娘是她的亲姐姐,甚至于一开始芳姨娘和卫琼枝说没钱给琼叶看病,卫琼枝都没有在心里揣测过她是故意这么说的,她不想这样去想自己的姐姐,只想着姐姐是真的有难处。   “不过世子倒是对你不错,那天我亲眼见着的,”芳姨娘压低声音,“他进来和夫人吵了一架,夫人怎么求他他都不肯松口。”   那又如何呢?卫琼枝心里想,他们吵归吵闹归闹,最后还是她受罪。   他们都一样坏。   卫琼枝转过眼,只道:“已经好久没去看琼叶了,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本来这几天想去的,但是现在去不了了,姐姐能替我去看看她吗?”   琼叶虽说眼下已经安定下来治病了,但卫琼枝其实一直都很惦记她,总想去看看她,亲眼见着她好起来了才能放心。   芳姨娘闻言便道:“这有什么的,我自己出去一趟也就是了,你不用担心。”   见她爽快答应下来,卫琼枝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卫琼枝身边也没什么好东西,她却总想带点什么给琼叶,便包了几件衣裳让芳姨娘给琼叶带过去。   芳姨娘在门口等得急了,连声催促着,只要一说完她自己的事,她便很没有耐性了。   卫琼枝拿着小包袱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芳姨娘拿了过来,道:“行了行了,你去坐着罢。”   门被芳姨娘急急打开,又很快关上,只剩下卫琼枝一个人了。   开门关门那短短一霎,卫琼枝倒是看见不远处的檐下似乎站着一个人看着这边。   长身玉立,风姿清举,除了裴衍舟还能有谁。   不过卫琼枝也不在乎了,他看见就看见吧,大不了把她带给琼叶的那几件衣裳留下。   但好在裴衍舟没有什么动静,似乎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卫琼枝休息了一日,第二日晨起时便觉好受了一些,到底只是一些皮肉伤,她又向来不是娇生惯养的闺阁女子,这点痛还是受得的。   用了朝食之后,天便阴沉沉的,看着不久就要下雨。   卫琼枝独自一个人坐在床上,也没什么人管她,只是她时不时便去看天色,有些忧心忡忡的。   昨日给花松土才松了一半,牡丹原本放在耳房边上阴凉些的地方,可眼看着就要下雨了,牡丹娇贵更是受不得风吹雨打,只要雨点子溅多了,先前花费的工夫就全都泡了汤。   一时又找不到红云帮她把花搬到合适的地方,其他人更不是卫琼枝能指派得动的,她也不会去差使别人,自讨没趣。   卫琼枝碰了碰自己的膝盖,隔着厚厚的棉布,还是能清晰感受得到疼痛,不过也不是不能忍受,卫琼枝便忍痛咬牙站起来,站直了倒还好,也不碍她行走,只是行动间还是会碰到破皮的地方,骨头也有点酸酸的。   她自己慢慢走到外面,此时风已经开始刮得大起来了,卫琼枝一眼瞥过去,果然见到自己的那几盆花的枝叶被吹得颤颤巍巍的。   牡丹本就羸弱自不必说,那盆先前已经开了花的菊花,也被吹掉了许多花瓣。   而就在这转瞬之间,天上已经噼里啪啦掉下雨点来。   卫琼枝顿时心急火燎,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了花盆边上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膝盖还没好了。   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花上,卫琼枝还没站定便急急地蹲下/身子去,膝盖上的痛楚也一下子剧烈起来,撕扯般的感觉传来,连带着里面的膝盖骨也疼得厉害。   但是卫琼枝没有丝毫犹豫,她双手捧起一盆花边往里面搬,而后便是第二盆、第三盆,一直到所有花都被她搬到了耳房门口,廊庑上淋不到雨的地方,卫琼枝才松了一口气。   既然做了这件事就要做好,好不容易才养活起来的花,不能让它们就这么被摧残了。   她站在一边喘着气,膝盖也隐隐约约有些发着抖,身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半,贴在身上湿乎乎的,卫琼枝看着那盆牡丹,还是没有先进房去换衣服,而是再度蹲下去,给牡丹松土。   下雨时有潮气,等潮气进入了泥土之中,再松土就不好松了,对牡丹的根系便极为不利。   幸好昨日已经做了一半,今日也只是扫个尾而已。   等给牡丹松完土,卫琼枝才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又心满意足地挪回了房,她怕红云回来之后说她,自己便先把膝盖上的纱布拆了开来,伤口果然又开始渗血了,卫琼枝便自己给自己重新上了药,又包扎好,虽然很疼,但卫琼枝倒也不觉得委屈。   因为这是她自己喜欢又甘愿做的事。   ***   风雨潇潇,这雨一直从早起下到了入夜还没停下,一整日便都是晦暗萧索。   碧窗外树影婆娑,随着风声悠悠起舞,摇曳如鬼魅。   窗下仅有一盏孤灯,远处珠帘外的紫檀条案上摆放着松绿釉描金湖石花卉双耳炉,袅袅飘烟盘旋而上,冲淡了大雨所带来的湿寒。   裴衍舟坐在灯下闭目小憩,一张上好的银狐裘搭放在他腿上,他十五岁便从了军,虽然行军辛苦非常,但也一直身强体健,然而受伤之后不过短短数月,他便消瘦了下来。   似文弱书生一般,但也越发清癯俊逸。   张妈妈蹑手蹑脚进来,见裴衍舟坐着睡着了,便上前去为他盖一盖狐裘,不想手才刚碰到,裴衍舟便睁开了眼。   因着先前玉蕊的事,也少不了张妈妈在里面为赵氏效力,如今虽全都一股脑抹平了,但她到底怕裴衍舟同她算账,便吓得直往后退。   等站住脚之后,张妈妈定了定神,才道:“世子,这几日琼枝姑娘受了伤不便伺候,夫人让我来问一问世子,是不是需要再安排一个过来。”   “不用了,”裴衍舟淡淡地扫了张妈妈一眼,又忽然笑道,“母亲也太看得起我如今的身体了。”   “这……”张妈妈被他的话塞住,虽然她管着觅心堂的杂事,但裴衍舟房里的事她却也不好过多过问,“世子若觉得哪里不适,便请了大夫过来看,夫人那边我也会……”   话说到一半,她便看见裴衍舟的目光中尽是寒凉,登时一个寒颤,差点跌坐在地上。   张妈妈这才想起,裴衍舟是上了战场杀过人的人。   在这摄人的威压之下,张妈妈连忙跪下,向着裴衍舟磕了两个头,嘴里道:“世子饶命,奴婢下次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裴衍舟半天没有响动,直到张妈妈抬头看他,他才抬了抬手指,示意张妈妈起来。   “她怎么样了?”裴衍舟问。   张妈妈差点念出来一声佛,裴衍舟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既然都问到了她,那么之前的事也就揭过去了。   下次赵氏再让她做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张妈妈是真的再也不敢了。   张妈妈马上便回答道:“一直都在屋子里歇着,她省事得很,晚上又让小厨房做了牛膝盖骨汤给她,她都是喝完的,只是今日变天她仿佛受了些风寒,下午时喝了姜茶,夜里早早就歇了。”   “怎么着的风寒?”裴衍舟问。   张妈妈又被他给问倒了,卫琼枝这个人重要,但也不重要,把她看紧就是了,哪会管得那么仔细?   不过裴衍舟也没管张妈妈答不答得上来,反正他今日只是要敲打敲打张妈妈,张妈妈是觅心堂的老人,一向都是她管着这里,再换一个倒不顺手了,不让她和赵氏再闹出乱子也就是了。   至于卫琼枝为什么着了风寒,其实裴衍舟是知道的。   他今日一日都坐在这里,自然也看见了下雨时她去搬花的样子。   裴衍舟一开始不知道她为什么跑到雨里,一时新奇,想看看她到底要想干嘛,便没有阻拦她。   原来只是为了搬几盆看起来就病怏怏的花。   把花搬到檐下后,她还蹲着又往花盆里翻土,好像是在玩一样。   明明膝盖上有伤,自己却浑然不觉,还忙着去玩泥土,裴衍舟不能理解,但转念一想她脑子笨,倒也能说得通了。   不过今次她是受了委屈的,裴衍舟很清楚。   在他的手下,向来赏罚分明。   “把耳房边上那几盆花都叫人搬走,送去花房让人照看。”裴衍舟道,“再让花房送几盆花去她房里。”   张妈妈长舒一口气,应了是之后便赶紧告退。   张妈妈逃也似的离开,裴衍舟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想要再问但张妈妈已经开了门出去。   裴衍舟便也歇了心思,懒得再把张妈妈叫回来。   昨日他看见卫琼枝给了芳姨娘一包东西,似是托她去办什么事,芳姨娘不是什么善茬,不然也不会把自己亲妹妹卖了,这次卫琼枝更是差点被这个亲姐姐坑了去,她还如此信赖她,可见是真的傻。   不过左右只要不出大事,裴衍舟也懒得去深究,自是洗漱一番,便独自睡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1 22:20:37~2023-08-13 20:5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星星 5瓶;震撼你妈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值得   ◎这个裴衍舟可真是坏透了◎   刮了一夜的风,到了五更时天蒙蒙亮,雨势才渐渐歇了下来。   晨起倒是个无风无雨的晴天,秋高气爽。   用了饭之后,卫琼枝便走到耳房外去看花,虽然搬到了檐下,但它们实在都太脆弱了,卫琼枝很怕它们被夜里的风给吹折。   熹微的晨光倾斜了长长的廊庑上,像是洒了一层碎金过来,卫琼枝朝外面一探头,心里便是一惊。   等到她走过去昨日放花的地方,果然没见着她心心念念的花。   这时红云端了一碗姜汤过来给她喝,卫琼枝连忙拉过她,指了指地上急着问:“昨日放在这里的花呢?”   红云便前前后后看了一圈,也奇怪道:“对啊,花呢?我可没动过啊,你要不等等,我一会儿去问问。”   正说着话,张妈妈板着脸从前院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人,手上都捧着各色的花卉。   卫琼枝瞥了一眼,有些失望,不是她的花。   张妈妈却领着人走到了耳房这里来,然后在她面前停下,见了卫琼枝先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把花放下。   卫琼枝见状忍不住问道:“这里原本有几盆花,张妈妈可有瞧见?”   张妈妈昨夜被裴衍舟敲打过一番,虽然不敢再仗着赵氏在觅心堂造次了,但心底里到底不舒坦,便颇有些没好气地回答她道:“你说那几盆花?长得奇形怪状又稀稀拉拉的,没得让人见了说我们府上已不景气了,这样的花也拿出来摆了,世子昨日见了大抵也觉不顺眼,便让人搬走了,姑娘日后要什么花花草草的,与我说一声便是,否则倒是我的不是了,这不就给姑娘送花来了吗,都是我亲自去花房里挑了来的。”   张妈妈说完也没耐心听卫琼枝回对什么,只是指挥着他们摆好好,便又带着人走了。   留下卫琼枝在原地看着眼前那一片花团锦簇出神。   原来是让人搬走了。   其实给她重新换了生长更好的花朵,也不算是一件坏事,可那些都是她的花,虽然长得不好看,也是她一直用心在侍弄的,裴衍舟怎么可以仅仅凭借自己的喜好,就让人把她的花给搬走呢?   她视若珍宝的花,眼下不知被扔去了哪里。   卫琼枝不由看了一眼正房那边,先不说里头找不找得到裴衍舟,就算找到了,她又能问他什么呢,不过是又被他们这些人看做是一个笑话。   她从红云手上拿过姜汤,自己转身进了房中。   辣辣的姜汤被卫琼枝一口气喝了下去,像是在饮烈酒一般,喉间的灼热又冲淡了卫琼枝心里的酸涩,等到这灼热慢慢将息,她内心的情绪也已经平复了下去。   起身重新走到门外,红云正和几个小丫鬟们一起在那边看花。   这些花不愧都是张妈妈亲自去挑了来了,花房那边培育定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花枝修剪得整整齐齐,顶上的花都是才开到最盛的,往下还有枝头上含着几颗花苞,个头也都很大。   卫琼枝照旧如往常那般,拿了水瓢去给花浇水,只是膝盖伤了,便托红云打了一桶水过来。   花还是很好看的,她才不会因为自己的花没了,就发泄到其他花身上。   与自己赌气,最不值得。   ***   如此又将养了三五日,全靠孙氏给的伤药还不错,卫琼枝膝盖上的伤很快就差不多好全了。   本就是一些皮肉伤,伤口结了痂也就好了,里面的骨头虽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到底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过几日总会好起来的。   卫琼枝根本没放在心上,她不是那么娇贵的人。   小厨房每日的牛骨汤倒都没有落下,卫琼枝不想麻烦人,也让红云传话过去不用再做了。   张妈妈最紧要的便是负责卫琼枝一日喝两次的那汤药,虽这段时间里面卫琼枝并没有和裴衍舟行房,但药还是按时喝了。   张妈妈问过卫琼枝的伤势,见她已经没什么事了,便道:“那今夜你还是过去服侍世子,已经拖了这几日了,总耽误着也不好,老夫人和夫人那边都盯着,全看你这肚子什么时候才能有动静。”   卫琼枝也没什么异议,她也算是想明白了,被芳姨娘半骗半卖地弄来侯府,人家的要求就是她能怀上身孕,让裴衍舟的亲事能顺顺当当地下去,而她也不是全无所求,如今唯一想的便是琼叶的身体能彻底大好,其余也不必再说什么。   见她应下,张妈妈便出去安排了,隔了一会儿红云进来伺候卫琼枝梳洗,沐浴完之后又是像从前那样往裴衍舟那里去。   这几日一直缠缠绵绵地下着秋雨,天气也就渐渐凉了下来,苦雨孤灯,分外孤寒。   卫琼枝过来的这个时候,裴衍舟多数是在看书,今日也不例外,自从玉蕊出事之后,这里又冷清了些许,像是没住人一般。   裴衍舟正看一本传奇故事看到精彩处,只听到动静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直到卫琼枝轻轻地出声叫了他,他才察觉到是她来了。   “先去床上等我。”裴衍舟说着便又低下头。   卫琼枝从来不会说什么,更不会撒娇作态,应了一声便默默去了床边坐着。   她过来只穿了一双软缎绣鞋,里头光着脚,坐久了便有凉意从脚底心上来,思及膝盖也没完全好,卫琼枝便脱了鞋,把脚捂到被子里去。   脚很快就暖了起来,只是脚一暖,人就想睡觉,卫琼枝靠在床上,合眼便睡了过去。   睡了也不知到了几时,卫琼枝只感觉自己肩头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便瞬间从梦中抽离了出来。   卫琼枝揉了揉眼睛,看见面前裴衍舟正皱着眉看着她。   她便也有些不好意思,主动往里面让了个位置出来,便见裴衍舟跟着上了床。   行动间桃红的寝衣滑下,露出一半如珍珠似的香肩,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被压到了下面。   ……   大抵是好几日没有行房,今日裴衍舟的动作比往常要稍稍重一些,若在平时卫琼枝是完全可以承受的,但她到底是伤过一场,便有些气力不济,一声声婉转喘息连绵不断,反倒惹得裴衍舟更为激进难忍。   终于浪潮渐息,卫琼枝周身出了一层细汗,黏黏腻腻的,卫琼枝揉了两下自己有点酸痛的膝盖,便主动坐了起来。   只是身上虚浮无力,卫琼枝乍然坐起,眼前便有些发黑。   她正想着稍微坐一会儿,便听见裴衍舟冷声道:“暖阁里面都布置好了。”   这就是逐客令了,让她赶紧下去的意思。   卫琼枝虽然不聪明,但却不是厚颜无耻的人,裴衍舟都开口赶人了,她本也没什么想留下的意思,不然也不会那么早就坐起来,便点点头感觉拢住衣裳下床。   脚一踩到地上,还没穿到鞋子里去,不仅是发了软,膝盖骨还刺痛了起来,卫琼枝差点摔倒,不过她往旁边扶了一把床柱,刺痛很快消散也就站稳了。   裴衍舟看见她踉跄一步,这才记起她刚刚受过伤,虽心下略有不忍,但卫琼枝已经快步往暖阁那里走去。   木木呆呆的,怕是连疼都不知道。   裴衍舟摇了摇头,翻了个身,不去理会她了。   那边卫琼枝也已经睡下,方才穿着单薄跑过来,虽然路不长,但还是有点冷,更兼暖阁里的被褥也都是冷的,进去之后更是一点热气都没有,她裹在被子里打了个哆嗦。   希望入冬之后,觅心堂的炭盆和地龙能烧得热一点,否则她这么跑来跑去的,可要冻得够呛了。   搬走她养的花,又总把她赶下床,这个裴衍舟可真是坏透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3 20:58:46~2023-08-15 20:34: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找星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看病   ◎我六岁时确实伤过脑袋◎   没过几日,听说卫琼枝已经养好了伤,赵氏便把她叫过去锦浓阁一趟。   来请人的既不是张妈妈也不是芳姨娘,是个卫琼枝没怎么见过的仆妇,板着一张脸也不说什么事,所以卫琼枝过去的时候更加忐忑。   其实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见赵氏。   泥人也有三分气,赵氏害玉蕊的事可是她替她背下的,卫琼枝不可能毫无芥蒂。   赵氏这回见了卫琼枝倒很是客气,不过像她这样的贵妇人,要说对卫琼枝的惭愧是完全不会有的,甚至连尴尬都没有。   她请卫琼枝吃着果子,便问道:“近来和衍儿过得怎么样?”   卫琼枝把手上的橘子瓣放下,如今说话也不敢随便答了,仔细想了想之后才道:“没有什么不好。”   “光是好还不够,我看你姐姐也是轻浮,都不把要紧的事跟你说明白,”赵氏前几日受了屈,近来已经好了一些,又是面对卫琼枝这等无关轻重的人,便显出些骄纵来,横了卫琼枝一眼,道,“你要赶紧怀上身子,懂了吗?”   卫琼枝点点头:“芳姨娘说过的。”   “这都耽搁多久了?我听说前阵子你和衍儿根本没同房是不是?”赵氏问。   这又是赵氏刻意刁难人的话了,卫琼枝受了罚是阖府皆知的事情,特别是还是替赵氏受的罚,其他人不知究竟,但赵氏是心知肚明的。   “受了伤,不能服侍世子。”卫琼枝向来不是个顶嘴的性子,也没那么快的嘴皮子,更不会乖觉一点说几句好话绕开去,便只能一五一十地说话。   赵氏倒觉无趣,便道:“没几日你入府就有一个月了,里里外外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由不得我和老夫人不急。张妈妈说你的药都是照常的喝的,那便罢了,今日叫你来也不为着训你,一会儿会有大夫来给你诊脉,看看能再开个什么方子吃,与我去里头坐着。”   说罢,赵氏也不等卫琼枝回答,自己就先起身进了内室去,卫琼枝跟在她身后进去,赵氏将她按到罗汉床上坐下,自己坐在另一边。   不久果然就见仆妇领了一位大夫进来。   大夫才诊完脉,赵氏便忙不迭问:“金大夫,她身子如何?可有什么不适宜的?”   金大夫道:“这位姑娘身子好得很。”   “那……她要什么时候才能怀上身孕?”   “这事却是说不准也急不来的,夫人也不必过于焦虑,该有的时候自然就有了。”金大夫笑着回了赵氏,然而又转过头问卫琼枝,“不过我看姑娘的脉象,头部似有血块淤塞,而且是积年之伤,姑娘幼时可是受过什么伤?”   卫琼枝道:“父母曾说我六岁时确实伤过脑袋,人也是从那时起就呆呆的。”   “那姑娘可还能记得清六岁前发生过的事?”   “不记得了,”卫琼枝摇摇头,芳姨娘就是她差不多五六岁时离开的,但是她就对这个姐姐没有任何印象,其他的人事也是如此,“可能是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了。”   “那倒也有可能,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开一贴药让姑娘吃着,说不定能消除姑娘头部淤积的血块,说不定姑娘就能记起幼时的事了。”   赵氏听他们说了这么多,到这里终于不耐烦了,打断金大夫的话:“她脑子的伤可否会影响她生养?”   金大夫道:“不会。”   “那就不用治了,”赵氏蹙了蹙眉,“万一药性和她正在服的药相克,甚至是冲了胎气,到时候岂不是哭都来不及?”   赵氏是侯府的主母,金大夫是她请来的人,既然她这么说,金大夫也不好再说什么。   卫琼枝眨了眨眼,又很快垂下眼帘,鸦羽一般的睫毛在她素白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其实她也不是很在意,五岁前的事就算记起来又能记起多少呢,家里左不过是爹娘和姐姐,五岁之后也是一样过,没有什么区别。   “先前给姑娘开的方子,姑娘还可以继续吃下去,那药很是温补,喝了对身体也无甚害处。”金大夫起身准备告辞。   赵氏却叫住他:“不行,太过温补反而无效,她须得赶紧怀上身孕才好,金大夫,我看你重新再给她改一改药方罢。”   “这……”金大夫有些犹豫,“这位姑娘还这么年轻,实是不必开什么猛药,再者是药三分毒,她身体原本是无碍的,这么硬灌下去也不太好。”   金大夫是医者仁心,已经说得很委婉了,但赵氏明显不是这么想。   她道:“金大夫就照我说的做,她只要能怀上孩子,其余都不要紧。”   闻言,金大夫没再说什么,便出去开方子了。   赵氏看着卫琼枝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却是重重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听了那话可能不乐意,但你是来做妾的,当初要你进门的目的我也说得很清楚,这怪不得谁。这样吧,我答应你,若你能赶紧有了身孕,我便赏你一座宅子,免得你妹妹住在芳姨娘那里,你们姐俩还看她脸色。”   赵氏自认为是能拿捏得住卫琼枝的,别个来侯府做妾都是为了荣华富贵,倒是这个傻子心思纯净,竟是一心为了她那个生病的妹妹,芳姨娘也不是什么善茬,此时说要拉她们姐妹一把,卫琼枝自然是对她俯首帖耳,感恩戴德的。   虽然前阵子出了玉蕊的事,让卫琼枝替她受过,但这几日赵氏也想明白了,卫琼枝还是要拉拢的,一则入府就是她挑的卫琼枝,明面上这就是她的人,二则还要留着卫琼枝在手上以便日后对付老夫人挑的世子夫人。   卫琼枝脑子笨不晓事,多给她一点好处应该就忘了先前的事了,再者就算记着又能如何,卫琼枝又不能对她怎么样,不靠着她还能靠着谁。   “你上次说要去看你妹妹,我也是准了你的,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等过几日你自己挑一个时间,再去探望探望她也使得。”   卫琼枝果然道:“多谢夫人。”   赵氏虽然说得殷切,但卫琼枝知道她绝没有那么好心,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进了荣襄侯府这个虎狼窝,也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回去觅心堂,夜里张妈妈把熬好的药送过来,只远远闻着便和先前喝的药不一样了,入口便更是苦涩浓稠,难以下咽。   卫琼枝是听见今日金大夫说的话的,她怎么不知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对于这药也万分抗拒,但张妈妈盯她盯得更紧,卫琼枝便是连少喝一口都不可能,最后喝完一碗药,已经苦得五脏六腑都在打颤。   见她喝完药,张妈妈便拿了碗就要走,卫琼枝拦住她,问:“张妈妈,夫人今日准我出府去看我妹妹,我能出去吗?”   张妈妈想了想道:“既然是夫人发的话,自然是能的,只是也不是说出府就能出府的,须得安排一番,明后日怕是太急,姑娘想什么时候去?”   上次卫琼枝托了芳姨娘给小妹送了些衣裳,虽芳姨娘不可能贪那么几件衣裳,但卫琼枝到底还是不太放心小妹,赵氏给了她去看小妹的机会,卫琼枝自然不会放过。   难得出去一趟,还要给琼叶再收拾一点东西去,听说再过几日就能发月例银子了,她也想分出一点给琼叶。   “那就六日之后可以吗?”她算了算时间,问张妈妈。   张妈妈听后说是要再去讨一讨赵氏的示下,但看她的样子是没什么问题的,卫琼枝也稍稍开心了一些。   正打算去沐浴更衣,准备晚上的事,就见张妈妈忽然去而复返。   卫琼枝心下一紧,以为是去看琼叶的事不成了,连忙急着迎了出去。   张妈妈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廊上挂着一盏宫灯,照得她的神色有些莫名,仿佛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   “姑娘早前养的花已经被花房给调养好搬来了,”张妈妈一摆手,后头便有人把花搬了上来,“姑娘看是放去哪里?”   卫琼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等听明白之后乍然欢喜起来。   四盆花,一盆都不少。   卫琼枝让他们把花放在原先送过来的那些花旁边,侯府花房的花匠自然是巧手匠心,把卫琼枝才救活的花养得更好了,还施了肥。   那盆牡丹更是长高了一点,看在卫琼枝眼中亭亭玉立的。   原本卫琼枝是为了这几盆花很是伤心了一回的,能失而复得更是意外之喜。   原来裴衍舟没有把她的花扔掉。   而是让花房去养了几日。   卫琼枝看着自己回来的花,怎么都看不够。   直到红云来催,她才意犹未尽地离开。   待入了正房见了裴衍舟,卫琼枝倒不是个扭捏的性子,便上前去问道:“是世子让花房调养了我的花是吗?”   裴衍舟许久之后才淡淡地应了一声,直到看完那一页纸,翻到另一面之后,才抬头看了看卫琼枝。   卫琼枝的脸微微泛着红。   她也知道裴衍舟有些地方很坏,坏到她不想理他,但是一码事归一码事,她应该谢谢他让花房帮忙。   裴衍舟放下手中的书册,道:“不是什么大事,且养好了身子再说其他,这种事让花房去做便是。”   卫琼枝其实听不太明白裴衍舟在说什么,好像是让她先养好身体,虽然和白日里赵氏的意思好像有几分相似,应该是让她养好身体可以快点怀孕,但裴衍舟的所作所为还算是好心,也没有伤害她,她不会过于计较。   “谢谢世子,”卫琼枝连忙道,“不过养花不累的,我完全可以自己承担下来,,每日只要给它们浇浇花施施肥就可以了……”   裴衍舟倒没什么兴趣听她说这些,卫琼枝的话还没说完,便又重新低下头去看书。   橘黄的烛光打在裴衍舟俊朗的侧脸上,更如静心雕琢出来一般好看,卫琼枝只看了一眼便转过脸,怕自己的脸红得更厉害,便赶紧往自己住的暖阁里面铺床去了。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更新哈,v前是随榜更的,v后不出意外我一定是日更,条件允许甚至会日五日六,目前存稿已经很充足了   感谢在2023-08-15 20:34:28~2023-08-17 20:5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辣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乙烯利乙烯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晕倒   ◎小腹越来越难受◎   因一早就已经说好了,赵氏没有反对卫琼枝六日后去看望小妹琼叶的请求,并且早早就安排好了马车和随行的人员。   卫琼枝的月例也到了手,一共是五两银子,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多了,那时爹娘一个月才能赚□□两银子就要养活全家四口人,这还是行情好的时候,平日也会给卫琼枝一点零花钱让她高兴高兴,不过都是几个铜板这样给,多也不过一吊钱,卫琼枝很少能拿到超过一两的钱在手里。   卫琼枝把钱分成两份,自己拿了三两,给琼叶留了二两,琼叶眼下看病吃药花的暂且都还是芳姨娘的钱,不过这也是卫琼枝应得的,用着不亏心,这二两就让琼叶有事应应急,攒下来也成。   这样卫琼枝才能安心。   手上有了钱,就不至于走到她那时走投无路的境地。   她还知道在侯府是有打赏的规矩的,从前刚来时没钱没办法,如今手头上稍稍宽裕,有些地方就不能省了。   临去看琼叶这日,卫琼枝拿了一小块碎银子给红云,道:“今日要劳烦你陪我出去走一趟。”   红云一面装模作样推辞,一面喜笑颜开,末了还是接过钱:“还说这个干什么?”   然后她便殷勤地出去看马车准备得怎么样了。   卫琼枝又点了一遍要带给琼叶的东西,除了银钱之外还有一点糕点,一半是小厨房送过来的吃食,一半是芳姨娘拿过来的,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东西了,卫琼枝是拿不出来,芳姨娘不得而知。   刚把糕点和银子重新装点好,张妈妈就进来了,她知道今日卫琼枝要出府,便提早给她熬好了早上要喝的药,让卫琼枝在走之前喝下。   黑糊糊的一碗药,看着就令人不适,但卫琼枝今日一大早的心情非常好,丝毫不会为一碗药而影响,端起来吹凉了便一口气喝完。   张妈妈对卫琼枝很满意,有些人喝药倒还要扭捏作态,卫琼枝从来都没有过。   “行了,快去吧,”张妈妈催促她,“今日世子不在府上,一会儿回府了便和我说一声,我还要去禀报给夫人知道。”   卫琼枝应下,正好红云也来叫人了,待上了马车,马车又骨碌碌动起来,卫琼枝的心也霎时雀跃起来。   她不是一个不容易满足的人,这样能出来透一透气,卫琼枝就已经很开心了,更何况还能见到小妹。   行至半路的时候,卫琼枝忽然觉得自己的小腹有些坠涨,她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葵水应该就快要来了,她的小日子一向会推迟几日,入侯府之前刚好来过,那么往后推便就是这几日,不过今日开始难受倒不要紧,依着往常总还要明后日才会来,出来不会有什么不方便的。   很快便到了卫琼叶住的地方,也就是芳姨娘的宅子。   上回来时卫琼叶还在床上不能起身,如今却已经可以站在自己屋子里等卫琼枝了。   卫琼枝看见小妹已经能起来,自然是无比欣喜的,但琼叶是大病了一场且这病拖得又久,虽眼下好起来了,但还是伤了元气,才见到卫琼枝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气喘,卫琼枝连忙把她扶到床上。   琼叶靠在床上,头上扎了两个小髻,她与卫琼枝姐俩长得一点都不像,十岁上的年纪还是可可爱爱的模样,只是生了病瘦弱了,更显得一双眼睛大大的。   她的眼中有些许与这个年龄不相符的忧虑,从前也从没有过,卫琼枝刚要问她怎么了,她却抢先开口问卫琼枝:“姐姐是不是为了我才给人家去做小的?”   卫琼枝好半晌答不上来,最后只能说:“你别管这些,才几岁的人呀,养好病才是正经。”   卫琼叶一委屈,忽然落下眼泪。   “姐姐还当我是小孩子吗,他们都和我说了,姐姐就是和大姐姐一样了,”卫琼叶的病好起来,这里又是芳姨娘的地盘,有心一问自然能知道很多东西,“他们都说是为了给我看病,姐姐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呢?”   琼叶年纪还小,激动之下说出来的话便有些顾头不顾尾的不好听,说到后来她更是泣不成声,然后抱住了卫琼枝。   卫琼枝当然不会和自家的小妹妹计较。   等卫琼叶渐渐平缓过来,她才抚着琼叶的背道:“好了,好不容易才好的,别又病了。”   “我宁可我早早死了,一定是我把姐姐害成这样,拖累了姐姐!”琼叶咬牙道。   琼叶年纪不大说话却有几分气性,其实卫琼枝入荣襄侯府的事虽与琼叶有点关系,但关系却不是很大,卫琼枝自己心里清楚,实则是她们的大姐姐卫芳儿见死不救,还以此来逼迫她。   可卫琼枝暂时还不想和琼叶说这些,琼叶实在是还小,她不愿就此便向她灌输卫芳儿罪大恶极的观念。   撇开卫芳儿也是她们血脉相连的亲人这件事不提,卫琼枝不想小妹才十岁就沉浸在仇恨之中。   等她长大之后,自然也就知道了,那时再让她来判断,卫芳儿值不值得她去恨。   同样的,卫琼枝更不希望卫琼叶就此把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   卫琼枝想了想,便耐心与卫琼叶道:“琼叶,不要说死不死这些话,这一路上过来有多难,姐姐是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来的。”   “但我不能为了自己就……”卫琼叶急了。   卫琼枝把她按住,继续道:“爹娘走得急,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但她们一定是希望我们两个能好好的,所以现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们是姐妹,哪有什么你拖累我的,是这世道本就艰难罢了。”   卫琼叶听了这话,终于不说话了。   卫琼枝又拿出自己给她准备的东西,问她:“上回大姐姐来看你,已经把衣裳带给你了吧?”   卫琼叶点点头。   “这是二两银子,眼下在这里可能用不到,你就把它攒起来,等病好之后就能买自己喜欢的东西了,”卫琼枝把钱塞到卫琼叶枕头边上,又捡了一块糕点给琼叶吃,“味道好吗?”   “好吃,侯府的东西果然不一样。”   “那姐姐下回来再给你带。”   姐妹俩一直聊到用午饭的时候,卫琼枝原本就是打算过了晌午再走的,便留下陪琼叶一起吃饭。   许是知道今天卫琼枝要来,倒是摆出了很多菜,卫琼枝扶着卫琼叶过来坐下,扫了一眼道:“今日的菜色不错。”   卫琼叶道:“平时也还好。”   卫琼枝放下心,她人在荣襄侯府不能随便出来,也不知道琼叶这边的情况,这里一应几乎都是芳姨娘安排的,既然琼叶说平时吃的还行,那就说明芳姨娘没有在吃喝上亏待琼叶。   没有拿了钱不办事。   小腹仍有坠胀感,卫琼枝也不大有胃口,喝了一碗热热的香蕈鲍鱼乌鸡汤便放下了碗筷,只看着琼叶用饭。   然而撑着坐了一会儿,卫琼枝只觉得小腹越来越难受,她素日来葵水时倒也有这种感觉,只是都不曾像今日一般严重,好像多撑一刻都撑不下来。   卫琼枝便去琼叶的床榻上靠了一会儿,等琼叶吃完饭来找她,终于感觉稍微好一点。   琼叶知道姐姐是小日子快来了,便拿了自己用的汤婆子给卫琼叶,还给卫琼枝揉肚子。   卫琼枝稍坐片刻,又和琼叶说了一会儿话,原本想着难得出来一回,想再多留一会儿的,但眼下身子不爽利,也不方便继续再待下去了,只好和琼叶约定了再过阵子再来看她,叮嘱了几句便走了。   外头小院子里,红云正和琼叶的丫鬟聊天,见卫琼枝这么快出来便有些奇怪,再看她面色发白,和来的时候不大一样,便问:“姑娘怎么了,是病了吗?”   卫琼枝摇了摇头,身子竟开始有些打冷颤,连忙扶住红云的手臂,道:“只是过几日葵水要来了,咱们赶紧回去罢。”   马车都是一直候着的,只等着卫琼枝回去,卫琼枝半靠着红云上了马车,坐下之后冷汗直流。   红云也看出卫琼枝不对劲,一边催促着马车快走,一边扶住卫琼枝的身子。   但她亦感觉到靠着她的卫琼枝渐渐发沉。   “姑娘,姑娘……”   红云轻声地唤着她,卫琼枝一开始还能听清楚,慢慢到了后来,便觉红云说话的声音仿佛是从云端里传来的。   直到最后,她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第17章 红花   ◎怎么看着像小产了◎   觅心堂。   卫琼枝已经回来有一阵子了,只是人尚且还晕着,怎么叫都叫不醒。   因为她一早就和红云交代过,红云便知晓她的小日子快要到了,果然给她换寝衣的时候,就发现她来了葵水。   但很快红云就慌了,卫琼枝的葵水来得特别汹涌,很快被染红了她身下的被褥。   红云才刚服侍卫琼枝没多久,也不知道她的身子平日里怎么样,只觉不太正常,便赶紧叫来张妈妈让她拿个主意。   张妈妈一看也看出来不对,连忙去禀了赵氏请来大夫。   赵氏倒比大夫来得早,进来瞧了一眼,便问张妈妈:“怎么看着像小产了?”   张妈妈明知前几日才诊过脉,不大可能是小产,且卫琼枝自己也说是来了葵水,却不敢随便开口,只道:“等大夫来了看看。”   金大夫很快就到了,赵氏还没等他诊完,就道:“是不是她怀上身孕了?这样子还保得住吗?”   半晌后,金大夫结束后才道:“不是有喜,确是来了葵水。”   赵氏明显一脸失望。   “但……琼叶姑娘的脉象与那日相差甚远,虽说新改的方子药效强,可也不至于如此,”金大夫道,“我想看看今日的药渣。”   张妈妈便把早上的药渣拿过来,金大夫细细查看着,脸色越来越凝重。   而后金大夫又让张妈妈去拿了还没煎过的几贴药,才终于肯定地对赵氏道:“夫人,有人在给琼枝姑娘下药,我方才在药渣里看见了过量的红花,而没打开过的药包里却没有,可见是府上的人,而不是抓错了药。”   赵氏本来已经不耐烦想离开,一听金大夫的话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便火了。   “红花?你能确定真的有红花?那是有人故意要衍儿没有子嗣啊!”   金大夫道:“原是新开的方子药效猛烈,又被人加了过量的红花活血,才导致琼枝姑娘来葵水时血崩,至于晕厥也是气血上涌,加上她头部本就有旧疾所致。”   “好啊,”赵氏冷笑,“我倒要看看是谁想害我们大房,害我们衍儿,金大夫,你这就同我一起去老夫人那里走一趟,把你所知晓的事原原本本再与老夫人说一遍。”   赵氏还是有几分清楚的,老夫人虽然不喜欢她,但是裴衍舟是她的孙儿,不到万不得已,老夫人怕是不会动其他心思,否则上回玉蕊的事也不会对她轻轻揭过。   既是赵氏这么说,金大夫倒也不推辞,内宅这样的事也不少见,只是荣襄侯府的更为复杂罢了,说清楚也就是了,不过金大夫道:“夫人且稍等片刻,我要先为琼枝姑娘施针。”   赵氏便问:“可会影响她日后生育?”   “那倒暂且不好说,”金大夫不敢一口咬定,只道,“先调理着,看看情况如何,或许无碍也未可知。”   闻言,赵氏先是眉头紧锁,而后又是眼珠子一转,也等不及金大夫为卫琼枝施针,便让张妈妈拿了药渣和药包,自己用帕子一捂脸,往寿宁堂去了。   而这边厢,卫琼枝也在金大夫的治疗下很快悠悠醒转。   见她已经醒来,金大夫也没再说什么,便去外间开药方了。   红云让人拿了药方去抓药,便忙不迭进来同卫琼枝说了刚才发生的事。   “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毒的心思,竟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红云坐在卫琼枝的床边与她道,这会儿卫琼枝人既醒来,葵水也不似方才那般来势汹汹了,只是脸还是白得瘆人,“要我说给你下红花的人也不聪明,这一下就被查出来了,再说了就算你伤了身子,可夫人和老夫人还能继续给世子安排其他女人啊!”   卫琼枝自腰部以下像是被冻在冰窖里,又软绵绵的,削葱似的手指紧紧拽着被褥,指尖发白,她听红云讲完大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末了却只问了红云一句:“我伤了身子了?”   红云点点头,又有点不忍,握住卫琼枝冰凉的手道:“金大夫说要先调理着,还不好说呢,不过你也不要太难过,可能还是会好的,这会儿夫人已经去寿宁堂为你讨公道了,再过不了多久想来世子也会知道的。侯府家大业大,不在乎多养一个人,就算你的身子真的不成,也不会把你打发出去,你就安心在侯府待着。”   卫琼枝没有声响,只是垂下了眼。   ***   寿宁堂很少有今日这般热闹过。   老夫人照例是在午膳之后就要小憩上一个时辰的,这段时间不容任何人打搅,下人们甚至不敢发出什么动静,但今日却不同,老夫人才刚睡到一半,赵氏就从外面冲了进来。   赵氏当然也不是不懂老夫人的规矩,但她还是跪在了老夫人的房门口,朝着里头嘶声哭喊道:“求老夫人为我们做主!”   其实荣襄侯府人事复杂,但赵氏心里早就有了数,会给卫琼枝下药的左不过那几号人,她上次闹了好大一个没脸,这回借此机会总要扳回一城的。   一时寿宁堂的丫鬟仆妇纷纷都来拉她,又不敢往里面报,怕再惊扰了老夫人就是她们底下人的不是了,于是外头乱哄哄一片。   赵氏已经哭得花枝乱颤,嘴里也不知在嚷嚷什么,不过很快房门便被打开了。   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和婆子两个人一起出来把赵氏一左一右扶住,嘴里说着请她进去,赵氏这才略停了停,嘴角闪过一丝笑意。   老夫人的午觉已然被赵氏吵醒,不过她起身后倒是没有像以往那样靠坐在罗汉床上,今日反而是坐在圈椅上等着赵氏。   她一向喜爱清净,更不喜欢赵氏吵闹,赵氏这么多年都不敢很造次,眼下眼风往赵氏身上一扫,赵氏不由地缩了缩脖子。   “怎么回事?”老夫人喝下一口酽茶,肃声问道。   赵氏心头闪过一丝不屑,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不敢露出半分,先是抹了一把眼角,才答道:“求老夫人为我们娘俩做主,有人要害……”   “衍儿都这么大了,眼看着就要娶媳妇的人了,你何苦把如此受尽欺凌之语挂在嘴边,让大家都看衍儿的笑话,”老夫人等不及赵氏说完,却是直接打算了她的话,“你要说事就好好说,不必再矫揉造作,我向来见不得你这副样子。”   赵氏被老夫人说得脸一下子红了半边,但她到底也不敢不听老夫人的教诲,便稍稍收了声音,原原本本地把方才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老夫人听。   她越说,老夫人的脸便越阴沉。   直到张妈妈把药渣和药包呈上来,老夫人仔仔细细看了一回,重重地往旁边的桌案上一拍。   “这还得了,查,给我上上下下地查!”   赵氏这才扭到老夫人身边去,这回学乖了,细声道:“不是儿媳危言耸听,或者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实在是有些人做得太过了一些,儿媳心下着急,又性子直不会掩饰,弄得惊扰了老夫人。”   老夫人没理会她,只吩咐自己手下的人道:“把经手卫氏汤药的人全都抓起来,打到他们开口为止。还有,老大房里和老二房里都要查。”   闻言,赵氏插嘴道:“老夫人,我手底下那几个妾侍,虽然不安分但也没那么大的胆子,我看问题多半还是出在二弟那里,上回玉蕊的事是分辨清楚了,可二弟妹见着我还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二弟妹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再说了,万一她怪到了卫琼枝身上,岂不是更有理由。”   其实除了吴氏之外,赵氏也怀疑是自己房里的人动的手,但两相权衡之下,她终究还是觉得吴氏的嫌疑最大,她和吴氏也更不对付地多,自然先将吴氏推出来。   等人都下去办事了,老夫人又端起茶喝了一口,这才示意赵氏坐下,沉声对赵氏道:“你真的以为这件事如你所想的这般简单?”   赵氏一愣:“不然呢?”   “你好好动一动脑子,就算把卫氏毒得不能生育又如何了?衍儿还是能纳第二个,第三个,根本无关痛痒。”老夫人面对赵氏亦是有点无奈,“这头一个月就把她药成这样,岂不是明晃晃告诉所有人她要动手?”   赵氏在老夫人看不到的地方撇了撇嘴,不说话了,只当老夫人是向着二房说话,偏袒吴氏。   既是老夫人下了令,结果自然也出得很快,不过才到用晚膳的时辰,事情就全都查出来了。   吴氏一早就被请了过来,在老夫人身边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支持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这会儿轮到吴氏哭诉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上次的事他们大房实在欺人太甚,我真的咽不下这口气,这才给卫氏下了一点红花。我怕闯出祸来,明明也是问过大夫的,那点红花根本就伤不了人,只是会让她迟迟无法有孕……”   “姓吴的,你好狠的心!”赵氏忍不住骂道,“衍儿的事外面都传成什么样了,若是卫琼枝一直不能怀孕,这些人会怎么揣测衍儿,还是说你本来就觊觎世子之位,你就是要害我们衍儿!”   而一边的老夫人听后却是松了一口气,她拉过赵氏,道:“好了,她自然有错,可刚刚查问出来的,也不止她一个人有这样的心思,另外给卫氏下红花的那个人是你们自个儿房里的,我懒怠见,你自己回去解决——这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两边恰好都撞了一块儿,才使得卫氏信期血崩,这才晓得出了问题去查,否则衍儿的身体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另外一个动了手脚的是裴硕的爱妾,也算是赵氏素日的眼中钉,生的庶子如今已经十五了,很得裴硕的喜爱,若是裴衍舟真的无法再有后嗣,裴硕便很有可能考虑请立这个儿子为世子,母子俩大有可为。   这是大房的房里人,赵氏自然也不愿意搬到台面上来处置,私底下更有她自己的一番道理,便连忙应了下来,只盘算着一会儿就要叫那母子俩好看。   只是她同样也不愿放过吴氏,毕竟先前吴氏亦是这般对她不依不饶的,便对老夫人:“儿媳底下的妾室德行有失,儿媳回去后自会处置,但二弟妹这般行径,您又打算如何罚她?”   老夫人长叹一声,道:“家里头闹成这样,也是我平时疏于管教你们,这是我的错。然而家丑不可外扬,对你如是,对老二家的亦是,以后家里不许再提这件事,你那个妾侍你要处理干净了,至于老二家的,这段时间就每日跟着我在佛堂吃斋念佛,卯时来戌时走,回去之后再抄一遍经书。”   话音落下,吴氏舒出一口气,而赵氏则一脸的不情愿,但上次老夫人也是为她摆平了事端,这回她也不能再说什么,而且老夫人发了话,那就是一锤定音了,不容他人质疑。   吴氏先被带去了佛堂跪着,赵氏见状也要离开,老夫人叫住她,问:“卫氏的身子到底怎么样?大夫是怎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好离谱,选择恐惧症犯了不知道下本开哪个,明明这本才写没多少啊o(╥﹏╥)o感谢在2023-08-18 19:34:11~2023-08-19 20:2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不孕   ◎怎么就那么难呢?◎   赵氏刚想把金大夫的话脱口而出,却忽然止住。   如果这就让老夫人知道卫琼枝很可能已经伤了身子,老夫人一定会立刻给裴衍舟再送几个丫鬟过去,她的一番心血就又泡了汤了。   所以要先瞒着老夫人,她自己再去暗中挑一两个合适的,先把位置占着,老夫人最是讲脸面的一个人,为着林家的姑娘她也不可能无端端给裴衍舟塞许多人过来。   赵氏眼珠子一转,道:“幸好大夫来得及时,眼下已经没事了,休息几日就成。”   老夫人听后也不疑有他,毕竟赵氏是裴衍舟的亲娘,于裴衍舟子嗣一事上也是赵氏最为上心,不会乱开玩笑。   赵氏从寿宁堂出来,便又重新回了觅心堂。   裴衍舟今日出门会友,眼下还没回来。   卫琼枝的屋子里亮着暗暗的光,赵氏走进去,她正用完饭靠在床上。   睡了一下午,卫琼枝才感觉稍稍好受一些,只是小腹还是有隐隐的痛,人也没有力气,无法下地只能坐着。   寿宁堂发生的事,红云已经和卫琼枝说过了,虽然受害者是卫琼枝,但卫琼枝也没有很愤恨的样子。   红云说她像根木头一样,傻傻的连恨都不懂,而其实卫琼枝也不是不恨,只是恨也无用,侯府不是她说了算。   她更多的是难过。   怎么就那么难呢?   她明明什么事都没有做。   赵氏让张妈妈拿了一点补品来给她,便对她道:“金大夫的话想必你也已经知道了,你这身子如今伤了,还能不能生养就不好说了。”   卫琼枝不好不答,便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   “这回真论起来倒也不是你的错,怪不得你什么,”赵氏挑了挑眉,却是话锋一转,“但要你进门本就是为了子嗣,如今也没了用,把你赶出去倒显得我们侯府凉薄了。”   一听到“赶出去”三个字,卫琼枝不由坐直了身子。   早前便听红云说自己伤了身子可能不能再生养了,卫琼枝心里自然还是难过的,倒不是为着不能在侯府或者裴衍舟那里争个一席之地,她从来就没有过这个想法,只不过为了她还是有个念头,既来之则安之,若能得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来养似乎也是不错的,否则在这诡谲残忍的荣襄侯府又如何能碍得下去呢?   如今这种希望已经破灭了。   卫琼枝觉得自己的前途一片灰暗,怕是要这样枯死在侯府了。   但赵氏却提到了“赶出去”,若能出去的话,好像也是不错的。   卫琼枝连忙道:“如果夫人真的要我出去,那我……”   “行了行了,谁说要赶你出去了?”赵氏一下子便打断了卫琼枝的话,没好气地道,“我都说了这样会让人觉得我们侯府还有衍儿过于狠心凉薄,你是不是听不懂?听不懂就别瞎插嘴,听我好好把话说完!”   “侯府又不是养不起你一个,这几日我也不让你挪动了,等好了就搬去旁边的小跨院吧,我要再给衍儿安排其他人。不过有一件事,你可给我仔细听清楚了,你身子出了问题这件事不许和任何人说,这里也只有我、张妈妈和红云才知道,要是让我再外面听到一丝半点风声,我扒了你的皮!”   赵氏是不会随便发善心的,她既肯让卫琼枝在这里修养几日,一则是合适的人还没挑好,又要暗中跳过老夫人把人送到裴衍舟身边,也不是一件易事,二则便是不能让外界的人看出来什么,急匆匆让卫琼枝搬走反而让人起疑心。   她还不忘威胁卫琼枝让她不许出声,也是揣测卫琼枝心里会因此事不平,所以嚷嚷出去,只是也完全没考虑到卫琼枝没有这样的心机,也不是如此秉性。   不过赵氏也不在乎。   卫琼枝应下,赵氏也懒得继续留在这里,便立刻离去。   在觅心堂门口倒是遇到了晚归的裴衍舟,裴衍舟虽人在府外,但今日发生的事情也早就知道了。   站在风口里,赵氏拉住裴衍舟便开始小声痛骂吴氏和裴硕爱妾,裴衍舟也没有打断母亲,一直等到她骂完,又要继续和裴衍舟诉苦,裴衍舟才打断她:“夜里风大,母亲小心着了风寒,我让他们送母亲回锦浓阁。”   赵氏悻悻地住了嘴,但最后还是没忍住,临走前指了指亮着灯的耳房,道:“你且再等上几日,母亲这边都安排好了,自然让她搬走,要打发了也成,不过给一点钱罢了,到时也会有新人过来。”   裴衍舟看着母亲赵氏的背影走出觅心堂重重院落,才命人将后院的院门关上落了锁,至此总算清净下来。   他自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是习惯了安安静静地过的,对于赵氏的咋咋呼呼,其实裴衍舟略感厌烦,可赵氏是他的母亲,他不得不应付她。   夜风拂过,将头顶的宫灯吹得摇摇晃晃的,投下一片虚影,裴衍舟轻轻推开小厮要来扶他的手,自己慢慢往前走了一步。   只这一步,步履稳健,已经看不出他曾有腿伤了。   这几日也确实已经好了很多,想来再过不多久,便能行动自如了。   裴衍舟却也不曾以之为喜。   这本就是他应该做到的。   他又试着接连走了两步,先时他也试着走过,但腿部终究还是有不适感,从一开始的强烈到眼下已经渐渐弱了起来,今日却几乎感受不到疼痛。   身边的小厮喜道:“世子已经恢复如初了,要不要去禀告给老夫人和夫人知道?”   裴衍舟制止住他,自己却也不曾再往前迈步,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   他许久没有过这样站着,也许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站着腿却没有疼的感觉。   此时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女子幽幽的低泣,声如鬼魅,又仿佛是风声,小厮打了个哆嗦,便要引着裴衍舟赶紧进屋去。   穿过庭院,裴衍舟走到自己屋外檐下,那女子的泣吟也只一声,之后再也没有过,裴衍舟往耳房那边淡淡瞥了一眼,好看的桃花眼中神色不明,但旋即便回身往屋子里走了进去。   ***   卫琼枝第二日便能下床去给自己养的花浇水了。   她自觉身上是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葵水来时稍稍疲劳一些罢了,但金大夫却说她伤了身子,她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听天由命了。   浇完花又施了肥,卫琼枝便坐在檐下休息,静静地看着在晒太阳的小花小草们。   如果能有一个孩子,她也像养小花小草一样把它养大,那该有多好呀!   卫琼枝认为,她能养好花草,也一定能养好一个孩子,她甚至想看看两者的相通之处。   可惜她现在没有机会了。   她垂下头,阳光在她的脸颊上洒下淡淡一层金粉,微微颤动的眼睫便如同蝶翼一般。   红云不知从哪里蹿出来,把头朝卫琼枝的脸下探,还问:“哭啦?”   她声音清脆又有点大,卫琼枝一时害臊便红了脸。   “才没有!”卫琼枝嘟哝道。   红云在她身边坐下,道:“方才我见到芳姨娘了,她有话让我带给你。”   昨日卫琼枝出事,照理说芳姨娘是她的亲姐姐,也该来看看情况,可芳姨娘却没有来过。   卫琼枝眨了眨眼睛,红云是赵氏的人,难道芳姨娘就不怕说了什么事让红云禀报给赵氏吗?   “别这样看着我,我受不起,”红云忍不住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夫人眼下且忙着呢,根本没空顾着你这边。”   卫琼枝闻言“哦”了一声。   红云继续道:“芳姨娘让你自己学精一些,她怕夫人打发你出去,让你找准时机先求一求世子。”   卫琼枝道:“可是夫人昨晚说不赶我走。”   “所以我觉得芳姨娘也是多操心,可她自己又不来,”红云撇了撇嘴,“又不是养不起你。”   “其实……能出去也挺好的。”卫琼枝吸了吸鼻子,小声道。   “你疯了,出去了你还怎么嫁人?当然是死皮赖脸也要留在这里,你被害得伤了身子,本来就该让侯府给你一个说法。”   卫琼枝不说话了。   红云也就这么陪她坐着,日头还是有一些和暖的,伸了个懒腰便靠着廊柱打起了瞌睡。   庭院中花开得正好,卫琼枝的心思慢慢沉静下来,左右也无事可做,便拿了一把小剪子去太阳底下修剪花枝。   刚买来时还蔫蔫的花,如今也已经越长越茂盛,卫琼枝每每见到它们这样的生命力都会心生欢喜,只是过于繁茂也不好,须得时时悉心修剪。   那几盆菊花已经开过两茬,卫琼枝理了理枝叶,没见再有新的花苞躲在里面,便知晓这一季已经开得差不多,只等顶上最大的这几朵开败。   这倒还要拜裴衍舟所赐,若不是他擅自把她的花搬到花房里去,它们也施不起什么好肥,开不了这么大的花。   卫琼枝轻手轻脚地多余的枝叶剪去,未料一片阴影忽地自她头顶将她和花草笼罩住。   卫琼枝后知后觉,以为是乌云过来了,抬头一看,却见裴衍舟正站在自己面前。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19 20:22:35~2023-08-20 21:06: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晚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50瓶;找星星 5瓶;小橘、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剪花   ◎不会有人赶你◎   裴衍舟在靠院门的廊庑上其实站了已经有一会儿了。   从昨日开始独自走路无碍后,他的行动便自如了许多,也不用再让小厮跟着。   他并非有心偷听她们说话,但也一时踌躇没有往前,便停留在了那里。   离得这么些路,其实也听不清楚卫琼枝和红云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只看卫琼枝脸上神色,她应该是不大开心的。   她也不怎么说话,而红云的声音要比她大得多,隐隐约约传过来一些,但也听不真切。   裴衍舟捉了几个词,便忖度着大抵是给卫琼枝下药的那件事,赵氏可能要让她回家去。   卫琼枝拿着一把剪子剪花草,蹲在那里,裴衍舟多看了一眼,便觉她身形伶仃单薄,有几分凄苦可怜。   与卫琼枝相处这么些日子,他倒也渐渐察觉出她并不像先前以为的那般痴傻,也并非芳姨娘那种心思不正之人。   更有昨日之事裴衍舟亦暗中找人去查探了一番,原来卫琼枝有一个妹妹,她昨日也正是出府去看她的妹妹,而她之所以会嫁给他为妾,也是因为急需钱给妹妹治病。   芳姨娘用她的妹妹拿捏住了她。   卫琼枝没有任何依靠,此刻最彷徨无助的人,也该是她才是。   而裴衍舟自己生于富贵锦绣之中,实在是甚少见过这等为银钱生计所迫之人,他无法感同身受,却也有了些许怜悯。   裴衍舟走了过去。   他看见半晌之后卫琼枝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他过来了,抬起头一双眸子还扑闪扑闪的,小鹿一般。   裴衍舟也没等她站起来,蹙了蹙眉便自顾自道:“你安心留在府上便是,不会有人赶你。”   卫琼枝就这样望着他,最后也只是点了点头。   裴衍舟兀地有了一种挫败感。   俄而他又失笑,和卫琼枝计较什么呢?   他正要离开,这时卫琼枝仿佛才终于想好了什么似的,对裴衍舟道:“世子,他们都说我伤了身子,若是我……”   “不用说了,”裴衍舟的眉心蹙得更紧,这要是放在寻常,他未必会有这样的耐性,于是终究还是打断了卫琼枝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的问话,“我方才已说了不赶你走。”   卫琼枝垂下头,有些恹恹的,她其实是想问问裴衍舟等事情过了之后能不能将她放走,也算是好聚好散,但裴衍舟明显没有这样的意思,不过倒也是,她听说像荣襄侯府这般的豪门显贵之家,是很少会把主人家用过的人再放到外面去的,死活都要放在府里,她好歹也是过了老夫人和夫人的眼的,除非是犯了了不得的大错,否则也应该很难走。   也不等卫琼枝回应,裴眼舟仿佛是笃定了她不会再说什么,裴衍舟便转身慢慢走回了屋子里面。   进屋之后侧身眼角余光不免又扫到了卫琼枝身上,卫琼枝并没有继续站在原地,在这不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她已经接着去侍弄她那几盆花草了。   裴衍舟借房门掩住自己的身影,倒是在那里站了一会儿。   他并非愚钝之人,此时回过神,又想起自己方才仿佛是太过于急切了,未等卫琼枝将话说话便直接截断了,一开始他已说了让她留下,那么即便卫琼枝再笨,也不可能重复再问同一个问题,这倒是他草率了。   对于一个无依无靠的女子来说,她想问的是什么,其实仔细想想大抵也不难猜出。   裴衍舟回到桌案前坐下,半晌后唤来自己的小厮,道:“过几日拿了我的名帖,去请葛太医过来一趟。”   ***   暮色渐沉之时,天上又落下来一场大雨。   今年入秋之后雨水便特别多,从卫琼枝入了荣襄侯府之后便仿佛断断续续地没有停过,如今眼见着就要入冬,这雨一下便更是阴湿寒冷无比,让人窝在屋子里不想动弹。   因为早就看出要变天,花都已经被卫琼枝和红云搬到了檐下躲雨,花团锦簇地排在一起,倒是煞是好看,只不过依稀也已经可以见到枯萎衰败之相,能见者无端端便有了一股愁绪。   用完晚膳没多久,便有人来往觅心堂送分发下来的炭火,没想到也没缺了卫琼枝一份,于是耳房这里也早早生起了炭盆,驱赶走了从门窗缝里钻进来的一丝寒意。   卫琼枝和红云两个人围着炭盆烤火。   往常一到冬天,家里也会用上炭盆,虽然用的炭不及侯府的那么考究,一点烟味也无,但那时爹娘总是自己在外面干活,让卫琼枝和妹妹去屋子里取暖,免得冻坏了她们。   红云去小厨房偷偷拿了一大堆东西过来,放在炭盆边热着吃,她一边剥着一颗栗子,一边悄悄对卫琼枝咬耳朵:“你别看夫人成日有些稀里糊涂的,其实她人不小气,这不也把炭给你分下来了。”   卫琼枝点点头,这倒是。   红云继续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夫人,我是夫人那边的人,也就是随口说几句话,你不爱听就当我没说过便算了。听说夫人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我娘是夫人的陪房,她说夫人以前最是温和天真的人,当初也是侯爷一意要娶她,可老夫人总觉得是夫人勾引了侯爷。”   老夫人一直看不上赵氏,这是侯府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卫琼枝这个新来并且不伶俐的,也早就已经看出来了。   “二夫人和三夫人都是老夫人亲自去相看的,二夫人精明,三夫人知书达理,两个人都稳稳地压了我们夫人一头,特别是三夫人,老夫人最喜欢她,后来三老爷没了,老夫人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如今老夫人还掌管着侯府一半的家事,她年纪大了是有心无力了,许多事情便交由三夫人去管,所以这个家其实是夫人和三夫人一起当的。”   红云拨了一下炭火:“这炭是夫人那里管的——她也就管管这些琐碎的事,其他要紧的事她插不进手,你是没看见世子刚刚受伤那会儿,夫人简直就和疯了一样,世子从小就被抱到老夫人那里养,和她不亲也就算了,毕竟是亲骨肉,但若是世子有个万一,她一辈子的指望可都没了,老夫人也看不惯侯爷那些妾室,搞不好是要把三房的公子过继到侯爷名下,虽然没有这样的道理,但老夫人是郡主,自然她说可以就是可以。”   卫琼枝安安静静地听着,既然要一直留在荣襄侯府,这些事情就算再难听懂,她也要努力去听去记,已经倒霉了两次了,她不想再倒霉第三次,虽然有时候避无可避。   “若是侯爷对夫人好也就罢了,但是他把夫人娶回来之后,一早就丢开一边了,夫妇两人也早就不是一条心了,老夫人有自己的想头,侯爷也有自己的想头,他巴不得世子废了……”到底是涉及家主,红云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夫人只能为自己和世子多筹谋打算,不然她一个当家主母,为何又要用那种见不得人的手段去和玉蕊一个丫鬟计较?你看着吧,这回你伤了身子以后都不好说了,她这一两日间便会再给世子寻一个女人,不过你也看开些,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知道。”卫琼枝从炭盆里夹出一块鹌鹑腿,递给了红云。   一时外头风雨大作,拍打得门窗“哐哐”直响,红云便跑过去锁住窗户,回来之后指指外面:“这风再吹几日,你的花再是悉心呵护也要吹落了。”   卫琼枝道:“没关系,明日我就剪了。”   闻言红云有些奇怪地看着她,但也没继续问什么。   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红云果然见着卫琼枝拿着一把剪刀正“咔嚓咔嚓”地剪着花朵。   一朵又一朵,铁手无情。   那些已经快开败的剪了也就算了,可卫琼枝却连开得正盛的也一并剪了,就算是红云见了也心疼不已。   “你干什么呀?”红云跑过去。   卫琼枝停下手抬起头来看她:“剪花啊!”   “你这个人真是奇怪,平时那么喜欢花,风吹不得日头晒不得的,只怕呵护得不够尽心,”红云心疼地看着卫琼枝剪下来放在旁边,那满地的姹紫嫣红,“可这又说剪就剪了,一点都不留情面,你全剪了干嘛呀!”   卫琼枝冲红云笑了笑:“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红云百思不得其解,便放下活不干,就在卫琼枝身边看着她,一边看还一边唠叨几句。   等卫琼枝把花朵全都剪下来,便招呼红云一块儿把花都拿到屋子里面去。   卫琼枝和红云一道坐下,便随手拿了个绣绷过来,放了一块已经不要的废布上去。   然后她拿起一把小银剪子往废布上轻轻扎了一下,扎出一个小洞,接着便挑了一朵花插到了洞上,待花枝完全插入到底下,花朵便留在了布面上。   如此又重复了几遍,卫琼枝只挑合适的花卉搭上去,间或还放几根叶片,很快就废布便被花给掩住了,只剩下满意的花团锦簇,竟比开在枝头还要夺目。   红云啧啧称奇,便问:“原来你说的就是这个,倒是也好看,可是这样不还是会枯萎吗?”   “我又不是神仙,可以让花常开不败,这和插花篮是一样的道理,只是我没有花篮。”卫琼枝笑了,一边小心翼翼去调整废布上的花草,“反正都是要枯萎的,剪下来和败在枝头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让它们换个新鲜的活法。”   红云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   卫琼枝也没想着说服她,想了想只道:“你可能不知道,盛开的花本来就要及时修剪,这样才有养分供给还没开的花。”   红云这才渐渐想明白,见那些花被卫琼枝摆弄得实在好看,便又去找了几块布料过来,也学着卫琼枝的样子去做。   两人正玩到兴起,外头忽然传来响动,红云想要出去察看,还没起身门就被打开,耳房屋子浅,一眼便可以看见门外站着的人。   开门的是张妈妈,她开了门便侧身请身后的人上前:“何太医请进,就是这里了。”   再稍远处庭院的海棠花树下,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不用细看便知是裴衍舟,但是他只是淡淡地朝里头瞥了一眼。   只见进门处便摆放着的一张不大的圆桌面上,放着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像是刚从花盆里剪下来的花和枝叶,又把花渣来团团簇簇放了一桌。   不过裴衍舟很快便又转过眼去,这样简陋粗鄙的地界,他一向是不会踏足的。   作者有话说:   原来今天是七夕,大家七夕节快乐呀感谢在2023-08-20 21:06:13~2023-08-22 20:2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10瓶;晚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玩物   ◎作这些淫巧浮华之物何益?◎   这边张妈妈带着何太医进了屋,便笑着对卫琼枝道:“这是何太医,世子特意请来为姑娘看病的。”   卫琼枝眼下暂且连妾的名分都不曾有,劳动太医过来已经是轻狂之举,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是裴衍舟自己还有几分薄面,这才能请来何太医。   卫琼枝也不知自己有什么病,但也能猜想到几分,总归是为了她不能再生育一事,这几日她这里已经分外冷清,每日两次的汤药张妈妈也不曾再送来了,想必赵氏那边已经起了另外的心思,没想到还能再为她请一位太医过来。   到了里间坐下,她不用张妈妈吩咐,便乖顺地将手拿出来,到底自己的身子也只有自己关心,就算不再想其他的,趁着这个机会若能调养一下身子也好,免得折腾来折腾去,年纪轻轻就添了什么治不好的病症。   何太医把了一会儿脉,又细看了看卫琼枝的神色,也不曾再说什么话,只是起身又去了外面。   裴衍舟见他出来,便往前迎了两步,何太医见状过来便先笑道:“看来世子的腿已经大好了,这实在是一桩喜事。”   裴衍舟少不得要与他寒暄几句,而后再问道:“她的身子到底如何。”   何太医道:“无妨,索性及时发现,并未伤及根本,我再开几贴调理的药让她服下便可,眼下我观她脉象也并没有什么了,可见先前为她看病的大夫医术倒还不错,只是倘或不敢直接断言罢了。”   闻言,裴衍舟心下便了然,何太医是宫里出来的,医术高超自不必提,但有些话他敢说,寻常的大夫却不敢说,唯恐说错了以后来日被怪罪,照这样看赵氏和卫琼枝都直接认定了她伤了身子,或许金大夫当时其实并没有断定,而是言辞委婉罢了。   卫琼枝这边暂且不论,赵氏那边这几日又忙得快要手脚朝天,只为着再给他寻一个合适的人,还要小心瞒着不让其他人知道,就算裴衍舟不涉身其中,也是烦不胜烦,更遑论赵氏不多日又要悄悄再给他塞个人过来。   如今有了何太医一锤定音倒也好,既可以直接拿去堵了赵氏的嘴,对卫琼枝也总算也有个交代,否则她没有着落也实在有几分可怜。   裴衍舟谢过何太医,着人送走何太医之后,又把何太医方才的话给张妈妈说了,让她去禀报给赵氏听,张妈妈自也是欣喜,连忙就往锦浓阁去了。   裴衍舟正要抬脚离开,忽见得耳房的小窗子边隐隐倚了一个瘦弱的影子,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端端像是一根被雨水压住的花枝。   他眉心一动,便转身往耳房走去。   罢了,也不必张妈妈回来再说了,他去与她说明白也是一样的。   卫琼枝没料到裴衍舟会进来,她只是悄悄走到窗边去望了一眼,只是想看看裴衍舟走了没有,没想到却惊动了他。   因为裴衍舟总是对她冷眼相待,卫琼枝害怕他责怪自己偷窥他,一时之间便无比慌乱,人都到了跟前也没想起来要行礼,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裴衍舟。   裴衍舟再次扫了一眼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蹙了蹙眉,才道:“何太医说了你的身子无碍,自此便不必忧心。”   卫琼枝眨眨眼睛,听完也没有很明白,慢慢才反应过来,太医竟然说她没事,那就是她的身子没有被伤到。   不过她听后倒也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反正总归是这样,她走是走不掉的,唯一好处的就是又能养一个小宝宝了。   她低下头,没有去看裴衍舟,如果小宝宝像裴衍舟这样冷冰冰的,就一点都不好,但她相信她一定能把小宝宝养得很可爱,毕竟她能养好那么多的花,把它们都养得活色生香的。   裴衍舟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话,趁她低头之际便朝外面走去,结果猝不及防又看见了那一堆花。   他停住脚步,这才仔仔细细看清楚她到底在弄什么东西,仿佛是把花都剪下来插到了一块布上,乍一看花团锦簇又热热闹闹的煞是好看,倒像是用花作了一幅画一般,只是终究是打打闹闹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却仍是背对着卫琼枝,冷声说道:“将好端端的花摘下,作这些淫巧浮华之物何益?”   卫琼枝听出他好像是在训斥自己,这倒也是她早有预料的,这回倒是回得很快:“是我自己在玩。”   “它们被你摘下享乐,不如开在枝头。”裴衍舟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琼枝倒无所谓,她和裴衍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做的事他看不惯也很正常,毕竟方才连红云都不能理解,可她愿意给红云解释几句,却绝不会与裴衍舟去说,至于裴衍舟说的话,她也没往心里去,下次再开花她还是要这样摆弄。   她坐下来,继续方才自己在做的事,小心地把花调整好角度插到废布上,然后再调整几回,废锦生花,眼下方便些只能用绣绷固定,只是玩玩罢了。   ***   锦浓阁。   赵氏看人看得累了,正休息时便见到张妈妈匆匆而来。   赵氏还以为是裴衍舟出了什么事,结果未等她开口问询,便只听张妈妈把方才的事情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夫人,这下可是好了,人也不用再挑了,老夫人那边也不用再瞒了。”末了张妈妈道。   赵氏亦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思忖片刻后,又道:“你说何太医是衍儿特意请来的?”   张妈妈道是。   “哼,”赵氏恹恹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几日工夫,他倒是心里想着媳妇儿了,什么人也值当他特意去请一回太医来过府,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看笑话。”   张妈妈眼见着赵氏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赔笑道:“不过就是一个妾侍,哪里就担得上‘媳妇’二字了,依奴婢看来,世子也是不忍见到夫人为着他的事如此操劳,如今找何太医看过了,既然何太医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事了,大家也都放了心,只等着过几日便能有好信儿了。”   赵氏点点头,又问:“衍儿的脚最近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她长久都待在自己的锦浓阁里,而裴衍舟也只在觅心堂,除去有时在老夫人那里请安时见到,寻常也不太来往,母子两人其实生疏得很,赵氏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也不爱往他那里过去,裴衍舟亦不常来锦浓阁,略略见到的那几面,裴衍舟似乎都只坐着,赵氏一时忽略,也没细问他腿脚究竟如何了,还是听底下的人说起才知道裴衍舟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   张妈妈道:“是,不过也才是几日前的事,世子必定是想恢复得再完整些,才肯让夫人知道的。”   “衍儿这个孩子,就是从小与我不亲近罢了,那会儿他伤成那个样子,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我让他来锦浓阁我照顾他,他都不听的,只去自己那里住着,倒让我总是挂心,”赵氏又叹一口气,“这孩子不是自己从小养的,就是怎么都养不熟。”   “夫人可别这样说,您到底是世子的亲娘,又是侯府的大夫人,谁能越过您去?要奴婢说,世子请来何太医也是不想您再为他的事操心。”   赵氏闻言先是不语,半晌之后才道:“这回卫琼枝生下孩子,我一定得抱来身边养着。还有,人我已经看好了,我想着也不用打发了,仍旧悄悄给衍儿送过去,多几个便多些保险,不拘谁先怀上,林家的那个进了门若有意见,那也是她不容人,老夫人爱她我可不惯着她,再说林家眼下算是落井下石,就该想到他们家姑娘有这么一天。”   赵氏难得算计得那么通透清楚,张妈妈也不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话,便同赵氏一块往隔壁跨院去看赵氏挑中的人。   一直到天黑下来,赵氏才放了张妈妈领了人回去。   觅心堂每日到了戌时便会在后院落锁,没有什么大事轻易不会再开,算是这里的规矩。   张妈妈掐着点儿从锦浓阁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一把抵住就要关上落锁的门,带着人挤了进去。   赵氏是个急性子,既然人都已经挑好,只赶着让张妈妈粗略教了规矩,便往觅心堂带。   人是赵氏从外边儿买来的,也不知走的什么路子,赵氏一说要便由牙婆带进来好几个,赵氏挑了好几拨才挑中这两个,只要安分守己还有身家清白的。   自然比不得卫琼枝知根知底来路端正,但赵氏一开始是为了应急,如今是不急了但人已经定了,也就不再费力气更换了。   张妈妈进去后只让见到的人不要声张,又往卫琼枝住的耳房望了一眼,便领着新人去沐浴更衣一番,打扮干净后又教了一番行事说话,她实在是不敢贸然就把人往裴衍舟跟前领,但这是赵氏吩咐的,张妈妈想着上回裴衍舟敲打她说过的话,便也只能亲自把人带到跟前,再分说一回。   这事张妈妈没经手,却总疑心赵氏会不会被人给骗了,这两人瞧着是符合赵氏的要求,但教规矩时也没见她们用心学,后头带到觅心堂里来,两双眼睛便开始滴溜溜地转,东望望又西望望,张妈妈提醒了好几回才压下去。   张妈妈想了想,便没直接把人带到裴衍舟面前,只先自己进去回话。   裴衍舟一听,果然道:“这事我上回就说过了,让母亲不必再多操心。”   张妈妈道:“夫人已经让奴婢把人带过来了,这么晚了再送回去反而不好,世子不如就先见一见。”   “你去告诉母亲,我还受不起这两位美人,她喜欢便自己留着。”裴衍舟冷眼扫了张妈妈一眼,“既然卫氏身体康健,留她一个就够了。”   张妈妈便知道再也说不通,她本就没想着裴衍舟会同意,听到这里反而如临大赦一般退了出去,又悄悄开了锁把人往回带。   那边赵氏也还在等消息,看见张妈妈去而复返,便又是生了一通闷气,但也没其他办法。   上回让裴衍舟纳卫琼枝已经不易,原是怎么都不肯的,还是她日日去裴衍舟的床前哭,老夫人也开了口劝解,再晓以利弊,这才能让他应下。   赵氏也弄不懂这个儿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就是纳个妾怎么就和要了他的命一样,别说是如今有事才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要纳妾又怎么了。   她其实倒有些疑心问题根源是出在林家那位姑娘娴卿身上,裴衍舟虽然在边关待了好几年,也不常回京中来,但他十五岁之前却是一直都在京城的,还小一些的时候也和林娴卿见过几面,赵氏印象倒不是很深,但老夫人却记得真切。   老夫人倘或也是看出裴衍舟和林娴卿之间的那几分意思,再加上林家与侯府门第相当,老夫人又中意林娴卿温柔娴静,这才亲自出马去说了这门亲事。   亲事也是在裴衍舟十五岁上就定下的,这之后他便出了京城,按照赵氏所想,裴衍舟那个性子若他不愿意,这亲事没那么顺利。   这段时日裴衍舟受伤回京,林家却是那种态度,倒是没再听他自己提起过这门亲事或林娴卿,赵氏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也是她大意了,换了别个裴衍舟或许早就受不得这般折辱主动退亲了,也只有旧时与林娴卿有那么一点子情意,他才肯忍下来。   赵氏越想越头疼,只往床上去歪着去。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这部分其实是前期,很多人物都没出场,包括男二男三男四等等,女鹅跑路之后正式剧情才会拉开,也会有事业线。   带带预收古言《为君妻》,瞎眼爱情(指男主真的瞎了)   沈莲岫被继母许配给了商户做填房,从此商妇人生一眼望到头,   然而就在她成亲前几日,继母却让她代替继母所出的妹妹沈芜瑜嫁到诚国公府。   诚国公府世子周临锦当日对沈芜瑜一见钟情之后便一力求娶,   可沈芜瑜却倾心他人,并且私奔出走。   正当继母万般无奈前去退亲之时,   周临锦却忽然中毒目不能视,继母舍不得富贵姻亲便想出一计。   于是沈莲岫顶着妹妹的名字嫁给了周临锦,   周临锦如玉君子,成婚之后对她百般珍惜,而沈莲岫享受着周临锦的爱怜,   越是浓情蜜意时,心中便越不是滋味,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周临锦给予她的一切其实都是给沈芜瑜的,他也只是对沈芜瑜好,而她什么都没有。   沈莲岫怕自己沉溺于周临锦的情意中,更怕这几乎等同于偷来的镜花水月消失。   可惜天不遂人愿,沈芜瑜在受了伤害欺骗之后最终逃回家中,   随后她便与母亲一同出现在诚国公府,当场揭穿了沈莲岫是个冒牌货的事,   沈莲岫则成了那个处心积虑故意让妹妹失踪,再冒名顶替她的人。   面对诬陷,沈莲岫百口莫辩。   当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周临锦时,却看见周临锦一张清俊面孔冷若冰霜,   她的心也跟着慢慢冷下去。   周临锦走到沈莲岫身边,对她道:“入宗庙族谱的乃是沈芜瑜,你留下名不正言不顺,而诚国公府也容不下一个残害亲妹的女子,念你侍奉尽心,拿了钱便走吧。”   沈莲岫点头不再说什么,第二日清晨,她未取国公府一分一毫便悄悄孤身离去。   沈莲岫走后,一切重归正轨,未几周临锦的眼睛复明,   当他终于重新看清面前的妻子时,不知为何,周临锦的心口却忽然疼痛难忍,   他这才明白,原来眼前人与心上人,早已不是同一个人,   端方君子终是红了眼又失了态,然而天地茫茫,沈莲岫已经无处可寻。 第21章 窃贼   ◎你要让他哄着你◎   如此又过了三五日,那日卫琼枝剪下来插到废布上的花也已经渐渐枯萎了,她便又开始着手把花拔下来,这才算是真正走到终点,花尽其用。   红云从外边过来,看了看四周小声对卫琼枝道:“你最近可要把东西都收好了。”   卫琼枝把拔下来花枝整整齐齐放在桌上,道:“我有什么东西?”   “哎呀,你怎么就不懂呢,最近府上不太平,据说出了贼,”红云神神秘秘道,“就连老夫人那里也少了东西,咱们觅心堂算是好的,进出的人不多暂时没事,听说老夫人那本用金片錾出来的经书也丢了,发了好大的火,正要一个个查过来呢!”   卫琼枝的手停住,她眨了眨眼睛,连忙去里间翻看自己的东西,她的东西极少,统共才几件衣裳,零散的只有两个银镯子,几对耳环,一样值钱的都没有。   红云跟进来道:“知道急啦?可有少什么东西?不过你这……也偷不下手去。”   侯府的日子宽裕,底下的下人自然也大多略有薄产,还真看不上卫琼枝这寒酸的三瓜两枣,谁不比她有钱。   卫琼枝摇摇头:“不是,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多出来的东西。”   上次她被吓怕了,到了最后明明查清楚不是她干的竟也要让她认下,或许都是因为她太笨太不小心。这府上她几乎是最穷的一个,这回知道要未雨绸缪了,其他没办法,先把自己的东西清点清楚了,免得又被人栽赃了。   “倒也是……”红云一下子便意会过来,也连忙去隔壁自己房里点了一遍东西。   事情已经出来有几日了,先前没当回事,只当是东西丢了,陆陆续续又丢了那么多,可见这贼就藏在府上一直没跑,在没找出来之前还是要多加小心。   红云回来后又和卫琼枝咬耳朵:“这人也是疯了,几位夫人那里什么不能拿,偏要去老夫人那里偷,还偷得是那么要紧的东西,查出来不死也要扒层皮了。”   到了入夜,卫琼枝锁了自己的房门,正要往裴衍舟屋子里去,却听见后院院门被敲了两下,因这里的门是锁着的,张妈妈便出来开门,开了门是寿宁堂的仆妇,叮嘱张妈妈这几日关好觅心堂后院的大门,说完便又匆匆去了其他地方巡查。   裴衍舟正在写什么东西,卫琼枝只认识简单的字,远远看着便觉得他的字龙飞凤舞,也认不出在写什么,也不敢靠近去看,只是默默地在远处侍立着。   他沉下心写了几张便又团掉扔了,自从腿伤以来不能行走不能长立,便长久地没有习过字帖,近来能走了才渐渐又开始写几张,始终是修心养性之举,虽手生了也急不得,裴衍舟懂得这些道理,但真换到自己时,却怎么也调转不过来。   他一定是要再回到边关去的,若连静处几个字的写不好,又如何再谈其他,还能再提得动剑骑得上马?   裴衍舟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一抖,一团墨便滴了下来,绽在了洁白的宣纸上。   他默默地看了那团墨一会儿,直到墨迹干透,便有些颓然地坐了下来。   卫琼枝看见他坐下以为裴衍舟已经写完结束了,便上前来问:“世子要歇了吗?”   裴衍舟今日待她反而没有往日那边冷淡,越是这样的时候,他便越是提醒自己不许把气出在不相干的人身上,神色便也较寻常要更为和缓,只是一双眸子浓墨般阴沉。   “时辰还早,”裴衍舟揉了揉额角,“你先去休息也无妨——不过你先去叫张妈妈,让她开了锁去前院书斋里,帮我把放在桌案上的纸笔拿来。”   卫琼枝应了,便去找张妈妈,哪知张妈妈已经准备睡下,她正坐在床边泡脚,听卫琼枝说了之后便把随身带着的钥匙给了她,道:“劳烦你替我跑这一趟了,书斋没有上锁,你推门进去便是。”   卫琼枝拿了钥匙便也过去了,反正也才几步路而已。   开了锁出去后便是前院,前院除了裴衍舟的书斋之外,便是他平日待客的前厅,其余几间厢房都是空着的,另还有仆妇小厮们住的地方,眼下已经有些晚了,后院夜里一般是用不着他们的,便都早早熄灯睡去了。   卫琼枝先前没来过书斋,但她进出时却必定会路过这里,便轻车熟路地推门走了进去,书斋共有三间,入眼便是一张极大的几案,上头摆放着一只供着鲜花的瓷瓶并香炉等物,往左那间是裴衍舟平日休憩之所,往右才是他读书写字的地方,卫琼枝也不点灯,只借着外头挂着的灯笼光亮,按裴衍舟的吩咐取了纸笔便要走。   蓦地一抬头,却见通往左间的那处似乎有道黑影闪过,隔着珠帘隐隐约约看不大清晰。   卫琼枝抱着宣纸的手一紧,想起红云说过的话,顿时惊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她原想直接喊人,但又怕等他们过来时人已经跑了,或是已经害了她了,仓促之下只能先装作若无其事。   因裴衍舟许久不来书斋,除了房门之外,窗户倒都是关得好好的,卫琼枝便没事儿人一样出去,等到出了门又转身关门,却一下子把门上的锁扣给死死拉住,并高声喊道:“快来人,有贼!”   这时里面的人才发觉原来已经被卫琼枝发现了,要再出来但门已经被卫琼枝死死拉住。   好在前院的人睡得也算警醒,一听见卫琼枝喊,立刻便出来几个人,团团将书斋的门边窗边围住,那贼人见开不了门便转去窗子那里,等打开窗户栓子再跳出来,却被逮了个正着。   卫琼枝这才松了一口气。   此时后院也听到了动静,张妈妈等人先赶了出来,而后很快连裴衍舟也过来了。   人便被压到了裴衍舟面前去,只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梳着一对双丫髻,黑灯瞎火的倒也看不清面貌,认不出是哪个院子里的,只有张妈妈提灯上前一照,才惊呼出声。   “这是夫人那日给世子送过来的人。”张妈妈连忙对裴衍舟道。   闻言,裴衍舟连眉梢都没动一下,便冷冷道:“问清楚是否还有同党,先在这里压一晚,明日一早便送去寿宁堂。”   张妈妈道:“不如先送去夫人那里……”   “偷了祖母的金錾佛书,瞒不过的。”裴衍舟打断了张妈妈的话。   今夜本就到处都是巡夜的人,几个院大多都是院门紧闭,这才被她摸到了觅心堂前院里面来,好在书斋里头也没什么要紧东西,十有八九另一个人也是同谋,也是这般行事的话今夜一定很快就能被人抓住。   张妈妈不敢再反驳裴衍舟的话,只把人压了起来自己去盘问,又让人赶紧往锦浓阁报信去了。   裴衍舟扫了一眼卫琼枝方才慌忙之中散落在地上的纸笔,见她正要弯腰去捡,便道:“不要了,我今夜不写了。”   说罢转身便往后院走去,卫琼枝赶紧把自己手上的钥匙还给张妈妈,也跟着裴衍舟进去了。   次日才刚起身,便听张妈妈进来向裴衍舟禀报事情。   果真到了下半夜时,另一个贼人也抓住了,正是赵氏挑的这两个。原是当日也没很查清楚底细,又被裴衍舟退回来之后也无处可去,赵氏做事又糊涂,只随便打发了一个去处,又没什么人管束,两个人便打起了别的主意,等着弄够了钱之后便偷偷逃出去。   人一早就被压到了老夫人那里,脏物也都被找了出来,只可惜老夫人最喜欢金錾经书却缺了一个角,老夫人极其不悦,直接把人送官去了。   而再细究之下,这人是怎么来的,自然也瞒不过老夫人的眼睛。   来龙去脉都知道了,老夫人更是生气儿媳妇又暗地里搞这些小动作,还想着绕过她偷偷再给裴衍舟塞人,没闹出事来还好,偏偏识人不明弄进来两个贼,闹得家宅不宁。   老夫人雷霆震怒,上回已经给赵氏兜过一次底,这回再轻飘飘揭过去便是家无家规了,她当即决定让赵氏前去寺庙清修一段时日,以弥补金錾经书被毁的罪过。   丢下侯府这么大一个摊子去寺庙悔过,赵氏当然是不肯应的,于是又是哭天抢地又是装病了好几日,然而老夫人发了话根本没人理她,也再不肯更改主意,再有裴硕也根本懒得理赵氏,全由老夫人做主。   最后还是裴衍舟出面,答应赵氏过一个月就去把她接回来,赵氏这才乖乖消停下来。   老夫人本来也没打算让赵氏长久待在寺庙里,见裴衍舟给了这个台阶下,便也不再说什么。   赵氏走的那日,裴衍舟去门口送她,卫琼枝也跟着一起去了。   赵氏哭得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见了儿子便道:“你还知道来送我,我这样被送去寺庙,就算一个月之后回来了,在这个家里还能剩下什么脸?”   事情已没有转圜余地,但这股怨气不让赵氏说出来,她也是憋不住的,总要凄凄艾艾地再念叨上一回。   裴衍舟素知赵氏性子,只道:“母亲去了之后安心礼佛便是。”   此时这里冷清,除了裴衍舟和卫琼枝之外便是大房里零星两三个姨娘,其余再无旁人相送,就连裴硕都没有来,更显世态炎凉。   赵氏捂住脸又干嚎了两声:“你早应下把她们收入房里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裴衍舟蹙了蹙眉,他朝赵氏身边的仆妇丫鬟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将赵氏扶上了马车。   马车朝着城郊的寺庙飞奔而去,裴衍舟目光中眸色并未改变分毫,转身便进到了里面。   卫琼枝也跟着他进去,却被一旁也来送赵氏的芳姨娘拉住,等其他人都走远了,芳姨娘悄声问她:“所以世子为什么把人退回去?”   按照裴硕的性格,送到跟前来的人定是照收不误的,更何况是两个正当妙龄的如花美眷,裴衍舟先前是没开过荤,如今也算是已经食髓知味了,哪有把好好的人再原封不动送回去的道理。   卫琼枝摇摇头:“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就算想过也不会去探究。   “你就不问问?”芳姨娘点了点她的额头,“你白长了一张漂亮脸蛋,心却是木头做的,他一定不是为了你才把人送回去的,但是你可以问呀!”   “问什么?”卫琼枝眨眨眼睛,面对芳姨娘这种聪明人,就算她明白也是不明白的。   芳姨娘道:“就算不是为了你,你去他身边撒娇扮痴地问他,缠他,他难道还能不说是为了你?闺房之中这么扯来扯去的,自然更蜜里调油了,记住,你要让他哄着你!”   卫琼枝费了一会儿工夫,才勉强能理解芳姨娘的意思,但还是一知半解的,她知道如果自己继续问,免不了又被芳姨娘嫌弃责怪一番,便也闷声应了算了。   “趁着这档口,他身边没有其他人,你要赶紧怀上身孕,等他回过神又有了新人,你就没戏了。”芳姨娘道,“我知道你又懒又笨的,给你找到这么个好去处你就打算这样混日子了是吗?”   芳姨娘因害怕裴衍舟便少往觅心堂去见卫琼枝,卫琼枝也不太出来见她,早就攒了一肚子的话教训她。   不等卫琼枝接话,芳姨娘便继续道:“我只恨我膝下连个女儿都没有,否则哪用得着你?你现在还年轻所以不懂,在这里有个儿女傍身太重要了,无儿无女你死了谁知道你是谁?”   卫琼枝挤出一张笑脸,讪笑了两声,芳姨娘知道她是根木头,又提点了她几句,二人便分开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停更一天,然后就开始日更了,之后条件允许会日六的,但因为我是工作党所以日六可能不能保证,日三没问题。   带带我的新预收,古穿《本宫不善》,女主男主土著,女配穿越,复仇文,女主三次重生达成完美人生   魏盈禾是人人称颂的贤后,她辅佐夫君叶述庭,抚育皇嗣,善待后妃,挑不出一丝错来。   直到她被庶妹揭发与臣子沈鹤闻苟合,魏盈禾身败名裂,被废去后位,   惨死冷宫之后,她才知道庶妹魏霜清是个穿越女,而她只是她成功道路上的工具人女配,   魏霜清最后登上后位,与叶述庭共享天下。   魏盈禾带着冲天的怨气重生了,   第一次重生,她解决了那个佛口蛇心的无情君王,使满怀抱负的叶述庭壮志未酬,但魏盈禾自己也被斩于沈鹤闻的剑下。   第二次重生,她阻断了穿越女的青天大道,折断魏霜清来自异世的一身傲骨,可这一次沈鹤闻却为了护魏盈禾而死。   到了第三次,魏盈禾拉住了沈鹤闻的手,压住自己因为看见他而纷飞的小心思,   对一脸震惊的沈鹤闻道:“你想做的事,本宫可以帮你实现。”   她看着沈鹤闻眼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却并未听到一向正直端方的沈鹤闻严词拒绝,魏盈禾得意了。   沈鹤闻要的是这天下河清海晏,   而魏盈禾的野心也在三次重生中越来越大,   她这一次,要他也要天下。 第22章 山雨   ◎她疼出幻觉了。◎   夜里见到裴衍舟,卫琼枝兀地又想起来芳姨娘白日里的话。   倒也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卫琼枝也有一些好奇,单纯地想问问。   裴衍舟先她一步上床,接着卫琼枝磨磨蹭蹭上去,坐在床沿上半晌,裴衍舟倒没有催。   俄而,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身开口问道:“世子为什么不要她们呢?”   裴衍舟躺在床上闭目养神,闻言眼皮子都没动一下:“谁教你问的?”   卫琼枝脸一红,但也没供出芳姨娘,只说:“是我自己……”   “你何时还会想这种问题了?”裴衍舟慢悠悠睁开眼睛,其实他已有些辨不出她是否说了真话。   其实卫琼枝远没有他们相识时他以为的那么蠢笨,只看觅心堂失窃那晚,她还知道自己先出来把贼人关在里面,就能看出她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傻。   一个真的傻子或许是不会说谎的,但卫琼枝根本不是。   但他偏偏要以言语去刺她。   卫琼枝一愣,然后立刻垂下脑袋,她不会想这种问题吗?原来她在他眼里真的那么傻,连思考都不会。   而裴衍舟明显也没想着好好回答她的提问,首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想再多几个人放在身边,还有其二,他从小见惯了父亲身边那些莺莺燕燕,甚至赵氏年轻时也是名动一时的美人,最后还是被父亲弃如敝履,他厌恶父亲这样,但又实在不敢肯定自己将来会不会成为这样令自己所厌恶的人,所以只好尽早约束自己,不给自己任何机会。   裴衍舟深深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卫琼枝,若是可以,他连卫琼枝都不会收下。   只是相处久了倒发现,卫琼枝生得一张好皮相,但确实也不是父亲那边那些爱慕虚荣之辈,她多是为了自己那个生了重病的妹妹才会如此,也是十分可怜。   她又是个省事安分之人,留下倒也罢了。   ……   夜半云雨初歇,裴衍舟很快便背过身去,旋即他便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   他知道是卫琼枝,想了想便又侧了身子看她。   卫琼枝正把一件银红色的小衣往身上套,眼看着如珍珠一般莹润白皙的肩头被衣衫罩住,红艳艳一片朦朦胧胧,裴衍舟心念狠狠一动。   然而就在这一晃神的工夫,卫琼枝已经一尾鱼一般溜下床。   夜里痴缠过后自然有几分情动,裴衍舟今夜已没有让她走的打算,可见状那句话便也堵在嘴里,没有说出来。   罢了,她自己都走了,那便让她走罢了。   一夜无话。   ***   一个月时间过得飞快,几乎是眨眼之间。   按照裴衍舟和赵氏约定好的,他该去把她接回来了才是。   对此老夫人也没有阻拦,这本就是先前说好的。   此时家中却收到了赵氏寄回来的信,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催促裴衍舟,而是提出在自己回来前让卫琼枝也去她身边跟着礼佛,一两日便罢,皆因她心急卫琼枝还没有身孕,想让她过来求子。   这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看过之后也点了头,又另外点了几个得力的仆妇以及管事随从护送卫琼枝过去,再接了赵氏一道回来。   卫琼枝其实不想去,眼下天气已经很是寒冷,而她还要照看她的花,唯恐自己离开花就被冻死了,特别是那盆牡丹,或许是屋子里成日都生着炭盆的原因,卫琼枝发现竟是开始抽嫩芽了,仿佛把这里当作了春天。   最后还是托了张妈妈,张妈妈答应一定好好看护,又是才走一两日,卫琼枝这才放心离开。   去了赵氏那里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跟着她烧香拜佛便是,卫琼枝求子嗣还是其次,她更想替琼叶拜一拜,让她的身体能完全恢复如初。   第三日一早本就要走,但前夜却下了一场大雨,冬日下这么大的雨也是罕见,仆妇们劝着赵氏再留一日,赵氏却急着要回府,拖一日那府上便一日不归她管,怎么也不肯再耽误。   早晨雨已经停了,天还是阴阴的,勉强还算能行路,赵氏和卫琼枝一行人便往山下去。   卫琼枝一上马车便开始睡觉,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下,她以为是侯府到了,不想外头却传来嘈杂的声音。   “糟了糟了,又下这么大的雨,这可怎么再走?”   “一会儿山泥说不准就要塌下来了,只能再快些!”   “后头马车都陷进去了!”   很快这些声音都被噼里啪啦的雨声所淹没。   一共三辆马车,赵氏和卫琼枝的马车都不能再走,只有仆妇坐的那辆轻便些反而没陷进去,但也已经很危险。   卫琼枝出了马车,赵氏已经苦着脸站在外面,仆妇们从马车上下来,便扶着赵氏往马车上去。   雨裹挟着凌冽的北风往人脸上割,像是刀片一样,卫琼枝裹了斗篷站在泥地里,冷得直想跺脚。   本来赵氏和她的贴身丫鬟上去之后,就该轮到卫琼枝了,但没想到赵氏的丫鬟却被赶下了马车。   车夫道:“往后路更难走,能载上夫人已经是勉强了,人多就又陷进去了。”   周围一片哗然,那些能干的仆妇管事一时更没了主意,他们平日里只在宅院里面打转,哪遇到过这种事情,只能干着急,更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回侯府。   赵氏又急又怕,忙掀了帘子道:“都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旁边有人道:“我们是能跟着走,可琼枝姑娘怎么办?”   赵氏道:“她有什么不能跟着的?难道要她留在原地等,既危险也不合规矩。”   雨点越来越大,其实人群中亦有不想走路只想等着人来接的,故意拿了卫琼枝做借口,又道:“这附近还是有人家的,我们陪着姑娘去,不过就是借个地方歇歇脚,给够钱便肯的。”   这倒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毕竟雨中山路难行,暂时找个地方避雨算是较为稳妥了。   没想到赵氏,想了想却说:“不行,她年轻,我怕她被人轻薄了。”   赵氏这位当家主母一向是有些糊涂不晓事的,她既已这样说,其他人也就不好再反驳,只能认命陪着她。   但不免有拿眼去瞧卫琼枝,也就这个木头一声不吭,若换了别个一定是不肯走的。   其实卫琼枝也不想雨中泥地里走路,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完,但她知道就算她反驳了,赵氏也不可能答应让她去附近找地方避雨,又何苦掰扯浪费时间呢?   马车又开始继续向前行驶,后面还跟着一群人,卫琼枝也在其中。   这样的情况下行路更是艰难,赵氏的马车更是走走停停,好几次都差点陷到泥里去了,短短一段路程竟是走了有半个多时辰,饶是如此,还远远看不见山脚。   队伍中已经有几个丫鬟撑不住,互相搀扶着往前走,抱怨声四起。   卫琼枝刚开始还勉强能走,但渐渐的也开始体力不支,周身又冷又累,腿上像是绑了石块一样迈不开步子,走一步都要花费很大力气。   红云比她还要不中用,扯着她的手直往后面拉,卫琼枝被她扯得累,再加上自己也确实走不动了,便只能停下来,一时又找不到东西支撑,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直想作呕。   前头赵氏的马车恰好又路遇泥坑再度停下,便有年长一些的仆妇上前对赵氏道:“夫人,实在不是我们不想走,但这么大的雨真的走不了了,再走下去真的要出事了!”   赵氏道:“我急着回侯府。”   仆妇指了指后面:“琼枝姑娘一张脸都白煞煞了,再走下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跟世子交代?”   赵氏只好把卫琼枝叫上来,道:“要不你留下?”   卫琼枝点了点头。   她真的走不动了。   她明明没有那么体弱,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荒郊野岭自然也有不想留下的,赵氏留了那几个不想跟着走的丫鬟仆妇,另外并一个车夫一个管事给卫琼枝,让他们几个等信儿,自己便又急着赶回去了。   此时已经过了午,天气又极差,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天黑了,这雨看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下的,总不可能傻乎乎等着赵氏回去之后叫人再来接他们。   车夫便去找附近的人家,但一开始下山时还能看见有房屋炊烟,眼下在半道上又上哪儿去找,只能无功而返。   于是又乱成一团。   卫琼看着他们折腾,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便在路边找了一块石头坐下,那石头又冷又硬又湿,也很不好受。   但很快管事便来问她:“您是我们这些人的主子,您拿个主意吧,眼下这可怎么办?”   卫琼枝哪知道怎么办。   平时也没把她当回事,有事了便说她是主子了。   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卫琼枝毕竟是一个人带着小妹从家乡跋山涉水来京城的,深知若入了夜找不到住处,这种山林间是很危险的,更何况还下着大雨。   她思忖片刻:“歇够了就接着走吧。”   于是大家修整片刻,便又继续赶路,说不定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山脚下,那时就好了。   卫琼枝其实是强撑着,但她知道其他人也多有和她一样的,便也咬紧牙关不肯露出分毫难受。   天渐渐暗下去,雨还是没有变小的迹象,卫琼枝心口越来越堵,气也越来越急,身上的衣衫早就被打湿大半,寒风一吹冰一样冷。   偏偏这还不够,正走在山路上忽听得一声巨响,众人一惊皆是纷纷跳开,原来是从山坡上滚下来许多落石,还夹杂着泥浆水。   若躲避不及,很有可能就被砸到了。   卫琼枝本来就昏昏沉沉的,被这么一吓,脚一崴便跌坐在地上,红云自己也怕得不行根本没拉住她,便任由卫琼枝摔了下去。   红云连忙去扶,可卫琼枝却半天没起来,这一摔非但像是把全身给摔散架了,肚子也开始绞痛起来。   丫鬟仆妇们见出了事,又不知道她摔到了那里,纷纷围上来询问搀扶,卫琼枝更是被围得喘不上气。   这里正拉扯不清时,便听见不知哪里来的一道声音:“都让开。”   卫琼枝肚子疼得厉害,只把这声音在耳朵边过了过,却觉得听着像裴衍舟。   可裴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怕不是她疼出幻觉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就入v了感谢大家的支持,然后就是日更了 奇_书_网_w_w_w_._q_i_s_u_w_a_n_g ._c_c   如果感兴趣的话可以收藏一下预收《占春芳》,古言重生   崔幼澜前世嫁给徐述寒三年,勤勤恳恳操持家事,为他主持中馈,抚育儿女,   可徐述寒从未拿正眼看过崔幼澜。   二人的相遇最初来源于一场精心的算计,   当时崔皇后久无子嗣,崔家便想崔幼澜入宫为妃帮扶姐姐崔皇后,   谁知一次宫宴,崔幼澜不过是多喝了一杯酒便不省人事,等她醒来,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男子,男子长相俊美,风姿冶丽,   未等崔幼澜反应过来,便已有许多人闯入房中,崔幼澜的名声毁得彻底。   后来崔幼澜才知道那日自己身边之人竟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徐述寒,出身名门,矜贵清雅,最是知礼知节,   她已无法再入宫为妃,只能顶着非议匆匆嫁给徐述寒为妻。   崔幼澜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徐述寒却一直心存芥蒂,   直到徐述寒将自己从前定过亲的女子接到府中,崔幼澜才认清她的夫君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崔幼澜来不及气愤却已被人推入池塘中,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身边躺着的竟还是三年前的徐述寒。   三年如一梦,这一次崔幼澜逃之夭夭,只让醒来后的徐述寒以为是经历了一场旖旎瑰梦。   然而三月后,崔幼澜却被徐述寒找上了门,甚至被他提了亲。   徐述寒将崔幼澜堵到墙边,狭长的凤眸中尽是阴郁:“三个月了,你打算把你肚子里那个怎么办?”   崔幼澜把手一摊,笑道:“如此受人指摘之事,怎能劳烦徐大公子费心,我已物色好了几位合适的人选,想必能让大家都满意。” 第23章 有喜   ◎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不安◎   裴衍舟一早就知道赵氏要回来, 他本来也没想过要去亲自接母亲,然而雨从昨夜起便开始下,早晨起更有越下越大之势, 裴衍舟便有些坐不住了。   他素知母亲的个性, 倘或换了别家夫人, 看见天气不好许就耽搁一日再走了,但赵氏未必,甚至可以说一定不会, 老夫人把她打发去寺庙清修这一个月,已经够让她抓耳挠腮地难受了, 一定是到了时间就要赶紧赶回来,才不至于让府中大权旁落。   虽然赵氏在后宅的权力本来也只有一半。   京城的雨都这么大, 城郊山上的雨一定只会更大,如果赵氏执意要走, 马车便极有可能陷到泥地里面去。   再耽搁一二时辰, 天上还下着雨, 等到天黑就麻烦了。   裴衍舟禀报过裴硕和老夫人,带了自己用惯了的长随们便往城郊赶。   原本从京城到城郊山上的寺庙最多不过一日的路程, 根本不远,但今日下雨, 裴衍舟是巳时二刻离开侯府的,等快马加鞭赶到山脚下都已经是晌午了。   再看这山路,雨水裹挟着泥沙冲刷下来, 裴衍舟的马刚一蹄子踏上去, 就立刻塌下去许多, 他忖度了片刻, 当即便从马上下来。   眼下这种情况骑马是最快的, 但是也很危险,这一对人马踩过去,若是把山道踩塌可就麻烦了,而且山坡上的泥浆和落石也很有可能惊到马,即便裴衍舟的马久经沙场,他也不敢在自己完全未知的环境下乱来。   留了人看守马匹,裴衍舟便带着人往山上赶。   走了大约快一个时辰,却连半山腰都没到,饶是裴衍舟也开始内心焦急起来。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终于远远看见有一队人慢慢走过来,虽然还不确定是不是赵氏他们,裴衍舟已经隐隐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天气赶路,除了赵氏还会有谁?   裴衍舟连忙赶上前去,果不其然就是赵氏,几个下人簇拥着一辆简陋的马车,可怜兮兮的。   裴衍舟还没开口说话,略扫一眼便察觉不对。   人数不对,赵氏去清修其实身边跟着的人不少,再加上前几日卫琼枝带过去的,不该只有这么几个才对,难道还有人留在寺庙没走?   赵氏一见儿子来了,便心疼道:“这么大的雨过来干什么,腿才好了几日?”   裴衍舟看到赵氏马车上并没有其他人,心里一紧。   卫琼枝不在。   “人呢?”裴衍舟问。   赵氏还沉浸在艰苦路途中遇到儿子的喜悦中,闻言一愣,而后才道:“她呀……她走不动了,自己说要留在路上等,有人陪着她的。”   裴衍舟呼吸一滞。   这一看就是马车再不能多坐一个人,卫琼枝只能步行,所以才导致走不动,这路别说是卫琼枝一个弱女子,就算是他方才一路走过来,也觉得很是辛苦。   他往远处一眺,山路雾蒙蒙的,很难看清楚前方。   若是卫琼枝他们能找到歇脚的地方还好,若是找不到就糟糕了。   裴衍舟不想再和赵氏掰扯,安排了两个长随护送她下山,自己便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往山上赶。   赵氏在他身后喊:“衍儿快回来,不用去找她,不会有事的,你和母亲赶紧回家去,这雨实在太大了……”   裴衍舟没有理会,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不知走了多久,裴衍舟一路上心思乱糟糟的,也说不清在想什么,只知道想到最后,如果卫琼枝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便是侯府害的她。   他也难辞其咎。   直到有长随朝着前面喊道:“好像有人!”   裴衍舟心下忽然一松。   他连忙跑了过去。   只见一群人围着什么东西,裴衍舟认出来确实是侯府里的人,一时又没看见卫琼枝,便喊道:“都让开。”   一开始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直到裴衍舟过去拉开一个人,大家才认出来真的是裴衍舟来了。   所有人都仿佛看见了救星一般,还有丫鬟哭了起来。   而裴衍舟也终于看见了他们围着的东西。   是卫琼枝。   她正白着一张脸坐在地上,身上的衣裙斗篷又湿又脏,唇瓣紧紧抿着,眉心也蹙起,好似是受了什么痛苦,应该是病了。   这样的神情,裴衍舟好像从来没有在她脸上看到过。   她给人的印象总是迟钝的,于是欢愉不存在,悲喜也不存在,痛苦更不存在。   裴衍舟猛然惊醒,就算他以为不存在,她也不可能真的感受不到。   “怎么了?”裴衍舟蹲下/身子问道。   红云抢着回答:“姑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可能是摔伤了腿,起不来了。”   卫琼枝痛得说不出话,也只能胡乱点点头。   裴衍舟没有再说其他的,他转过身子对卫琼枝道:“上来。”   卫琼枝一开始没懂,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是不是要背她?   正在犹豫之际,裴衍舟已经让人把她扶到了自己背上,卫琼枝才刚把手环住他的脖颈,裴衍舟已经站了起来。   他走得快,即便背着卫琼枝也比别人要快很多,很快便把后面的人甩了下去。   卫琼枝还不放心:“红云他们……”   “我的长随会带他们下来。”   卫琼枝不说话了,只把手上的伞举得更牢一点。   其实她身上已经湿透了,打不打伞都是一样的,倒是裴衍舟穿的是蓑衣,明显就聪明很多。   一阵北风吹过,正顶着风的伞被吹地摇摇欲坠,歪来邪去地一下又一下遮挡着裴衍舟的视线。   裴衍舟眼前都被雨水糊着,又偶尔有伞面遮挡,便对卫琼枝道:“你把伞扔了。”   卫琼枝疼得晕晕乎乎的,闻言也没再多思考,一下就把伞扔到了地上,反正打伞也很累,她其实也撑不动了,浑身也早就湿透了,撑不撑伞都是一样的。   哪知这看似一样的,实际上头顶那小小一片遮挡风雨的伞面被拿开之后,风雨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往卫琼枝身上砸,卫琼枝立刻便打了个喷嚏。   裴衍舟也没想到她扔伞扔得那么快,他也是话出口之后才感觉到不妥的,若换了他自然能扔了这碍事的物什,但是卫琼枝不行,卫琼枝虽然不算是什么闺阁里娇养出来的女子,但到底是个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风吹雨打的。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改口,卫琼枝就已经把伞扔了。   然后卫琼枝在他背上适时地打了个喷嚏,声音很小很细,像是一只小鸟似的,鸟羽拂在他耳边,拂得他耳边心中都痒痒的。   裴衍舟停下,把卫琼枝放了下来。   卫琼枝晃了晃,自己站稳了,裴衍舟把她放下来,是不是说接下来的路她就要自己走了?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方一把她放下来,裴衍舟就开始解自己身上的蓑衣,然后又把卫琼枝身上湿答答浸了水足有好几斤重的斗篷摘下来,再胡乱把蓑衣给她披上去。   “自己穿好。”裴衍舟道。   卫琼枝被风雨打得快麻木了,听了裴衍舟的吩咐便“哦”了一声,连忙把蓑衣穿好。   她穿好后才看见裴衍舟淋在大雨里,便道:“要不还是把伞撑起来吧!”   说着就要回头去捡被她扔着的伞。   裴衍舟握住她的手腕:“不用。”   这回裴衍舟蹲下来,卫琼枝自己迅速地爬上去了。   二人再度启程。   斗篷被脱下来换上了蓑衣,倒确实比方才好受了些许,只是这般境况之下,终究还是难挨的。   过了一会儿,裴衍舟问她:“你在发抖?”   卫琼枝也分不清是冷的还是疼的,吸了吸鼻子道:“太冷了。”   “冷也是正常的,”裴衍舟想了想,到底是怜她被赵氏拖累,少见地柔声安慰道,“很快就到了。”   说是快,其实也至少要再一个多时辰。   裴衍舟默默地加快了脚步。   这一来一回地上山下山,又下着雨,想来很快就要天黑了。   裴衍舟的腿伤才刚刚好全了,能行动自如地走路也没多久,再加上雨中湿寒,其实伤处一早就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在战场上也受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伤,咬咬牙就扛过去了。   好在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工夫,雨竟然渐渐小了下去,而后又慢慢地停了下来,虽然路上仍是泥泞不堪,也间或有泥石滚落,但还是比下着雨要轻便不少了。   暮色渐浓之时,二人终于到了山下。   路上也没再见到赵氏的踪影,想来她定是早就回到府上了,裴衍舟留下看马的随从远远见到他们便连忙赶上来,也说了赵氏已经回去的事。   裴衍舟把卫琼枝放下,又牵了马过来,问她:“会骑马吗?”   卫琼枝双脚一落地,这会儿却觉得站都站不住了,面对裴衍舟的询问,强忍着难受摇了摇头。   “那和我一起罢,我扶你上去。”裴衍舟道。   他将卫琼枝的腰轻轻向上一托,卫琼枝整个人就被他送到了马上,卫琼枝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裴衍舟也坐到了自己身后。   她还没准备好,马便箭矢一般地射了出去。   卫琼枝从来没骑过马,上去之后吓得屏气凝神的,只剩下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其他什么都感受不到。   她觉得自己要从马背上被摔下去的,而后才想起来好像还有裴衍舟在自己身后,他牢牢地箍着自己的双臂,让她连身子都没有摇晃一下。   卫琼枝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只是下一刻,她眼前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裴衍舟眼睁睁地看着卫琼枝软了下去,连忙把她扶住。   他先想到的是卫琼枝骑马被吓晕的,而后才想到大冬天雨中跋涉这么久,倒也实在难为她能撑到这个时候。   裴衍舟叫了卫琼枝几声,卫琼枝也没有应答,他便也放弃了,驱马赶紧回侯府才是正经。   有了马便快了,不过一会儿工夫,两人已到了荣襄侯府门口。   知道他们要回来,门口倒是候着许多人,一见裴衍舟回来,纷纷过来为他牵马。   裴衍舟自己先下马,没顾得上小厮来给他披大氅,便忙着把卫琼枝抱下来。   没想到这一路过来,卫琼枝还没醒。   裴衍舟方才叫过她,眼下周围有那么多人看着,他倒开不了这个口了,便把她交给了过来扶人的仆妇们。   刚扶着卫琼枝,有个妈妈便“哎呀”了一声。   裴衍舟刚要走,一听见声音便不由朝着卫琼枝看过去,刚刚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时没注意,此时映着高高的灯笼照下来的烛光,却能瞧出卫琼枝面如金纸,煞是骇人。   “去请大夫过来觅心堂。”裴衍舟吩咐旁人道。   软轿早就备下了,但卫琼枝身子软着,把她弄进去倒很是不易,几个婆子弄得满头大汗,裴衍舟看不下去,便让她们都让开,自己上前想把她塞进去,但旁边没人扶着,卫琼枝晕得不省人事,一坐进去便要倒下来,连裴衍舟也没办法。   裴衍舟想了想,便重新又把她从软轿里弄出来,一把抱到手上,这倒轻巧。   一路回了觅心堂,没想到赵氏已经在那里等着,她已经知道裴衍舟回来了,等见了裴衍舟的人才放下心,念了一声佛。   见裴衍舟抱着卫琼枝进来,她便皱眉道:“也不顾着自己的腿伤——这身上怎么还湿得透透的?母亲让人做了姜汤,你赶紧喝上一碗,再去洗个热水澡。”   面对赵氏,裴衍舟没再多说什么话,只是点点头,道:“卫氏晕倒了,一会儿大夫会过来,母亲若不急着回去睡,便在这里照拂一二,我出去这么久想必祖母也挂心,先去寿宁堂说一声。”   说罢也没等赵氏说话,转身便走了。   赵氏撇了撇嘴,知道她冒大雨回来,其实老夫人已经教训过她一回了,她也怪没意思的,好在是有惊无险地回了府,这颗心也总算定了。   裴衍舟是直接把卫琼枝抱到正房暖阁里的,丫鬟拿了热水进去给她换衣擦身,赵氏便想着要离开了。   她是侯府的当家夫人,卫琼枝只是她儿子的妾侍,就算是正经儿媳妇,也没有婆母特意陪着她看大夫的道理,向来只有儿媳妇伺候婆母的份儿,卫琼枝怎么当得起,这里有张妈妈管着就够了。   赵氏叫来张妈妈叮嘱一番,没想到金大夫来得也快,赵氏还没来得及走,他便已经急急走出来道:“夫人,琼枝姑娘这是喜脉!”   赵氏本来没想听金大夫汇报情况,半晌没搞清楚金大夫在说什么,接着脸上便是狂喜之色。   “什么?她是有喜了?快,快让人去寿宁堂报喜!”   赵氏说完竟是笑了起来,又是指挥这个去老夫人那里,那个去裴硕那里。   一时觅心堂都忙得乱糟糟的,丫鬟婆子都被赵氏使唤得团团转。   金大夫却又道:“但是她今日受了寒又淋了雨,这么冷的天,月份又还小,胎儿已经不稳了。”   赵氏眉梢一挑:“什么稳不稳,既然有了就一定要保住!赶紧开了药让她喝下。”   眼下卫琼枝有了身孕,说不得裴衍舟和林娴卿的亲事就在眼前了,这个孩子于她来说大有用处,生下来之后是要抱过来养的,怎能容得下什么闪失。   此刻赵氏倒是有了些许后悔,早知道就不该让卫琼枝来庙里了,更不该今日急着下山。   很快老夫人也从寿宁堂赶了过来。   裴衍舟也跟在她身后。   赵氏派人去寿宁堂报信的时候他正要走,听到时竟也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只以为是父亲的哪房妾室。   等到老夫人笑着看向裴衍舟,裴衍舟才一下子意识到,原来说的是卫琼枝。   是她有了身孕。   老夫人很是高兴,他跟着老夫人回到觅心堂,众人纷纷上前来道喜,老夫人让他们去领赏,便往暖阁里去看卫琼枝。   暖阁里还是静悄悄的,和外面的热闹大不相同。   赵氏为了掩饰自己的错误在一旁打圆场:“她自己也糊涂,有了身孕都不知道,金大夫说才一个月出头,正是最爱犯困的时候,这会儿还睡着呢!”   老夫人瞧了瞧,道:“这脸色看起来不好。”   赵氏讪笑几声正要说话,猛地却听一直站着没动静的裴衍舟道:“是晕倒了。”   赵氏差点气厥过去,顿觉儿子有了妻儿就忘了娘,幸好老夫人并没有追究什么,只是扫了赵氏一眼。   “既有了身孕就好了,养着便是,我那里还有些补品,先拿来让她吃着。”老夫人道。   众人怕扰了卫琼枝,又转到了暖阁外,老夫人这才拉住裴衍舟的手道:“如今也是要做父亲的人了,以后行事都要更稳重些了,再不能像小孩子一样,明白吗?”   裴衍舟点头:“孙儿知道。”   老夫人今日得了这个好信儿,一时爱怜地看着裴衍舟,声音有些颤抖:“我就知道,我的孙儿一直是最争气的,这下好了,我看那些人还有什么可嚼舌根的!”   林家有意悔婚之事,在老夫人心头不得不说是一根梗着的刺,这亲事本就是她一力去说的,她如此高傲之人,怎能容得下林家看轻了裴衍舟,还是那等无法启齿的羞辱人的事儿,强忍着怒火不主动退亲,一则是不想遂了林家的愿,二则林家的娴卿姑娘实在是不错。   “是孙儿让祖母忧心了。”裴衍舟道。   赵氏见不得他们祖孙情深,这时便道:“侯爷那里也派人去说过了,二房三房那边也说了。”   若说老夫人心头的刺在侯府之外林家,赵氏的刺便更多的是在内宅之中。   “说了也罢了,总归是喜事,夜里也不算惊扰了人。”老夫人思忖许久,才又道,“我们自家倒是不打紧,早晚能知道的,外头却也疏忽不得,早先把衍儿都说成什么样儿了?”   赵氏回道:“知道的,特别是林家那边,会叫人去透露一二。”   见赵氏总算能做件自己满意的事,老夫人点了点头,又道:“既然是这样,林家的亲事也要准备起来了。”   她年纪到底大了,这么晚了又是激动又是跑来跑去的到底也有些累了,又叮嘱了几句便往寿宁堂去了。   留下赵氏依然兴致勃勃,这一日跋山涉水的辛劳都一下子一扫而空,在觅心堂又是指使这个又是吩咐那个。   裴衍舟被她折腾得心烦,便拦了她,只说要睡了,赵氏这才消停下来。   末了要走,却还是一脸神秘地对裴衍舟道:“她现在有孕了,你不能胡来,今夜是挪动不了——不对,金大夫说胎儿不稳,我看这些日子最好都不要挪动,但你可不能犯浑拉着她做那事,你们年轻不懂事,会出事的。”   裴衍舟听她说得越说越不像话,连忙打断她的话头,有些无奈道:“母亲把我当什么人了。”   他向来话不多,便又咽下了后面想说的话。   只要赵氏少折腾一点,也就太太平平了。   今日幸好是无事,又有几个女儿家经得起那样的,裴衍舟想起来找到卫琼枝时她跌坐在地上,其实那会儿她定是已经极不好受了,又是淋雨又是吹风,他越想竟是越后怕。   赵氏风风火火地走了,裴衍舟吩咐张妈妈去落了锁,自己也去沐浴洗漱了。   回到内室之后里头已经熄了灯,只剩下一盏孤灯能照亮脚下的路,大抵是丫鬟做事不仔细,光想着暖阁里面睡着的卫琼枝了。   但裴衍舟没有说什么。   卫琼枝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说来让她入府便是只为了此事,倒也实在有些对她不住,若连几盏灯都要计较,未免也太无情了些。   这样想着,裴衍舟往暖阁里望了一眼,里头映着外面昏黄的烛光,朦朦胧胧的像罩了一层雾气,仿佛今日淋的雨水在氤氲而上。   裴衍舟走到暖阁青色的帘帐外,这才看清楚了卫琼枝确实躺在床上,她的身上盖着厚厚一床被褥,整个人压在底下,更显得瘦弱伶仃,额间几缕碎发黏在上面,不知是汗还是头发被雨淋湿了未干。   大约是梦中听到了裴衍舟的脚步声,她有些不安地侧了侧头,却没有醒,可见今日是累得狠了。   裴衍舟想了想,叫来小丫头让她给卫琼枝值夜,道:“她今日淋了雨,夜里许是要发烧或是难受,警醒着些。”   说罢便自己往床榻那边睡去了。   一夜无梦。   ***   一大早,林府二夫人就来到了女儿林娴卿的房中。   林娴卿住在林府一处临水的院落中,一路走来还有水鸭和鸳鸯的叫声,本是极为惬意闲适之所,但林夫人却被叫得心烦。   待得入了院中,没想到林娴卿竟已早早起身,梳妆打扮完了。   林夫人遣走下人们,拉了林娴卿坐到内室中,未开口已皱了眉,轻声问她:“你已经知道了?”   林娴卿朝着母亲笑了笑,恬静淡雅,如临水照花一般。   她道:“何曾瞒得过我的眼睛?”语气神态却完全不像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反而像是已主过事好几年的当家奶奶。   林夫人见女儿如此淡然沉稳,一颗心也渐渐放了下来。   这个女儿从小就主意大,颇有些少年老成,她先是还嫌女儿没有小女儿的姿态,可等她越长大却越觉出女儿林娴卿的好处来,事情都能自己做主还罢了,又是极为明理头脑清楚,根本用不着父母家人多担心。   有的时候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往后日子必定顺遂安稳。   包括这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林娴卿虽然年轻,但却不似别家姑娘那样在阁中时什么都不管,她能帮着母亲以及其他伯母婶母们理事,就算用不着她的,她也一定是心里明镜似的有数,全都看在眼里。   她待人又谦和,林府上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就算几个姐妹背地里常酸她,但终究还是要时常来她这里向她讨教问题。   林夫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闹了这么一出,那边一直不肯退亲,如今他又好了,我看这亲事是做不下去了的,就算你嫁过去了,那边也是心有芥蒂,姑爷怎样先还不好说,但首先宜阳郡主绝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只你那婆母还罢了,糊涂得很。”   林娴卿先也不说话,默默地想了一阵,却是又反问林夫人:“母亲就是这样想的?”   “母亲是为了你好,”林夫人揉了揉额角,“凭你在闺阁中的好名声,再寻一个好人家也是有的,嫁不了侯府便嫁伯府,不如索性就把亲事去退了,我与你大伯母亲自上门去说,侯府没有硬按着头让你嫁过去的道理。”   闻言许久之后,林娴卿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才不退亲。”   林夫人没料到她会这么说,忙劝道:“你素日都冷静持重,可别在这事儿上犯了糊涂,我知道你幼时和那裴衍舟一起玩过几回,虽他的长相人品确实出挑,人都爱俊俏的,但这以后过日子,光靠幼时那点子还不知记不记得的情分可撑不下去。”   “母亲也太低看了我,”林娴卿被林夫人说起了幼时与裴衍舟的事,却丝毫不见羞恼,反而更加不疾不徐,“我才不是因为他的相貌或是幼时相交才中意他的。”   “那又是为了什么?”林夫人急了。   林娴卿低下头浅浅笑了,修剪得圆润又保养得宜的指甲在喜鹊绕枝手炉盖上划了两下,划出轻轻的两声响。   她乌黑的鬓边被发髻上簪着的流苏打到,而后才拿眼儿紧紧瞧着林夫人,道:“这亲事是宜阳郡主亲自来说的,我自然是她极满意的,就算眼下有什么龃龉,但我相信凭我的为人,郡主很快便能回心转意,至于裴衍舟,他会是我的夫君,我心下虽也倾慕于他,但却也实在不是很重要。”   她从来就不信什么夫妻之间情意,就算是初嫁时是有的,但往后一定是慢慢烟消云散的,先不说往后了,现如今他身边就已有了一个,可她的身份却永远不会变,等裴衍舟继承了爵位,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侯府夫人,是有诰命在身上的。   众所周知荣襄侯府内里一团乱,眼下虽还有宜阳郡主顶着,可赵氏是个不懂事的,等郡主哪天一去,侯府落在她手上定然是要出事的,宜阳郡主当日前来提亲,也是看中她的闺誉和能力,等她一嫁进去,只怕宜阳郡主就会直接把赵氏架空,转而把侯府内宅的大权给她。   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林夫人缓了片刻,才弄清楚女儿话里的意思,她到底心疼女儿,便问:“你真想好了?其实按你的家世背景,真要挑个可心可意的也使得,完全不必……”   “母亲,”林娴卿打断林夫人,“裴衍舟出事之前可是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他十五岁上便建功立业,京城谁人不夸?如今他的腿好了,日后更是大有可为,俗话说夫贵妻荣,京中勋贵子弟们纨绔者众多,靠的都是祖荫,嫁给他们又能有什么出息?”   林家三代之前也曾经出过内阁首辅,但那已经是往事,如今也大不如前了,只有林娴卿的大伯和父亲在朝中任着不大不小的职务,书香门第自是清高,又不肯去做那汲汲营营的攀附之事,所以即便是积了几代的世家名门,也已经有没落的颓势。   譬如林娴卿的几位姐姐们,嫁得最好的也不过是四品之家,只有林娴卿一向非常得宜阳郡主的看重,到了年纪之后更是郡主亲自上门来提亲,可见对她的满意。   这也是她自小沉静得体,温柔大度,这才能在京中搏得个好名声,若非如此,荣襄侯府是她无论如何都高攀不上的。   侯府的老夫人贵为宜阳郡主,其实早该向陛下提为侯府加恩一事,封个国公根本不在话下,这么多年未行此事不过是因为荣襄侯实在不争气,郡主故意冷着自己儿子,但这也是早晚的事,再加上裴衍舟已经长成,早就靠自己打下功绩,日后这国公爷必定是他。   还往哪里去找这样的好亲事呢?   除非是往皇家嫁去,但林娴卿倒没有过这个想头,那处也不是她想进就进的。   这时林夫人道:“可先前那样对侯府,又该如何呢?”   当初也大半是林娴卿的主意,那会儿京城传得风言风语到处都是,林家也不敢把女儿嫁过去守活寡,再者这爵位最后落到谁手上都不好说,权衡之下便起了退亲的念头,但却被林娴卿拦下。   她自然知晓家中担心的事,她也并非不担心,她嫁给裴衍舟就是冲着尊荣和侯府大权去的,裴衍舟半身瘫了日后不能再去建功立业为她挣富贵荣华不说,她可忍受不了嫁过去却没了爵位,如此要想掌握整个侯府便又是痴人说梦了,就算过继过来一个旁枝的孩子,那也终究和自己不是一条心,百年之后一切奉手于他人血脉。   但若是急吼吼就去退亲,于她和林家的名声却不好,她一时也嫁不到更好的,这样一来甚至还要嫁个更差些的。   林娴卿便与林夫人商议,想出的这一计就是拖,避而不谈亲事,拖得侯府主动退亲,而郡主咽不下这口气果然也另想了办法。   如今那个妾侍有了身孕,一切便又能回到正轨了。   至于对策,林娴卿也早就想好了。   她对林夫人道:“母亲这几日就对外散步我这段时日病了的消息。”   “这……会不会太明显了。”林夫人问道。   “不会,我不过是先试试他们,看看那边是什么态度,”林娴卿道,“再过几日,母亲便又说我患的是相思病。”   林夫人倒吸一口冷气:“你是不是疯了,你的名声还要不要?”   林娴卿转而却笑道:“裴衍舟本来就是我的夫婿,我为他害了病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母亲只管照我说的去做,我一心只想做裴家妇,不过是林家两面三刀,为此我才生了病,还被林家给隐瞒了下来,所以林家的事与我又有什么相干?”   把林家推出去就是林娴卿的退路,反正林家本来就想退亲,背这个锅也不冤,只要她能嫁给裴衍舟,日后一荣俱荣,自然会扶持林家,权宜之计根本不算什么。   林夫人不语,算是默认了,这确实是眼下最好的法子了,先把林娴卿撇出去再说,否则难说侯府那边肯不肯低头,她嫁入侯府又能不能有好日子过。   看见林夫人担忧的神情,林娴卿反而气定神闲道:“母亲不必担心,只要我能嫁给裴衍舟,我就一定能过得好。”   “可是那边儿还有个冒出来的姨娘,她生下的若是庶长子……”   “生下来什么都是我的子女,却永远无法和我嫡出的孩子争,”林娴卿道,“她若乖巧些,我自然容得下她,反正没有她,裴衍舟也会有其他妾侍,若是不听话喜欢掐尖要强,我也有法子收拾她。”   她将手按在林夫人的手上,才使得母亲慢慢定下心神,又道:“做戏要做全套,我立时便要去抱病在床,外头的事还要母亲多操心了。”   ***   卫琼枝昏昏沉沉睡了不知道多久,仿佛已经转过了几个白天黑夜,又仿佛只是阖眼之间,辨不清自己到底睡在哪里,好像还是在从寺庙下来的那条山路里走着,漫天都是瓢泼的雨,泛起的雨幕水汽连前路都看不分明,举步维艰。   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沉沉的,像压着石头一样,有时发冷,有时又燥热得很,总之是无比的不舒服,可她又不得不熬下去,无计可施。   终于在雨中踽踽许久,卫琼枝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她从地上抬起头来,这一抬头,却看见了天边一丝光亮。   这光亮也不是天光,而是昏黄昏黄的,像是夜里的孤灯一般,卫琼枝使劲儿揉了揉自己被雨水打湿的眼睛,想要努力看清楚光亮来自何方,但突然周围便暗了下来。   卫琼枝的心直直往下沉,接着她的身子仿佛也跌入了无底洞一般,她不由叫出声,而后却发现自己似乎一直躺在平地上。   她醒过来了。   红云正陪在她身边,旁边的小几上点着一盏不亮的灯,原来方才卫琼枝已经半梦半醒,看见的也正是这盏灯,已经入夜了。   见到她醒来,红云脸上便有了笑意:“总算醒了。”可一边说着一边却也不来扶卫琼枝,反而是轻轻按着她的肩,把她按在床上。   卫琼枝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儿,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的耳房,而是暖阁里面,她在裴衍舟的房里,裴衍舟却似乎不在。   红云已忙不迭朝外面吩咐道:“快去和老夫人还有夫人说,姑娘已经醒了。”   卫琼枝睡得浑身酸疼,便问:“我睡了多久?”   “三天三夜,若今夜再不醒,那就是第四夜了。”红云倒了热茶喂到卫琼枝嘴边,卫琼枝颇有些不习惯被人这样服侍,但她身子乏得很,也便半推半就了。   温热的茶水一入喉,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干涸,卫琼枝一口气喝完整杯,才觉身上稍微好受一些。   才说话间的工夫,已经有仆妇端了一托盘的饭菜过来,都是些容易克化的清粥小菜,红云拿了粥又要喂她,这回被卫琼枝挡住。   卫琼枝是想着自己起来吃的,但红云却抢在她前面道:“你如今可随意动不得了,你有喜了!”   卫琼枝睡得脑子更加发沉,混沌沌的,虽把红云的话听得分明,却一时怔住,愣愣地看着红云,仿佛自己还在做梦一样。   红云已经接着说了下去:“幸好你平时身子不错,否则这孩子可能就保不住了,发烧发了这几日才醒过来,再不醒也是要不好的,可让我们也跟着提心吊胆的。”   “我有身孕了?”卫琼枝这才跟着她前面的话反问了一句。   红云点点头:“不会错的,眼下府上都已经知道了。”   卫琼枝听完心里突突地跳着,这本是喜事,但她似乎也还没准备好高兴一番。   她才来了侯府不过三四个月,中间还遇到过那么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刚来时更是直接被下了过量的红花,甚至被大夫说已经伤了身子,虽然后来又重新诊清楚了,但她以为到底还是对自己的身子有损害的,应该不会那么快就有孕,没想到就是那么快。   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怀上身孕,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的内心忽然生出一股不安,但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她向来被人说脑子笨,对于这些事情自然没想法去究其根源,计算个明白,但直觉却骗不了人。   作者有话说:   古言预收《占春芳》,男女主双重生   崔幼澜前世嫁给徐述寒三年,勤勤恳恳操持家事,为他主持中馈,抚育儿女,   可徐述寒从未拿正眼看过崔幼澜。   二人的相遇最初来源于一场精心的算计,   当时崔皇后久无子嗣,崔家便想崔幼澜入宫为妃帮扶姐姐崔皇后,   谁知一次宫宴,崔幼澜不过是多喝了一杯酒便不省人事,等她醒来,却发现身边躺着一个陌生男子,男子长相俊美,风姿冶丽,   未等崔幼澜反应过来,便已有许多人闯入房中,崔幼澜的名声毁得彻底。   后来崔幼澜才知道那日自己身边之人竟是当朝炙手可热的新贵徐述寒,出身名门,矜贵清雅,最是知礼知节,   她已无法再入宫为妃,只能顶着非议匆匆嫁给徐述寒为妻。   崔幼澜以为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可徐述寒却一直心存芥蒂,   直到徐述寒将自己从前定过亲的女子接到府中,崔幼澜才认清她的夫君是一块捂不热的冰。   崔幼澜来不及气愤却已被人推入池塘中,再睁眼时,她发现自己身边躺着的竟还是三年前的徐述寒。   三年如一梦,这一次崔幼澜逃之夭夭,只让醒来后的徐述寒以为是经历了一场旖旎瑰梦。   然而三月后,崔幼澜却被徐述寒找上了门,甚至被他提了亲。   徐述寒将崔幼澜堵到墙边,狭长的凤眸中尽是阴郁:“三个月了,你打算把你肚子里那个怎么办?”   崔幼澜把手一摊,笑道:“如此受人指摘之事,怎能劳烦徐大公子费心,我已物色好了几位合适的人选,想必能让大家都满意。” 第24章 搬走   ◎我拿什么笼络?◎   红云见卫琼枝非但没有惊喜, 反而眸色飘忽闪烁,便很是奇怪,问:“你怎么了?”   卫琼枝摇摇头:“没事, 我反应慢罢了。”   她不由伸手轻轻碰了一下肚子, 蜻蜓点水一般, 很快就缩回了手,好像那里是一样很容易碎的瓷器,而她手脚粗笨, 不敢细抚。   但饶是如此短暂,卫琼枝的心底还是泛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涟漪, 如同水底下有一条小鱼在往上探头。   这里是她的孩子,像一颗小花苗一样, 已经破了土,或许很快就能长大了。   她一定会像爱护小花小草一样爱护它, 不让它受到一点风雨的伤害。   如果早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 卫琼枝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去淋雨的, 还走了那么长的山路,想起来就是后怕。   这个孩子或许只是侯府的手段和工具, 但对于卫琼枝来说却绝不是,他们可以轻视他, 但没有关系,她自己当作宝贝就够了。   她不能给它这世间最好的东西,却可以给它她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   日后她也不求它给她带来什么功名利禄, 她只要它平平安安就可以了。   卫琼枝从床上慢慢起身, 非常小心翼翼的, 然后从红云手上拿过粥, 一口一口就着小菜, 认认真真吃了下去。   红云闲着无聊,又说:“世子今日出去了,想来一会儿就回来了。”   卫琼枝没有什么表示,他们觉得他不重要,她也认为裴衍舟不重要。   来这里之前她懵懵懂懂的,来这里之后也慢慢看明白了,侯府的人都又精明又厉害,他们嫌她笨,她也和他们走不到一处。   在山上时裴衍舟是一路把她背下山了,但那也是赵氏害的,本来她根本不用受这个苦。   刚喝完舟放下碗筷,这时外头却来了一个面生的妈妈,同着张妈妈一块儿,张妈妈倒是一脸难色。   那位妈妈走路都在张妈妈之前,很是有几分神气,一进门便四处看了看,然后才走到卫琼枝面前,道:“老夫人听说姑娘醒了,让我来看看姑娘如何了。”   张妈妈也提点道:“这是老夫人跟前的辛妈妈。”   卫琼枝道了好,便等着辛妈妈开口。   辛妈妈果然道:“人瞧着是没事了,老夫人的意思是姑娘还是尽早搬出正房去,一来有了孕还一起住到底不方便,二来说不得什么时候就筹备起亲事了,怕惊扰了姑娘。”   卫琼枝默默听着,没有什么表示,都让她搬了,她又不能赖在这里。   倒是张妈妈出言道:“姑娘的胎还没坐稳,前几日又折腾过一场,眼下就搬怕是不方便,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   “老夫人说了,稍微挪个地方不会有事的,”辛妈妈道,“从前姑娘住旁边耳房,这几日仍搬去耳房,再过阵子等胎坐稳了,就去旁边跨院住,将来大奶奶进门了也清净。”   于是张妈妈也无话可说。   在这侯府,老夫人就是最大的。   “我让人去耳房收拾收拾。”张妈妈悻悻道。   辛妈妈道:“今日正好我在这里搭把手,我陪着姑娘挪过去,你们做事笨手笨脚的,老夫人也不放心。”   这就是连一天都不愿让卫琼枝耽搁,此刻逼着她就要她搬回去。   卫琼枝拿过自己的衣裳披上,红云见状也拿了斗篷来将她裹住,辛妈妈上前来扶了她的手,慢慢往门口走。   耳房离正房不过才几步路,走走也是快的。   已有手脚快的小丫鬟连忙搬了炭盆进去,蜡烛也都点上了。   卫琼枝不知怎的竟也舒了一口气,搬过来也好,反正总要搬的,在哪里都一样,有个地方住就可以了。   其实耳房也不错,只有她一个人住,在暖阁里反而有些不自在。   “姑娘小心门槛。”辛妈妈笑着细声提醒道。   谁知话音刚落,却忽听得身后传来裴衍舟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卫琼枝倒还好,她身边的辛妈妈吓得一个激灵。   老夫人本就是见卫琼枝醒了,裴衍舟又不在,这才让她赶紧过来把人挪出去的,谁想却和裴衍舟撞了个正着。   辛妈妈心里叫苦不迭,裴衍舟再不喜欢卫琼枝,可到底她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怎么能容得她们去作贱?   辛妈妈转身的工夫,裴衍舟人已经到了跟前,她刚要硬着头皮解释一二,却发现裴衍舟根本没看她。   裴衍舟只觑了卫琼枝一眼,竟问:“他们让你走你便走?”   卫琼枝有些害怕,跨过门槛往后退了一步,才道:“不打紧,这里也挺好的,我自己也想……”   话还没说完,她的手臂已经被裴衍舟抓住,一用力便半拉半提地将她从门内拽到了外面。   卫琼枝差点被自己的裙摆绊死,但仅仅踉跄了一步,好在裴衍舟拽着她。   辛妈妈低了头不敢说话,裴衍舟记着她是祖母房里的老妈妈,忍了半晌才没抬脚踢她,最后冷冷道:“妈妈还是回去,我这里自有安排。”   先前让卫琼枝夜里跟着他住也是老夫人说的,他想过祖母会让卫琼枝从暖阁搬走,但没想到祖母会这么急,在她身子还没好的时候。   张妈妈又打圆场:“耳房又矮又小,里头闷闷的,等姑娘身子好些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还不快滚。”裴衍舟轻喝一声,辛妈妈连滚带爬地走了。   裴衍舟这才放开卫琼枝,却没再说话,只是自顾自转身进了房中。   卫琼枝看着他的背影眨眨眼,又朝耳房里望了一眼,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也跟着回去了   ***   寿宁堂。   辛妈妈去了一趟觅心堂,被闹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她素来是老夫人跟前得脸的老人,这回又没了脸又没完成老夫人交代的事,此刻正垂着手立在老夫人跟前,眼睛都红了。   老夫人倒没责怪辛妈妈,她将手上的佛珠捻完一圈,才问:“这是怎么了?”   辛妈妈便把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又道:“不是老奴不会办事,真是世子拦着不让,老奴又不能违拗了他,再迟点世子的脚就要踹过来了。”   老夫人自然也不会亏待自己的身边人,虽然事情没办好,但还是给了赏赐。   “你冷眼瞧着怎么样?”老夫人又问辛妈妈。   辛妈妈“嗐”了一声,忙凑上前来:“老奴瞧着她焉儿坏,倒是装傻充愣的,世子当时让她出来,她非但不动,还说不要紧,她自己也想住那里。不是老奴说,这样的人老奴见多了,这是在以退为进,她都装得那么可怜了,世子怎不更加怜惜她?真真是令人着恼!”   老夫人听后迟迟不语,又重新捻起了手上的佛珠。   “不至于,”许久之后老夫人才悠悠开了口,“我看着她是真的愚笨,她没有这样的心思。”   “就算她没有,但是世子……”辛妈妈悄悄瞥了老夫人一眼,没敢继续说下去。   “衍儿是我一手养大的,他的秉性我最清楚不过,他怎么可能喜欢卫氏这种女子,又粗鄙又愚不可及,他若是那只看中皮相的人,我这些年也就白教养他了。”老夫人笑起来。   为着当年没教好裴硕,对这个长子溺爱放纵太过,娶了个花瓶当正室不说,还养了莺莺燕燕一屋子的女人,等裴衍舟出生之后,老夫人把他抱过来养,便有意用心栽培,决意不让他和裴硕一样,这头一点自然就是不能为美色所惑。   裴衍舟长大后确实也做得很好,就算房里备着大大小小的丫鬟,他从来都没有动过,这让老夫人很是满意。   其实有没有妾侍通房还是次要的,最主要是让他不能完全纵着自己的本性,压抑下来方能端方持重,也只有如此才能成才。   辛妈妈知道不能很说裴衍舟的不是,否则老夫人便会不高兴,于是只跟着赔笑了几声。   老夫人思忖片刻又道:“衍儿也不过就是为了她腹中的孩子罢了,但让她继续住在衍儿房里终究不妥,这日久天长的到底怕衍儿心软,他还年轻,有些事情未必能想得周到,将来林氏进了门反倒两边不好摆弄,也没得再闹起来,大家不高兴,还是如今就断开的好。”   “老夫人您的意思是……”   “且在给她几日,让她把身子养好一些,仍旧搬到小跨院里面去住,让大夫说那里宽敞明亮适合养胎便是了。衍儿若不肯,便由我来劝。”老夫人想了想便又吩咐道,“还有一点,让底下的人都不必对她太殷勤,冷着她才是,免得传出去让别人以为我们家宠妾灭妻,林家虽然不义,但这个脸面却要给娴卿,她没有过错,不能让她嫁进来之后难做人。”   辛妈妈忍不住问:“真的已经定下了?”   老夫人点点头:“我本来也没打算让这门亲事不成,那娴卿实在是个好姑娘,合我心意极了,侯府的大夫人扶不上墙,我总有一日也要老的,这侯府便干脆直接交到衍儿媳妇的手上,也省去许多麻烦。”   “倒是听说林家姑娘这段时日一直病着,想必也是心里不好受。”   “也有可能是林家自己找个台阶下,我不管她是真病还是假病,你这就去备一份厚礼,明日让老三媳妇带着去林家探病。”老夫人道。   辛妈妈应声而去,一时留下老夫人一人坐于堂中,她闭上眼睛念了一会儿经,脸上便慢慢浮现出笑意,诸事皆定,一切如意。   ***   自那日辛妈妈离开之后,寿宁堂出乎意料的没再有什么动静,再没提起过让卫琼枝从裴衍舟房中搬走一事。   卫琼枝怀着身孕,又病了一场,到底也体虚气弱,总是犯困,一日中有大半时候都睡着,叫都叫不醒。   裴衍舟近来也不知在忙什么,每日都是清早就离开,一直要到深夜才回府,他回来时卫琼枝早就已经睡了,两个人别说说话了,就连见面的机会都几乎没有过。   裴衍舟倒还罢了,卫琼枝很清楚,自己早晚是要和他桥归桥,路归路的,不搬也只是这些时日不搬,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总有一日是要搬的,她总不可能一直都赖在这里,否则将来正经奶奶进了门该怎么办。   还有就是卫琼枝这几日也慢慢察觉出来,仆妇丫鬟们待她竟比从前还不如了,红云和张妈妈没什么,但其他人是怠慢许多了,与最初她有孕那几日大相径庭。   每日的饭食只是普普通通,红云都说了几次厨房伺候的人没上心,卫琼枝倒是什么都能吃,只是有时饭菜实在太油腻,看似鸡鸭鱼肉都是好东西,连根青菜都是炒得油光水滑,但她一口都吃不下去。   卫琼枝只忖度着,怕是她的价值已经利用完了,所以侯府几位主子那里也冷了下来,下人们自然拜高踩低,不拿她当回事了。   不过卫琼枝也没有很在意,没有人阿谀奉承她还是照样过日子,她自己过自己的就成了。   这日她照样是用了晚饭,又喝了汤药便昏昏欲睡了,红云服侍她躺下,便吹熄了灯出去,这段日子以来一直便是如此。   一直睡到了后半夜,卫琼枝睡得朦朦胧胧之间听见外头似是有什么响动,她不知为何有些害怕,便强迫自己从梦中醒来,才发现屋子里有人进进出出的,好像是在收拾什么东西。   卫琼枝记着自己要搬走的事,可她的东西大多都在耳房里面,这里只有几件衣裳罢了,说走就可以立刻走,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屋子里生着炭盆又有地龙,很是暖和,卫琼枝从被窝起身也不冷,想了想反正她们在外面鼓捣自己也睡不安稳,便干脆下了床。   暖阁外隔着一层纱帐,卫琼枝趿着一双软缎绣鞋掀开帘子走到暖阁外,这里与外间还隔着一道珠帘,只见两三个丫鬟正忙着收拾东西,一时没发现她站在里边,等到看见她了却也没对她说什么话,只是继续忙自己的活。   卫琼枝心下好奇,正要走上前去询问,却见裴衍舟从外面走进来。   他似乎是才刚回来,身上还披着一件大氅,上面缀着点点雪片,因为屋子里极暖和,才一进来旋即便化成了水珠。   裴衍舟解下大氅扔到丫鬟手上,一抬眼便见到卫琼枝站在那里,此时已近子时,他有事才那么晚回来,也没想到会看到原本早就应该熟睡的卫琼枝,倒是愣了愣。   “你怎么在这里?”裴衍舟开口问道。   卫琼枝一五一十道:“我听见外面有声音。 ”   除此之外再无它话。   她本就是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的,眼下已经从裴衍舟口中得知了原委,也应该继续回去睡才是,但直接转身走人好像也不好,又没有什么话可以说,实在有些尴尬。   还是怪她不是八面玲珑的人,换了别个哪怕是嘘寒问暖几句也好。   这时裴衍舟已在那里道:“明日我有事要出远门,故而让她们收拾衣物。”   卫琼枝忽然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连忙道:“那世子自己多加小心,我先去睡了。”   裴衍舟点点头。   隔着一道被微弱烛光映得璨璨的帘子,她转身之后的背影也仿佛罩了一层淡淡的华光,缥缈如坠雾中,让人凭空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裴衍舟眸色微动,继而却转开眼去,看似是在看丫鬟们收拾东西,实则却已经出了神。   若自己没有直接说出来,是不是她连问都不会问?   是没想到,还是不想问?   她甚至不追问一句到底是什么事。   这些日子相处以来,他已看出卫琼枝绝对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傻,她只是出于一些原因不说出来,其实很多事情她或许心里都清楚,至于她到底为何要如此,裴衍舟倒是猜不透原因。   她似乎是天性澄澈,又似乎藏着许多事。   若继续相处下去,又能看透她几分?   再次回望过去,珠帘那边已经没了卫琼枝的人影,她总是这般,静悄悄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像一个影子一样。   裴衍舟压下心中奇诡的思绪,迫使自己去想接下来要去处理的事,这才作罢。   ***   第二日等卫琼枝起床时,裴衍舟果然已经不在了。   平日倒也是这样,但今日裴衍舟是出了院门,便有些不同。   比如芳姨娘早就已经按捺不住了,她听说卫琼枝有了身孕,当时就想赶紧过来看看,但碍于裴衍舟在,她一向是怕这位将来的侯爷的,便不敢往觅心堂来。   裴衍舟一出远门,府中上上下下自然是都知道的,芳姨娘一听说立刻就来找卫琼枝了。   先前她对卫琼枝千嫌万嫌,这回才感觉卫琼枝也不是那么没用的。   哪知见了卫琼枝还没来得及说话,卫琼枝便先问她:“琼叶最近怎么样了?”   “你就知道琼叶,”芳姨娘撇了撇嘴角,“她能有什么不好,在外头呼奴使婢的,我还能亏待了她?”   卫琼枝笑笑:“我只是问问,不是怀疑芳姨娘什么,只是我已经很久没去见她了。”   芳姨娘道:“见什么见,她还能跑了不成?你眼下最要紧的就是顾好你肚子里的这个,只有把它平平安安生下来,你这一辈子才算是高枕无忧了。”   卫琼枝也不想和芳姨娘多扯其他有的没的,于是便道:“我这里一切都好。”   “你这丫头就是目光短浅,”芳姨娘却狠狠戳了一下卫琼枝的额头,“红云也是个死的,知道是为了你安胎着想,可也不能全不告诉你,把人当个傻子。”   卫琼枝摸了摸肚子,竟破天荒地说道:“本来也把我当傻子。”   芳姨娘瞪了眼睛,道:“你别打岔,你知道林家他们又想做这门亲事了吗?”   “这门亲事,何时说了不做吗?”卫琼枝这回反应得很快。   她之所以会进荣襄侯府,之所以会给裴衍舟做妾,不就是因为侯府还想做这门亲事吗,不然也不用那么着急。   只要她怀孕,后头的一切都能重新顺理成章。   卫琼枝倒想不通芳姨娘为什么那么激动,难不成之前都没想到过吗?聪明人还不如她这个蠢笨的。   芳姨娘被卫琼枝噎得说不出话,人都说女子有孕了会变傻,卫琼枝本来就傻,也不知会傻成什么样,没想到她非但没变得更傻,还学会拿话塞人了。   芳姨娘很快又接上道:“你不懂,林家那个说是先前就病了,那多半就是为了这亲事,林家当时不想做了,她便病了,如今放出风声,别管真的假的,反正也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老夫人平时那么厉害的一个人,竟也咽得下这口气。”   “老夫人觉得林姑娘好,自然就能忍。”卫琼枝道。   芳姨娘长长叹了一口气:“前些日子老夫人已经备了礼,让三夫人上门去瞧过了,按说这儿媳妇可是我们夫人的,去的却是三夫人,夫人气得不轻。”   对此,卫琼枝没有再说话,侯府这些弯弯绕绕她永远搞不懂,想到以后要一直在这些弯弯绕绕里面她其实又恐惧又厌烦,但眼下确实最要紧的就是她的小宝宝,她养好她的宝宝就够了,其他与她无关。   “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挑了日子进门了,毕竟大定小定都早就过了,世子的腿脚也好利索了,万一又要上战场,若是还没成亲,岂不又令老夫人夫人挂心?”芳姨娘看她一眼,“你要趁着大奶奶还没进门,就死死笼络住世子的心。”   卫琼枝反问道:“我拿什么笼络?”   她出身平民,样样都比不过这些名门贵女。   芳姨娘又把指头往她额头一戳:“你有孩子啊!”   卫琼枝心道,那也不是我。   芳姨娘说罢也不等卫琼枝说话,又拿她素日教卫琼枝的那一套又翻来覆去说给她听。   卫琼枝又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打起了哈欠。   芳姨娘又贴着她耳朵,神神秘秘道:“我听说有一种符,可以让夫君对自己千依百顺,要不要我给你去求一个?”   卫琼枝假装没听见,芳姨娘只好先算了。   见她实在困顿不已,芳姨娘又不敢打扰她休息,最后提醒她:“底下人若有什么做不好的,你直接教训便是,如今不用怕!”   卫琼枝点头,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下人们怠慢一事告诉芳姨娘。   芳姨娘一走,卫琼枝又要立刻躺下,但此时张妈妈却进来道:“姑娘,老夫人那里打发人过来,让你去寿宁堂一趟。”   卫琼枝只得强压下困顿,又梳洗一番,老夫人眼下叫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我服了我自己了手滑把发布时间点错了o(╥﹏╥)o这个是明天的更新,今天把明天的章节更了o(╥﹏╥)o感谢在2023-08-27 22:17:45~2023-08-28 23:05: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燃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20瓶;吃桂花糖吗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怪物   ◎不许他们捧着你◎   老夫人在寿宁堂的小佛堂里等卫琼枝, 卫琼枝来了,她先让卫琼枝给佛像敬一炷香,这才去坐下。   “看着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的吧?”老夫人问卫琼枝。   卫琼枝答道:“没有。”   若有不舒服, 也是厨房送来的饭菜不可口,有孕之人根本吃不了多少, 但卫琼枝不会对老夫人说出来。   老夫人那么厉害, 府上一切其实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既然老夫人都是知道的, 那自己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衍儿出门办事去了, 过个几日才能回来,”老夫人继续道,“我已经让人去收拾东西了, 你搬去旁边的小跨院里住。”   卫琼枝垂下眼帘,眼睫动了动。   原来叫她来就是这件事吗?   裴衍舟前脚刚走,老夫人后脚就给她收拾行李了, 其实老夫人完全不用把她叫来的,她不是不肯搬。   老夫人道:“前头让你去耳房里住, 确实是我考虑欠周, 但暖阁里住着也不宽敞,我怕挤着胎儿, 那个跨院倒好,适合你养胎, 已经给你准备了最大的那间屋子, 又大又舒适。”   说到底还是要把卫琼枝从觅心堂, 特别是觅心堂的正房里面挪走。   果然方才芳姨娘没说错, 看来亲事快了。   但这事卫琼枝早有准备, 便点头赫拉道:“多谢老夫人。”   “不用谢,”老夫人“呵呵”一笑,倒像个寻常人家的祖母,“本来你身子不方便,也不该把你叫来的,但先前是衍儿不让你搬,我不能让他说我是趁着他不在动手,如今看过你也是乖孩子,也是自个儿喜欢搬到小跨院去的,等衍儿回来了,也有个话好说。”   其实比起和裴衍舟一起住,自己住也清净,卫琼枝没什么意见,但老夫人像是让她强行自愿,也是有些可笑。   此时老夫人一双眼睛正盯着卫琼枝,看似温和慈爱,却莫名有一种压迫感,卫琼枝本也无法拒绝,只能顺从地再次点点头。   “那等衍儿回来,你见了衍儿该怎么说?”老夫人笑着问卫琼枝。   卫琼枝道:“跨院很好。”   “还不够,”老夫人教她,“衍儿若是不问你就不说,若是问了,你就说跨院宽敞舒服,适合你养胎的时候住,记住了吗?”   “记住了。”   卫琼枝从寿宁堂回去,被径直领到了觅心堂旁边的小跨院里面。   老夫人雷厉风行,趁她离开的这一会儿,东西都已经叫人收拾好抬过来了,连红云也在等她了,另外还有几个供她使唤的小丫鬟。   卫琼枝的东西本来就不多,全部收起来也填不满一个箱笼,跨院宽敞倒也是真的宽敞,又只住卫琼枝一个人,孤零零一个箱笼放在那边,倒显出几分萧索来。   卫琼枝与红云一起把箱笼里的东西理好,她进去看了看,屋子是新布置起来的,从前这里应该不住人,没什么人气,也有点冷,点了炭盆都不够热,更没有地龙。   已经冷到落雪的天,床帐反而是用青色的,上面绣着几株藤草,让人看着就感觉冷冷清清的。   卫琼枝也没法子,她进府的时候芳姨娘也没给她备嫁妆,她想换也拿不出东西来换。   反正屋子能住人就行。   卫琼枝最关心的除了孩子之外,就是自己的那些小花小草。   冬日自然是万物凋零的,但花草也不会死,只要照顾好了,不让它们冻死,来年春天便会重新长出来。   卫琼枝一直把它们照顾得妥帖,天一冷就搬到了耳房里面,不让它们吹到风雪,那株被卫琼枝嫁接过的并蒂牡丹更是奇特,先前看着竟冒了芽包,卫琼枝以为天气都冷了,大概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便会枯萎,没想到小芽越长越大,再加上觅心堂非常暖和,放在有地龙的屋子里就和春日一样,眼见着就快要开花了。   卫琼枝最宝贝这株好不容易救回来的牡丹,而且又快要开花了,她便不放心让别人来搬,怕他们把花苞弄掉了,便和红云一起回了觅心堂一次。   原先她屋子里的花草都已经被搬出来,被零零散散放在了廊庑上,像是等着她来接。   红云招呼着人过来把花都搬走,又对卫琼枝道:“姑娘就站在这儿别动,让他们搬。”   说着自己也上手搬了一盆走。   卫琼枝便去看那盆还没搬走的牡丹,其他花草都已经凋零了,要等来年春日才会重新发芽,也只有它还生机勃勃的,卫琼枝想着,或许是自己不合时宜的嫁接反而让它误认了时节。   花苞都已经很大了,再过不了多久应该就要开花了。   她正仔细看着这些花花草草,等着红云他们回来继续,不料落在旁人眼里却是失神。   老夫人本就有过交代,再加上那日裴衍舟下了辛妈妈的面子,辛妈妈嘴里更没有好话,传到底下人的耳朵里,便更为不堪。   一个平日里在前院做洒扫的婆子走过来向她问安,又道:“琼枝姑娘不是走了吗,怎么还来这里?”   卫琼枝不是个得罪人的性子,便老老实实回答道:“我过来拿东西。”   婆子往耳房里看了一圈儿:“东西昨日都收拾出来了,没剩下的,姑娘怀着身子跑来跑去的,让主子们看见了没得怪罪我们底下的人办事不力了。”   卫琼枝笑了笑,她已经听出婆子的不怀好意,虽然她也搞不清楚这恶意到底来源于何处,但进了侯府这些日子,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   “说话间林家的小姐也快要过门了,听说这几日是病着,还是害的相思病,老夫人下令不许往外传,啧啧,可被林家给害惨了。”婆子那双混浊的眼珠子转了几下,“姑娘还是长点心的好,也别嫌我老婆子多话,你如果总是这么没规没矩的跑过来,日后给奶奶看见了,这可怎么办?碍了她的眼可不好,说不得就要给你立规矩了。”   卫琼枝这才慢慢听出来,原来这婆子是怀疑她不服搬出去住,所以才故意没事就跑到觅心堂来,这些话都是拿来挤兑她的,虽然也不是很厉害,但听在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她只不过是来拿东西,落在这些人眼里就成了心思龌龊,明明都已经解释了,还是会不由分说地曲解。   卫琼枝没再理会这个婆子,但是她也不想待下去了。   她扭头搬起那盆牡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觅心堂。   那个婆子见她弯腰去搬东西,倒先是一惊,本来想上手去帮卫琼枝搬,但卫琼枝走得快,婆子也就算了。   看着卫琼枝走出觅心堂院门,婆子还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回到小跨院的时候,红云刚刚出来要去觅心堂找卫琼枝,见她搬了一盆花回来差点唬了一跳,连忙把花从她手上拿过来。   “你怎么自己搬了呢?万一有点闪失怎么办?”红云抱怨了一句。   卫琼枝想了想,说道:“早点搬过来的好,我没有什么。”   红云立刻听出她话里的愤愤,因为卫琼枝一向好说话又省事,从来没有发过火,今日倒是奇了。   但红云大致也猜出了几分,她自然知道老夫人是下过命令让大家冷待卫琼枝的,可毕竟不能当着卫琼枝的面说出来。   “府上这些人惯喜欢嚼舌根的,路过的狗都少不得被说几句,你若是听见什么也别往心里去,我有时都吃他们的苦头。”红云实在觉得卫琼枝有点可怜,便道,“顾好自己才是真的,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我不生气,”卫琼枝走了几步倒是心中郁结慢慢散开,她本来也不是喜欢钻牛角尖的人,“以后关起门自己过就行了。”   她不过去觅心堂,也不去碍别人什么眼。   卫琼枝让人把花草都放到旁边空的厢房里,独独把牡丹放进自己房里照看,这里比不得觅心堂,但她的房里还是要比其他地方更暖和一些,这株牡丹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一冷一热的很可能就开不成花了。   眨眼便到了掌灯时分,饭菜还是令卫琼枝没有胃口,草草吃了一点,喝了一碗还不算太油腻的菌菇汤,就打算去歇了。   一时红云发现炭火少了,便出去问人要,结果等了好半天也没见人送来,再去问只道是今日已经晚了,要等明日再说。   红云也变不出炭火,顿时哑了声,又和卫琼枝骂道:“这么大一个侯府,难道竟匀不出一点炭送过来?说出去真是令人笑话!”   卫琼枝只让她多搬了一床被子过来,房中那盆炭火还没烧完,其实是可以撑到后半夜的,再靠着室内的余温,就这么对付一晚也就过去了。   但卫琼枝不能肯定他们明日就一定会乖乖送过来,很可能又是找借口推三阻四的,人可以撑一撑,但她的花会冻死。   卫琼枝便对红云道:“你明日去找一趟夫人,就说我们这里炭用完了。”   其实何止是炭和饭食,这几日她的病已经好了,就连补药也没再送过来。   不过卫琼枝觉得喝不喝也无所谓。   上次红云说过府上譬如炭火这种小事都是赵氏在管,先前也一直没有短缺过,赵氏不是在这种事情上小气的人,应该只是底下做事的人的疏漏。   让卫琼枝搬来这里一直都是老夫人的意思,赵氏没有出面过,她应该一直都和老夫人不是一路的,问问也就问问,大不了赵氏也不管。   红云应下,在屋子里磨磨蹭蹭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在忙什么,眼见着卫琼枝都准备上床睡觉了,她才又走到卫琼枝身边。   “你知道底下的人为什么对你都是这种态度吗?”私下无人,红云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卫琼枝。   卫琼枝摇摇头。   她心里其实也有猜测,但是不会说出来,若是猜错了,那又要闹笑话了,就算只对着红云她也不好意思。   红云在床沿边坐下,悄声道:“是老夫人。老夫人不许他们捧着你,所以他们才这样的。”   “捧着我?”   “侯府的人几乎全都拜高踩低,你有了身孕,他们肯定巴不得来巴结你,”红云道,“但是老夫人下了令不许,她怕林家那个进门后见了心里不舒坦。”   卫琼枝闻言有些想笑,但转而便化为唇边一抹苦笑。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不明白老夫人这些人,明明主张先给裴衍舟纳妾的是他们,可到头来却又怕别人心里不舒服,完全将自己撇了开去,再把错转嫁到其他人身上。   如果不是走投无路,她是绝对不会进荣襄侯府这种不讲道理的地方的。   就算老夫人贵为堂堂宜阳郡主,也不过是披了一层华贵衣裳的怪物罢了。   见她不说话,红云又安慰道:“你也不用难受或者害怕,反正过几天世子就回来了,你受了什么委屈可以和他说,他一定会帮你的。”   卫琼枝不置可否。   老夫人今日都把她叫过去敲打过了,连怎么说话都教好了,她再和裴衍舟去诉苦就是不识趣了,让老夫人知道还不知道怎么收拾她,再说裴衍舟也未必就真的会帮她。   他也不可能违拗老夫人的意思。   到了第二日,赵氏得知之后,果然亲自上门来查看。   她这些日子为着林家的事也很忙,很多东西都先要开始预备起来了,便不很顾着卫琼枝这边。   自然也是知道老夫人一直想卫琼枝从觅心堂搬走的,赵氏私心里是想着让卫琼枝和裴衍舟对相处一段时日,让卫琼枝能更加笼络住裴衍舟。   她当初抢着要自己选人送到儿子身边,可不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更是为了将来拿捏儿媳。   可在老夫人的绝对权威之下,赵氏也只能先让步,免得连将来都没有了。   她带了一些补品给卫琼枝,吩咐了红云几句,便对卫琼枝道:“你且先忍着,等日后我自然给你做主,眼下最要紧的是你肚子里这个,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缺什么就和红云说,或是张妈妈也使得,让她们直接来找我。”   卫琼枝点点头,但她可不信赵氏会是真心实意的,实在也不是她如今变聪明了一些,而是之前就吃过那么几次亏,卫琼枝只认个死理,一个人不可能转变得那么快。   赵氏无非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可是等将来林氏进门之后还是能给她生孙子,那还是名正言顺长房嫡出,赵氏更没有不疼的道理,所以赵氏眼下突然对她那么殷勤,一定有鬼。   可就算卫琼枝已经意料到,她也没其他办法,赵氏目前来说算是对她还不错了,她想要过得好一点,只能暂时先倚仗她。   ***   裴衍舟外出了四五日,是日回京之后已是半夜,他却没有立即回侯府,而是去了京城西面一处民宅之中。   宅院外挂了两只大大的灯笼,时有京中一般富贵人家,皆会在自家灯笼上写了姓氏,以作辨认,但这处的灯笼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大门上匾额亦没有写任何字,仿佛是一座无主鬼宅。   可当裴衍舟才一下马,院门便从里面打开,里头出来一个看门的老翁,与一个提着灯笼的小童,一老一小迎了裴衍舟入内。   小童一边提着灯笼为裴衍舟照脚下的路,一边道:“公子可算是到了,我们公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方一入内,只见里面别有洞天,屋舍游廊看似简陋实则却花费了心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看就是什么人的隐居之所。   裴衍舟被带到一处临水的草舍之中,屋内之人明明听见了动静,却并未抬起头来看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东西。   裴衍舟却也不恼,这里没有服侍的人,他便自己脱下大氅放在一处,然后走过去随手执起一颗白子,落于那人正在钻研的棋盘之上。   棋局霎时被打乱,那人叹了一口气。   “这么晚了,竟还来打扰我。”那人道。   只见那人生得异常瘦弱,人却又高挑,就连家常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颇有些弱不胜衣之感,清癯文雅非常。   那人原本手上还拿着一颗黑子,这下也没了兴致,便把棋子随手往那里一扔,然后把自己瘦得仿佛只剩下一层皮的手缩进衣袖之中。   裴衍舟这才在他面前坐下,正色道:“我去迟了。”   那人“哦”了一声,便打趣着笑道:“就算去得早,你还想查出什么来不成?”   裴衍舟看了他一眼,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再开口时已将一声叹息掩下,道:“死也要死个明白。”   “哎哎哎,什么死不死的,”那人往后一靠,衣裳在他身上便更不成体统,仿佛套在竹竿上一样,“我都这样了还没死,你新纳了美妾,很快又要有爱子,听说宜阳还张罗着让林家姑娘赶紧过门,你便是想死都不能够。”   他才与裴衍舟差不多般年岁,却将老夫人的封号随口挂在嘴上,也不尊称一声“郡主”或是“裴老夫人”,实在是不敬之极。   但裴衍舟却没什么所谓。   面前这人正是庆王府的大公子宋庭元,因体弱多病便离开王府,在此修身养性,庆王与老夫人的父亲乃是堂兄弟,只是年岁上相差甚大,所以宋庭元实际上与老夫人是一个辈分,直呼其名姓倒也情有可原。   只是老夫人毕竟年纪大,都能做宋庭元的祖母了,所以也只是私底下开开玩笑,当面并不会这般不尊重。   他和裴衍舟也算是拐了几个弯的亲戚,两人自小时有一面之缘后便一见如故,时常在一起玩耍,而后便一直玩到大,宋庭元对裴衍舟倒不会摆什么长辈架子,平日里只以兄弟论处。   宋庭元乃是嫡出,可他从小就病病歪歪的,长大后也没袭爵的心思,只搬离王府一直住在这里,庆王自然爱重宋庭元,屡屡想要请封他为世子,却都被宋庭元自己拒绝,又不愿回家,庆王也很是头疼。   相较于裴衍舟十五岁上就出去建功立业,宋庭元确实是一个异类,与裴衍舟简直是大相径庭,很难让人想象得到两个人是多年的挚友。   “好了,你说罢,早点说完我好早点去睡觉。”宋庭元朝着裴衍舟抬了抬下巴。   裴衍舟便将这一趟的所见所闻全数细细说给了宋庭元听。   其实裴衍舟这一次出远门,正是为了调查自己在战场上中计被害之事,但这事隐秘,除了宋庭元之外便没其他人知道,只道他是出去与友人相会。   裴衍舟是为自己手下的一名将领所害,这名将领已经跟随在裴衍舟身边五年之久,甚至可以说是被裴衍舟亲自一步一步提拔上来,算得上是极能信任之人,却在紧要关头反咬了裴衍舟一口。   当今大永朝国泰民安,唯有一个心头大患,便是北边的宣国,在宣国的屡屡侵扰之下,裴衍舟带兵打了好几年,眼见终于能将宣国彻底制服,不想却在这个档口出了事,以至于功亏一篑。   提起此事,裴衍舟更多的惋惜后悔,而不是愤恨。   所以等他的腿脚完全恢复正常之后,他便再也等不及,亲身前往那名叛将家乡探查。   他按着叛将从前与他提起过的线索查过去,很快便查到了具体的地方,但很可惜,已经被一场大火烧没了,据当地人所说里面的人一个都没逃出来。   按理说叛将家中本就该株连,但裴衍舟当时还存了一丝恻隐之心,只当即斩了叛将头颅,却将他的家人给瞒了下来,只说是从小便离开了家乡,早就找不到了。   既不是裴衍舟或者朝廷杀的,那又会是谁?   裴衍舟拿出一封信给宋庭元看:“这是先前在他的军帐中搜到的,有人拿他的家人威胁他,他迫不得已才做了这事。”   宋庭元只拿起看了一眼,便又放下,道:“宣国还没这样的本事,把手伸大永里面来。”   “他从前是北衙禁军,当时他们这一批人,是因善骑射才被陛下亲自点中放到我身边,由我带去的。”裴衍舟略微思忖片刻后,又继续说道,“北衙禁军由陛下亲自管辖,从最初便要经过层层选拔,若他背景不干净,便不可能入选。”   “陛下……陛下当然不会,否则他是嫌自己的天下过于太平了吗?”宋庭元失笑,“但某些人就不一定了。”   “蒋端玉。”裴衍舟神色未动,却斩钉截铁道。   宋庭元立刻道:“你不要如此直白,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O(∩_∩)O   火葬场持续加热中,要再多添几把火嘿嘿嘿感谢在2023-08-28 23:05:14~2023-08-29 22:1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探病   ◎不听我的,倒是听别人的◎   草舍中忽有冷风吹过, 凉凉浸浸地往人骨头缝里钻,倒还真有那么一丝被窥探的意味。   裴衍舟却并未被宋庭元吓到,他笑了一声, 便淡淡道:“没有地方比你这里更安全。”   当今圣上年幼登基, 先帝本定下了让庆王辅政, 然而皇叔庆王有意避世,以周全自身,再加上家事变故, 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再顾及朝堂之事。   于是大权便旁落到了陛下做太子时的太子太傅蒋端玉手上,去岁首辅告老还乡, 蒋端玉便成了新的首辅,从此行事愈发肆无忌惮, 朝臣敢怒不敢言。   蒋端玉是文臣出身,于军事上头倒没有过多干涉过, 只是背地里一再让陛下议和, 但陛下思及百姓却始终不肯, 蒋端玉也没其他行动。   “他如今风头正盛,陛下亦是极为敬重, 蒋端玉才不过三十出头,日后更是前途无量, 我劝你还是避一避好。”宋庭元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他已经是万人之上了,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裴衍舟面对老友倒是松弛许多,“我远在边关征战, 对他实则也没多大威胁, 又从无嫌隙, 他实在不该如此。”   宋庭元笑道:“你家中是勋贵, 皇亲国戚, 列侯世子,你又比旁的纨绔子弟要争气许多,年纪轻轻便有所成就,他为何不担心你日后高升威胁到他?再者,这当中还有旁的什么,我们也无从得知。”   宋庭元说话总是一针见血,但裴衍舟也不会恼怒,因为他说的就是实话。   “这次回京,我想留一段时间。”裴衍舟沉声道。   “哦,”宋庭元点点头,“是要看你儿子出世,还是要娶完贤妻?”   裴衍舟狠觑了他一眼。   宋庭元又道:“你别想再查什么了,蒋端玉不会给你查到的,就算查到了什么东西,你也拿他没办法。”   裴衍舟闻言没有作声。   隔了一会儿他道:“我先回去了。”   宋庭元伸了个懒腰:“不送。”   裴衍舟转身走了几步,想到什么便又回转,对宋庭元道:“你在外待久了也该回去看看,庆王和王妃一直很惦记你。”   “不回,”宋庭元摆摆手,“回去又让我成亲。”   “你到底有什么事,自小时起便总想着离家往外跑,”裴衍舟顿了顿,继续说道,“荣襄侯府那么乱,可我受重伤时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回家。”   宋庭元起身,同着裴衍舟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受过伤便稳重了这很好,我很欣慰。但是我们家的事,跟你的完全不一样。”   裴衍舟问:“和我都不能说?”   这么多年,他不是没问过宋庭元,但宋庭元没有一次说过。   这次也不例外。   “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伤心事,有什么好说的。别问了,我以后也不会说的。”   宋庭元一出草舍吹了风,便一声又一声地咳起来,今日本就一句话很晚了,裴衍舟也怕引出他旧疾,便连忙让小童送他回房,又见天色实在太晚,回去也是惊动人,便干脆在宋庭元这里借宿了一宿。   只是蒋端玉一事总归如阴霾一般笼罩于他心上,不为自己不平,却也是为了被牵连的那些人感到愤懑,而边关的百姓又要如何,竟又无计可施。   第二日清早回府,按着侯府规矩是要先去见过老夫人的。   老夫人也才刚刚起身,见裴衍舟完好无损,便也没多说,留下他用了朝食便打发他回去了。   因连日来奔波,裴衍舟也想赶紧回觅心堂休息一会儿,等他沐浴洗漱躺到床上之后,忽然觉得有哪里似乎不对劲。   裴衍舟翻了个身,才想起来他今日回来之后便没看见过卫琼枝。   不在暖阁里,他进来时也不在外面。   那就是在耳房里了。   裴衍舟歇了大概有半个时辰,养足了精神之后便起身,多问了一句来伺候的小厮:“卫氏人呢?”   小厮道:“已经搬出去了。”   裴衍舟一愣,又问:“搬去哪儿?”   “隔壁小跨院里面。”   当裴衍舟来到小跨院的时候,卫琼枝还在睡觉。   裴衍舟把她从床上提起来,卫琼枝的眼睛都没睁开,软团团就像一只猫咪,身上的寝衣松开,露出大片的春光,裴衍舟无法,只能把被子往她身上裹住。   一番动作下来,卫琼枝终于被吵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里面像蓄着一汪泉水一般,先是懵懵懂懂,然后便是惊恐地看着他。   裴衍舟怜悯之心乍起。   像她这样清澈如许之人,裴衍舟从来都没在身边见到过,或许只是侯府里没有这样的女子。   没等卫琼枝说话,裴衍舟便道:“为什么搬到这里?”   卫琼枝迅速用那还没睡醒的脑子回忆老夫人让她说的话:“暖阁里地方小,住着不宽敞,会挤着胎儿。我在这里住的是最大的一间屋子,又大又亮堂。”   闻言,裴衍舟把她放下,却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在他眼中,卫琼枝虽然不至于像别人说的那么傻,但说话也不可能如此面面俱到。   卫琼枝眨了眨眼睛:“没人教。”   裴衍舟竟一时语塞,他大抵也知道是谁让她搬过来,但究竟又是为何非要去问她,眼下她就是不松口,他也没有其他办法。   “我明明让你不用走,不听我的,倒是听别人的。”裴衍舟冷冷道,忽然没来由地有些生气。   “这里挺好的,”卫琼枝倒怕裴衍舟再让她搬回去,老夫人不开心又要折腾她了,再加上她也更喜欢住在这里,“我喜欢这里。”   裴衍舟没再理她,转身出去了。   他又回到寿宁堂,老夫人站在檐下逗一只鹦鹉,旁边有丫鬟在给她读信。   见到他来,老夫人抬了手让丫鬟不要再念下去,自己对着裴衍舟笑道:“怎么又回来了?”   她还像裴衍舟很小的时候那样对他和蔼,但是这笑裴衍舟也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了,等他稍微大一点,祖母便开始对他严厉,从前的那些宠溺也随之消失。   裴衍舟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在这个家里,祖母的权威不可撼动也无人敢挑战,他来问祖母为何要让卫琼枝搬走,可祖母不是已经借卫琼枝的口把台面上的理由告诉他了吗?   再究其根本,就算不问,他也该知道祖母这么做的目的。   若一味追问,祖母只会对卫琼枝的成见加深,裴衍舟心里清楚,卫琼枝为人纯净,并不是心机深沉之人,他不愿害了卫琼枝。   卫琼枝在侯府根本无法自保,或许另寻清净之地居住也是个远离是非的好办法。   就在裴衍舟忖度的这片刻之间,老夫人已经拉起裴衍舟,转身走入室内。   “一眨眼,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得你小时候我也总是这么牵着你。”老夫人叹了叹,在临窗的罗汉床上坐下,“你是聪明孩子,应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她一双眼睛已经昏花,但依旧可见其中矍铄的光,此刻正定定地盯着裴衍舟。   “我当初就是太纵着你父亲,侯府才变成如今这副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和你的父亲一样,但就算是对她有的那么一点怜悯之心,祖母也希望你能按下来,她能有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经很好,侯府不会亏待她,你不能犯糊涂,否则林氏进门之后,你让林氏如何自处?”   许久之后,裴衍舟才道:“孙儿知道。”   老夫人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她竟然害怕这个孙子是来向她兴师问罪的,裴衍舟是她花了心力养大的,她不想临到老却与孙子产生嫌隙。若这么着卫琼枝便不能再留了,可一旦动了手,又怕裴衍舟更恨她。   但老夫人不后悔那会儿做下挑一个人去裴衍舟身边的决定,人总要先解决眼前的事,才能再顾得上以后。   如今裴衍舟洗清了受伤无法人道的污名,林家也愿意继续做这门亲事,这就够了。   老夫人想了想,又道:“之前我让你三婶母去了林家一趟,看了看林家那丫头,确实是真的病了,我也对林家心有怨言,但那丫头没有错,她也是被她家里害的,日后你切不可因此事对她有所怨怼,倘或成了怨偶就不好了,也对不住她。”   “既然她进门,孙儿自会好好待她。”裴衍舟道。   这门亲事是早就说下的,甚至在他远赴边关之前,对于林娴卿的印象,因这几年一直在外,裴衍舟倒是慢慢淡了,只记得年少时见过面,相处过几次,林娴卿进退有度,又娴静温婉,行动举止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不忍让人说她有任何不好。   林娴卿是老夫人千挑万选选中的人,自然是最适合裴衍舟,也最时候荣襄侯府的。   即便是林家那会儿想要悔亲,骄傲如老夫人也只得先忍气吞声,实在不是和林家做小伏低,而是碍于林娴卿。   老夫人又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受委屈了,祖母又何尝不难受,按着祖母的性子,本该这几日便去退亲,可娴卿实在是好,若此时退亲,无异于直接在所有人面前拆穿了林家不仁不义,娴卿也再难做人了。”   “她也为着你重病了一场还没好,”老夫人拿出方才丫鬟读的信给裴衍舟看,“这是林家夫人送来的信,说是这些时日病得更重了,我看你还是去一趟林府为好。”   裴衍舟立刻不假思索道:“这不合规矩。”   老夫人道:“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你们是未婚夫妻,只要两方家中都应允了,你们见个面也没什么。从你受伤开始她便为你担惊受怕的,后头又有这些事,你去了也好宽慰开解她的心,这病也就能好了,说不得陛下哪日又要派你出去,你早日成亲祖母这颗心也能放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由不得裴衍舟再推辞,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来推辞。   既然要去,裴衍舟倒不想再拖,干干脆脆倒好,便直接禀明了老夫人,说是一会儿就去林府。   老夫人没料到裴衍舟那么爽快,很是惊喜,连忙让人去备了礼过来,又仔仔细细叮嘱了裴衍舟几句,才放他离开。   ***   卫琼枝睡得好好的,被裴衍舟搅了睡眠,其实心里也很是恼火,有一股气发不出来似的。   她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再继续睡也睡不着了,反而要头疼,便只能起床。   另还有一桩心事,裴衍舟当时听完她说的话就走了,可又明显不信她说的话,他不会是去找老夫人了吧?   虽然卫琼枝没觉得自己在裴衍舟心里那么重要,可万一呢?   老夫人一定觉得是她不好,可能又要来找她麻烦了。   卫琼枝恹恹地用完饭,又略坐了坐也没见寿宁堂有人来叫她,便稍微安心了一些。   她照例去给花浇水,发现先前已然含苞待放的牡丹竟然已经并蒂齐开,姚黄魏紫在冬日里明艳至极,美得摄人心魄。   因为养得好,花朵又大又饱满,一点也看不出才几个月前差点就活不过来的样子。   卫琼枝今早有些郁郁的心境一下子打开,把什么裴衍舟什么老夫人都抛在了脑后。   红云等人也都过来看,很快荣襄侯府其他人也知道了,主子们还好毕竟见多识广,只当个有趣的事儿来听,京中也不是没有并蒂牡丹,只是开的时节稀奇了一点罢了,只有一些小丫鬟小厮们会跑过来看个热闹。   卫琼枝也不藏着掖着,只要别人想看,她就大大方方给别人看,只有一点,不能毁损了这株并蒂牡丹。   这整整一日她都很高兴,完全忘却了一大早那点子不顺心的事。   ***   林府听说裴衍舟要来,早早便开了大门,扫干净台阶等待着他。   林娴卿的二哥林承雍在门口等候相迎,这事是林家理亏,那到底是荣襄侯府,又有宜阳郡主在,如今他们肯既往不咎,林家少不得要低一低头,好在林娴卿是已经摘出去了,等她嫁过去也就无事了。   裴衍舟与林承雍不是很熟,但到底都在京中,他又是来探病,便一路由他引进去,一路寒暄。   到了林娴卿的住处,林夫人也在,为了女儿连日来的病症,她亦是一脸憔悴,眼眶泛红。   见到裴衍舟前来,林夫人的眼眶更红了,裴衍舟只得上前去说了几句安慰之语,又道:“想必林姑娘正在休息,我不便打扰,烦请夫人告知于林姑娘,我已来过了。”   闻言,林夫人与林承雍对视一眼,林夫人便上前道:“她这些日子是耗费了许多心神,我们竟不知她病成这样了,宫里太医都请来看过了,只说是忧思过甚,她心里头惦记着……我今日也舍了这张老脸了,裴世子还是进去望望她,她心里也能好受些,不然我真的怕她……”   林承雍也立刻接着道:“既然来了,我们私下也不必讲这些规矩了,我和母亲都在这里,你进去便是。”   裴衍舟早知来这一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回去,至少也要见上林娴卿一面的,见状便点了点头。   林夫人擦干眼泪,领着裴衍舟入内,一进去便是浓重的药味,连熏了香都盖不住,仿佛病了的人无时无刻不在服药,内室的床帐厚重,便是到了跟前也看不到里面,帐外站着两个服侍的丫鬟,朝着林夫人和裴衍舟福身之后,便由林夫人带着出去了。   “我们就在门口候着。”林夫人说完便关上了门。   里头只剩下裴衍舟和林娴卿,门窗又死死紧闭着,一时药味更浓,裴衍舟不擅于应对这样的场景,只站在那里,用手指轻轻掖了一下鼻尖。   他当然也不会走过去把床帐掀开,进入林娴卿闺房又兼之独处,已经是失礼至极。   帐内传来两声轻咳,也分不清里面的人到底是听到动静醒了过来,还是根本就醒着。   “世子,是你吗?”清丽的声音略带着些沙哑,低低的,像是提不起劲儿来。   裴衍舟眉心蹙起,只想着点头,却忽然想起林娴卿在里面根本看不见,便只好开口道:“是。”   他想了想又继续道:“家中祖母让我来探病,不知是否打扰了姑娘。”   “多谢郡主关心了,可惜我这样病恹恹的身子,也不能回报什么。”林娴卿道,“先前府上三夫人也来过,我实在是……”   她说到这里便一下子止住,又似是有无尽的话想说,裴衍舟的眉不由皱得更紧,却也只能耐心道:“有话直说便是。”   林娴卿低低地哭起来,可她素来端庄持重,若非情难自抑,也不会令自己这样局促的丑态暴露于人前,于是只极力压抑着。   她道:“我知道……是我们府上过于跟红顶白,我也是林家的人,林家有什么,我绝不撇清自己,错就是错,对就是对,今日世子若不想再做这门亲事,我也绝无二话。林家如今是没落了,不得不小心谨慎,家里也是怕害了我,世子要怪便怪我,不要怪我家里。”   林娴卿说完便屏住呼吸,她此时斜靠在引枕上,脸上敷了一层又薄又白的粉,看起来像是病了,以防裴衍舟真的见她的面,而哭却是没有的,她的脸上没有一滴泪珠,也看不出哭泣时的情绪。   她自然知道退亲一事不是说退就退,老夫人接二连三又是让三夫人过来又是让裴衍舟亲自过来,摆明了就没有退亲的意思,不可能因为她几句以退为进的话,裴衍舟就正中下怀,直接和她退亲。   若裴衍舟是这般轻浮之人,她也不会如此看重他。   只是林娴卿到底还是个闺阁中的女儿家,再厉害也怕有个万一,万一裴衍舟真的同意退亲。   所以她也是在赌。   果然裴衍舟只道:“林姑娘好好修养便是,实在不必过于思虑。”   林娴卿悄悄松了一口气。   但是接着她便更加剧烈地咳了起来,这时自然又有丫鬟入门来服侍林娴卿,裴衍舟不好看见里面的动静,便走到窗前,背过身站了。   林娴卿趁着丫鬟进出时从床帐中看去,只见裴衍舟负手而立,透过窗纱熹微的阳光拢在裴衍舟身上,她已有几年不曾见过裴衍舟,对他的印象还在极为年少之时那个青涩的少年,而今一见果真长身玉立,俊逸清雅,又是宽肩窄腰,足可见战场之上的英武不凡。   林娴卿不禁心神一荡。   世间也只有这般男子才能配得上她林娴卿,只可惜听说裴衍舟那位用来充数的妾侍是个再愚钝不过的人,那时是权宜之计,倒让她抢了先享用,真是暴殄天物。   一顿折腾之后,丫鬟再度退出去,裴衍舟本想着趁机告辞,不想林娴卿却出言道:“世子请留步,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裴衍舟停下,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听她说完了事。   “我知道世子一定觉得我不知羞,可我也是没办法了,我这身子害了病,也不知还能不能再好,可这些话不说出来,我心里却是不痛快。”林娴卿似是接不上气,急急喘了几口,才能继续说下去,“世子怪我也无妨,可我却要告诉世子,我其实心悦世子久矣,几年前知道能和世子定亲,我心里不知有多开心,苦苦等了世子几年,本以为等世子战胜了宣国,我们终有成亲那一日,可谁承想竟出了那样的事,我自知是无颜再面对世子的,只好把心事尽数都说给世子听,来日真的死了,也总算不辜负了自己。”   说完,林娴卿故意没再给裴衍舟说话的机会,只大声喊着丫鬟和林夫人进来,然后对林夫人道:“母亲,让哥哥送世子出去罢,我这里的病气过给他就不好了。”   林夫人摇了摇头,便将裴衍舟带了出去,林承雍见他们出来,便上前问道:“如何?”   林夫人只擦眼泪不说话,裴衍舟便道:“若是这个大夫不行,便换一个来看。”   林承雍听出裴衍舟话里顾左右而言他,又不知妹妹究竟与他说了些什么,也看不透裴衍舟此刻心思,便顺着他的话道:“正是这个意思,家里也在各处延请名医,只盼着妹妹能早日好起来,否则便是家中对不住妹妹了。”   “倘或有什么要帮忙的,着人来侯府说一声便是,”裴衍舟朝着林承雍点了点头,“在下先告辞了。”   林承雍一直送裴衍舟到了林府门口,望着裴衍舟骑马远去,又听了下人悄悄将打探来的荣襄侯府的一些事说与他,不禁计上心来,这才往回走,林府的大门重重关上。   作者有话说:   一个守男德的好男孩是不应该在没成亲的时候就随便进出别人家里的。   打一下预防针明天有人两百码车速狂奔火葬场,以后还是每晚八九点的样子更,不会太晚的。感谢在2023-08-29 22:10:52~2023-08-31 20:54: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ww 2个;找星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10瓶;晚来疯急、我是糖果味的、白写墨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摘花   ◎我的花能治病?◎   裴衍舟回府之后, 照旧先去见了老夫人,而此时恰好赵氏也在,便一同坐下说话。   老夫人问了林娴卿的情况, 裴衍舟直觉林娴卿似乎并不是大病只是心病, 不是看见的那般严重, 但他到底不是大夫,不能胡乱说话,于是只一五一十把看见的说了, 自然也隐去了林娴卿后头诉的那一番衷肠。   老夫人自是叹息:“好好一个孩子,生是被她家里给拖累了, 林家实在可恶,可怜她病成这幅样子, 竟还口口声声为着林家着想。只是林家到底是她娘家,也实在不能不给面子, 就这么过去算了, 日后还是一样走动。”   老夫人如此厉害的人物, 却会对林娴卿生出恻隐之心,不仅仅是罕见, 也足可见她对林娴卿的喜爱。   裴衍舟心底里却有一丝异样,他回来的路上想了一路, 却也想不出到底是哪里有不对,林娴卿的为人几乎是无可挑剔,今日的话语更是动人肺腑, 他虽未被触动多少, 但也不得不承认林娴卿身为女子的不易。   她确实无愧老夫人对她的喜爱, 也担得起未来侯府夫人的位置。   裴衍舟一时还未想好怎么回应老夫人的话, 赵氏却已经忍不住了, 道:“是林家先不顾这个脸面,如今可又怪得了谁呢?林姑娘这话倒是不错的,错也好对也罢,反正她是林家的人,也是撇不清的。”   赵氏也很少说老夫人喜欢听的话,今日也不例外,老夫人也不打算和赵氏计较,反正等到林娴卿一进门,掌家之事便都转到林娴卿手上,赵氏便去颐养天年去了。   老夫人只道:“只是我疼惜娴卿罢了。”   赵氏竟笑了起来,道:“先前衍儿病成那个样子,林家不说打发人过来问一声,就连已经定下的亲事都想反悔,又怕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还想拖着让我们家去退亲,这事任谁听了都要说他们做得不地道。怎么衍儿一病他们就忙着要退亲,如今是他家女儿病得要死要活,这就不提了?”   老夫人的脸色沉了下来,裴衍舟已经看到了,赵氏却没发现。   “若要我说,就算要继续做亲,也该拿捏拿捏他们才是,否则便以为侯府是好欺负的人家,什么人都来踩上一脚。”赵氏越是越起劲,“他们家姑娘身子坏成这样,哪是能娶进门做夫人的呢,我这个做婆母的倒还嫌弃她病歪歪的,怕衍儿日后做了鳏夫,怕她不能生出个嫡子来!”   话音才刚落,老夫人的手掌便重重往几案上一拍,也是看在裴衍舟在场,再加上赵氏年纪也大了,才忍着没有直接掌嘴。   赵氏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连忙想描补一番,却听老夫人怒道:“我想着你也是就要做婆母的人,才纵着你几分,可你自己如此不知道尊重体面,那我就告诉你,这门亲事我做了主是一定要做的,你若是再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客气!林家的女儿更是为了衍儿才病的,你再提退亲便是要逼死她!”   每每只要老夫人一生气,赵氏便不敢说话了,今日老夫人比往常都要生气,赵氏自知触犯了老夫人,更是立刻缩了头。   裴衍舟在心里摇了摇头。   侯府这些污糟事,他早已想过了,是永远都理不清的,否则他也不必刚长大就跑到外面去,若老夫人看中林娴卿是为着她能当家理事,确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那时侯府总能太平许多。   原本裴衍舟是忖度着是不是要向老夫人提议暂缓亲事,一则是为着自己心里那点子说不出的异样,一则是让林娴卿养好病再说。   可眼下老夫人的意思如此坚定又不容置疑,还为着林娴卿发了那么大的火,他此时提出暂缓亲事,无异于火上浇油,他这位祖母未免又要多心。   于是裴衍舟只得咽下不提。   赵氏战战兢兢服侍了老夫人喝了几口热茶消气,老夫人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开口已经平静下来,她对赵氏道:“你每日都打发人去林府一趟,只问娴卿的病如何,其他不用管,问完了话再报上来。”   赵氏应了,这时老夫人要休息了,她又与裴衍舟一同退下,免不了又对裴衍舟抱怨许多。   这本该是裴硕才听的话,但裴硕从来不管,裴衍舟从小开始便已经听了许多,早已麻木,也不在乎多听一回。   赵氏也只是想找儿子诉苦,知道儿子一向不说什么,于是自顾自说完了也就罢了。   “对了,你祖母让琼枝搬去小跨院,说是对养胎好,你祖母那个性子也没人敢反驳她,只是可怜了琼枝,怀着身孕被赶来赶去,我只怕她挪动后又动了胎气。”赵氏又想起最要紧的事,她以后还要指着卫琼枝和她的孩子,“你有空便多去看看她,毕竟她怀着的是你的孩子。”   裴衍舟点头:“已经去过了。”   赵氏闻言也不再说什么,两人各自散开。   ***   卫琼枝兴奋了整整一日,原本很是嗜睡,但她今日竟也不困,就守着那花怎么都看不够,还要招待那些来看花的人。   虽然只是侯府的下人,但只要喜欢她的花,那就是她的客人。   她会仔细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花是怎么种出来的,也会保护好自己的花,不让他们伤害它。   一直到入夜,红云才把花搬进房里,若不是红云拦着,卫琼枝差点就要自己动手搬了,这是她的花,她自然是宝贝得很。   红云说她如今不能干这些活,她也觉得没什么,除了吃的不太合胃口,她能睡能跑,肚子也还没开始大,有什么不能干的。   如此兴高采烈的状态,卫琼枝一连保持了有好几日,一直小心翼翼地看护着自己的花,渐渐府上看热闹的人也不来了,而牡丹开到了最盛,再往下便要走向衰败了。   生死枯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卫琼枝喜爱看花草的繁茂,但也不害怕它们凋零,并未有伤感之意。   这日黄昏,倒是红云有些感伤道:“这么好看的牡丹又要枯了。”   卫琼枝道:“明日我便要把它们都剪下来了。”   “又要□□那个花画?”红云问。   卫琼枝点点头:“这回拿一块好一点的细绢布,只插并蒂牡丹。”   想着还能玩一玩,红云也稍微开心了一点。   并蒂牡丹还是放到了卫琼枝房里,与往常没什么两样。   卫琼枝睡到夜里,也不知多晚了,似乎听见外间有说话的声音。   她人犯懒,也不愿起身查看,细听了一会儿似乎是红云和裴衍舟,她便更不想起来,反正若有事他们自己也会进来的。   两人压着声音说了片刻工夫,很快便没声了,卫琼枝默默地听着,便听见脚步声已经朝里面走进来。   她本想装睡算了,但还是怕自己拙劣的演技被裴衍舟发现,只好从床上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   但起身穿衣也是来不及了的,裴衍舟已经开门进来了。   见到她正坐在床上,裴衍舟倒是没料到,他以为她应该已经睡了,便稍稍愣了愣。   “红云呢?”卫琼枝揉了揉眼睛问。   红云一直是睡在外间的,今日裴衍舟忽然来了,她应该出现服侍才是,方才还听见她说话的声音,这会儿却不见人影,卫琼枝便有些奇怪。   裴衍舟清了清嗓子,有些无所适从,道:“我让她先下去了。”   卫琼枝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浓墨漆黑一片,她睡得早,便疑心其实还不是很晚,为了找点话说,又问:“什么时辰了?”   “已经子时一刻了。”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卫琼枝喃喃一句,又看向裴衍舟,“世子这么晚过来做什么?”   她的眸色澄澈清明,仿若无辜孩童一般,裴衍舟有片刻失神,他少有这样无措的时候,原本打算说出来的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了。   “过来看看你。”裴衍舟不由将手背到后面去,食指与拇指捻了几下,明明手上空无一物,却仿佛提了千斤,比上战场还累。   卫琼枝虽然搞不懂他为什么那么晚过来,但想到裴衍舟事情多,所以晚了也是正常的。   她想了想,认真道:“我这里一切都很好,世子如果太忙,可以不用来的。”   大半夜过来,惊动得她不能睡觉,裴衍舟也不方便。   他顿了片刻后,等心软的劲头过去之后才点头道:“好。”   说完话之后本该走了,但裴衍舟抬了抬脚尖,竟一时踌躇,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愈发奇怪,眨了眨眼睛,问他:“世子怎么了?”   “没事,”裴衍舟轻咳一声,眼风扫过四周看了一圈,“你睡吧,我先回去了。”   他说罢转身出了内室,又把门轻轻带上。   一时周遭沉寂,只剩他自己的呼吸声。   裴衍舟的心里忽然犹如一块薄冰一样寸寸裂开。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面对她竟也会如此为难了。   八角花几上放着一盆枝叶茂盛的花卉,顶上延展出枝芽,本该是并蒂的,却从下头汇合处直接剪断,再上面原来有盛开的两朵牡丹,一紫一黄,但眼下却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裴衍舟的目光转到旁边的几案上,姚黄魏紫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刚刚从枝头摘下,还是水灵灵的。   裴衍舟蹙了蹙眉,轻叹了一声,伸手拿过牡丹,推门而出。   卫琼枝毫无察觉。   第二日她还是像往常那般起床,用了朝食之后刚要出去,才发现牡丹不见了。   甚至连找都不用找,因为牡丹是直接被人掐掉的,还不是两株分开掐,是在并蒂的枝芽下掐掉的。   卫琼枝闭了闭眼睛,希望自己在做梦,等睁开眼睛之后可以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   然而等她再次睁眼,面对的还是光秃秃的花株。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又掐了一下自己。   也没有从梦中醒来。   她走过去,手指轻轻拂过枝头,才把红云叫来:“这花怎么了?”   红云四处张望了一下,眼睛没看向卫琼枝,说道:“应该是被什么人摘了,可能有人进出过,趁我们不注意摘的。”   这是个很好的解释,但卫琼枝却不太相信。   前几日花刚开时来来去去的人这么多,那时都没人趁机来摘花,怎么等到花都快要谢了的时候却来多这个手。   其实卫琼枝可以看出大多数人都有对这株并蒂牡丹的喜爱与惊喜,却并非想要强行占用,谁又会偷偷折返过来摘花呢?   再说花掉落枝头很快就会枯萎,摘走也是没用的。   如果有人真的喜欢花,可以和她说,卫琼枝肯定会把花送给他,反正花本来就是给人欣赏的,没人看反而辜负了,但不明不白就给摘掉了,卫琼枝心里除了生气还有难过。   卫琼枝又问红云:“你记得谁来过这里吗?”   “不记得了,”红云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每日间总有几个人进出,谁能记得呢?”   卫琼枝细细回忆了一番,一直到昨天夜里,这花都还是好好的,那么只能是入夜到今早的这段时间里面。   红云在一旁劝道:“琼枝姑娘算了吧,我知道你心疼花,可是这花本来今天就是要摘下的,他们不懂事摘走了也是有的……这花也没死,你这么喜欢花,不过就是和世子说一声的事,想要多少花都能有的。”   卫琼枝没再说什么。   花都已经没了,说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   反正她的花就和她的人一样,在别人眼里都好欺负。   但等红云一走开,她便悄悄跑了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花已经被摘了,卫琼枝还是想出去找找花的残骸。   卫琼枝找过了一间又一间的院落,有时里面的人会抬头看看她,有时那些人也不理她,遇到和善点的,她便会问一问,但他们都只是摇头说不知道。   几乎走遍了大半个侯府,还剩侯府几位主子那里没去过,卫琼枝也没打算再去了,她和这些人从来就说不清楚。   而且这个时候她也觉得有些累了。   卫琼枝找了个地方稍稍坐了一会儿,便慢慢走回去,顺路再看看有没有漏下的。   ***   觅心堂内,红云正急急跑来找张妈妈。   张妈妈见她满头的汗,便问:“怎么了?”   “糟了,这下糟了,”红云气喘吁吁地拉住张妈妈,“世子在吗?琼枝姑娘发现花被人折了,我这会儿找不到她了!”   闻言张妈妈霎时紧张起来,责怪道:“你怎么不看好她?”   红云都快哭了:“她早上看见花没了,也没哭也没闹,好像并不很在意,只稍稍问了我几句话,我还劝了她几句,她应该是听进去的样子,和寻常根本没什么两样,然后我就做事了,等我回来人已经不见了!”   “已经到处找过了吗?”   “我把附近都找了,没见到她人影,反正肯定不在房里了,她平日里都不大出去的,也从不和别人走动,连芳姨娘那里都不去,”红云道,“妈妈您说这下怎么办?她会不会想不开了?”   张妈妈忙拦住红云不许她胡说:“不至于,哪有人因为几朵花就想不开的,你先别急,说不定就是出去散步了,我让人到处去找——先别惊动老夫人他们。”   “我就怕她钻了牛角尖,世子呢?我看还是告诉世子吧,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们担不起的。”   张妈妈道:“世子昨日夜里去了林府,眼下都还没回来。”   “还没回来?”红云听后也是一惊,“怎么说也未完婚,老夫人和夫人竟肯?”   张妈妈重重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正要和红云继续商量,却见裴衍舟从觅心堂外走来。   张妈妈给红云使了个眼色,自己迎上去,便将红云方才所说之事说给了裴衍舟听,只不过言辞间更和缓。   但再怎么和缓,也改变不了卫琼枝不见了的事实。   裴衍舟本就不大好的脸色更为难看起来。   昨夜他见到她时,已料到可能要出什么事,她看似木木呆呆的,其实一点都不傻,这样的人若是钻进了牛角尖,便很难再拉回来了。   裴衍舟吩咐张妈妈赶紧使人到处去找,自己便也又往外走。   还是他想茬了。   当时她都已经醒了,便不该再瞒着她的。   裴衍舟越走心中竟越急,恨不得立刻把整个侯府都翻个遍。   人在跟前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可有可无,等人一找不见了,却忽然抓心挠肝似的想把人找出来,也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好在走到一处假山石背面时,裴衍舟看到了一个身影从小径那里慢慢走过来。   是卫琼枝。   裴衍舟的双手一下子攥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像是怕她又要跑不见似的。   卫琼枝心里不高兴,正在想自己的心事,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裴衍舟锁住了手,也是吓了一跳。   “世子怎么了?”她看清楚是裴衍舟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裴衍舟看着她有些散乱的发髻,心神莫名一乱,沉声问道:“你到底去了哪里?”   卫琼枝大大方方解释道:“我的花被人摘了,我想去找找还有没有剩下什么残骸。”   可惜走得腿都酸了,什么都没有。   裴衍舟忽然就没了脾气,旋即他又想起,此事全是他的过错,他本就不该有什么脾气。   细碎的阳光透过树荫洒下来,点点如碎金,照在卫琼枝白皙的脸庞上,如一张易碎的洒金笺,让人连看都不忍细看。   “你怀着身孕,下次不要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出去了,有事和红云说一声,”裴衍舟停顿片刻,“要顾着自己的身体。”   卫琼枝点了点头,她确实把这件事忘了,但在她眼里,花也是很重要的。   裴衍舟依旧没有放开她,他只是道:“回去,我有话和你说。”   卫琼枝以为他是要教训自己乱跑,便也跟着乖乖回去了。   进了小跨院的正屋里面,裴衍舟这才放手,然后转身去关了房门。   卫琼枝今早跑了许久,其实已经有点累了,而裴衍舟的步子也不小,她跟着也有些累,便干脆坐了下来。   裴衍舟站着没动,卫琼枝正在给自己倒茶,便问他:“世子喝茶吗?”   裴衍舟摇了摇头,然后又上前一步道:“卫……琼枝,是我摘了你的花。”   卫琼枝那双璨璨的眼睛眨了眨,裴衍舟知道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后她“腾”一下站了起来,同时也打翻了她给自己倒的茶。   “世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的目光中渐渐有了愤怒的神色,这是裴衍舟从未在她眼中见到过的。   便是她在侯府吃了那么多次亏,也从来没有过。   裴衍舟忽然有些不敢看她,但他不会让自己这样怯懦。   他看着卫琼枝道:“昨天深夜林府派人前来求助,林家姑娘病重,急需一味药来煎药,林家遍寻不到……”   “所以你就摘了我的花?”卫琼枝头一次打断了裴衍舟,显得咄咄逼人,“我的花能治病?”   裴衍舟解释道:“药方里要并蒂牡丹的花蕊,但京中这个时节找不到并蒂的牡丹,连宫里都去问过了,只有单株的牡丹。”   林府来问的是并蒂牡丹,倒还不是姚黄魏紫那么珍贵,可眼下是冬日,牡丹本就稀少,更何况是并蒂牡丹,一时没有人能拿出来,只凑巧卫琼枝手上有一株。   卫琼枝鼻子一酸,但被她忍住:“你和我说,不用摘我的花的,取了花蕊就行了。”   “对不住,”裴衍舟的声音压得愈发低,“花蕊要立刻入药,若取早就没用了,是以只能把花摘下来送过去。”   卫琼枝听后没有说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20:54:22~2023-09-01 21:07: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写墨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贼子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c   ◎好好和世子说话◎   裴衍舟想了想, 继续说道:“昨日实在太晚了,你已经睡熟了,我便不打算叫醒你, 只想着今日再和你说。”   卫琼枝死死地盯着他:“可是你明明进来了。”   她是裴衍舟的妾侍, 若换了聪明的人, 裴衍舟要拿她的东西必定双手奉上,可她不聪明,所以偏偏和他犟上。   “我……”裴衍舟竟一时语塞, 他摘完花自然是有些惭愧,便想进去看看她, “我不知你已经醒了,当时不说也是怕你夜里无法安眠。”   卫琼枝显然并没有相信他的说辞。   她当时还以为他真的是来看他的, 还让他以后那么晚不用来了,真像个笑话。   他何时怕打扰她睡觉了, 还是怕她知道之后不肯给?   “花是拿去救人的, 我不会不给, 无论你信不信,”卫琼枝轻轻吸了一下鼻子, “但是要拿我的花,也应该和我说一声, 只要说一声就够了。”   裴衍舟道:“当时情况紧急,我只能先赶着把花送去。”   “可是不问自取和贼子有什么区别呢?”   “贼子?”裴衍舟一愣,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他, 他虽不生气, 却也不明白卫琼枝的心思到底如何。   他少时即离家奔赴边关征战, 遇到过许多难以处理的事, 他无一不是当机立断, 却也从来没有遇到过今日这般难以解释。   “对,就是贼子。”卫琼枝咬了牙一字一句道。   “事急从权,今日事发是在京城,可若是在战场上呢?”裴衍舟忍不住与她分辩道,“若是在战场上要拿这花救人,还要找到主人来问才是吗?”   哪怕是他手底下的将领士兵,若遇险境也可随机应变,他不会追究,所以遇到卫琼枝这样认死理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可他也实实在在错了。   裴衍舟很是恼火,偏偏他进去看了她,偏偏她醒了,若非当时一念之差,他或许就直接告诉卫琼枝了。   这一回他话音落下,卫琼枝没有再和他话赶话。   他从未这么多话过,卫琼枝也没有。   卫琼枝又变得和以前那样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但随着裴衍舟刚刚的话语,她的肚子也开始一下一下疼起来,像是有一把小锤子在里面击打着。   她疑心是裴衍舟太烦,等他说完之后自己也不敢再说什么,但静坐了片刻,疼痛没有消失,反而开始加重。   这时裴衍舟见她已经不说话了,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太过于严苛,一时也待不下去了,便道:“此事是我的错,我会补偿你,我先走了。”   卫琼枝继续没什么动静。   她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冷汗,但是裴衍舟没有发现。   裴衍舟转身离开,关上门走了几步,又觉得哪里有些不放心,便又重新走回去。   还没走到门口,他便听见里面传来卫琼枝痛苦的声音。   裴衍舟心里一紧,一脚踢开了房门,果然见到卫琼枝已经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   傍晚时,卫琼枝那里请了大夫的事终究是传到了寿宁堂。   老夫人先问了一句:“胎儿怎么样?”   回话的仆妇道:“没什么事,只是又动了胎气。”   “那养着便是,”老夫人眼皮子也没抬一下,“就算真的没了,如今也无妨了。”   底下的人都不敢说话。   老夫人却“呵呵”冷笑两声,接着自己的话道:“我知道她在和衍儿闹什么,不过是为着衍儿连夜给娴卿送药,她不高兴了罢了。”   赵氏此时也在老夫人身边侍奉,听到老夫人这话便连忙说:“怎会是因为这个呢,是衍儿摘了她的花,两个人拌了几句嘴,被衍儿气的。”   “气的?”老夫人这回大笑起来,仿佛在听一件很好笑的事,“侯府要多少花没有,不过是一时找不出来才问她去拿。衍儿摘了又如何?衍儿是主子,她只是一个低贱的妾室,主子摘了便是摘了,要她的东西那是赏她脸,她有什么资格和衍儿置气?”   赵氏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话,本意是想大事化了,尽量不往林娴卿那里扯,但也没什么用。   她只得讪讪道:“老夫人说的是。”   “我们从前是对卫氏放纵太过,让她什么都敢了,”老夫人眼中精光一现,“赌气也好,嫉妒也好,衍儿和娴卿都是她的主子,她仗着自己有几分用处,也敢出来拿乔了。”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哼,她的戏才演到动了胎气,必定还有下场,且盯着那边,看她有什么动静,她必不会就这么算了。若她识相就这么算了也就罢了,若是还要再闹,便不能由着她仗自己肚子胡闹。”   老夫人说得厉害,旁边的人也都知道她素日性子,绝对是言出必行的,今日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却恰恰触了她的逆鳞,一时无论是赵氏还是仆妇丫鬟们都低了头。   只有赵氏在一边暗暗担心,老夫人若是真的要动卫琼枝可怎么办,别人不稀罕卫琼枝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稀罕,若是生个庶长子,她将来还要靠这个孩子对付林娴卿的,再退一万步,这总归也是她的孙子。   她相信老夫人绝对能做出打了孩子再把卫琼枝扔出去的事。   于是从寿宁堂出来之后,赵氏便马上赶去了小跨院。 竒_書_網 _W_w_w_._q ǐ_S_u_W_α_N_G_._C_c   裴衍舟还没走,赵氏见到他便急着问:“孩子怎么样了?”   “暂时无事。”裴衍舟道。   他的脸色冷得像霜雪,本来赵氏倒还想说他几句,但此时也不敢了,只说:“你祖母已经知道了,你……凡事要多周全一些,老夫人脾气不好。”   说着朝里面努了努嘴,示意他小心老夫人一个不痛快拿卫琼枝开刀。   裴衍舟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并未回应赵氏。   一时红云已经端着熬好的药过来,裴衍舟看着她进去,又等红云拿着空碗回来,才对赵氏道:“母亲先替我照看着,我有事要出去。”   赵氏略拦了拦他,疑心裴衍舟又要去林府,便道:“不相干的事不管也罢,咱们只尽了心便够了。”   “我不去林府。”裴衍舟甩下这句话便离开了,赵氏也松了一口气,便进去看卫琼枝。   芳姨娘这会儿也在,看着卫琼枝一脸愁容,见赵氏来了倒是勉强换了一张笑脸迎上来。   赵氏惦记着卫琼枝肚子里的孩子,便忙走过去看,卫琼枝一张小脸煞白,半阖着眼儿躺在那里,应该是没睡。   赵氏坐下,问芳姨娘:“这会子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说?”   方才面对裴衍舟不好细问,他也不懂,眼下赵氏才是焦急万分。   林娴卿都还没进门,若是把卫琼枝这个筹码丢了可怎么办才好。   芳姨娘道:“喝了药怕是已经好些了,我问她觉得怎么样她也不说,刚刚见了红,真怕胎儿有个什么万一。”   赵氏眼珠子一转,握住了卫琼枝的手,道:“我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有什么办法呢?你是妾,她是妻,别说是她病了摘你几朵花,就算是要把你发卖了,你也没办法。”   听到赵氏的话,卫琼枝眼皮动了动,却没吱声,反而身子往里侧了一点。   芳姨娘也连忙在旁边附和:“是啊是啊,像夫人这样的都是少见的和善人,以后大奶奶还不知怎样呢,你为了她和世子闹起来,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卫琼枝心里愈发酸涩,还泛着苦,黄莲一般。   为什么她们都认为她和裴衍舟闹别扭的根本原因在于那个她根本没见过的林娴卿呢?她一点儿都不在乎她。   她在乎的只有自己的花。   是裴衍舟说都不说一声就把她的花摘了,和他把花给了谁又有什么关系?   连她理得清的问题,为什么他们这些聪明人不懂?   一想起裴衍舟,卫琼枝的小腹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连忙止住自己的思绪,不让自己继续生气,大夫来过时说这次动胎气很严重,如果再不好这个孩子就要保不住了。   她在乎自己的花,也在乎自己的孩子。   卫琼枝一向话少又木木呆呆的,她不说话,赵氏和芳姨娘便以为她听进去了。   赵氏和芳姨娘使了个眼色,继续说道:“虽我也是做嫡妻原配的,但你是我亲自挑的,自然与别个不同,我看你更是怜惜。衍儿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今日你和他闹,你是讨不了好的,你要学会让他疼你,这样你才和那位有的争。”   卫琼枝还是不想说话,芳姨娘轻轻碰了碰她,迫使她点了点头。   “所以你更不值当和衍儿闹,甚至还动了胎气,你要靠的就是你的孩子,若是孩子没了,岂不是得不偿失?”赵氏又道。   卫琼枝听了个囫囵,也不想细想,赵氏在侯府混得算是差的,她也不知道她的话对不对,但应该比她这个傻子要懂得多,只是反正无论对错,她都不会听的。   她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卫琼枝悄悄轻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看向赵氏和芳姨娘:“多谢夫人,我已经懂了。”   赵氏本就是为了孩子而来,见她果然说得通了,便也放下心,让芳姨娘好好照顾卫琼枝然后自己便走了。   芳姨娘又在卫琼枝耳边絮絮叨叨一阵又一阵,眼见着天色暗下来,卫琼枝与她两人用了饭,芳姨娘头一回在卫琼枝这里用饭,一见饭菜就直摇头。   “你这丫头是死的?”若不是怕伤着卫琼枝,芳姨娘早就一手指戳到她额头上了,“他们就给你吃这些?大鱼大肉的又油腻又不好克化,我没怀孕我都吃不下,你这几日到底怎么吃的?”   卫琼枝道:“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   “你……你到底在和谁赌气?我也是为了你好!”芳姨娘瞪大了眼睛,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还真不知道卫琼枝还会和人犟嘴。   也不知裴衍舟到底为何把她气成这样!   芳姨娘是个你强她就弱的性子,没几分真本事,卫琼枝这样说她反倒没辙了,日后又到底还要仰仗着卫琼枝的孩子,便只能自己掏了私房钱悄悄给厨下那些人送过去,让他们每日做可口的送过来。   卫琼枝正想开口让芳姨娘先回去休息,没想到裴衍舟却来了。   芳姨娘怕卫琼枝再赌气冷着裴衍舟,她又素来会来事儿,朝裴衍舟身后一望便喜笑颜开。   “哎呦,琼枝快看,世子给你买了那么多花回来。”芳姨娘忙道。   她一说,裴衍舟反而站在门边没有再进来。   芳姨娘是个识相的,马上便起身道:“我先走了,琼枝,你好好和世子说话。”   芳姨娘走后,裴衍舟还是没动,负手在那边站了一阵,两人竟是一个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最后还是裴衍舟打破了死寂。   “花都放在外面了。”   今日他在京城各个花房花圃里找了一圈,连京郊也去了,终于搜罗来了一些开得最盛的花卉,因是冬日,实在也很不好找。   也找到了牡丹,但确实找不到并蒂的姚黄魏紫,甚至找不到并蒂牡丹,裴衍舟已经嘱咐过花匠,让他们培育这种牡丹,只能等来日再给卫琼枝了。   卫琼枝侧过头淡淡看了一眼,因为不想再继续生气,于是点了点头。   裴衍舟松了一口气,好在她气消了。   今日他不是不后悔,为什么非要和卫琼枝争辩个是非对错,她平日里面团一样让人搓扁捏圆的一个人,顺她一次就顺她一次。   何况本就是他不对。   她已经那么可怜了,他实在不该再为难她。   裴衍舟望过去,只见她靠在床上的团花大红底的大引枕上,整个人纸片似的薄,也更显得苍白。   他竟不忍再看她。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裴衍舟一个闪身便从门口出去了。   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卫琼枝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探头朝外面望了望,果然在外间姹紫嫣红满满当当都是。   她很喜欢这些花,但是她不要裴衍舟的。   卫琼枝叫来红云,道:“世子有心了,但我如今没心力再养花,你叫人送回觅心堂吧。”   红云迟疑了片刻,便照着卫琼枝说的做了。   于是那边裴衍舟前脚刚回觅心堂,后脚便看见下人们把一盆又一盆的花送回来。   下人们不知内情,便把花都放在檐下或是庭院中,却没看见裴衍舟的脸色沉得可怕。   裴衍舟径自出了房门,一眼便看见脚边不远处放着的一盆花。   他抬脚就朝花踢去。   但是到了一半却又停住。   罢了,本就摘了她的花,这一脚下去这盆花也活不了,万一她知道了,又要气他随便祸害这些花草了。   裴衍舟默默地站在廊庑上看他们把花搬进来,直到搬完,他才转身重新回去。   ***   林府。   林娴卿脸色苍白地靠在床上,看着林夫人端来一碗汤汁浓稠的药,指尖却轻抬,示意林夫人先端到一边去放着。   林夫人却还是把药碗往她面前递了递,极小声道:“好不容易才弄来的东西,昨夜已经喝了一碗,今夜这一碗喝了那花蕊就再没有了,反正也是补身子的,喝了没有坏处。”   “没病谁喝这劳什子苦药,”林娴卿见四周无人,内室这道门被林夫人关紧,外面也只有自己贴身的丫鬟,便索性从床上起来,“我这‘病’也该好了。”   她从林夫人手上接过药碗,低头闻了闻便皱紧了眉,直接把药全都倒了。   她的病要一株并蒂牡丹,恰好裴衍舟的妾侍那里就有一株并蒂牡丹,这世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荣襄侯府主事的主子不止一位,主子们又不是一条心,底下的人便乱了,府上的消息不难打探,更何况不是什么要紧事,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妾侍养了一株稀奇的并蒂牡丹,还是姚黄魏紫,只要有心去打听,不出一个时辰林府便知道了。   什么怪病需要并蒂牡丹的花蕊来入药,还非要刚从枝头上下来的花蕊,否则便没有效了,这都是她和哥哥林承雍商议过后编出来的话。   为着不像是刻意编出来的,林娴卿还点明了只要并蒂牡丹,而不是非要更珍贵的姚黄魏紫,如此便更像是个巧合了,深夜求助荣襄侯府自然也是到处求药无果,冬日本就难找到牡丹,若非真的找不到,也不会求到侯府门上去。   倒是林娴卿以为裴衍舟会把整盆花都拿过来,没想到只是把花摘下来了,林娴卿虽拿到了花,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快。   但林娴卿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且本就是她说谎,万万不可再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纠缠不清,否则惹了裴衍舟生厌事小,再细究下去便麻烦了。   那花拿到林娴卿床前时还鲜嫩娇美,眼下安安静静放在离得林娴卿床榻不远处,再看却已渐渐枯败起来,花瓣也蜷了起来。   林娴卿捻起并蒂牡丹细细地看着,许久之后,她轻轻哼了一声,手一斜那花便掉落在地上。   随后一只穿着妃色底软缎绣鞋的纤足果断又狠厉地踩了上去,来回轻碾了好几下,直到牡丹彻底被踩烂,看不出原本的天姿国色,这才停了下来。   林娴卿重新坐回床边去,抬起脚把自己的绣鞋脱下,随意地扔在了一边,又对林夫人道:“这鞋弄脏了,我不要了。”   林夫人叹了一口气,上前来陪她坐下,这个女儿从小主意大,一直都没有让她太过于操心,这次假装生病的事更是林娴卿自己一力谋划下的,一切也都很顺利。   “何必呢,娴儿?”林夫人劝道,“东西都给你送过来了,那种卑贱的女子根本不值一提。”   早先林娴卿也和她说起过,不会把那个卫氏当一回事,可眼下她踩烂了牡丹才罢休,明显是已经很在意的。   林娴卿冷笑道:“母亲难道还看不出来吗?”   林夫人闻言倒是一愣:“什么事?”   “问他要并蒂牡丹,他直接把花都搬来就行了,为何却是只掐了花朵过来?”林娴卿的目光投向地上那一滩花泥,“他倒还要留着花,给那个低贱的妾侍是吗?”   林夫人哑口无言,若不是林娴卿提起,她甚至都没有发现竟是这么一回事,她活到如今快四十的年纪,竟还不如自己女儿心思细腻深沉。   林夫人沉默了片刻后道:“有一件事我本来不想和你说的,也没什么意思,你听过了也就罢了,记在心上往后多长个心眼儿便是。”   “母亲何时如此犹豫了,直说便是。”   林夫人道:“傍晚才从那府上传来的消息,听说白日里世子与那位吵了一架,那位动了胎气。”   只提了一句,林娴卿便明白了:“不过是要了她的花,她倒还不高兴了。”不过姓卫的越恃宠生娇,对她就越有利。   再多闹闹,宜阳郡主也不饶她。   但这件事也更让林娴卿心头阴霾愈浓,吵架这种事可不是单方面就能吵得起来的,若平日裴衍舟不是很宠爱卫琼枝,卫琼枝怎么有胆量去和他吵架呢?   两个人都到了吵架这一步了,在其他人看来是有了嫌隙,但在林娴卿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妙。   “母亲让哥哥盯紧了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要先和我说,不能有任何遗漏。”林娴卿叮嘱道。   林夫人点点头,却又说:“你眼下都要嫁过去了,知道不知道又能如何,省些事吧,那边府上郡主和侯夫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你一个新嫁妇,还是先乖乖地站稳了脚跟比较好。”   “母亲说的我自然知道,只是我有自己的打算,”林娴卿满不在乎,“其他的事不相干,主要还是那个卫氏,我早说过了若她安分便能容得下她,若不安分就一定会收拾她。”   林夫人到底担心女儿于内宅一事上尚且稚嫩,忙急着问道:“那你要怎么办?可不能乱来,她怀了身孕,如果动了她……”   林娴卿杏眸微斜,眼中的眸光动了动:“我本来说了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但如今我不允许了,早晚总有机会除掉她的。”   “娴儿,这……”林夫人被林娴卿的模样吓到,知道她做下的决定便不会回头,但还是又劝道,“毕竟也是两条命,你也没生养过,还是要给自己积德,这样做太有伤阴骘了。”   林娴卿听了林夫人的话也和没听见一样,只当作耳旁风,心里想的只是将来自己的谋划,林夫人叹了一口气,俯首拾起她扔在地上的绣鞋出去了。   作者有话说:   看看这章谁挨骂最多(狗头)先埋个伏笔后面再讨回来   感谢在2023-09-01 21:07:01~2023-09-02 20:09: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f、拂爷的小芙 5瓶;白写墨锦 3瓶;22224899 2瓶;晚来疯急、我是糖果味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余地   ◎等卫氏产子之后,孙儿便将她和孩子一同送走◎   深夜, 寿宁堂。   老夫人是老人家,年纪大了一向早早便上床歇了,可今日她却仍在佛堂中逗留。   三夫人孙氏轻手轻脚进来, 见老夫人面前是一盘还没捡过的佛豆, 便一同坐了过去, 先默默地捡起了佛豆。   捡到第十颗上,老夫人才按住她的手,问她:“如何?”   孙氏心下叹了一口气, 却也只得如实对老夫人道:“世子出去了一日,为了搜罗那些花卉给她赔罪。但琼枝姑娘似乎没有接受, 世子走后还是把花又重新送回觅心堂了。”   听到这里,老夫人本就神色不明的脸色更加难看。   “才来了这四五个月, 便给惯成了这样,倒真是小瞧这个傻子了, 怕是她扮猪吃老虎。”老夫人道。   “她有身孕, 孕中脾气不好倒也是正常的,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家撒撒娇罢了。”孙氏略开解了两句,但明白老夫人的秉性也并不敢多给卫琼枝说话, “老夫人若看不过去,便让我去跑这一趟, 提点提点她如何?”   老夫人抬抬手:“不必,一来二去的让衍儿见了,反而说咱们没有成算, 这也不是我素来做事的习性。”   “那老夫人的意思是?”孙氏心里知道不妙, 试探着问了一句。   老夫人一时没有说话, 盯着面前的那盘佛豆出神了一般, 半晌后便闭了眼睛, 念了几声佛。   “原不该在菩萨面前说这些,但我也是没法子,这个家如今还有我在,若我去了之后还是这么一摊乱,可要怎么办?我不能让他们把衍儿给害了。”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浑浊的目光中尽是疲惫,“卫氏若是个懂事的,我何尝不希望衍儿身边有个贴心的人,林家丫头温柔端庄,却未必能与衍儿交心。可她不懂事,才有了身孕便与衍儿闹,白日里我还能容下她,可她却把主子送的东西退了回去,实在是不像样子,再留不得了。”   孙氏心中惋惜,又怜她两条性命,忍了忍终是道:“大房的芳姨娘精明市侩,琼枝姑娘又过于天真纯善,有这个姐姐在身边怕是不会教她什么好,带坏了也未必,老夫人不如再等等,还是我去说一说罢,也探一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老夫人摇摇头:“她怎么想的我不想知道,我只照我想的做便是。卫氏一旦生下孩子,若是个女儿还好,若是庶长子便更麻烦,你以为我不知道赵氏心里在盘算什么吗?她定是要把这个孩子抱走的,到时候用卫氏和这个孩子来辖制林氏,衍儿要是再站在卫氏那边,这个家就永无宁日了,衍儿也就毁了。”   孙氏明白老夫人已经与她说得那么明白,就是再无转圜余地了,心里虽也感叹当时那么着急让卫琼枝怀上身孕,如今用完了便一脚踢开实在也是无情,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低下头去再捡一颗佛豆。   “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心狠,她腹中是衍儿的骨血,我又何尝不心疼?”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把孩子弄掉了,再将她远远送走罢,侯府养她一辈子。”   孙氏又与老夫人在佛前捡了一会儿佛豆,一直到夜很深了,老夫人才在她的劝说下回去休息。   孙氏服侍完老夫人出来,迎着凌厉的寒风舒出一口气,回去之后到底叫来了自己的心腹,对她道:“悄悄去告诉世子,就说老夫人对琼枝姑娘不满意,他自然知道什么意思。”   于是第二日清早,看着过来请安之后又留下的裴衍舟,老夫人笑了。   她问裴衍舟:“是你三婶母偷偷给你报的信?”   裴衍舟道:“还请祖母不要责怪三婶母。”   “我一向最疼爱你三婶母的,”老夫人笑起来,“她若不是这种为人,我又怎么放心把这个家的一半都交给她?”   老夫人早就料到孙氏转头就会把事情告诉裴衍舟,如果她决意一定要那样做,便根本不会告诉孙氏,毕竟这样的阴损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所以老夫人正是要借孙氏的口把裴衍舟叫来。   裴衍舟昨夜从孙氏那里得知消息,想了一夜,也想明白了这件事。   果然老夫人问他:“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祖母不能像你小时候一样替你做主,否则将来你也会怨恨祖母的,那么祖母叫你来,便要问问你自己的意思,你想如何?”   裴衍舟沉默了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想好,只是面对老夫人的诘问,他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他怕反而害了卫琼枝。   见他不说话,老夫人便慢悠悠继续道:“从你小时起我便教你,不可像你父亲那般花心太过,什么人都纳到自己身边来,又放着正妻不管,你可以有妾侍,可以不喜欢你的妻子,却要对正室忠心,她才是一直会陪在你身边的人,你要信任她,给她足够的权力和体面。”   “孙儿明白。”   “继续纵着卫氏,你让林氏进门以后怎么办?”老夫人看向裴衍舟的目光慈爱,却一直盯着他,“你母亲在想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   裴衍舟的眉心蹙得更紧。   祖母以为他喜爱卫琼枝,日后再有母亲赵氏掺和其中,会对林娴卿不利。   可卫琼枝实在没做什么。   争吵一事本就是他的过错,卫琼枝做的也仅仅就是不肯接受他的赔偿。   可裴衍舟知道祖母根本就不在乎这些。   裴衍舟定了定神,道:“等卫氏产子之后,孙儿便将她和孩子一同送走,无事不让他们回荣襄侯府。”   比起老夫人想要给卫琼枝打胎的心思,把他们送走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衡之下只得如此。   只要卫琼枝和孩子不再出现在侯府,赵氏也没有办法再兴风作浪,林氏的地位稳固,老夫人也不用担心裴衍舟色令智昏,站到卫琼枝那里去。   虽然裴衍舟能肯定自己不会做出宠妾灭妻的事,但老夫人不可能相信。   “你想好了,真的舍得?”老夫人问。   裴衍舟点头:“想好了。”   老夫人道:“好,既然你想好了,那祖母便同意你的做法,交由你自己做主。但提前可得说好了,如果这中间再出什么岔子,可别怪祖母心狠了。”   裴衍舟应下,待出了寿宁堂之后,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全是冷汗。   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思,或许是怜悯卫琼枝,或许是心疼她腹中自己的骨血,整整一夜所思,除了保下卫琼枝母子之外不作他想。   好在祖母到底是留了一线余地给他。   而另一边厢,老夫人在裴衍舟离开之后,也对自己身边的嬷嬷道:“把世子要送走卫琼枝的事散布出去。”   若是太独断难免伤了她和裴衍舟的祖孙之情,便让他自己来解决,但就算一时半会儿送不走卫琼枝,她却不能把这次的事轻飘飘揭过,须得给卫琼枝紧一紧身上的皮,让她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   很快,荣襄侯府上下便传遍了裴衍舟要送走卫琼枝的消息。   有的说是卫琼枝前几日和裴衍舟闹脾气得罪了裴衍舟,也有的说是为了不让日后的大奶奶难受,毕竟林娴卿说话间就要进门。   急得芳姨娘来找卫琼枝:“你自己到底听说了没?”   卫琼枝点点头,红云是没提起过,但保不齐有其他人来她面前有意无意说上一两句,早晚都会知道的。   “那你怎么还坐得住?”芳姨娘更急了,“你一走,以后还能有你的地方吗?”   卫琼枝朝着她一摊手:“我在保胎,不坐住还能去哪儿?”   其实如果裴衍舟真的要把她和宝宝送走那竟是挺不错的,她巴不得离开侯府,到时候自自在在地过,养养孩子养养花,没什么不好的。   “小蹄子嘴巴倒是伶俐起来了,看你以后怎么办,世子这几日来过吗?”芳姨娘又问。   “没有。”   从那日裴衍舟过来送花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   或许他是真的被自己的不知好歹惹怒了,才要把她送走吧。   芳姨娘听了便骂骂咧咧起来,无非是骂卫琼枝不争气,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明明都能早正室一步怀孕,都能把自己作到被赶出去。   “不行,这一出去就什么都完了,她一进门以后又还有新人,你还指望世子能记起你吗?”芳姨娘捂着心口,痛心疾首道,“你把世子叫来,好好和他认个错,再撒撒娇,什么事都过去了。”   卫琼枝没应声,本来就是裴衍舟的错,再让她去认错绝对不可能,哪怕他把她扫地出门都不可能。   芳姨娘想了想,又靠近卫琼枝道:“你记不记得我上回提的那个符?”   卫琼枝眨眨眼睛:“不记得了。”反正肯定不会是好东西。   芳姨娘神神叨叨继续说道:“我去神婆那里给你求这个符,可以让夫君的身心都绑在你身上,再让其他女子近不得他的身,近了也没用。”   卫琼枝不大相信,如果有效,那芳姨娘不就是侯爷最宠爱的人了吗?   但是她没有直接说出来,只是说:“算了,姨娘不要这样。”   “你懂什么?”芳姨娘眼珠子一转,又想起一事来,“你自己是没事,可是你如果被送走,那琼叶怎么办?她这一病如今才好些,你走了谁养她?你可别指望我,我身上没有一分钱。”   可没想到卫琼枝却还是说道:“不行。”   爹娘留下她和琼叶相依为命,她能养琼叶也是愿意一直养她的,可实在养不了也没办法了,她已经为了给琼叶治病把自己“卖”进了侯府,不能再“卖”第二回 了,第一回是迫不得已,第二回就是自轻自贱了。   芳姨娘差点破口大骂她是个傻子,什么时候犯倔不好偏偏现在犯倔。   芳姨娘翻了个白眼起身:“行了行了,我先走了,你安心养你的胎,没几天好日子过了,多早晚被送走都不知道呢!”   可是芳姨娘离开后却是没有回自己房里,而是和赵氏说了一声,赵氏允了之后直接出了府。   她们没有其他办法,所以这个符是一定要弄到的,必须要让卫琼枝留下来,让裴衍舟宠爱她,最好再咒得裴衍舟和那个姓林的夫妻失和。   而芳姨娘在做的这些事,卫琼枝却一无所知。   这日入夜她倒是等来了许久没有露过面的裴衍舟。   经过这几日,其实卫琼枝倒也没有那会儿那么生气了。   她人笨,所以遇事也想得通,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花没了,再养就是。   裴衍舟是为了府上铺天盖地的流言而来,他大抵知道他和老夫人两个人的话为什么走漏,他没说那就是老夫人那里传的,不过是老夫人拿捏人的手段,他自小见得多了。   但这些事他觉得有必要和卫琼枝说清楚。   卫琼枝以为他是来让自己收拾行李滚蛋的,便稍微从床上坐直了身子。   裴衍舟见状却道:“你不动便是。”   卫琼枝“哦”了一声,继续等他接下来的话。   走了也好,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就是不知道会被送到哪里去,其他倒没关系,只是琼叶还是有点让她放心不下,如果不能带着琼叶走,也不能常去看她,就只能让琼叶自己照顾自己了。   “府上的那些流言,其实你不必理会,”裴衍舟走上前去,却还离得有三四步远,压低了声音对卫琼枝道,“那都是他们胡说的。”   卫琼枝听了个声儿,好像是说他不会送走自己,但卫琼枝不敢保证自己有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便多问了一句:“是不让我走了吗?”   她本就是随口一问,可落在裴衍舟的耳中却变了一番滋味。   她是在害怕他让她走?   便是他想再缓上一阵子再说,也再没有机会了。   裴衍舟不想骗她。   他见惯了人虚与委蛇,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可就是从没遇到过卫琼枝这样的,说她笨也好木也好,她却未曾掩饰过自己心底里的感情,哪怕是厌恶憎恨,否则便不会不接受他的歉意。   已然让她憎恶了一回,若是再骗她,裴衍舟于心不忍还罢了,只怕她会更讨厌他。   裴衍舟思忖再三后道:“不是。”   他细细地看着卫琼枝脸上的神情,仿佛想从中窥探出什么来,可令他有些失望的是,卫琼枝却并无多大波澜。   裴衍舟竟又说道:“等过一阵子,你生下孩子之后,那时再将你们送走。”   “我们?”卫琼枝一下子瞪大双眼,再次向裴衍舟确认道,“是我们一起走?”   然而裴衍舟的心却在往下坠,空落落的,他忽然开始猜不透卫琼枝为何要这么问,同时心乱如麻,也由不得他再深思几分。   “是,你和孩子一起。”   卫琼枝抿住唇,却不好意思无端端笑出来,只得低下头。   那就太好了。   她还以为把她送走了,但是孩子是要留在侯府的。   这样就好了,她可以完完全全和侯府没有什么关系了,以后就只有自己和宝宝一起过。   侯府的人都这么坏,她也学不会和他们相处,裴衍舟对她有时候冷冷淡淡也从没个笑模样,虽然他很好看,可却不是她想象中要共度一生的人。   更何况以后还有大奶奶,关在这里她很怕自己也会慢慢变得和姐姐芳姨娘一样。   入府以来,竟是从来没有过此刻的轻松快意。   唯恐裴衍舟反悔一般,卫琼枝很快便回答道:“好,我明白了。”   她答应得干脆,裴衍舟的心忽然钝痛一下。   像她这样的人,可能根本不懂被送走意味着什么,又或者她还是难过害怕的,只是表达不出来。   一旦被送走,就代表她和她的孩子将再也无缘荣襄侯府的一切,只分一点田地庄子过活,远离京城,以后一辈子碌碌无为。   他在世的时候尚且能对他们照拂一二,可一旦他不在了,他们的日子很可能不会好过。   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或许到时候能有机会让她留在侯府,但裴衍舟却不敢以此来安慰她。   他怕自己做不到。   裴衍舟的手渐渐攥紧,直到手背上满是青筋,他才放开,然后道:“你这些日子尽量不要出去,免得沾染是非。”   卫琼枝一向算是安分听话,只要她能继续这样,来日再向老夫人求情让她留下,也不是没有可能。   卫琼枝又乖乖地应下,原来裴衍舟是嫌她不安分了,只要能顺顺利利离开,她甚至可以一步都不走出去。   短短几句对话便让裴衍舟觉得如芒在背,竟比在老夫人那里还要艰难,他说完便逃也似的走出了这里,然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若当时他没有发生意外,或许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可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必须要去面对。   本就是因为侯府的错综复杂才逃离的,如今侯府却因他在外面出了事而更加乱,不能不说是事与愿违。   ***   又过了大约一个月多月,自那次裴衍舟与卫琼枝争吵之后,果然也没再生其他事端,一切似乎又平静下来。   而府上传了一阵子卫琼枝要被送走,久久却未见裴衍舟的行动,便也只当是谣传,很快便没了兴趣。   侯府这阵子上上下下都更加忙乱起来,一则是已经到了年下,二则是等过了年,侯府就要娶林家的小姐进门了。   许多人都没见过林娴卿,便日日盼着能见一见她,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品相貌才能让宜阳郡主忍下林家的轻慢,执意要迎她入府。   只有赵氏的火气是最大的,她很清楚等林娴卿一来,她在侯府的地位就彻底名存实亡了,老夫人势必是要把掌家大权都交到林娴卿手上的,为何卫琼枝只是和裴衍舟拌了几句嘴,老夫人就要半逼着裴衍舟把她送走,最终的目的不还是冲着赵氏来的。   赵氏心里憋屈,却又不得不尽心尽力筹备婚事,毕竟她才这么一个儿子,儿子受伤的时候只盼着他能好起来,可如今人是好了,却又要想到那许许多多的烦恼。   卫琼枝那边是废了,赵氏也歇了心思,暂且不敢再惹老夫人生气,只等孩子生下之后再做打算,看看到时有什么办法让卫琼枝一个人出府,但是把孩子留下来。   最要紧的只有那个孩子。   赵氏又怕老夫人暗中动手脚,便常派了张妈妈悄悄去看望关照卫琼枝,使得张妈妈一边要忙觅心堂的事,毕竟裴衍舟迎娶林娴卿近在眼前,一边又要去管小跨院那边,每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侯府都挂上了红纱质地的宫灯,每一个角落都没落下,连小跨院都有,恰好正值黄昏,天色混沌沌,天边一抹云霞被吞没殆尽,便很快落下雪粒子来,而后便是纷飞的雪片。   卫琼枝出门去看雪,洁白的雪片落在红红的灯笼上分外好看,她和红云便干脆坐在檐下。   玉树琼枝作烟萝,未几庭院中的树枝上都积了薄薄一层雪,离得屋子近的树梢上被屋子里的暖气一熏便立刻化开,但又渐渐结成了晶莹剔透的冰,映着红艳艳的烛光,柔柔地像是起了荧光。   卫琼枝坐着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向自己头顶的大灯笼,问红云:“是因为世子要成婚了才挂的吗?”   红云道:“不是,是要过年了。”   红云扳着手指数给卫琼枝看,不多不少刚好还有五天。   “原来就要过年了,”卫琼枝叹了叹,小巧玲珑的脚尖蹭了两下地面,嘟哝道,“可惜不能去看小妹。”   红云怜悯又同情地看向她,忍不住道:“你还有闲心管你妹妹吗?”   卫琼枝摇摇头:“管不了了。”   前几日她和赵氏说了想出府去看妹妹,可是赵氏没同意,所以她应该是出不去了,说不定在离开这里以前都不能再看见琼叶。   不过卫琼枝这几个月里攒了一点钱下来,等她离开时还能再多攒一点,到时候就托了芳姨娘带给琼叶,再往后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吃穿应该还是不用愁的,至于日子到底好不好过,她也不知道,就算难过也只得过下去。   正和红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院门却被人打开了,红云还没来得及上去问,便有几个精明利落的仆妇走上前,对卫琼枝道:“劳烦姑娘和我们走一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2 20:09:48~2023-09-03 20:0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二锅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5瓶;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离别   ◎我不许她在侯府过年◎   卫琼枝不知道是什么事, 这几个仆妇来得气势汹汹,头发抿得紧紧的,嘴巴也抿得紧紧的, 她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有了经验, 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   红云还在说:“这雪天路滑的, 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说呢?万一琼枝姑娘有个闪失,可要怎么交代呢?”   领头的仆妇道:“是老夫人让我们来的。”   原来是老夫人。   红云立刻便哑了声。   仆妇们一左一右扶住卫琼枝,便把她带出了这里。   卫琼枝也不太害怕, 反正横下一颗心,总不能把她杀了, 她以为自己会被带去寿宁堂,没想到却被带去觅心堂。   觅心堂灯火通明, 只有老夫人和赵氏在场,裴衍舟不在, 不知是避开了, 还是还没来。   仆妇刚把卫琼枝带到, 只听坐在堂上的老夫人便轻喝一声,于是周遭伺候的人便全都鱼贯退下, 将门关得死死的。   四周一片沉寂,而卫琼枝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夫人见卫琼枝仍旧木木呆呆地站着, 便轻斥道:“还不跪下。”   卫琼枝低下头,没有看任何人,而后便顺从地跪了下来。   因为她知道看谁都没用, 没有人会帮她, 每次都是这样。   因着地龙的原因, 觅心堂的地砖一点都不冷, 但是却很硬, 卫琼枝是匆匆被带过来的,身上还穿着家常的衣裳,也不厚重,这一跪下去膝盖便直接磕到地上,又酸又疼。   老夫人“啪”地将一样东西扔到卫琼枝面前的地上,冷声道:“你自己看这是什么东西!”   那是一只墨绿色的锦囊,外表平平无奇,像是寻常之物,看不出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卫琼枝伸出手把锦囊从地上捡起来,然后打开。   里面放着一样黄黄的东西,卫琼枝用手指把东西从里面夹出来,这才发现里面是两道符纸。   赵氏便先抢着道:“你怎么那么不懂事,这样腌臜的东西都敢带到府里来?快和老夫人认个错,求老夫人原谅你!”   卫琼枝盯着手上的符纸看了一小会儿,心才开始突突地跳起来。   她想起了芳姨娘和她说过的话。   芳姨娘提过两次,要为她去外面弄一道符来,让裴衍舟可以一心一意向着她。   如今这符纸被老夫人扔在她面前,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模样,她再笨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在她拒绝之后,一定是芳姨娘自己自作主张,悄悄去外面弄了符纸来,然后现在这符纸被人发现了,报到了老夫人那里去,老夫人见不得这东西。   未等卫琼枝开口为自己辩解一二,老夫人竟是一记眼刀看向赵氏,厉声斥责道:“你还为她周旋,我倒要问问你是怎么当的这个家,儿子房里出现这种东西,你这个做母亲的竟是全然不知,要我这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婆来出面处置,我看等孙媳进门之后,你也不必当家了,颐养天年去罢!”   赵氏被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骂,顿时委屈至极,可又不敢表达出来,再加上还惦记着卫琼枝肚子里的那块肉,便只能憋着嘴青着脸站在那里,好没意思。   觅心堂的张妈妈是她的人,当初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位置给争下来的,就是方便赵氏时刻可以注意着儿子的动向,最近张妈妈的事情又多又忙,最主要便是裴衍舟娶妻之事,一时便顾不大上来觅心堂中的其他琐事,便略放开手脚让别人去办,这样一来觅心堂的人事便更加鱼龙混杂。   符纸是在正房里发现的,裴衍舟的床榻下压着一个,正梁上还放着一个,先是发现床下的那一个,因为没经张妈妈的手,便没有瞒住,立刻便被人通风报信到了寿宁堂,老夫人只让不要惊动其他人,又借着收拾布置屋子的理由再细细搜寻一番,很快便发现了正梁上放着的那一个。   老夫人倒还又使人悄悄去外面问,问来之后便是雷霆震怒,竟是亲自到了觅心堂,又叫来赵氏骂了一番,再去把卫琼枝提了来。   这一道符是让自家男人归顺自己,从此不会生出二心,另一道符就是咒裴衍舟和林娴卿夫妻失和,成为一世的怨偶。   怪力乱神自然是无稽之谈,但能做出来这样的事,无论是哪一道符,都犯了老夫人的大忌。   裴衍舟房里只收了卫琼枝一个人,而赵氏就算再不喜欢老夫人为裴衍舟娶的妻子,也不至于去咒他们夫妇不好,所以查都不用查,肯定是卫琼枝做的。   老夫人往桌案上狠狠敲了一掌,又坐不住起身走到卫琼枝身边,若不是念在她还怀有身孕,早就不由分说先打她再说。   “你自己说,这到底是什么!”老夫人又问她。   卫琼枝的手上渐渐沁出冷汗,捏得符纸潮潮的,她又到了这样百口莫辩的时候。   在这个侯府里面,她已经不知道经历过几回这样的情景了。   若换了一个聪明伶俐的,一定不至于让自己三番两次这样受苦吧?   受苦受委屈还在其次,被冤枉的感觉实在不好受。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受了。   可卫琼枝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把芳姨娘供出来倒是可以,毕竟两个人的姐妹之情本就没有多少,也是芳姨娘坑了她才让她进这虎狼之地的,然而说出来了,老夫人他们就真的会信吗?   芳姨娘是她的亲姐姐,符纸又指向的是她,任谁见了都会觉得是芳姨娘帮卫琼枝做事。   即便如此,卫琼枝想了想还是试图向老夫人解释道:“不是我干的,一定是芳姨娘弄来的,她问过我,可我已经说过不要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重新回到座上去坐着,先端起手边的茶开始喝起来,并没有说话。   旋即她将茶杯重重放下:“你把我当傻子。”   若是卫琼枝乖乖承认了自己的愚昧和愚蠢,老夫人倒还没那么生气,可她偏偏还要自作聪明辩解,在老夫人眼中更是不可饶恕,她受够了赵氏这个花瓶一样中看不中用的儿媳,再也不想再忍受一个更为愚蠢的低贱妾侍了。   赵氏也赶忙在一旁对卫琼枝摆摆手,道:“你别说了,赶紧认下罢!”   闻言,卫琼枝的腰背竟还挺直了一些,头虽还是低着,可却闷了声不再说话了。   “看看,看看,”老夫人指着卫琼枝,“这是什么样子,果真是衍儿把你宠坏了,本来以为你是个安分的,我和你们夫人相看过了也同意你做衍儿第一个房里人,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货色,将来的大奶奶人还没进门,你就存着坏心要他们一辈子不好。好,那么我告诉你,谁要衍儿和他媳妇儿不好,我就要她不好!”   “老夫人,这……”赵氏生怕老夫人真的拉了卫琼枝出去打,连忙虚拦了一下老夫人,求饶道,“衍儿都还没回来,且听听他是怎么说的,孩子大了这毕竟是他房里的事,再说了她的身子也打不得……”   可老夫人又怎是如此轻易就会被赵氏说动的人,她正要叫人进来掌嘴,却不料房门一下子被人打开,老夫人刚要训斥,才发现进来的人是裴衍舟。   裴衍舟一眼便看见跪在地上的卫琼枝,脸色便阴沉得骇人。   看清楚来人,老夫人稍有一瞬是有一些慌乱的,但她很快便把这种不必要的情绪压下去,根本不愿等裴衍舟了解来龙去脉,甚至不由他开口询问,便直接诘问道:“我说了要她安安分分的,否则不饶她,衍儿你说这回该如何处置?”   虽是诘问,又是不容置疑的。   赵氏见儿子来了,胆子也大了一些,过去三言两语便把事情说清楚了,因老夫人就在一边,也不敢添油加醋,说完便缩着肩膀站在老夫人身后,一边又眼巴巴地看着裴衍舟,希望儿子至少能保下卫琼枝的孩子。   裴衍舟的眉心越蹙越紧,他自然不大信符纸是卫琼枝弄来的,她不像有这种心思的人,甚至根本想不到这上头去,但又有一个居心叵测急于求成的芳姨娘掺和在里面,卫琼枝稀里糊涂听了她姐姐的也未可知。   裴衍舟沉思少许,便上前握住卫琼枝纤细的手臂,先将她从地上提起来,然后压低了声音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卫琼枝仍旧低着头,没有去看裴衍舟一眼。   每次都让她说,可每次说了又有用吗?   就算她把方才已经说过的话再重新对裴衍舟说一遍,裴衍舟的反应怕是也会和老夫人如出一辙,他们原本就是不相信她的。   老夫人是这样,赵氏是这样,裴衍舟还是这样。   她说不过他们,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看法。   “快说话。”见她不语,裴衍舟催促了一句。   老夫人自然也听见了,当即便冷笑道:“你让她自己说又能说什么,方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你母亲也在这儿,难道我还能冤枉了她不成?”   裴衍舟没有说话,他这才放开卫琼枝的手臂,从她手中抽出她一直捏着的那两张符纸,黄纸红字,确实是做不得假的。   父亲裴硕的后宅纷乱,妻妾勾心斗角,争奇斗艳,从来没有过消停的时候,裴衍舟自小也最讨厌这些,对于这两道符纸,他自是嫌恶至极,心生倦意。   卫琼枝再是心思澄澈,也终究难免被侯府所玷污。   裴衍舟手指一紧,将符纸都全都捏碎在了自己手心中。   “捏碎了就不存在了?”老夫人见状立刻道,“衍儿,你不要忘了你答应过祖母什么。”   “记得。”裴衍舟的声音变得有些嘶哑。   当时老夫人说了,如果卫琼枝安安分分的,便能容下她生了孩子再走,可若是当中又出了什么岔子,老夫人便会动手。   裴衍舟对此丝毫没有怀疑过,今日若换了是赵氏,那么卫琼枝在赵氏那里还能有一条生路,可老夫人的话出了口便一定会做到,从来不容任何人反悔。   裴衍舟不敢再留给自己任何思索的时间,他当即跪了下来,对老夫人一字一句道:“卫氏犯了大错,孙儿即刻便将她送到乡下庄子上,永远不准她再回来。”   他清楚得很,老夫人就是在逼他,可若他没有当即做出决断,老夫人就会替他做出。   老夫人许久并未说话。   裴衍舟的心被高高吊起,只怕她不同意,好在老夫人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那后日便动身,我不许她在侯府过年。”   说罢,起身便离开了觅心堂。   赵氏叹了口气,也赶紧跟在老夫人身后匆匆忙忙走了。   只留下裴衍舟和卫琼枝。   卫琼枝的心涩涩地发疼,听到裴衍舟和老夫人要送走她,又不很难过,这样的感觉很是矛盾。   裴衍舟背对着她,她慢慢抬起头觑了他一眼,眼神中只剩下失望和不解。   她永远不会懂他们这些人。   原先她是想着离开也好,反正早走晚走都要走,本是无所谓的事,可她却不想满身脏水地被赶出去。   从来到这里之后,她身上的脏水也够多了。   卫琼枝一句话都不想说,只是自己朝门口走去。   “站住。”裴衍舟听见她的脚步声,忽然出声阻拦道。   卫琼枝停下,却没有转过身去。   这次是她背对着他。   裴衍舟往她身边走了两步才停下,半晌之后才道:“好好保重自己。”   卫琼枝从来都不是不饶人的性子,既然都要走了,好聚好散说句话也罢,可眼下她怎么都说不出来。   圆润的指尖不断在拇指指腹上来回用力摩擦,红的像要滴血,卫琼枝终于说道:“不劳世子费心。”   房门被打开,玉雪飞花瞬间扑面而来,飘进房中,卫琼枝单薄的身影在纷飞的大雪中消失,仿若枝头化了的雪水一般毫无踪迹。   ***   老夫人派了自己身边最信任的辛妈妈来卫琼枝这边打理她离开的事,后日就要急着走,一刻都不能耽误。   说得好听是送走,其实是被扫地出门。   其他人得知这个消息,大多都是在背地里暗暗嘲笑卫琼枝,什么难听的话都有,笑她以为是攀上了高枝,还不自量力想给未来大奶奶使绊子,结果反弄得自己难堪,怀着身子被赶了出去。   红云是赵氏的人,家里也有门路,自然不会跟着卫琼枝走,否则在那种地方一辈子都别想回来了,她与卫琼枝相处几个月,也稍有点情分,虽平日总嫌弃她笨,但到底也于心不忍。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红云也不明白裴衍舟为什么能那么狠心,就算不喜欢卫琼枝,可好歹她怀了他的孩子,不是非得如此绝情的。   但红云也不敢问更不敢多嘴,她只是偷偷收拾了一点东西,还有红云自己平日攒下来的体己塞给了卫琼枝。   “拿着吧,不值什么,你以后……”红云梗住没有说下去,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卫琼枝难的日子还在后头,天长日久的谁还会理会他们母子,“反正你自己好好过吧。”   卫琼枝也没有推辞,她收了红云送给她的礼物妥善放好,便继续去整理自己的物件。   芳姨娘捂着脸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进来,趁着辛妈妈不注意,她拉着卫琼枝进了一间没人的厢房。   这次的事情芳姨娘也闹了一个没脸,但终究竟是没有多大惩罚,只是被赵氏训斥加上罚跪,罚完了也就没事了,相比于卫琼枝可以说是轻轻放下。   老夫人本就是借着这个由头收拾卫琼枝,至于芳姨娘如何她一点都不在意。   芳姨娘知道卫琼枝要被赶走已经哭了一夜,为着自己的弄巧成拙反而让老夫人拿住了把柄,也为着卫琼枝一点不争气,有了孩子都没办法把裴衍舟笼络住,说赶走就只能灰溜溜地走。   总之芳姨娘肠子都悔青了。   她见了卫琼枝没事人一样站在那里,于是又哭了起来:“都是姐姐的错,是姐姐对不住你……”   这一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卫琼枝这辈子也就看到头了,什么都毁了。   芳姨娘倒也有几分悔恨是真心的。   卫琼枝也该恨芳姨娘才是,她面对哭着道歉的芳姨娘,卫琼枝心里却没什么波动。   芳姨娘也只不过是一个像她一样的弱者,否则也不必威逼利诱着让她入府,上面一层又一层压下来,实在轮不到芳姨娘去让她恨,若真的要恨,芳姨娘也在最后。   当然,如果当初芳姨娘肯爽快地拿出钱救琼叶,一切可能都会不同了。   但万事没有如果。   临到要走,或许这辈子也再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卫琼枝不想大吵大闹与人生怨,毕竟她一走,琼叶还是要靠芳姨娘多照看。   卫琼枝笑了笑,对芳姨娘道:“姨娘不用自责了,没有你也有其他人,没有这件事也有其他事。”   是老夫人容不下她。   或许在老夫人眼里,留她一条命都是恩赐了。   芳姨娘怔住,哭得通红的眼睛上挂着泪珠,仿佛不认识一般看着卫琼枝。   这么一根木头,今日也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有件事情,算了,不说也罢。”芳姨娘看着卫琼枝忽然欲言又止,但卫琼枝也没有追问。   芳姨娘擦擦眼泪,也掏出一包钱塞给卫琼枝,卫琼枝当着她的面打开看了看,竟有二十两。   都知道她以后回不来了,所以都多少给她送一点钱。   卫琼枝脸上的笑意慢慢变得苦涩,她喃喃道:“若是姨娘早点拿出这二十两,也不必……”   芳姨娘知道她在说什么,便又拿帕子去擦眼泪,不住地唉声叹气。   卫琼枝把二十两银子重新包好,又还给芳姨娘:“我不是不要这钱,还请姨娘把钱给琼叶吧。”   “琼叶她有,你还是拿了钱安心上路……”芳姨娘话出口才觉得有些不吉利,便立刻止住不说。   “我走了,姨娘替我照顾好琼叶,不要让她和我一样。”卫琼枝没有把钱拿回来,“我走得急,也没能再去看琼叶一眼。”   她只能替琼叶打算到这里了,芳姨娘若还有点良心便不会让琼叶步她后尘,若是没有良心,还是继续让琼叶也走这条路,那也不是卫琼枝能管得了的了。   “你放心吧,琼叶我会看顾的。”芳姨娘点点头,又说,“你去了庄子上以后也不用多想,好好养胎把孩子生下来才是,毕竟是世子的亲生骨肉,总能分得一点东西来过活,再往后看,万一哪天又能回来了呢,都是说不准的事。”   芳姨娘说的都是些安慰人的话,卫琼枝如耳旁风一般过了,并不在意了。   天色逐渐昏暗下来,芳姨娘走后,红云又过来问卫琼枝:“姑娘,那些花你要一起带走吗?”   卫琼枝久久没有答话。   就在红云以为她没听见的时候,卫琼枝才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   说完之后,借着檐下微弱的烛光,卫琼枝慢慢走到她放花的厢房里去。   自从上次她最宝贝的并蒂牡丹也被裴衍舟摘走之后,卫琼枝就把那盆牡丹搬到了这里,不放在自己身边了。   这株花本就没死,被摘了花朵之后,依旧是绿葱葱的,一副来年春日还能再开一回的样子。   卫琼枝伸出手,苍白的指尖划过花草们饱满的叶片,最后还是轻轻垂下,像是失了水的花朵。   她脸上异常平静,仿佛感受不到自己即将要离开的难过彷徨。   卫琼枝让人打了一桶水过来,然后自己一个人,一瓢一瓢地给它们浇水。   明日她就要走了,今日便是她最后一次给它们浇水。   或许等她走后,这些花会被别人照料,当然更大的可能就是慢慢枯萎下去。   在侯府的这段日子已经耗尽了卫琼枝原本就不多的心力,再看见这些曾经悉心爱护的花草,她只觉得精疲力尽。   既然让自己觉得累,又要走了,不如彻底斩断。   第二日清早,天才蒙蒙亮,下着小雪,让人辨不出时辰,卫琼枝坐上了一辆简陋的青布马车。   和她来时有些相似。   她在众人眼中是一个不起眼又微贱的败者,来送她的也只有红云和芳姨娘。   要说的话昨日都已经说完了,卫琼枝一声不吭地上了马车,辛妈妈最后又清点了一遍她的随身之物,竟连一只箱笼都没放满,倒是没贪图侯府什么。   带也只带了一个小丫鬟和一个老妈妈,这是老夫人的意思,到了庄子上之后供卫琼枝使唤,可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根本指望不上,基本等同于让卫琼枝自生自灭。   辛妈妈摇了摇头,道:“走吧,我还等着去给老夫人回话。”   马车驶入了雨雪蒙蒙的薄雾中,很快连马蹄声也听不见了。   雪下得更大。   裴衍舟站在大门不远处的回廊死角处,雪从花窗里飘进来,落在了裴衍舟的肩头。   他看着门口零星的几个人散去,偏门也重新被关上,再也看不到外面,仿佛挡住了光一般,眸中的神色也渐渐黯淡下去。   作者有话说:   终于走了,助力明天老夫人能过一个好年捏   带带我的无限流预收《上了一辆奇怪巴士》   白棠加班后上了平时经常坐的公交车,一觉醒来她发现公交车并没有在站点停下,   黑夜中,诡异公交车带着乘客们驶向了未知的路,   【第一站】美满幸福乡村   欢迎来到幸福村,这里民风淳朴,风景宜人,是您工作学习之余放松的好地方,但游客们务必遵守这里的规则,否则有可能会惹怒村民哦~   【第二站】豪华五星酒店   金碧辉煌的酒店大厅,精致华美又风格迥异的房间,香气四溢的餐厅,希望游客们能文明地在这里度过愉快的度假时光~   【第三站】和谐友爱校园   校园是成长的地方,这里有和蔼可亲的老师,互相学习进步的同学,美丽的图书馆,宽敞的操场,明亮的寝室,一切井然有序,所有人都需要好好珍惜~   【第四站】奋发向上工厂   【第五站】温馨舒适公寓   【第六站】邮轮   感谢在2023-09-03 20:02:02~2023-09-04 21:1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672451 6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略略略 6瓶;哈哈哈 2瓶;张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退亲   ◎她不见了◎   已经算是到了年节, 天上又是雪又是雨的,路上的人也不多,除了为了生计还出来奔波的, 便是还没有置办好年货的, 皆是步履匆匆,赶着回家过年。   马车里安静地一根针掉下都能听见, 老妈妈知道自己是年老体弱才被打发来陪着卫琼枝“流放”, 于是黑着脸一句话都不说,小丫鬟是不懂事不敢说话, 卫琼枝则是没话。   里头有些闷, 卫琼枝又被马车晃得不大舒服,没过多久便有点想呕吐,她怕弄脏了马车又多事, 便掀开帘子来透透气。   凛冽的寒风一吹到脸上,虽然冷却是说不出的舒服一下子便冲散了卫琼枝的不适。   卫琼枝深吸了两口气,便索性趴在那里看外面。   路边有一个老人家在提着花篮卖花, 一篮子都是刚从枝头剪下来的腊梅,黄橙橙的, 远远便有幽香扑来。   卫琼枝想了想, 最终还是喊了停车。   马车停下,她伸手拿了钱给那老人家, 老人家看她钱给的多,便索性把一篮子腊梅都递上来给她, 卫琼枝没有多要, 只抽了一枝自己看着最喜欢的, 也没让老人家把钱找回来。   香气盈满了整个车厢, 使人心中畅快轻松许多。   但仍是没有人说话, 老妈妈看了卫琼枝手上的腊梅便侧过身自己闭眼小憩去了,只有小丫鬟对着卫琼枝笑了笑。   未几马车驶出了城门,属于京城城内的喧闹立刻被隔绝开,一下子远去了。   卫琼却不知道他们会把自己送去哪儿,大抵应该是个很远的地方,让她一辈子都别再回来,裴衍舟也不会再想起他们。   其实离开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心里头实在憋屈,要不清不白地走。   卫琼枝垂下脑袋看看自己手上拿着的花枝,眼下这般委屈,但若是等过一阵子,想必也能慢慢想开了。   她靠在车厢壁上阖眼渐渐睡去。   等到卫琼枝醒转的时候,天已快黑透了,竟是已经在路上走了一个白日还没到,还不知要再走多久。   小丫鬟倒了热茶给她喝,卫琼枝问了问时辰,其实倒还不是很晚,只是今天天气差,所以暗得才早,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等入了夜便能到达庄子上。   此时马车却忽然刹住,震了两下之后停了下来。   老妈妈不满,立刻朝外面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不走了?”   外面没有声音,她便干脆掀了车帘子出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将老妈妈的胆都吓破了,只见黑沉沉的暮色下,有四个穿着黑衣劲装的人,正举着刀对着外面的两个车夫,车夫连个声音都不敢出。   老妈妈马上回进来,差点瘫倒在座位上,一双手地打着颤。   这是遇上劫道的了。   卫琼枝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如今天下还算是太平,虽说已经走了一天的,但毕竟也不算是非常远离京城的地界,再加上又是过年的时节,竟然还会有山贼出没。   小丫鬟吓得贴进卫琼枝,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卫琼枝也怕得很,想当初她带着小妹从家乡跋山涉水来到京城,途中虽有许多坎坷,然而却没遇上过什么山贼劫匪,皆于性命是无碍的,眼下外面的人拿着刀又蒙着脸,有点像是亡命之徒。   可是遇都遇上了,还能怎么办呢?   外面的山匪已经在喊着:“全都出来!”   老妈妈吓得不住地求道:“我们是荣襄侯府的人,放了我们,便是拿钱也使得,否则世子定要你们好看!”   有人重重地踹了一下马车,又往上连砍了几刀,老妈妈便滚了出去,卫琼枝也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好在与小丫鬟相互扶着才没有摔倒。   她一颗心跳得都快要从胸腔里面出来,见了这些穷凶极恶的山匪便只能道:“你们要钱的话,我们可以把身上的钱都给你们。”   钱财是身外之物,有什么能比性命还要重要,遇到这种事自然是能花钱免灾就最好,这都是当初为琼枝带着小妹上京时很是思虑过的事情。   山匪闻言便朝着卫琼枝摊开手,意思是让她把钱拿过来。   老妈妈是倚着马车怎么都不肯动弹了,卫琼枝只好先把自己随身带的一个荷包给了山匪,她的钱不多,随身带的更是只有一点零钱,五六两碎银子在山匪面前更是不值一提。   山匪把银钱掏出来,把荷包扔在地上,一把抓过卫琼枝和与她偎在一起的小丫鬟,恶狠狠道:“你当老子是傻子吗,这点钱就想打发老子几个?”   卫琼枝道:“不是,箱笼里面还有钱的,我去拿给大哥们。”   几个山匪怎么还等得了,立刻便把箱笼抬下来,一刀砍断了上面的锁,急不可耐地翻找起来,可是找来找去也才只有几件衣服和几样首饰,衣服自然是不值钱的,首饰竟也是普普通通的一点都不起眼。   山匪把首饰拿了,又往地上淬了一口:“都说荣襄侯府豪奢,老夫人是郡主娘娘金枝玉叶,世子也是大将军,没想到这家的姨娘竟是寒酸成这幅样子!”   卫琼枝想赔笑,却挤不出笑容,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又说不出来。   山匪终于衣裳底下找出了两包银子,一包有三十两,是卫琼枝平日里攒下来的月例和赏银,一包却足足有二百两,算是赵氏和裴衍舟让她到了庄子上安家落户的钱。   山匪们见到那二百两银子,眼神都一下子亮了,连忙把银两收拢起来,这会儿趁着他们的心思都在银钱上头,两个车夫便连忙找了机会飞似的逃了,而那个老妈妈看似又老又弱,此刻性命攸关,竟也跟着车夫一道冲了出去,只是她年纪实在大了,落在后头许多。   然而山匪们在他们几个逃走之后,也只是朝后望了一眼,却并不搭理,反而就这么放他们走了。   卫琼枝也想逃,可那三个逃跑的动静已经引起了山匪的注意,竟是一步步盯着她逼近来。   卫琼枝和小丫鬟也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她心下想着山匪们放了老妈妈和车夫走,也已经拿了钱了,那么这事就应该这么算了,没道理偏要盯着她不放,难不成还要绑了去问侯府要钱吗?   可就在思忖之间,卫琼枝已看见领头的山匪手中寒光一闪,在他对着她们提起刀的那一瞬,卫琼枝倒生出几分机智,对着小丫鬟道:“跑!”   她转身就跑,但小丫鬟慢了一步,又吓得动不了,很快卫琼枝便听见身后传来小丫鬟的惨叫,这惨叫也是两三声,凄厉至极,但又旋即停止。   卫琼枝知道,那个小丫鬟已经不在了。   而山匪们杀了小丫鬟还不够,立刻又开始追赶起卫琼枝来。   烈烈风声从卫琼枝耳边呼啸而过,卫琼枝不敢再去想任何事,心里唯独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她要拼命跑,拼命活下去。   可是她终究是比不得那几个山匪的脚力的,四周又是山林又是乌漆嘛黑一片,才没跑出去多远,卫琼枝便被他们追上,自己也被树枝绊倒在地上。   这里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卫琼枝方才下马车时太害怕都没发现,原来此时马车已经是靠着山壁一边行走,另一边却是一道山崖,虽然不是很高,但是底下是滚滚的河水,水流湍急。   卫琼枝从地上爬起来,又往山崖那边跑过去,一手还不忘护住自己的肚子,只可惜山匪又至,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再与山匪们求饶,却见那举在她头顶斜上方的刀光。   难道她的命要止于此处吗?   卫琼枝一咬牙,闭上眼睛的同时身子往旁边一侧,竟是从山崖边翻了出去,没入了漆黑的夜里,旋即自黑夜中传来一声重物落入水中的闷响,便再也没有任何动静,只剩山崖下哗哗的水声。   山匪们往山崖边张望了片刻,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人是不可能活下来的,便也收了刀。   “去交差吧。”   ***   这日一大早,荣襄侯府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门,后日便是除夕,这几日上门来拜访的也少了,下人也松快起来,只是这门照旧得开。   连日来都断断续续地下了雪,一夜过去侯府门口便已有了积雪,几个门房拿了扫帚出去扫雪,才扫了几下,便听见有个门房看着不远处,道:“快看,那是什么?”   几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走得踉踉跄跄的三个人,看不出是谁,这条街上只侯府一户,所以明显是朝着侯府来的。   门房便以为是乞丐,老夫人是最有慈心的人,大年节下的早就吩咐过下人们,遇上乞丐或是贫苦之人便要伸出手接济,门房拿了银子便要过去。   结果还没等走近,却听见当中有人已经对着他们喊道:“快进去报信,琼枝姑娘出事了!”   ……   寿宁堂。   等裴衍舟匆匆赶到时,老夫人也已经是一脸郁色。   “你们自己说。”老夫人见裴衍舟来了,便立刻对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说道。   老妈妈还罢了,往常外面的车夫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内院的,更何况是老夫人这里,裴衍舟尚且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只是老夫人这里的人急着把他从觅心堂叫走,再看这几个人是那日陪着卫琼枝去庄子上的,心头霎时一紧。   老妈妈哆哆嗦嗦开始回话,说到后面一个劲儿地在地上磕头。   裴衍舟的手攥紧了又松开,如此竟是好几个来回,最后手背上满是爆起的青筋,甚是骇人。   “所以你们就把她丢在那里了?”他问。   老妈妈忙道:“也不是,还有一个小丫鬟陪着她,我们先回来……”   话没说完,人已经被裴衍舟一脚踹倒在地上,口吐鲜血。   眼看着老妈妈被拖了下去,老夫人按了按额角,对裴衍舟道:“你不用急,我方才已经派人去找了。”   裴衍舟没有说话,默了许久之后,才道:“祖母,孙儿想自己去找。”   卫琼枝是他的人,还怀着他的孩子,把她送走已经是他的底线,万不可能在她性命攸关之时再把她丢下。   “再过两日便是除夕,你此时走开如何使得,再说了,你去又有什么用,”老夫人不喜年关上闹出这样不吉利的事,心里很是烦躁,却明白此时须得稍微顺着裴衍舟,“你听祖母的,她不会有什么事的,钱都给他们了能有什么?他们真冲着人命去的,这三个贱奴便跑不回来了。”   先把裴衍舟哄住,那边才去找去,若真有个什么便先瞒下来,只说人找到了没事,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这是老夫人的盘算。   裴衍舟听完立着那里没有响动。   “衍儿……”赵氏见状唤了他一声。   裴衍舟抿了抿有些干涸的薄唇,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祖母,我自己去。”   然后他再也不等老夫人她们说什么,提起旁边一个还跪着的车夫就往外走,喝道:“带路!”   老夫人急得起身连连在裴衍舟身后叫他,可裴衍舟一次都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很快便不见了。   车夫几个逃回来又用了差不多一日两夜,裴衍舟心下一估算更是焦急万分,往好处想就算卫琼枝没事,这么冷的天又下雪,在荒郊野外这么久也是要命的。   裴衍舟带着人,策马一刻不停地赶到了出事的地方,果然看见了路边停着的马车,裴衍舟又有了一丝希冀,或许卫琼枝一直躲在马车上等他。   他翻身下马,一边叫了一声“卫琼枝”一边疾跑过去,到了马车跟前也不见里头有人回答。   马车上有被刀砍过的痕迹,已然破损了,裴衍舟在战场上见惯了刀光剑影,也曾经受过无数大大小小的伤,可这次只看那些刀痕一眼,他心头便是一震,竟不敢再看。   车帘子掀开了一个小角,看不清里头有没有人,更像是有人从里面轻轻用手指捻着一般。   裴衍舟伸了伸手,忽然有些不敢去揭开帘子。   这时他的长随已经过来回话:“世子,附近已经查看过了,发现了……一具尸首。”   裴衍舟的手一颤,当即便毫不犹豫地掀了车帘。   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枝落在地上的腊梅。   裴衍舟往后退了两步,步子有些不稳:“尸首呢?快带我去看!”   很快长随便把裴衍舟带到那里,离得马车才几步路,其实刚刚裴衍舟过去的时候自己就能看见。   尸首身形矮小,被翻过来的时候,裴衍舟松了一口气,不是卫琼枝,应该是她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裴衍舟命人带好小丫鬟的尸首,回去之后安葬,便继续带着人寻找。   只要没找到人,她就有可能没有事,若是有事也应该和那个小丫鬟是死在一处的。   这里到处都是凌乱的痕迹,裴衍舟一眼就能看出有人在奔跑,有人在追逐,他定下心神,随着这些痕迹一路找过去,最后在一块碎布那里停下。   碎布有两个巴掌的大小,应该是女子的裙裾上撕下来的,或许是被风吹到了山崖边,挂在了杂草中,又被雪压住,现下雪有些化开,便是湿漉漉的。   裴衍舟俯身拾起碎布,那块布似乎染了红红的颜色,很是鲜艳,裴衍舟的鼻尖却闻到熟悉的血腥味,他的手指抿了几下,果然是血。   裴衍舟忽然有一刻的失措,便是在战场上遭人陷害,也从未有过此时的茫茫然。   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他细细回想了一番,却发现自己并不记得那日卫琼枝出府时穿的裙子是什么颜色的,一点都不记得。   也从来没有在意过她穿了什么。   裴衍舟把碎布放进怀里,长随见状小心翼翼道:“这附近全都已经搜查过一遍了,没有再发现什么,这里的草和雪都是……”   长随没有继续说下去。   裴衍舟看了一眼,他其实从捡起碎布的那刻起,便看出了草和雪向着外边斜出去的痕迹,像是有人在这个地方掉了下去。   裴衍舟的双目阖上又重新睁开,看着崖下湍急的河水,只是冷冷道:“随我下去找,上面也继续找。”   这一找,便直接找到了第二日清早。   所有人的已经精疲力尽,附近所有有可能的地方也都被翻找过一遍。   侯府已经派了几拨人来催裴衍舟回去,裴衍舟只让他们拿了那块碎布回去,让红云和芳姨娘去仔细辨认。   他身上的衣服湿了干,干了又湿,甚至下河去找过两回,但毫无所得。   裴衍舟心里清楚,若是真的在河里找到了,那也只能是卫琼枝的尸首了。   所以两次没找到,裴衍舟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约还有些庆幸。   可卫琼枝又在哪里呢?   她不见了。   最后跟了他许多年的长随终于忍不住对裴衍舟道:“世子,回去吧,琼枝姑娘应该是掉到了河里,不可能再找到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裴衍舟真的回去了。   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仿佛已经精疲力尽,又好似是已经对卫琼枝仁至义尽了。   一路回到侯府已经是入夜,因是除夕前夕,侯府各房已经开始宴饮,那些旁枝的也都过来了,齐聚一堂好不热闹。   裴衍舟回府后也不先沐浴更衣,而是叫来了红云和芳姨娘,也不听她们说话,而是直接把他们带去了侯府的宴席上。   看着裴衍舟一身狼狈地从外面走到宴厅上,老夫人原先还笑意盈盈的脸上逐渐阴沉下去,周围的人也开始慢慢安静下来,侯府里面三房知道底细的还好,其余的便是一脸奇怪地看着他。   裴衍舟将那块碎布拿在手上,问红云和芳姨娘:“这是不是她的?”   芳姨娘打了个哆嗦,不敢不答裴衍舟的话,又碍于老夫人在上首坐着,只能一边哭着捂住脸一边含含糊糊地点了点头。   而红云则是犹豫了片刻后道:“是,是琼枝姑娘的,那日早上……奴婢亲自服侍她穿的这条裙子,记得很清楚。”   周围开始传来私语的声音。   老夫人已是压不住的慌乱,竟站起身问裴衍舟:“衍儿过来,你要干什么?”   裴衍舟的眼睛一片腥红,他死死地盯着老夫人的脸,像是要将她的脸上灼出一个洞。   “我要干什么?”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对老夫人道,“她不见了。”   “不见了就去找,找不到也罢了,一个低贱之人,也用得着你当真?”老夫人亦是被裴衍舟激怒,又以怒火掩盖自己的恐惧。   裴衍舟朝着老夫人走近两步,一时赵氏等都呆了,竟是一个都想不到上前去拉他。   “她在府上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可怜,祖母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她?”裴衍舟的眼睛愈发通红,“她已经有了身孕,那也是孙儿的孩子,孙儿已经答应等她生产之后便将她送走,祖母为何连这点工夫都等不了?”   老夫人气得脸色煞白:“你这是在怪我?衍儿你看看今日那么多人,你要把祖母和你自己的脸面都丢尽吗?”   裴衍舟笑道:“荣襄侯府何来脸面?您和母亲不合多年,府上乌烟瘴气,从我小时起就未曾消停过一刻,我十五岁时便离了家祖母难道不知道是为什么吗?如今呢?一开始是玉蕊姐姐,她去给了二叔做妾,现在是琼枝,那是两条人命!”   “你……你疯了,”老夫人捂住心口,“来人,快把世子带下去,快给他请太医!”   可裴衍舟此刻可怕得像是要杀人,连对着老夫人都敢出言不逊,还是大庭广众之下,哪还有人敢上前。   在裴衍舟的威压之下,老夫人一时支撑不住,跌坐在了座上,她从没见过孙儿这副样子,那个传说在战场上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裴衍舟,似乎也只是留在战场上。   裴衍舟转身,又一步一步走了下去,随手拿起别座上的酒灌下一口,接着便把酒壶摔在地上。   他再次看向上首处的众人,唇角渗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我要退亲。”   上首处一阵喧哗,原来是老夫人晕了过去。   而荣襄侯裴硕仿佛此时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当即就要走过来教训他:“你这个逆子……”   裴衍舟没有给他训斥自己的计划,他转身就朝外面大步走去,也没人敢来拦他。   裴衍舟一路出了府,直奔林府而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4 21:10:47~2023-09-05 21:0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不靠谱的未成年少女 2瓶;张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家法   ◎一日没找到她,她就一日没死。◎   裴衍舟从林府出来时已至深夜。   当时林府亦在宴客, 门房见裴衍舟浑身又湿又脏,虽有些奇怪,但也不疑有他, 只把人往里面领。   林承雍先来见的裴衍舟, 裴衍舟不欲再等, 直接向他说明了来意。   林承雍根本无法相信裴衍舟开口就说要退亲,然而又有几分心虚,疑心是做事出了纰漏, 让裴衍舟发现了什么,竟是不敢细问。   派人去暗杀那个姓卫的侍妾的事, 林府里也没几个人知道,否则肯定不会同意, 所以这事是林承雍与林娴卿主张,就连林夫人也只是略了解一些。   林承雍大冷天急着了一身的汗, 又不敢问, 又不敢叫来家中主事的长辈, 还怕多嘴了自己露了马脚。   最后只得说:“可是……即便退亲也该由侯爷或是郡主亲自来说,世子这算怎么回事?”   裴衍舟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戾气, 林承雍只觉得多看一眼都要被其吞噬。   “早在我受伤之时侯府便该主动来退亲,免得毁了林姑娘一生, 如今竟又连累到他人性命,这门亲事不做也罢。”   若是当时林府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侯府能遂了他们的意来退亲, 也就不至于急着要他纳一个房里人, 以此来击溃那些流言。   老夫人是偏执又独断之人, 可他竟也在老夫人和赵氏轮番的劝说下同意了这种荒谬的做法。   如果他一开始就没同意, 便不会害了卫琼枝。   “这不行, ”林承雍见裴衍舟要走,连忙上前虚拦了一下,“这事我不能做主,你说了也不算,若是退了亲,你要我妹妹怎么办?”   林娴卿是以破釜沉舟之心一定要嫁裴衍舟的,为此不惜赔上了自己的名声,虽相思病一事传得不广,很快便被宜阳郡主制止,但如今外面都说林娴卿为着林家不肯履行婚约之事病了一场,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嫁根本不可能。   而且林家已经有些破落,原本就指着林娴卿能嫁个好人家,若是此次被裴衍舟退亲,她以后可怎么再说亲?   林承雍彷徨之际,裴衍舟已经推开他朝外面走去:“林姑娘秀外慧中,是我身患恶疾配不上她,他日她定能寻得良配,圆满一世。”   林承雍闻言更是大惊,急走两步朝着裴衍舟逼问道:“我妹妹并未做过错什么事,你为何如此待她?”   可是裴衍舟没有再理他,林承雍心里有鬼到底也不敢追上去,只得先去禀了林家众人再作打算。   裴衍舟重新回到家中,夜色浓稠得能滴出墨一般,也不知何时下起了雪,苍茫中仿佛天地间只剩裴衍舟一人。   老夫人已经气得起不来床,裴硕知道拦裴衍舟不住,便干脆在门口等他,裴衍舟方一进门便让人将他压住,然后直接带到了寿宁堂。   让裴硕出乎意料的是,裴衍舟并没有反抗。   寿宁堂庭院中,裴硕一脚踹到裴衍舟的膝盖窝上:“逆子,跪下!”   地面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裴衍舟倏然跪下时,积雪绽开,只余一地的泥泞。   裴衍舟抬起头,只见花枝上有雪水滑落,落入泥泞之中,再不得见。   “你祖母已经被你气病了你知不知道?”裴硕狠起来连着踢了裴衍舟好几脚,“你就跪在这里和你祖母认错,求你祖母的原谅!”   裴衍舟一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原谅?祖母失去了什么?父亲怎么不想想有人可能已经丢了性命,而我呢?我也失去了我的女人和孩子,你们关心过我吗?”   裴硕一向不理家事,对于这个长子更是很少过问,再加上裴衍舟十五岁上离家,父子二人这些年更是连话都没说上过几句,面对裴衍舟的字字诘问,他竟一时语塞,不知该如果回答,又气裴衍舟不知何时起这般桀骜乖戾,忍不住往他身上接连踹了好几脚。   “你明日一早就随我去林府道歉,”裴硕一边踹一边道,“你父亲还没死,祖母也还没死,何时轮得到你去林府胡说八道!”   裴衍舟身上的衣物本来就已经又脏又乱,在裴硕下了狠劲的踹打之下更是破碎褴褛。   而裴衍舟虽然跪着,脊背却仍旧挺直,裴硕这些虚浮无力的拳脚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他竟宁可裴硕能再打得狠一点,仿佛这样才能疏解自己的恨意。   “我已经去退了亲,不会再娶林家小姐,”裴衍舟死死咬了一下下唇,顷刻间冒出血珠,“父亲若要我再反悔,没门。”   裴硕被裴衍舟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好不容易镇定下来,便大喊道:“畜生,你这个畜生!来人,快来人上家法!”   底下人看这情形不对,也不敢在这会儿违逆裴硕的意思,便连忙跑下去拿侯府的“家法”。   这时里边服侍老夫人的赵氏也听见了裴硕的怒喝,便跌跌撞撞地从里面冲出来,跪倒在裴硕腿边。   “侯爷,那家法从我嫁进来时起便未曾看见动过,衍儿他是你的亲生儿子,他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等他醒悟过来一定会后悔的,何苦对他动用家法啊!”赵氏哭喊道。   裴硕早已厌恶赵氏,此时又见面前的裴衍舟,于是更为看他们母子不顺眼,不仅不肯听赵氏的劝阻,反而也对赵氏不由分说地踹打了下去。   赵氏哪能比得裴衍舟,三两下之后就伏在地上起不来了,可是却不肯走,被人搀扶着起来瘫在一边。   裴家的家法是一块又粗又重的板子,也不知被什么东西浸泡过,竟如铁板一样硬实。   裴硕指着裴衍舟道:“给我打!我不喊停不许停下!”   这样的板子,寻常打个四五下人便被震得受不住了,十来下便已伤重,如何能让裴硕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停下?   裴衍舟却只盯着那板子,一句求饶的话都不肯再说。   只有赵氏差点晕厥过去,捂着心口两眼直翻白,裴硕还有其他很多儿子,可赵氏却只有这一个儿子,赵氏甚至怀疑裴硕打死裴衍舟是为了给他喜爱的儿子腾地方。   裴硕又派人扒了裴衍舟的上衣,取了一桶刚化开的雪水来当头给裴衍舟浇上去。   光滑坚实的背部肌理分明,点点水珠滑落下来,很快又被打下来的板子溅出外面,几板子下来裴衍舟的背已经皮开肉绽。   裴硕听着板子的声音才算解气,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继续骂道:“区区一个女人,那只是一个妾,玩物般的东西,就值当你忤逆祖母长辈,好,是我平日里对你管教不够,那么今日我就打到你听话为止!”   裴硕笃定裴衍舟熬不过十下,便一直等着,结果等到打了十几下,裴衍舟还是没有松口。   裴硕一时更加生气不满,竟想拿过板子自己教训,可那板子实在太沉,裴硕早被酒色掏空了底子,如何能拿得动,便只好作罢。   只是裴硕虽自己不打,却还让下人继续打,又狠狠说道:“我让你嘴硬,不肯求饶是吧?那就等你求饶了再停下!”   眼见着裴衍舟的背上已经血肉模糊,裴硕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赵氏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尖利的哀嚎:“侯爷不能再打了,再打衍儿真的要被你打死了!”   一直打到第三十下,裴衍舟再也撑不住,却仍不肯倒下,只用手撑着地面,背上的血迹已经在他身边洒了许多,可他除了紧蹙眉头之外,其余竟并未再有多余痛苦之色。   连打裴衍舟的下人轮番打下来都觉得累了,又怕真的把裴衍舟打死了不好交代,虽裴衍舟没有求饶,裴硕也没有喊停,他们却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看着裴硕。   裴硕仰天长叹一声,想要再去踹裴衍舟几脚,可他背上的伤口实在骇人,竟一时找不到地方落脚,便也只能作罢。   赵氏忙吩咐人去把裴衍舟起来回觅心堂,可裴衍舟才刚起身,便推开了扶他的下人。   赵氏心慌意乱还未发现,裴硕已经看见了,又怒问:“逆子你又要干什么?”   裴衍舟擦了一下从唇角渗出来的血迹,身子摇晃了两下竟也叫他站住,又拾起地上的破衣裳往身上一披,霎时背上新鲜的血肉接触到脏污的衣料,很快便染红了一片,又黏在了一起。   赵氏尖叫一声扑上去,忙把已经准备好的干净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裴衍舟亦是轻轻推开了母亲。   裴硕逼近又问一句:“你要干什么?”   “去找她。”裴衍舟道。   “好好,去找,娘这就派人去找,衍儿听话,先跟娘回房去,乖,”赵氏看着裴衍舟挨家法已经是撕心裂肺的疼,也知道裴衍舟大概是入了魔障,此时只能顺着他说,不然只怕会出事,“一定会找回来的,你回去治好了伤就能找回来了。”   然而裴硕闻言竟道:“找什么找,人都已经死了你去找什么?还不给我滚回觅心堂!”   “是我害了她,”裴衍舟咳出一口殷红的鲜血,“一日没找到她,她就一日没死。”   赵氏又哭起来:“衍儿,你在说什么,害她的是那些山匪,你何苦把这罪孽往自己身上揽呢?衍儿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裴衍舟没有说话,他胸腔中已经尽是血腥味,又不断地往上涌,皆被他吞没下去。   他不仅没有为了卫琼枝而与祖母相抗,甚至没有在卫琼枝离开时派出更多的人保护她。   “别拦着他,让他去找,他也死在外面别回侯府!”裴硕说完便转身离开,进去看老夫人了。   赵氏在裴衍舟身后哀哀地哭着,一声声叫着“衍儿”,可裴衍舟却没有再回头。   他出了侯府又重新骑上马,朝着卫琼枝失踪的地方再次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字数有点少,所以明天早上九点还有一更感谢在2023-09-05 21:02:50~2023-09-06 19:4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拂爷的小芙 5瓶;白写墨锦 2瓶;张张、我是糖果味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逝水   ◎我家……在京城◎   卫琼枝掉下山崖后被树枝挡了一下, 然后摔进了河水中,河水又冷又急,却因是冬日并不是特别深。   卫琼枝喝了几口水, 却仍不忘用一手死死护住肚子, 她根本不会水, 另一只手只能胡乱拍打着,眼见着就要沉下去,一个浪头拍过来, 又将她往前冲了一段路,竟叫她抓住了岸边的一块尖石。   可卫琼枝的身子还在水里, 凭着她的力气根本没办法把自己拉到岸上去,她又不敢大喊怕再把山匪引来, 只能咬牙死死撑着,努力不让自己被冲走。   河水使她的身体越来越冷, 卫琼枝的眼皮也开始不断打架, 想要在冰冷的河水中闭眼睡去。   她想她已经撑不住了。   就算车夫几个能回去侯府报信, 她也撑不到裴衍舟来救她了。   裴衍舟……   真的会来救她吗?   混沌中,卫琼枝仿佛听见自远处传来一阵飘渺的乐声, 好像是谁家在嫁娶。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了裴衍舟与林娴卿成亲的场景。   卫琼枝无力地笑了笑, 忽然就累得很,只想赶紧逃离。   就在她晕厥过去的时候,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将她拉住, 见人已不省人事, 无法再把她拉上来, 便索性跳入河中, 一手仍是拉着她, 一边却绕到她身后,将她整个人牢牢托住。   ……   等到卫琼枝稍稍有意识的时候,她周身已经不再寒冷,似乎是躺在某个地方,她想睁眼可是却精疲力尽,一动都不能动。   卫琼枝无法,只能在黑暗的虚空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走着走着,她发现自己竟然只有五六岁时的大小,小小的手,小小的脚,卫琼枝低头一看,却见地面忽然如铜镜一般,倒影出一个女童圆乎乎的脸蛋。   女童穿着她去了侯府之后才见过的绫罗绸缎,头上戴着一顶金灿灿的缠花闹蛾冠,她一动,顶上的蛾子也跟着颤动。   女童也长得和卫琼枝很像。   卫琼枝觉得害怕,便往前跑了两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倒,她跌坐在地上,头上的缠花闹蛾冠也摔了出去,碎了一地。   看着一地的碎金,卫琼枝的眼瞳骤然缩小。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琼枝想叫出来,可喉咙里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一般被堵得死死的。   记忆中卫家父母的面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两张卫琼枝五岁之后再也没记起过的脸。   豆大的眼泪从眼中滚落,卫琼枝无声地哭了出来。   父亲,母亲……   她到底在哪里?   早已经彻底遗忘的事情重新开始清晰可见,如一幅画卷一般在卫琼枝脑海中展开。   她与弟弟本是双生,可她生来健康,弟弟却一直体弱,一年有多数时候关在房里连风也吹不得,但是她却能四处去游玩。   有一回弟弟的身体稍微好一些,便一直闹着想出去玩,家人不允只哄他在花园里散心。   弟弟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最后苦苦央着她,求她把他带到外面去看看。   她实在拗不过弟弟,又心疼弟弟,便带着弟弟瞒过所有人溜了出去。   两个才五岁大的孩子,本来出去就已经很危险了,可弟弟到了外面之后竟突然犯病了,她将弟弟托付给街边一户商贩,自己便跑回去找救兵。   明明不远的路,她却被人套了麻袋捉住带走了。   再醒来时,她头上金灿灿的缠花闹蛾冠已经摔到了地上,有人进来,她便大喊:“放了我,否则我让我父亲砍了你们的头!”   不知是否她的娇纵激怒了那些人,还是本就要如此对她,来人抓住她散落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往地上掼去。   一下又一下,直到她彻底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从此人也变得木木呆呆的。   彼时卫父上京送货,带着自己的女儿卫芳儿,卫芳儿与荣襄侯裴硕情投意合,从此留在京城做姨娘,卫父离京时看见有人贩子偷偷将一个昏迷的女童运送出去,心下不忍又思及自己与继室多年没有儿女,如今卫芳儿又走了,便出钱买下女童带回了家中,夫妻俩爱若珍宝,给她治了头上的伤,可惜未能治愈。   几年后竟又有了亲生女儿卫琼叶,更觉得是女童引来的孩子,便待她更加尽心尽力,见女童痴痴傻傻,全然不记得从前的来处,于是就索性不和她说自己来历,只把她当作亲生的孩子。   已被泪水模糊的眼前竟渐渐清明起来,卫琼枝再往地上一看,幼时的自己已经不见了,自己还是如今的模样,可眼中的神采却前所未有过。   她是卫琼枝,也不是卫琼枝。   于无声的黑暗中继续走着,有时她还能感觉到有人在给她喂药,一勺一勺地慢慢喂进来,只是她仍不知道救她的人是谁。   不知又过了几日,终于在某一刻,她看见前面忽然有了亮光,卫琼枝伸出手,竟被光亮一下子拖了出去。   卫琼枝睁开眼睛。   床边有一个人正在看着她,卫琼枝艰难地转过头去看,是一个陌生男子。   大约十七八岁上下,还带着几分稚嫩青涩,坐也不成样子,人却生得很俊俏,姑娘一般秀气,眼角眉梢却是一派风流。   “你醒了?”他问。   卫琼枝一时还说不出话,只是朝着他点点头。   “哦,对了,你一定想问的是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没事,我们已经帮你救回来了,你不用谢我,是举手之劳罢了,谁让我那天散步遇到了你,本来想赶着除夕前到京城的,这下只能年后了……”陌生男子的嘴有点碎,说起话就停不下来,“你家在哪里?家人一定很急了,跟我说了我好把你送回去。”   男子说着又倒了一杯热茶喂她:“喝了润润喉才好说话,忘了和你说我叫江恪,江河的江,恪守成规的恪。”   卫琼枝喝完一杯茶,四肢百骸终于像是活了过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想了片刻,才下定决心对江恪道:“我家……在京城。”   ***   两年后。   凝香吐蕊,花明柳媚,已然又是到了阳春三月间。   一隅小院,占地不大,内里却别有天地,别致小巧的庭院楼阁,回廊曲水,花树鸣鸟,院中种着许多种类各异的花草树木,已经竞相开放,另还有整整齐齐排放着的花盆,被开出来的大团花朵压得几乎就要看不见盆身,一院春光明媚。   有婢女从院外而来,脸上擎着笑意,步履轻松,路过一枝岔出来的迎春花时,一时不慎却被花扑到了脸上,她便按捺不住轻轻摘下一朵,然后簪到了发髻上。   院中在给花浇水的女子早已经听到动静早已抬起头来看,见婢女摘花倒也不急不恼,只是笑着看着她。   等婢女走到跟前要回话时,她才抢先说道:“魏紫,你又摘我的花。”   魏紫生得娇俏可爱,一张小脸嘟嘟的,很是可爱,此时嫩黄色插在乌黑的云鬓上便更是活色生香,黄鹂鸟一般。   她拉了女子的衣袖,撒娇道:“姑娘,我喜欢你就赏了我罢,你看我好不好看。”   “行了,也不知摘过我多少花了,”女子本就没打算和婢女计较,只是逗逗她,仍低头去浇花,“有什么事说吧。”   魏紫眨了眨眼睛,道:“姑娘怎么知道我有话要回?”   “你步履又轻又快,定是有让你高兴的事,这才急着过来和我说。”   卫琼枝放下手中的水瓢,见日头渐渐大起来,便也往亭中去坐下饮茶。   魏紫道:“是江公子,他又送了一批花过来给姑娘,这会儿正在和王爷说话呢!”   闻言,卫琼枝淡淡地笑了笑,却没有什么表示。   那年她被江恪从河中救起,等她修养得差不多能赶路之后,江恪便护送她回了京城寻亲。   江恪本是南方一富商之子,前来京城一是为了游历,二是为了试着帮家中打理在京城的产业,是以这两年一直没有走。   他天性散漫,却又善察人心,一早便发现卫琼枝根本没有夫君,那会儿卫琼枝家中为感谢他救命之恩,常常请他过府做客,这一来二去便开始总往卫琼枝的身边粘。   “姑娘?”魏紫摇了她两下。   卫琼枝这才道:“退回去,我不要。”   “为什么不要啊?”魏紫往她身上贴得更紧,像是要挖出她心里的想法,“江公子不是很好吗,隔三差五给姑娘送东西过来,什么吃的玩的新奇的都有了,王爷和王妃也对他很满意,姑娘为什么不要啊?”   魏紫尚且一团天真,来卫琼枝身边伺候了两年都不见长,当时王妃说她笨手笨脚的不好,还是卫琼枝留下了她。   卫琼枝便耐心与她解释道:“他家财万贯,何苦与我纠缠?倘或家中早就为他说好了亲事,我们在京城也未必得知,到时便又是说不清的事。况且我又有什么好的,值得他两年来一直如此?”   魏紫答道:“因为姑娘漂亮。”   “漂亮?”卫琼枝失笑,“莫说是全京城,就说这王府中的婢子仆妇,甚至服侍江恪的丫鬟,也都不乏容貌佼佼者,他为何不与她们去闹?”   一旁的姚黄上了茶,听了这话忙道:“快别让姑娘再说了,难道在姑娘眼中,竟没有一个好人了?”   “是了,姑娘就是觉得江公子别有所图,所以我们都是傻的,只有姑娘才是聪明的。”魏紫与姚黄笑成了一团。   卫琼枝从不怪她们没大没小。   姚黄笑完,又打趣道:“姑娘自己紧张也没用,江公子哄了王爷王妃高兴就成了,说不得王爷王妃早把姑娘许配出去了!”   卫琼枝笑着摇了摇头,也不与她们再争辩什么。   她心里自然是一直对江恪感恩的,若不是江恪,她怕是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年冬日冰冷的河水里,哪能活下来,还回来京城认亲了。   但感恩又不等同于要以身相许,两年来江恪的所作所为她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夜深人静时也不是没有动过那半分的心思,只是每每都被她压制下去。   正因为江恪太好,她才不愿接近他。   也是因为他太好,她才不相信他。   卫琼枝捧起茶来喝,掩去自己脸上的失神,却不料此时伴随着院门打开传来了江恪的声音。   “郡主,我把花给你送来了。”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哈,宝贝女鹅这个时候已经不叫卫琼枝了,但是一来我还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二来为了不让大家有割裂感,所以写的时候还是延续的之前的名字感谢在2023-09-06 19:43:41~2023-09-06 22:40: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张张、一把子咻唔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江恪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卫琼枝闻言差点被口中的茶水呛到, 瞥见江恪已经快步向她走来,脸便不由一红。   姚黄魏紫看见了,都忍不住在一旁笑嘻嘻的。   江恪一阵风似的走到亭子前面, 转身又朝门口指挥起来, 让他们把东西往里面抬。   卫琼枝怎么好意思就坐着干看着, 连忙上前道:“你不用……”   “要的要的,”江恪嘿嘿一笑,很是好脾气的样子, “这些花市面上少见,是我们家的商队带回来的, 你试着养养,能养活最好, 或是时节地气都不对,养不活也就算了。”   卫琼枝这下推辞不了, 连忙招呼姚黄魏紫和其他丫鬟们去帮忙。   江恪从不会冷场, 当然不会让自己和卫琼枝干站着, 又继续道:“听说过几日京城要举办莳花宴,你去不去。”   莳花宴的是卫琼枝早就听说了, 原是京中几位贵妇贵女们想出来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让自家花匠们比拼谁家的花更好看, 后来她们嫌不够,索性邀了京城的女子都可参加,不拘是自家花匠的还是自己养的, 只要不是外面买的就行。   当然, 最主要的不过是牵头的几人想要出出风头, 所以卫琼枝没有兴趣和她们一道。   她在京中一直深居简出, 又怕遇到荣襄侯府的人, 所以更是极少露面。   卫琼枝走下凉亭,拿了小剪子修剪江恪身边的一株花:“不去。”   “为什么不去?”江恪刨根问底。   卫琼枝撇了撇嘴:“不去就是不去,我比不上人家。”   “你怎么比不上人家?”江恪偏是个不服输的性子,“我走南闯北见得多了,你养的花就是极品。”   卫琼枝倒喜爱与他辩上几句,有时也觉松快:“人家都是花匠养的,决意要出一番风头,那我是赢好呢还是不赢好呢?”   江恪不假思索道:“自然是赢好。”   卫琼枝抬起头盯着他看了,有些定定的,忽然又噗嗤一声笑了:“那得罪了她们,你去收场?”   如此刁钻的问题,江恪也不恼,只道:“比不过你是她们自己没本事,明年再来过吧,怨不得谁。”   他又道:“我看你那株刚开的并蒂牡丹就很好,才过早春连牡丹都少见,更何况是并蒂的姚黄魏紫,挺稀奇的,你怎么养出来的?”   “秘密。”卫琼枝冲着他眨眨眼睛,才道,“我的养父母是花匠,我从小跟着他们学的,说罕见倒也罕见,但是京城就不好说了,应该还是有人会养的。”   那些闲得无聊的小姐夫人们想出莳花宴这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手上肯定也有好东西,否则岂不是丢脸。   “你就拿这个去,”江恪的目光在百花中逡巡一遍,精准找到了那盆牡丹,指着道,“让他们看看好东西,你藏着算怎么回事。”   “我说了要去吗?”卫琼枝反问。   江恪道:“我说了要去。”   卫琼枝一下子没了脾气,一则是拗不过江恪,二则是被他说得有点心动,若不让人看见自己的成果,便无异于锦衣夜行,还怪可惜的。   不过她还是道:“我要先和父亲母亲去禀报,他们准我出去了我才出去。”   江恪拍了拍她的肩:“你快去。”   卫琼枝哑口无言。   正巧这时下人来报:“姑娘,王爷王妃有请。”   江恪笑嘻嘻地看着她,卫琼枝这才反应过来,她能来这里找自己一定也是经过允许的,那么他来之前或许就已经说过什么莳花宴的事了。   她不常出去走动,王爷王妃哪还有不答应的。   江恪很快便识相地走了,卫琼枝去了王妃的清风苑。   庆王妃今年四十上下的年纪,保养得如同三十许人,与卫琼枝长得很有几分肖似,可养尊处优惯了,那一派势头却是截然不同。   对于这个大女儿,庆王妃几乎是百依百顺,夜里想起来便会心痛的程度。   五岁时这一对双生儿女溜出去玩,结果发病的儿子没丢失,没病的女儿却丢了,庆王当时几乎翻遍了整个京城,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夫妻二人肝肠寸断,却始终不肯承认女儿已经死了,女儿住的地方原样未改,每季新衣必定按着她大约长成的身形做好,另有首饰珠宝一应俱全,京城时兴什么便买什么,竟如这个人一直在身边一般。   及至卫琼枝恢复记忆找上门,庆王妃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一家终于得以团圆。   只是两年来仍有意难平之事,卫琼枝回家时已经怀有身孕,她又只肯说自己养父母过世之前的事,对这之后发生的事绝口不提,庆王夫妇一直想知道她腹中胎儿的生父到底是谁,然而时至今日仍不可得知,庆王每每想起便会发怒,王妃则是伤心欲绝,她定是受了很重的伤害才会一句都不肯提,否则谁想自己的孩子出生后没有父亲。   也不是没有起过让女儿打胎的心思,只是卫琼枝不肯喝罢了,庆王夫妇更不忍再伤害女儿的身子,她不愿也由着她去了,不过多养一个人,凡事也可以另想办法。   一见着卫琼枝,庆王妃也不让她行礼,直接就拉来身边坐下,道:“都是你父亲不好,有什么话让人去传便是,让你跑来跑去的做什么。”   庆王也在,他疼爱地看着王妃与女儿亲昵了一会儿,才与她们一同坐下。   “莳花宴的事江恪应该已经与你说了,”庆道,“想得怎么样?”   庆王妃抢着道:“我看还是去好,这么好的时节原就该出去走走,更何况是你喜欢的事,绫儿,你说是不是?”   卫琼枝点了点头。   庆王夫妇一直想她出去走动走动,怕她闷坏了,又怕她还没从坏事中走出来,其实她回来这两年过得也很是不易,总是要为她担心,她也于心不忍。   庆王妃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松了一口气,又看向庆王,含笑道:“我就说江恪那孩子有办法。”   对于江恪这个恩人,庆王夫妇待他更是不同,庆王也为他在生意上提供了不少方便,以此作为报答,而江恪开朗大方,性子又好,更能讨得夫妇二人的喜爱。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庆王便开口道:“江恪已在京城逗留了有两年之久,想来他家中也甚是牵挂他。”   卫琼枝假装没听懂,只道:“那父亲下次见到他时,可要劝他不要忘了回家看望长辈亲人,毕竟出来这么久,家里也该担心了。”   “绫儿,你呀!”庆王妃拉起女儿的手,心疼地摩挲着她的手背,与她细语道,“你父亲的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江恪这样不羁的性子,能一直留在京城是为了谁,他家中虽然门第低了些,但也是一方豪富,来日再捐个官身,又有你父亲在,倒也能配得了你了。”   卫琼枝道:“母亲说的很是,可我仍旧想不通,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庆王妃叹了一声气,思忖再三后才道:“绫儿,凡事不要总是寻根问底,若他真有真心,也未必能探究到从何而起,我和你父亲都看了这么久了,江恪人品很好,又有我们护着你,你一定会安安乐乐一辈子的。”   庆王在一旁若有所思,他不是不知道女儿的忧虑是什么,江恪太清楚她的底细了,甚至一直都知道她有个孩子,凡是男子多半会介意,可江恪似乎一点没放在心上过,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接近的,比如看中了女儿的家世背景。   庆王想了想便道:“若一味猜忌,也会伤了江恪的心。绫儿要是真的也对他有意,便不用顾忌那么多,凡事有我和你娘,不必畏首畏尾。”   江恪为人机敏能干,又不显得油滑,倒比许多京中纨绔子弟要强上百倍,庆王自然也是喜欢这样的后辈的。   庆王妃打量着卫琼枝的神色,见她虽然神色淡淡,但提到江恪时并没有厌恶的模样,心里便也明白了几分,便给庆王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再说下去。   有些事要水到渠成,急不来,她字字句句只提顾虑却不提感情,便已经可见端倪。   庆王妃怕逼得女儿太急,又让她勾起以前的伤心事反而不好,便转开话头道:“莳花宴就在三日后,要穿什么衣裳可想好了,若没有合适的便赶紧让他们去赶出来,到时京中许多夫人小姐都会来,咱们可不能输了去。”   卫琼枝往王妃身上依偎了一下,道:“我的衣裳多得穿都穿不过来,怎会没有合适的呢?”   一时一家人闲坐说话到掌灯时分,卫琼枝的妹妹宋锦也被请过来一同用晚膳,一家人其乐融融。   宋锦也是庆王妃所出,与卫琼枝相差三岁,卫琼枝丢失时她才两岁,是以对卫琼枝这个姐姐毫无记忆,虽经常听见父母念叨姐姐,但终究认回来后还是有些疏离,姐妹间客客气气的罢了。   还有一个弟弟宋庭元是与卫琼枝孪生的,就是当日卫琼枝带着他溜出去玩最后把自己玩丢的那个,他素来性格古怪冷漠,与家人并不亲近,也不常回来,只在卫琼枝认回来的时候回家住过一阵子,后来便又走了,卫琼枝也没见过他几回。   用完膳卫琼枝和宋锦别了庆王夫妇一道回去,卫琼枝便邀请宋锦:“三日后是莳花宴,我要去赴宴,你和我一同去吧?”   宋锦先是对着卫琼枝歉疚一笑,才温声道:“多谢长姐好意,但我一向喜爱清净,还是不去扫兴了。长姐可准备好了拿什么花去?”   “我也无心与她们去抢这个名头,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卫琼枝每每对着这个妹妹便有些紧绷,大概是因为宋锦一直在王府长大,她总是不大一样的,“随便搬一盆看得过眼的过去也就是了。”   宋锦闻言便点点头:“是,那些人都素喜沽名钓誉的,我看着很是没趣儿,也只有长姐自幼习得这门手艺,才有这闲情逸致。”   两人又随意说了几句话,大都是东拉西扯的,仅仅是浮于表面,不像别家姐妹那样交心,不多时卫琼枝住的浮影阁便到了,姐妹俩分开不提。   回去之后倒是不免又想起卫琼叶来,当年卫琼枝被赶走时带不走卫琼叶,但是回了侯府之后却也没有再和琼叶有过联系,只是暗暗让人盯着琼叶那边,以免卫芳儿欺负她。   卫琼枝自己心里掂量得清楚,她既然回来了,日后就是宋绫,而不再是卫琼枝了,卫家夫妇对她的养育之恩虽说是报不完的,但她也算是尽自己全力报答了许多了,割舍下琼叶她也于心不忍,可若是依然和琼叶有来往,卫芳儿是一定会发现的,等卫芳儿发现了,难免又牵扯出许多事情来,所以必须要有取舍。   一时夜渐渐深了,姚黄魏紫过来服侍卫琼枝沐浴更衣,卫琼枝却推说不急,反而从浮影阁一个不起眼的角门处悄悄出去,只带了姚黄一人服侍,穿过一段游廊,行至一处月洞门,在月洞门之后便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小院落,看似僻静却与浮影阁有捷径相连。   院内亮着小小的烛火,烛影摇曳下,透过窗纱映出有两三个妇人正抱着一个孩子哄,嘴里还轻轻地哼着儿歌,在幽静的夜里若有似无的。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更新,如果一章字数少的话我一般第二天早上就会再更一章,如果字数五六千左右第二天就只有晚上有,每天晚上的更新是固定的。感谢在2023-09-06 22:40:08~2023-09-07 20:36: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络绎 20瓶;我是糖果味的 2瓶;张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孩子   ◎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卫琼枝推门进去, 门“吱呀”一声响,那些仆妇们还没反应过来,怀中的孩童便已仰起头来看她。   孩童长得虎头虎脑的, 圆溜溜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卫琼枝, 一对白嫩的手臂藕节似的, 在空中挥舞了两下,让人忍不住想上去咬一口。   仆妇们见卫琼枝来了,便向她行礼请安, 却并不敢多说什么,只把孩子抱给了她身后的姚黄。   当年卫琼枝回到王府之后产下一子, 庆王夫妇见女儿如此凄惨也是有苦说不出,要向外界说出王府大郡主未婚生子是绝对不可能的, 又怕府上人多口杂,瞒一时瞒得住, 瞒得久了便会传出去, 便另辟了一处地方让这个孩子另住, 只让卫琼枝瞒住各人目光,偷偷与这边来往。   虽然庆王夫妇对这个孩子颇有微词, 但毕竟只是一个还不懂事的孩子,又是女儿的骨血, 便也派人悉心照料,又看他憨态可爱,平日里私下也对他疼爱非常。   王府里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孩子, 知道内情的都是王府的心腹, 自然不会胡言乱语, 不知道的便也有猜测这是庆王在外面的私生子, 抱回来之后王妃不承认, 这才不明不白地住着,或是说这是王妃远亲的孩子,猜是宋庭元私生子的也有,倒很少有往卫琼枝身上猜的。   卫琼枝生下孩子本来就是想自己养着玩的,虽不想和孩子隔开,但也懂得父母的一片苦心,于是只每日都过来看看,一待就是好几个时辰,有时还不止来一次,譬如今日就是早晨已经来过了,夜里想着了便再来看看。   仆妇们总见她过来,多少总有猜到了一些的,但却不敢胡乱说什么,只当做不知道,否则怕是庆王夫妇饶不了她们。   卫琼枝摸摸孩子的脑袋,柔声道:“虎儿,怎么还不睡呢?”因他生在虎年,便干脆取了这个小名,好听也好记。   才一岁多的孩子自然不会回答卫琼枝任何话,只是张着嘴咿咿呀呀,算是在和卫琼枝说话。   仆妇答道:“小公子白日里睡多了,夜里便不想睡了,实在不是奴婢们没有尽心。”   卫琼枝让姚黄把虎儿抱到床榻上坐着,才道:“我也没怪你们,他不想睡就晚些睡也是无妨的。”   仆妇们松了一口气。   姚黄拿了许多玩具过来堆在虎儿身边,虎儿兴奋地抓起这个又抓起那个,一副玩不够的样子。   卫琼枝索性就让他玩,一点都不阻拦,还陪着他一块儿玩,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虎儿才终于把体力给消耗完了,摇晃了几下小身子,倒头睡了下去。   卫琼枝拉过小被子把他盖住,又斜倚在虎儿身侧轻轻地拍着他,虎儿的两只手捏成拳头放在耳边,有时会在睡梦中努努嘴巴,睡得很是香甜。   直到姚黄来叫了,卫琼枝才起身,回到了浮影阁中。   ***   三日后,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正是春游踏青的好时节。   江恪来得殷勤,一大早便来庆王府里等着卫琼枝,等卫琼枝穿戴打扮完他早就已经等得不耐烦,在那里东逛西逛的,但见了卫琼枝却没说什么,只将她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今日她底下是一条缃色百蝶穿花织金裙,雪青色广袖外衫,里面是一件石榴红缂丝抹胸,因这几日的日头已经和暖起来,但到底春寒料峭,又披了一件织金披风来挡风,头上虽除了一个缕金囊发冠之外只簪了两朵几可乱真的绢花,但只这一个冠子便已让人挪不开眼。   平日里卫琼枝是不听他这一套的,但今日她倒是颇费了心思打扮,听在心里很是熨帖。   看见魏紫手上捧着一盆金钱绿萼梅,江恪问道:“怎么是这个?”   “金钱绿萼梅不好看吗?”卫琼枝道,“我觉得很好看,也很名贵。”   花有贵贱,但其实在卫琼枝眼中并无分别,都是精心养出来的花,她全都喜欢。   这次莳花宴她本来也不是抱着出风头的目的去的,只是为了开开眼界,没必要较着劲和别人去比个高低,所以拿这株金钱绿萼梅就足够了,又不会丢了王府的面子。再者便是并蒂的姚黄魏紫她曾在荣襄侯府养过,虽不能肯定别的地方一定没有,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不拿出来好。   江恪笑道:“没有,金钱绿萼梅也很好,只是不拿并蒂牡丹倒是可惜了。”说完便也不再提了,没有强迫卫琼枝的意思。   江恪抢在姚黄魏紫之前向卫琼枝伸了手,卫琼枝稍一犹豫,便也搭了他的手上了马车。   江恪又在马车外道:“莳花宴只有女眷才能参加,我去了也会被赶出来,就先走一步了。”   卫琼枝失笑,原来他大早上过来就为了送她出家门,真是诡计多端。   江恪离开后,卫琼枝这边浩浩荡荡一大队人马朝着莳花宴的地点而去。   今日天气好,路上的人也多,特别是去郊外踏青的,而莳花宴也在京郊,卫琼枝跟着出城的队伍也只得前进缓慢。   路上的人看见是庆王府的车马,倒也不敢抢道,能避就远远避开。   快要到城门时,却与进城的一支队伍撞上了。   对方迎面而来,或许是以为卫琼枝这边会让他们,竟一点都没有慢下来的速度,而庆王府从不让道,两边的队伍一对上,便都只能立即停下,堪堪最前头开路的几个就要撞得结结实实的。   就连坐在马车里的卫琼枝也跟着马车的突然停下往前扑去,幸好被人扶住。   一时两边竟都没有动静,停下之后谁都不肯让谁。   按着卫琼枝的为人,让让也就让让,是一点都不打紧的事,但她如今是庆王的长女,在外行事便不可过于畏缩,给父母和王府丢脸。   庆王府从不让道,所以庆王府这边不动如山。   这时后面马车上的仆妇苦着脸来报:“小的该死,方才突然停下的时候抱着金钱绿萼梅的小丫鬟没坐稳,连人带花跌了,花也摔了。”   卫琼枝听了没怪他们,却一下子苦恼起来,准备好的花不小心给摔了,可她都递了帖子说会赴宴,这会儿突然说不去倒不好了。   姚黄见状道:“不如赶紧让人回府去取了并蒂牡丹过来。”   卫琼枝想了想,也只能答应了。   她那里花虽多,但大多都是普普通通的,要不就是够特别但是不名贵,眼下能拿去莳花宴上的也只有并蒂牡丹最适合,若随便应付了事,倒是会让人背地里笑上不了台面。   卫琼枝连忙使人去取花,而前边庆王府的侍从已经朝着对面喊道:“我们是庆王府的人,马车上的是德宁郡主,还烦请你们行个方便!”   对面很快便过来了一个主事模样的人,对着卫琼枝的马车作了三个揖,笑着赔罪道:“周围未曾设下步障,是以不知是郡主贵驾,多有得罪,我家主人让小的来问,方才可是惊到了郡主?”   姚黄看了卫琼枝一眼,只见卫琼枝轻轻摇了摇头,便对外面道:“郡主无事,若是方便便请您家主人让个道。”   主事向着里头呈上拜帖,而里边卫琼枝接了拜帖,却还未来得及看,对方就已经让出了道路。   姚黄举了拜帖到卫琼枝眼前,卫琼枝扫了一眼,心下便是一惊。   原来对面的竟是蒋端玉。   她于朝堂之事一无所知,但在庆王夫妇身边待得久了,也能听到一些事情,当初因为她走失一事,庆王府大乱,庆王又极爱王妃和儿女,便一心都扑在了寻找女儿下落上头,又加上庆王有意要保全自身,辅佐幼主的大任便有大半落在了蒋端玉身上,因蒋端玉曾是当今圣上还在做太子时的太子太傅,陛下便对他极为倚重和信赖,随着陛下日渐长大,早已主政了许多年头,对蒋端玉的这种信赖竟是有增无减,蒋端玉风头一时无两。   今日若早知对面的是蒋端玉,卫琼枝是不会争这个意气的。   但眼下后悔也晚了,再说蒋端玉如此看来为人倒甚是谦忍有礼,不仅先来让他家家人来道了歉,还留了拜帖,做事很是周全圆滑。   卫琼枝自然不好就这么大喇喇地过去,人家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她当然也要给蒋端玉一个台阶下,不能真的让堂堂首辅被她一个宗室女眷下了面子。   卫琼枝同姚黄说了几句话,姚黄便也下去,对还留在外面的主事道:“我们也不知是蒋大人,只是实在是我们郡主赶着去参加今日的莳花宴,这才急了一些,我们才是多有得罪,还望蒋大人不要见怪。”   只见此时对面马车的帐帘中施施然探出了一只手,远远见了都觉得匀称如精雕细琢的美玉,帐帘掀开一角,又有半张脸露了出来,堪堪只能得见下巴,却不知怎的只叫人觉得宛若谪仙一般。   蒋端玉点了点头,姚黄便立刻小声对着里面的卫琼枝说了,卫琼枝自然不好和他一样掀了帘子去回应,便让马车直接从对方让出的道上过去,等到了蒋端玉的马车旁才停了下来。   “多谢蒋大人。”卫琼枝稍稍掀开了车帘,却不露自己的脸,用恰好能让对方听见的声音说道。   蒋端玉道:“郡主不必言谢,是我冲撞了郡主,方才见后面有人来向郡主回话,可是不慎弄坏了郡主的花?”   卫琼枝一愣,不禁钦佩起蒋端玉的心细如发,隔着这么远,他自己又坐在马车里,竟能从她这里下人的匆忙与姚黄说的莳花宴联想猜出是她的花被碰坏了。   她想了想,便实话实说道:“果然瞒不过蒋大人的眼睛,是我拿去赴宴的金钱绿萼梅被小丫鬟摔坏了。”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蒋端玉道,“我府上倒有一些珍品,郡主若不嫌弃,我便让人送去莳花宴上。”   卫琼枝道:“不用了,我已让家人回府去拿了。”   蒋端玉很明白分寸,卫琼枝推辞之后,他便也不说什么了,只道:“听说莳花宴上须得是自己亲手培育或是府上花匠栽培的,不知郡主的花是哪一种?”   如今卫琼枝倒在庆王府习得了几分与人打太极的能耐,且恢复记忆之后脑中混沌已消,面对蒋端玉的询问,她既不说自己的也不说是花匠的,轻笑了一声后才道:“不过是平日里打发时间的玩意儿罢了,给大家去凑个趣儿。若蒋大人无事,我便先走一步了,否则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话至此处,蒋端玉道:“郡主说的是,我们堵在这里也是误了旁人。”   看着卫琼枝的马车远去,蒋端玉却在一边没有急着走,却叫来自己的侍从,问道:“这就是当时庆王丢的那个女儿?”   侍从答:“是,就是德宁郡主宋绫。”   蒋端玉一时不作他话,只是盘着手上一串羊脂玉珠串,侍从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便道:“宣国使臣昨日已经入京,大人从行宫中急着赶来也是为了此事,为何又与她周旋这么久?”   蒋端玉摇了摇头,只道:“不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7 20:36:44~2023-09-07 21:54: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写墨锦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莳花   ◎就算她的花再好看,那第一也一定不会是她的◎   或是为了这个这几日在京城中颇有名气的莳花宴, 方才京城中已有许多小商贩在贩卖鲜花,一出城外,随着越往莳花宴的地点去, 路边形形色色的花便更多, 都是卖花人为了迎合莳花宴才来卖的, 又有京中女子无论贵贱皆可参加,也有许多抱着花在路上行走的女子。   莳花宴附近早就被设了重重步障帷帐,三步一卫紧紧看守起来, 不让闲杂人等特别是男子看见贵女贵夫人们的娇靥。   卫琼枝下马车时还是戴了幂篱,进入步障中之后, 早有侍女过来毕恭毕敬将她引到座上,今日她是在场所有女子数一数二尊贵的, 座次自然也在上首首座,与另一家王府的郡主坐在一起, 又在她们的座上另设了帷帐屏风。   卫琼枝到了之后便摘下幂篱, 她决定来之前便打听过了, 荣襄侯府的女眷不会来参加莳花宴,所以不必担心有人看见她, 就算真的有人来了,隔得远远的也并不能看得很真切, 况且其实荣襄侯府见过她的人也不多,底下的那些小姐们最多也就是见过她一两面,有的甚至没见过, 根本认不出来。   她一坐下, 便不断有人过来向她请安见礼, 好在很快莳花宴便开始了, 众人都在席上做好, 而那些民女们另在他处候着。   作为德宁郡主,卫琼枝的花自然是要拿来压轴的,席间自然也不乏有品质不凡者,卫琼枝见了亦是心生欢喜。   到了最后评选出来的,毫无悬念就是卫琼枝的并蒂姚黄魏紫,卫琼枝听着此起彼伏的赞美夸奖之声,心里却渐觉没意思。其实就算今日拿来的是很普通的花朵,或许结果仍旧是一样的。   但她的并蒂姚黄魏紫明明可以不用走后门就拔得头筹的。   只是转念一想,若她换了一个身份来参加莳花宴,就算她的花再好看,那第一也一定不会是她的。   卫琼枝又点了几个她觉得好看又奇特的民女拿过来的花,也分了赏赐下去,让她们不至于白跑一趟,回家也长脸面。   一时上了瓜果蜜饯饮品等吃食,大家一边吃一边坐着依誮聊了一会儿,等用了午膳之后,日头更大,便也纷纷打道回府去了。   卫琼枝倒惦记着路上发生的事,回去之后听说庆王在府上,便去找了父亲,把早晨遇见蒋端玉的事告诉了他。   庆王听后道:“他倒一向端方有礼的,在朝中见了我也很是恭谦,绫儿你并未做出什么过分之事,他应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卫琼枝迟疑片刻,还是对庆王道:“可女儿总觉得,蒋端玉……处事似乎太板正细腻了,反而叫人心下忐忑,他心细如发……”   “绫儿,”庆王打断她,拍了拍卫琼枝的肩膀,“你实在太过忧虑多思了,这些事情完全不用你替父亲担心,你每日只需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外面的事有父亲顶着。”   这个女儿从五岁时丢失起便不在身边,足有十几年之久,等她自己找回府上之后,庆王夫妇两个便发现她有时思虑过甚,如此看在眼里便更加心疼,明明说是失了记忆又很是呆傻,怎么又会变得瞻前顾后,定然是之前发生了什么。   庆王只希望她能开怀起来。   见父亲这样说,卫琼枝也就不再说什么,或许确实是她想多了,可仅仅是和蒋端玉说了几句话,他的人品也很好,使人如沐春风,说不出的熨帖,卫琼枝却觉得心里凉飕飕的,熨帖的同时又有异样。   不过父亲的话也在理,她在深闺之中,本来就很少能接触到外男,今日也不过是凑巧,完全不用过于担心。   卫琼枝神情渐渐松懈下来,庆王见了也就放心了,又问了她今日莳花宴上的事,得知卫琼枝拿了第一也很是高兴自豪,一时赏了王府所有下人之后,才让卫琼枝回浮影阁去。   ***   裴衍舟从四方馆出来,还未来得及透出一口气,眼角便瞥见在门口候着的荣襄侯府下人。   那人是个管事,倒是赵氏身边,不是老夫人身边的。   管事见了他也有点害怕,但是差事却一定要办完,便上前赔笑道:“世子也已经回来两日了,夫人说了,一定要世子今晚回府去。”   裴衍舟听了不说话,置若罔闻,只让自己的随从去牵了马过来。   管事有苦说不出,在心里哭这差事怎么就落到自己头上了,这两年裴衍舟在外面,对于府上主子们来讲是件愁事,可对他们做下人的来讲倒也不错。   那年裴衍舟受了裴硕足足三十板子,烂着一背的血肉出去,大冬天又是风又是雪,他竟没日没夜地就在那妾侍出事的山崖边寻找,甚至还几次下河,连夫人和老夫人都过去求他,他也是无动于衷的样子,最后是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才被人抬了回去。   裴衍舟醒来之后,竟又去寿宁堂见了老夫人,两个人说了什么无法得知,只有人听见里面有争执的声音传来,到了后来愈发激烈,裴硕赶到之后又是打了裴衍舟一巴掌,把他赶了出去。   而很快,裴衍舟未等伤势痊愈,便向陛下请命重新回了边关,这两年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回来过。   直到最近大永与宣国之间形势又有变化,宣国大概是疲于连年与大永打仗,便有意讲和,还派了使臣前来大永,裴衍舟本来是镇守边关的,却奉旨送使臣入京,一时半会儿也不得离开。   昨日他回京,荣襄侯府便着人三催四请,定要让裴衍舟回去,但荣襄侯府众人一直等到半夜,还是没见到裴衍舟人影。   他们只得自己安慰自己,裴衍舟定是要先安顿好宣国使臣,头一日也是事忙,不回来也是正常的。   到了今日,荣襄侯府却是怎么都等不及了。   管事又觍着脸道:“世子,您就回去吧,都等着您呢!”   裴衍舟仍旧不说话,翻身上了马,管事正想横下心抱住马腿,却听他冷冷问道:“母亲还好吗?”   赵氏为人稀里糊涂,他一走了之之后,想必裴硕更不会给她好脸色看,老夫人怕也不遑多让,日子应该不会很好过。   所以今年年节的时候,裴衍舟在边关打了一只白狐,只把狐皮给赵氏送了过去,其他人包括老夫人则没有任何东西,这也是他这两年唯一一次与侯府来往。   管事忙道:“夫人很好,只是很想您,也是夫人让小的来请您的。”   “你回去之后和夫人回话,我另有住处,不会去荣襄侯府住。”裴衍舟说完,一拉缰绳就要离开。   “您就回去看看吧,夫人他们真的很惦记着,昨夜夫人等了大半夜都不见您回去……”   马蹄往地上一踩,裴衍舟却好像听了什么一般忽然厉声道:“闭嘴。”   可是他竟也没离开。   街边又几个捧着花的少女路过,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像是在议论着什么。   “据说真的好看……”   “……你今日去了莳花宴,看见了吗,夺魁的那株并蒂牡丹到底是不是名过其实?”   “我远远看了一眼,竟是一株并蒂的姚黄魏紫,花朵开得极大极艳……哎呀,反正要亲眼见了才知道,不然想象不到世间有那么美的东西!”   “你也太夸张了,我看多半是为了吹捧郡主娘娘才如此的吧……”   裴衍舟的心像是被什么利器一寸一寸割裂开,鲜血淋漓。   并蒂的姚黄魏紫,他此生也只见过一次。   还被他亲手摘了下来。   两年来那种时不时就会将他整个人包裹住的痛苦又再次向他袭来,几乎要把他吞没。   裴衍舟狠狠咬住嘴里嫩肉,很快血腥味泛出来,他才保住自己残存的那一点理智。   他下马快步拦住街边少女,问:“那个花你们是在哪里见到的?”   许是他的脸色实在过于阴沉,少女们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捧着的花摔了,但在他的威压之下却不敢不答。   少女们为他指了郊外的路,又道:“花是一位郡主娘娘拿出来的,其他的我们也不知道。”说完便离开了。   裴衍舟再度骑上马,不顾身后管事的劝阻,已经箭矢一般朝城外而去。   管事没办法,只得跟着裴衍舟的随从们一起跟着他出了城。   到得莳花宴的地点时已经快要到黄昏,这里早就已经人去楼空,什么都不剩了。   裴衍舟四处转了几圈,绝望慢慢涌上心头。   他使劲揉了揉额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到底是不是她?   所有人都告诉他,卫琼枝已经死了,可他从没有相信过。   那条河并不深,若是掉到了河里,一定能够找到尸首的。   连她的尸首都没找到,她怎么可能死了?   裴衍舟忽然轻声笑起来,此时他身边的人都已经弄清楚他为了什么才发疯一样地过来,一时都不敢再说话。   只有一个长随上前试探着道:“世子,其实这花也不是别人就养不出来……”   说到这里便不敢再说了,只看裴衍舟能不能听进去,能不能接受。   但裴衍舟意料之中的没有说话。   管事看在眼里直道不好,原来去了边关两年竟是疯得这般厉害了,于是也死了把他劝回去的心,便赶紧自己回去和赵氏回话了。   见了赵氏又把事情原原本本从头到尾说了一遍,说得赵氏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又不肯承认儿子似乎是真的疯了,也不敢和其他人说,只是关起房门来哭了一场。   没想到入夜后,裴衍舟却回来了。   赵氏来不及去迎,便听说儿子直奔芳姨娘房中,她怕老夫人等人知道今日之事也觉得裴衍舟疯了,只得掩饰一番,只说裴衍舟是先到了她这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07 21:54:11~2023-09-08 20:26: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6977940 10瓶;白写墨锦 5瓶;我是糖果味的、拂爷的小芙、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回府   ◎这好好的人,是不是疯了◎   芳姨娘忽然见到两年没见的裴衍舟突然出现, 差点被自己口中的糕点噎死。   她自然是知道裴衍舟最近回京了,也知道侯府三催四请他就是不回来,却没想到他会来找自己。   但是既然来了, 芳姨娘也不难猜到是为了什么。   她本来以为这都已经过去两年了, 再怎么样的感情都应该已经淡了, 或是她只避开裴衍舟,不主动去提卫琼枝,应该也相安无事。   眼下却逃不过了。   芳姨娘觉得有些荒谬, 人活着的时候不觉得怎么样,死了却幡然悔悟, 那还有什么用呢?早干嘛去了?若是早点有这份心,她的便宜妹妹也不会死了, 她如今还能仰仗着妹妹过得好一点。   裴衍舟直接问芳姨娘:“当日她养出来的并蒂牡丹,可有其他人也会培育?”   芳姨娘当然知道这个“她”是谁, 便先张了张口, 却没有立刻回答。   裴衍舟便又提醒了一句:“是并蒂的姚黄魏紫。”   芳姨娘想叹气, 但是忍住了咽在喉咙口,她眼珠子转了一下, 倒是细细忖度起来。   但裴衍舟盯着她,她也不好耽搁太长时间, 又急着送走这尊瘟神,便小心翼翼道:“若说是我们卫家,我爹娘就会, 早先我爹就养出过并蒂的姚黄魏紫, 她应该是和爹学的。”   “除了你爹之外, 其他人呢?”裴衍舟又问。   芳姨娘道:“这不好说, 从前跟着爹娘做学徒的也有不少人, 他们也会学了去的。”   裴衍舟眼中的光黯了黯。   “其实不光是我们卫家,我们能想到别人也能想到的,”芳姨娘大着胆子,又继续说道,“这京城这么大,能工巧匠有那么多,世子若是见到了什么,倒也不算奇怪的。”   芳姨娘其实并不知道京城有没有其他人也会培育这种并蒂的姚黄魏紫,依照她的见识应该还是有的,一点都不奇怪,所以即便她没看见过,便也要和裴衍舟说有。   裴衍舟一回来就直奔自己这里,芳姨娘不难猜出他大抵是又见到了什么,应该就是并蒂姚黄魏紫。   卫琼枝早就已经死了,若她给裴衍舟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是又拿这件事吊着裴衍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该过去的早该过去了,芳姨娘私心下倒是也有好意,直接告诉他一个准话,也算是安慰他了。   反而吊得他再去继续找,大家也都不得安生,再一个是被查出来是她在和裴衍舟胡言乱语,老夫人和夫人也不饶她。   芳姨娘看着裴衍舟起身朝外面走去,轻轻摇了摇头。   裴衍舟走到一半又停下,问:“她也没去找卫琼叶吗?”   灯下一阵微风吹过,烛火摇晃了两下,芳姨娘觉得毛骨悚然。   她不由站起来,说道:“世子,琼枝她真的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去找琼叶呢?”   芳姨娘压下后半句没说,这两年里她很清楚,裴衍舟也对卫琼叶多有照拂,常让人送了银钱给卫琼叶送过去,大抵也在悄悄关注着那边,若卫琼枝没死且还在卫琼叶那里出现过,裴衍舟不可能不知道。   他为什么又要这样问呢?   就在芳姨娘愣怔之际,裴衍舟已经出去了。   芳姨娘抱住自己发冷的臂膀,重重叹了一声:“好好的人,是不是疯了……”   她也不出门去送裴衍舟,只竖起耳朵趴在自己房门边听着,果然听见外面有动静,芳姨娘呲了呲牙,知道大概是老夫人或者赵氏他们过来捉人了,也不想再牵连到自身,忙往里间去躲了。   那边裴衍舟一出去便被赵氏逮了个正着,因赵氏还瞒着老夫人他是来了芳姨娘这里,所以只悄悄的不敢声张。   赵氏一见到裴衍舟便又开始哭起来,呜呜咽咽的不敢很大声,一面让人把裴衍舟先放开,一面自己过去抓住他的胳膊。   “衍儿,你好狠的心,这么久了就把娘扔在这里,看都不来看娘一眼。”赵氏已经比两年前要显老了一些,打着灯笼的烛光照在她侧脸上,更是有些憔悴,“你都回了京城了,怎么就是不肯回来呢?”   裴衍舟见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将赵氏带到了附近一个稍稍僻静些的地方,对着赵氏倒是不那么生硬,道:“娘,我这次回京是另有要事,在家中多有不便,所以我已经另寻了住处。”   赵氏擦了擦眼泪:“你这全都是借口,娘又不是非把你留在家中住,你怎么就连回来一趟都不肯?”   裴衍舟沉默着不说话了。   “娘也不是要逼你什么,但那件事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又去了边关两年,散心也散够了,再怎么也该看开了。”   裴衍舟蹙了蹙眉:“我去边关不是为了散心。”   但是赵氏明显对裴衍舟说什么并不在意,她只自顾自说自己的话:“娘知道你不想见你祖母,但那毕竟是你的祖母,她又是郡主,若被人往上参一本说你不孝,你的前程可都要给毁了,所以娘想着你不想回家住也就算了,但眼下你回了府,便去寿宁堂请个安,反正也已经入夜了,老夫人马上就要睡了,你看怎么样?”   赵氏很认为自己安排妥帖,她这回确实也都尽力周旋清楚了,但裴衍舟却依旧没有应下。   见他不为所动,赵氏没了办法,又想起方才那位管事来报的事,头皮一阵一阵发麻,只能连连哀求着对裴衍舟道:“衍儿你就算可怜可怜娘,去见见你祖母,娘也算可以交差了,眼下你祖母那边也知道你已经回府了,没人来请便是要我劝了你去,若是你就这么一走,娘在你祖母面前可怎么办呢?从前千错万错都是娘的错,你就去见一见你祖母好不好?”   自从两年前裴衍舟离开之后,老夫人的脾气便更加差了起来,有时就连她一向颇为喜爱的孙氏都会不小心惹了她不快,众人只得夹了尾巴做人,万分小心地哄着老夫人,赵氏更不必说。   眼见赵氏已经是在求自己了,裴衍舟心下也渐觉不忍,他自然明白,若是自己不去,老夫人便会怪到赵氏头上。   裴衍舟想了想,道:“好吧。”   寿宁堂灯火通明的,完全不像是老夫人要歇下时的样子,显而易见是在等着裴衍舟回来。   再度踏入这个地方,裴衍舟内心的厌恶便更加浓烈。若说沉浸于痛苦之中是自己心甘情愿,那么比起这种无尽无穷的厌恶,他宁肯自己一直痛苦下去。   老夫人并没有在正堂中,赵氏指了指小佛堂,便与裴衍舟一同入内。   老夫人坐在灯下,见裴衍舟终于来了,便稍稍抬了抬唇角,道:“来了?”   赵氏拉了裴衍舟一把,想把他往老夫人那里推过去,但并没有成功。   她只能打圆场:“来了来了,衍儿才从边关赶来,京城事情又多,他可能有点累了。”   这话若是说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子倒还使得,说裴衍舟便显得有些荒诞了,老夫人闻言失笑。   “过来,”老夫人朝着裴衍舟招招手,真的仿佛对待一个孩子一样,“让祖母好好看看,这些年是胖了还是瘦了?”   那年裴衍舟离家之前曾经跑到她面前来问了一句话,也是那句话令老夫人彻底承受不住,当即便与这个一手养大的孙儿争执起来。   当时裴衍舟问的是:“祖母,是不是你动的手。”   虽是询问,可语气却笃定。   其他的事老夫人一点都不在乎,她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又是侯府的老太君,还是尊贵的宜阳郡主,就算旁人说她点什么不好,也伤不了她分毫,也没多少人敢说她。   当裴衍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老夫人头一次觉得她完了,裴衍舟就这样因为一个女人而与她离心了。   老夫人一句话不说便砸了茶杯,正要质问裴衍舟,却反过来被他继续问道:“除了一个小丫鬟死了,其他三个人都跑回来了,那些山匪为何要放过他们?”   老夫人差点气厥过去,她当然明白裴衍舟话中没有挑明的意思,他怀疑那三个人都是她的人,而山匪也是她安排的。   时至今日,老夫人有意无意之中已经忘了自己当时骂了裴衍舟什么了,但总不会是好话,虽然她也曾动过干脆把卫琼枝一了百了的心思,可终究是还没到那个份上,如今人命官司却到了她这里,她又当如何解释呢?她怎么知道山匪为何会突发善心放过那三个人?   这两年里,老夫人一想起这件事便怄得想吐血,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种委屈,还是被最亲近的孙儿怀疑。   而眼下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裴衍舟,老夫人忽然一阵心悸,有点不敢去看他。   “瘦了……”老夫人喃喃道。   裴衍舟只上前了一步便停住不走了,他的头微微有些垂下,眼光只看着老夫人旁边的桌角,道:“若没有什么事,孙儿先回去了。”   “你要去哪里?”老夫人诧异道,“这里是你的家!你是荣襄侯府的世子,你还想去哪里?”   裴衍舟道:“我去其他地方住。”   赵氏生怕收不了场,虽心底里也不是没有幸灾乐祸老夫人和裴衍舟成了如今这般样子,但还是连忙上前劝说道:“衍儿其去外面住是另有要事要办,住在外头方便一些,我看不如这样,今晚衍儿就住在府上,方才觅心堂我都让人收拾好了,若是衍儿在外面住得不舒服,随时就可以回家来。”   一时裴衍舟和老夫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老夫人不满地瞥了赵氏一眼,仿佛是在责怪她主动退了一步。   但是赵氏无所谓,老夫人不满她不是一天两天,今日她能成功让裴衍舟来了寿宁堂一趟就是她成功完成任务了。   “也好。”老夫人终于悠悠道。   只是下一刻她又话锋一转道:“但还有一件事,我想趁着衍儿这回回来也说清楚了,否则几年都找不到人。”   听得赵氏柳眉紧皱,有苦说不出。   老夫人就是独断惯了,裴衍舟都答应今夜留在府上住就算了,有事也要徐徐图之,怎么还得寸进尺上了,回头再把裴衍舟逼走,她可不去劝了。   不过赵氏缩了头没有再出声,只静静看着。   老夫人话音才刚落,裴衍舟就道:“孙儿不想听。”   霎时老夫人脸色惨白,却是强忍着没有责骂出来。   “你不想听也得听,我说完就罢,”趁着他还没来得及走,老夫人决定速战速决,“林家小姐可拖到如今都没出嫁,你打算怎么办?”   听得赵氏默默在一边低下头,暗自嘲讽,都到了现在了,老夫人竟然还存着要那个林娴卿做孙媳的心思,可真是偏执,大抵是宜阳郡主从小金贵,凡事都依着她。   照眼下这个情况,裴衍舟肯娶妻都不错了,甚至肯回家住一晚就不错,竟还想着让他再娶那个女人,生怕他想不起以前的事。   但赵氏也同样很为难,她怕儿子一回来就被逼得更疯。   果然裴衍舟道:“我早就已经退亲了。”   “退亲岂是你一句话的事,你父亲和我都没点过头,到底那林家小姐没有做错过什么事,如何能那般对她?”老夫人叹气。   裴衍舟忽然轻笑一声,挑了挑眉:“祖母以为允许我出去住就是退了一步,所以可以与我来讨价还价吗?”   老夫人一怔,继而立刻道:“衍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衍舟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道:“两年前我已经亲自去林府退了亲,从此与她各自嫁娶互不相干,祖母和林家若执意要继续我也没办法,耽误的只有她。我今夜便出府,不会在这里过夜。”   说完,裴衍舟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人铁青着脸一句话没说,赵氏在裴衍舟身后叫了几声,见他不应便也不叫了。   出府的路上,裴衍舟还是绕到小跨院去看了看。   这里是卫琼枝最后住过的地方,眼下院门禁闭,推开门进去亦是黑灯瞎火一片。   大约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横死,怨气深重,即便是这个小跨院,也不大有人敢再来,就这样空在这里。   院子里的树木已经长得乱七八糟,凄凉破败,风吹过树梢仿佛有人在呜咽悲泣。   裴衍舟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踏足进去,只是关上了门。   远远便看见赵氏又赶上来找他,裴衍舟揉了揉额角,只想赶紧离开。   赵氏也有点害怕这里,特别是大晚上,便暗暗把裴衍舟拉开往其他地方走:“你要走我也拦不住你,罢了,好歹回来了一趟,你住在哪里和娘说,娘有吃的用的给你送过去。”   裴衍舟道:“不用麻烦了。”   “唉,”赵氏摇摇头,“那你自己不回来,隔几日便差人来府上一趟,我让他们把东西给你带过去。”   “好。”裴衍舟到底没有拒绝。   赵氏说完又有些欲言又止,想了半晌还是道:“衍儿,再难过的坎你也要慢慢过去,当年的事娘知道你心里有愧,但那也是……她的命,你不能一直和自己过不去。”   裴衍舟不说话。   “她没了之后,我悄悄让人去给她做了法事,这两年也时常花钱让庙里超度她,你就放下心结吧。”她道。   一时夜风渐起,带着春日的料峭寒意。   裴衍舟闭了闭眼,道:“没找到人,不算死。”   赵氏呆立在原地,又是想哭又是绝望,等回过神来,裴衍舟已经没了踪影。 第38章 入宫   ◎你的裙摆湿了◎   莳花宴过后大概两三天, 卫琼枝便跟着庆王妃入宫见了皇后。   自从两年前她自己找回王府,其实还没有正儿八经地入过一回宫,一来是她自己不喜欢皇宫这样的地方, 怕不懂规矩有什么行差踏错了给庆王府丢脸, 二来也没什么好机会, 从去岁入夏开始,陛下便带着妃嫔们前往行宫避暑,竟一直没回来, 直到眼下早过了开春,还是宣国派遣了使臣过来, 为了和谈之事陛下才机会着要回宫。   皇后倒是一直留在宫里的,只是陛下不在, 她亦是深居简出,很少召见外命妇等入宫, 这次还是莳花宴的事传到了皇后耳中, 便一时兴起, 想要见一见卫琼枝。   皇后今年才不过十六七的年纪,比卫琼枝还要小上一点, 脸上的稚气也才刚刚脱去,着一身宝蓝的宫装端庄清丽。   等庆王妃带着两个女儿向皇后请安之后, 皇后便与她们几个寒暄几句,又问庆王妃:“德宁郡主眼下身子如何,可大好了?”   当初女儿不见, 庆王夫妇不肯接受这件事, 便一直对外称女儿宋绫突发急病, 有方士说是要送去乡下养病才能好, 便急着把女儿送走了, 京中除了极个别知晓真相的人,大多数人都对此事一无所知,便真以为宋绫是一直养在外面,即便及笄成年之后也没有回来,也只当是她这病棘手。   皇后应当也是对实情略知一二的,但既然宋绫已经完好无损地找回来了,也就不必再提起以前的事了,更不必对以前的事刨根问底,庆王府说是从小送出去养病,那就是送出去养病了。   庆王妃算是皇后的婶母,面对这位年少的皇后却并不敢托大,仍旧是恭恭敬敬笑着回答道:“已经好了,这么多年,我和王爷在家也不知为她操了多少心,如今全好了。”   卫琼枝垂下眼帘,她也是见到庆王夫妇之后才知道他们这些年有多难受的,为人子女者若是让父母担心这么多年简直可以说是不孝,可是她那时伤过脑子,能被卫家父母带走养大已经是一件幸事,其余也只能说是因缘际会,好在最后捡回一条命,重新找回了父母。   从前的事都不再提了,她现在只想好好陪在父母身边。   皇后又细打量了一番卫琼枝,笑道:“郡主比本宫大两岁,本宫倒该叫郡主一声绫姐姐,不知绫姐姐可说了人家了?”   庆王妃脸上的神色一僵,闪过一丝忧虑和心疼,但旋即便被她自己掩饰过去。   “还没呢,”庆王妃道,“她才病好了回来我们身边,我和王爷爱她都爱不够,不怕娘娘见怪,我们还想多留她一阵。”   皇后点点头:“绫姐姐长得一副花容月貌,又是皇叔的掌上明珠,确实是不愁嫁的。这次莳花宴,绫姐姐又出了好大的风头,那些贵女们都自叹弗如呢!”   不过区区一盆花,也没到了让人惊叹的地步,过往经历让卫琼枝不敢把皇后的话当真,只是几句场面话而已。   她想了想,还是说得四平八稳:“不过是些奇巧的玩意儿罢了,臣女不敢当。”   庆王妃倒替女儿补上一句:“她自幼就爱折腾这些花啊草啊的,就说这次拔得头筹的并蒂牡丹,还是她亲手养出来的,一开始连我都不信,我的女儿竟如此心灵手巧。”   卫琼枝差点被亲娘毫不吝啬的夸奖闹得燥红了脸,连忙去端茶来喝,以作掩饰。   “什么,竟是绫姐姐亲手种的?”皇后听后也稍稍讶异,莳花宴上卫琼枝并没有明确表明花是她自己种的,只是模棱两可说了一句,大多数人想当然觉得这样名贵又奇特的姚黄魏紫大抵是庆王府的花匠才种的出来的。   卫琼枝咽下茶水,道:“是,娘娘若喜欢,我那里还有其他的花。”   皇后年纪尚小,明显对她的话有些感兴趣:“若是可以,本宫也想看一看那株并蒂的姚黄魏紫。”   “莳花宴上那株已经快谢了,”卫琼枝道,“此花极难养活,这一季我也只养了一株,娘娘若想看,倒要等上好些时日,或许就要到明年了。难道宫里竟没有花匠养吗?”   皇后脸上有一点失望,但很快被她收敛住:“宫里的花匠虽多,手艺也精,但心思却没有绫姐姐这般灵巧,并蒂牡丹常有,却没有人把不同品种的牡丹嫁接成并蒂的。”   “娘娘一句话的事,”卫琼枝笑道,“与他们吩咐下去便是。”   皇后当即便让人传了话下去,虽然面上端庄得体,可内里到底还是有些少女的跳脱。   皇后又道:“说起来过几日便是宣国使臣的洗尘宴,各色花卉自是不可缺少,也不知道底下那些人会拿出什么来交差。”   庆王妃见状便道:“我这丫头也就是喜欢玩,若娘娘不嫌弃,一会儿便让他们送几盆来让娘娘过目,娘娘觉得宫里花匠种出来的不好,那就用送来的摆着也是一样的,只是数量未必多,娘娘看着玩也就是了。”   皇后连连摆手道:“本宫只是说说,这是德宁郡主亲手养出来的花,本宫看看还罢了,如何能摆出来到大庭广众之下,那宣国使臣是什么东西,也配?”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只是听说此次宣国使臣来大永,特意带了一种极为特别的花作礼物,眼下还未到开花的时候,听说一旦盛开便是芳动天下,异香扑鼻。”   “娘娘是怕洗尘宴上摆设的花卉草木不如宣国来的奇花?”卫琼枝听出皇后的话外之音。   皇后点了点头。   庆王妃道:“皇后娘娘大可不必担心,大永乃是天朝上国,要什么稀奇的东西没有?怎会被宣国一个小国给比下去?”   闻言,卫琼枝却心念一动,她见皇后脸上的愁云未散,便道:“臣女倒有一个主意,其实若说宴席上照着惯例都要摆花,也不必一五一十地摆出来,不如把花都采摘下来。”   “采摘下来?”皇后又有了兴趣。   “对,”卫琼枝思忖片刻,“我闲时也喜欢把快要开败的花卉摘下来玩,把它们扎在绢布上拼起来就和一幅画一样,娘娘若想以新奇制胜,或许可以用这个法子,在宴饮处如屏风一般摆起来,鲜亮又好看。”   皇后的眸子亮了亮,她年轻没经过事,陛下对她也不很宠爱,不然也不会自己去行宫把皇后丢在宫里了,此次宫宴定是要她主力筹办的,所以也想着弄些让人刮目相看的新奇玩意儿出来。   皇后握住卫琼枝的手,道:“好姐姐,你与本宫先作一副来如何,本宫好叫他们去做。”   “娘娘的吩咐怎敢不从,”卫琼枝笑着打趣一眼,亦瞥见庆王妃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便继续道,“其实不是什么麻烦事,也不难,就和我们平时剪了花来插花篮子是一样的道理。”   说话间,皇后已经连声指派宫人们搬了花进来,卫琼枝起身随意剪了几朵下来,早有几个宫人绷好了细绢布给她,卫琼枝按着大小颜色略微排布了一番,便呈了上去给皇后看。   皇后一时爱不释手,卫琼枝道:“眼下做的也不精细,只是臣女想着,到时宫宴上也未必只作花,还可以剪些形状合适的树枝,岂不是又有树又有花,拟作我们大永山河繁盛永昌。”   皇后听了连连称是,庆王妃也是自豪不已,待皇后传了谕令下去让他们挑选合适的花草树木,庆王妃便对卫琼枝道:“我与娘娘还有几句话要说,你妹妹在宫后苑里玩,她年纪小不懂事,你便出去看看她,陪着她一起去玩吧!”   卫琼枝应是退出,然后便又宫人带到宫后苑去。   宫后苑占地广袤,一时竟也找不见宋锦的人影,卫琼枝倒有些懒怠动弹,便也没跟着宫人一起去找,自己只在附近走走。   不远处养着一池锦鲤,岸边假山嶙峋可爱,卫琼枝抓了一把鱼食去喂鱼,看得兴致勃勃。   她一向喜欢这些小花小草小鱼小猫的,心下的欢喜,脸上便也笑意盈盈。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声音:“郡主,你的裙摆湿了。”   卫琼枝差点吓一跳,转身看去却见到一位陌生人,身形匀称,穿着一身墨绿色直裾,立在那里如一棵雪中的松柏,飘逸出尘。   他面白如玉,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年纪,却丝毫不损他的风姿,美目明亮,正似笑非笑的看着卫琼枝。   而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他已经隔着卫琼枝的衣袖轻轻拉了她一把,以免她微仰着身子掉入池水当中。   卫琼枝站稳之后还未定神,脸已泛了红。   也怪她玩心太重,才会在宫里湿了衣裳,还被一个陌生男子看见,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但这人的声音又实在好笑是哪里听见过,卫琼枝向他道了谢,又问:“阁下是?”   那人笑了:“郡主忘了,我们前几日才刚见过一回的。”   前几日?   卫琼枝蹙起眉心,细细回忆了一番,才连忙道:“原来是蒋大人,是我失礼了。”   “无妨,”蒋端玉并不恼卫琼枝没有记起自己,他往旁边张望一眼,又对卫琼枝轻声道,“郡主湿了裙摆不方便,便索性留在这假山石中先不要出来,我去找了宫人过来,等他们来了郡主再去更衣不迟。”   卫琼枝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皇宫御苑中既然出现了蒋端玉,那么也有可能出现其他外臣,自己眼下这副狼狈模样,又没宫人在身边,叫人看见了也不妥,蒋端玉主动提出帮她去叫人,那是最好不过了。   “多谢。”卫琼枝朝着他微一颔首。   蒋端玉也以同样的礼节回应,只是他走出几步之后,竟又转身回来,拿出一块素白的手帕给卫琼枝:“郡主先拿这个擦一擦裙子,其他倒无妨,只恐池水碰了郡主玉体,致使寒湿入体。”   他已经递了帕子过来,卫琼枝也不会推辞,否则反而显得扭捏小家子气,便接了过来。   眼看着蒋端玉终于离开,她悄悄松了一口气,只是手上拿着的帕子竟也不知该怎么办。   用了也就用了,不过一块帕子,可卫琼枝看着帕子又想起蒋端玉,那样洁净俊逸的人,帕子若有污浊倒像是他身上似的。   “姐姐!”愣神之际,宋锦的声音传来。   卫琼枝连忙把帕子收进去,宋锦已到了眼前:“我正要回来找你,便有个小太监过来说你的裙子湿了,还是赶紧去换了衣裳罢。”   说着便从宫人手里拿过披风给卫琼枝披上,掩住裙摆上的痕迹,然后二人携手去了就近的宫室,在旁人眼里自然好一对亲密无间的亲姐妹。 第39章 宫宴   ◎难道……卫琼枝是在庆王府?◎   卫琼枝从宫里回到王府, 入夜沐浴更换寝衣时,魏紫从她的衣裳里翻找出来一块素白的帕子,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会儿。   她拿着帕子问卫琼枝:“姑娘, 这帕子好像不是家里的东西, 还是我忘了?”   姚黄也凑过来看了看, 肯定道:“确实不是,我们府上哪有这样素净的东西。”   帕子算是贴身之物,卫琼枝被她们一问, 倒不好直接说是蒋端玉的,她只道:“白日里湿了衣裙, 是路过的小宫女给我的,收着便是。”   “难道姑娘竟还要去还吗?”魏紫嘻嘻哈哈, “她若是问姑娘来叫,咱们给她送上十匹也使得。”   但话是这样说, 魏紫还是拿去洗过收好了。   见魏紫把帕子收进了箱柜中, 卫琼枝也就暂时压下了其他心思, 她起先还犹豫着要不要把今日在宫中遇到蒋端玉的事告诉父母,但又思及上回庆王所说的话, 同样一件事若再去说一次反而像是她疑心病重似的,也不大妥当, 反正魏紫都把东西收起来了,那就当作没这回事,等日后有机会再还给他便是, 或许也没什么机会了, 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无妨。   皇后那里赐了一回东西下来, 指明了是因卫琼枝那日所出主意, 但王府两位嫡女都有, 只是卫琼枝比宋锦多了一样珊瑚盆景,庆王夫妇自然也很高兴。   及至洗尘宴那日,庆王夫妇一同去宫中赴宴,留下卫琼枝和宋锦在府上看家,本也无事,卫琼枝也早早歇下,结果到了大约二更天的时候,庆王妃却派了丫鬟过来传话。   “王爷王妃刚回府上,请姑娘去一趟。”   卫琼枝问了时辰,已经那么晚了,有什么事是明日不能说的,非要一回府就把她叫去。   她心头突突地跳了两下,连忙让丫鬟服侍自己穿衣打扮,然后匆匆往正院那里去。   还未走近,只见王妃所居正院灯火通明,而宋锦大抵也是收到了信儿,正巧也与卫琼枝碰上。   庆王夫妇坐在堂上,王妃身上的命妇大妆还未卸下,见她们一同来了,便道:“锦儿先回去,这里没什么事。”   宋锦道:“女儿一向要等到父亲母亲回来才会安歇,只是听来回话的嬷嬷说你们脸色不好,又叫了姐姐,便想着过来看看。”   庆王闻言冲着她摆摆手:“你走,与你不相干。”   宋锦有些犹豫地看了看庆王夫妇,又看了看卫琼枝,她在庆王夫妇身边养大,自然不比卫琼枝,虽父母都是同样对待,有时还待卫琼枝要更好些,但终究是从小养的更亲近些,此时父母皆令她退下倒也不怕什么,大着胆子问道:“是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庆王妃只让嬷嬷将她带了下去。   卫琼枝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于是便走到庆王妃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   庆王妃的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拿起卫琼枝纤弱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你到底受过什么委屈?”庆王妃再看向卫琼枝,满眼都是心疼怜爱。   庆王一时竟没有说话,脸色阴阴的,坐在那边不知在想什么。   卫琼枝信奉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等庆王妃稍稍平复下来,便小声问道:“是女儿做错了什么吗?”   庆王皱眉,继而重重地叹气:“你与荣襄侯世子可曾有过牵连?”   卫琼枝掩在裙下的脚尖一缩,垂下眼睑,而鸦羽似的睫毛所覆的眼眸中,竟是死水一般无波。   ***   宣国使臣的洗尘宴。   大永几位皇室宗亲与近臣重臣今日都在,虽还不甚明了宣国此次的用意,但表面上还是都做到了宾主尽欢,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裴衍舟冷眼看着皇帝近旁的蒋端玉长袖善舞,谦和温润,倒颇觉得没意思,还不如去边关吃沙子吹风,百无聊赖之下只好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   宫宴上连酒也不甚浓烈,喝起来就和水似的。   他对蒋端玉也不能说是有所龃龉,蒋端玉待人实在太好了,若让裴衍舟来评说,那也是进退有度,使人如沐春风,但正是这样的人才让裴衍舟时时提防。   说他小人心思也罢,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对付的。   几年前他在战场上受人背叛之事,本已经查得有些眉目,当时边关也还算安稳,只待裴衍舟以养病名义再在京城逗留一段时日想来便可查出真相,但后来家中生变,裴衍舟无法再继续留在荣襄侯府,此事便只能不了了之,虽然也颇感遗憾,然而宋庭元大多数时候都在京中,依他所说后来继续往下查,竟是所有证据到了叛将那里便夏然而止,即便裴衍舟留在京城继续查下去也是徒劳无益。   能做到如此地步的人,大永也没几个。   裴衍舟始终认为就是蒋端玉所为,可苦于没有证据,亦不知蒋端玉到底有什么目的,行事只能更加谨慎小心。   酒过三巡,宣国使臣便献上了此次准备献给皇帝的宝贝。   一共十株看着像是花卉一样的东西被抬上来,而仅有绿叶并无花朵,座上座下之人皆是皇亲贵胄,早听闻宣国送来的是奇花异草,今日一见却如此不起眼,若不是看在两国邦交上,强忍着才没嘘出声。   裴衍舟瞥了一眼就没兴趣了,宣国之人多狡诈,此次宣国王上派使臣入京,看似是求和,实际上是什么意思还不好说,再者宣国如今连连吃败仗,大永远远强于宣国,岂是它想求和便求的,什么奇珍异宝果然也都是个幌子,想来是随便弄了花草过来,大永街头巷尾都随处可见。   这时宣国使臣道:“这是我国的奇花,名叫雾隐,特来献给陛下。”   皇帝便命人搬了一株细看了看,也很难说出什么夸奖的话,只问:“这名字倒是刁钻。”   使臣笑道:“陛下若有了解便知一点都不刁钻,此花盛开时异香扑鼻,在我国的传说之中,只要闻一下便可觉得眼前所困扰自己的忧愁散尽,便如同拨开迷雾一般,是以一直是王室秘宝,从来不许流入民间。”   皇后有些好奇,便又问:“传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使臣道:“这十株花苗是精心挑选的,不日便要开放,至于是真是假,皇后娘娘届时不如亲身体会一番。只是不知大永是否有如我国一般的能工巧匠,否则养死了这花,便是暴殄天物了。”   “使臣不防等着看便是,”这时蒋端玉插话道,“自然不会让你失望。”   十盆花苗便被重新抬了下去,交予宫中花匠培养。   裴衍舟低头继续喝酒,如今看见花,也总少不得再想起卫琼枝,心里便和针在刺一样,天长日久又年复一年的愧疚,这样的折磨却也甘之如饴。   宣国使臣重新去座位上坐定,皇后便道:“本宫本以为宣国拿来的奇花必定慑人夺目,不想暂且还未开放,原本倒也备下一份礼,只愿与那奇花相得益彰,放在那里终归可惜,还是抬上来叫大家都看了罢。”   使臣自然连连应是,一时就连皇帝都饶有兴致,皇后青涩的脸庞上便愈加高兴,早先德宁郡主说的是做成屏风之类的摆设倒好,然而她思来想去又怕这等巧思若做成屏风等物,虽新奇却不太叫人瞩目,看过也就忘了,倒是直接做成郡主平日里玩的画一样的物什,看着却更不错。   很快便有七八个小太监,抬着一副足有两人高,四人长的巨物进来,像是一副画的样子。   光是看这架势,便引得人啧啧称奇起来。   裴衍舟被声音引得去看,抬眼却怔在那里。   手跟着一倾斜,杯中的酒液也倒了出来,他却浑然未觉,甚至耳畔也听不见陛下、皇后以及使臣等在说什么话。   那年卫琼枝初入侯府,养活了几盆花,便被她剪了下来插嵌在零散的碎布上,远远看着像是画上的花画活了一般,从纸上挤出来。   当时他还对卫琼枝冷言冷语的,甚至过分苛责,说她摘下那些快要开败了的花是作淫巧浮华之物,与其被她拿来享乐玩耍,不如枯在枝头。   裴衍舟捏着酒杯的手慢慢攥紧。   此时花画已经经过他跟前,裴衍舟细看之下,更为大撼,只见底下是一张细绢布,花正是插在上面。   与卫琼枝的手法如出一辙,只是碎布与好布的区别。   他的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茫然,先看看座上,那里有皇帝皇后和蒋端玉,以及一些内侍宫人,左右下首处都是他眼熟的人,同样也有宫人服侍在侧,可却没有一个是卫琼枝。   手心渐渐冒出冷汗,直到旁边某位国公爷见裴衍舟久久出神似地定在那里,问了他一句:“衍舟怎么了?”这才将裴衍舟惊醒。   裴衍舟只来得及向那位国公爷点了点头,便忽然起身走到中间,不顾此时众人诧异的目光,向着皇后恭敬一礼,问:“娘娘,臣想向娘娘问一件事,这画一开始是谁想出来的?”   皇后虽也对裴衍舟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正要将宋绫脱口而出的时候,眼风却扫到那边的庆王夫妇,庆王倒还好,庆王妃却也是一脸讶然,皇后连忙住口,又暗暗责备了自己不稳重,德宁郡主是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说出来的,否则庆王妃大概要不高兴。   她想了想便反问道:“怎么了?”   裴衍舟却没有说话,皇后倒以为他是喝醉了,便让内侍下去扶裴衍舟,就在此时裴衍舟却忽然道:“两年前臣曾有一爱妾下落未明,她极擅养花,又剪花插在布上以作观赏,除她之外臣再未见过有第二人如此。”   他如此笃定,皇后也没办法用其他理由解释,而下面庆王妃的脸色更加难看,已经忍不住对庆王耳语起来。   皇后情急之下道:“是本宫宫中一名宫人。”   很快人就被带了上来,结果却令裴衍舟大失所望。   不是卫琼枝。   “许是有人教过她,她才学会的,如今人却不好找了。”皇后道。   裴衍舟却忽然问那宫人:“你如今几岁?”   “二十一。”   又问了她家乡在何处,亦与卫琼枝不是一个地方。   裴衍舟蹙了蹙眉,道:“还请皇后娘娘不要再欺骗臣了,一般宫女采选乃是十二岁就入宫,而我那妾侍两年多前才来了京城,那时她已经入宫几年,要如何教她?”   此时底下已有人开始不耐烦,并嘲讽道:“裴将军的妾侍失踪,找人倒找到宫里来了,难道竟藏在宫里不成?”   “什么宫里,听说那个妾早就死了,啧啧,晦气……”   皇帝一开始倒对裴衍舟府上这些阴私事有些兴趣,想听听他的风流债,但裴衍舟似乎像是较了真,便给蒋端玉使了个眼色,让他想办法拦下。   蒋端玉眼明心亮,立刻道:“倘或是宫里其他人教她的,若裴将军真的心急,也只能一个一个查访过去。”   说罢便起身走到裴衍舟身边,毕恭毕敬将他请到了座位上,并陪他一起坐下,倒酒与他一同喝。   然而酒还没倒完,那边庆王却突然对皇帝道:“陛下,内子不胜酒力,臣与她便先行告退了。”   虽然有些突兀,这毕竟是宫宴,庆王妃也一向不是酒量浅的人,更看不出她醉到要告退的地步,但皇帝还是立刻允许了,毕竟庆王是他的亲皇叔,须得敬重。   裴衍舟心绪纷乱,也没在意庆王他们的动静,蒋端玉将酒递到裴衍舟手上,裴衍舟正要喝下,却见前边庆王已携王妃往外面走去,还未经过裴衍舟时,夫妇二人已不约而同地看向他,庆王妃只看了他一眼便立即转过眼去,而庆王的脸比方才面对皇帝时要阴沉许多,目光竟是在裴衍舟身上剜了上去。   身边蒋端玉已经讶然道:“庆王这是……”   裴衍舟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他与庆王素无仇怨,庆王为何突然对他有如此强烈的敌意?   庆王是紧接着他的话告退的,难道……卫琼枝是在庆王府?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想见面是没那么容易的(*^▽^*)感谢在2023-09-09 21:20:57~2023-09-10 10:2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真相   ◎女儿其实是被那个人用了强◎   卫琼枝听完庆王妃告诉她宫宴上的事, 便在庆王夫妇面前跪下,王妃连忙要她起来,她却道:“女儿不孝。”   她和裴衍舟都在京城, 除非运气好永远都不会碰在一起, 否则便早晚有这一日的, 她想得很清楚,所以虽然一开始有的慌乱,但很快便是镇定下来了。   庆王沉默半晌, 道:“你自己先说清楚,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妾亦有可能是自身品行不端, 卫琼枝又对自己过往三缄其口,什么都不肯说, 庆王从宫里回来,不同于庆王妃的忧伤, 他更是又气又急, 生怕女儿以前是走错了路。   可卫琼枝知道父母顾虑, 却不想把真相全部说出来。   于她而言,曾经的不得不低头和委身, 亦是难以启齿的屈辱。   若是向庆王夫妇说出真相,她想她是见不得他们伤心欲绝的。   她也不想父母误会自己。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 权衡再三之后道:“女儿其实是被那个人用了强。”   话音刚落,庆王妃已经哭出了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绫儿是被逼的, 她这样好的孩子, 怎么会……”庆王妃一边哭着一边抱住卫琼枝, 竟一起委顿到了地上, “王爷, 你一定要给绫儿做主,杀了姓裴的,给绫儿出一口气!”   庆王把王妃和女儿从地上扶起来,迟迟没有说话。   王妃又道:“杀了他。”   “杀他岂是随便说说那么容易的事,”庆王安抚住妻子,便看向卫琼枝,问,“绫儿,你自己怎么想的?”   卫琼枝不假思索道:“我不想再看见他,这辈子都不想。”   “不见就不见,”王妃抹了眼泪立刻接上去说道,“你在王府里,没人敢动你。”   庆王道:“方才我和你母亲离席,因不知底细,倒多看了他几眼,他恐怕已经猜出点什么了。”   “也不能怪绫儿先前一直不说,此等奇耻大辱,她不仅难以启齿,说出来更是难过,猜出来也无妨的,他又没有证据,皇后娘娘更不会告诉他,就让他去猜去罢。”   “这样,”庆王思虑再三,斟酌道,“这阵子先把绫儿送到其他地方去避一避,让锦儿也一同陪着,想来他在京城也不会久留,等他走了之后再回家来。”   庆王妃也表示同意:“若江恪无事,让他也一同前去,否则我不放心。”   卫琼枝却道:“我不走。”   “绫儿听话,这风头避过去了就好了。”   “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我避他?”卫琼枝还是摇头,“我就在这里,若他真的来了,不见他便是。”   庆王妃还要再劝,庆王却拦住她:“罢了,绫儿说的也没错,急着避开反倒像是我们怕了他一般,这事却没什么好怕的,他要来便来,总归有我们替绫儿挡着。”   见状,庆王妃也就不说什么了,一时又想唉声叹气,又怕卫琼枝听见了难受,只能自己忍着。   “夜深了,绫儿先回去睡吧,”她道,“母亲一会儿过去看你。”   等卫琼枝走后,庆王妃又哭了起来:“王爷,你要想个办法,绫儿一向是好性子,她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不知怎么不痛快,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即便不杀他,也要让他吃点苦头!”   庆王听了一时不说话,许久后才道:“宜阳的父亲是我的堂兄,裴衍舟算来倒是小辈,从前看着他是难得争气的,京城里这些人少有比得过他的,没想到品行竟是如此恶劣,真是看走了眼。”   “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眼下卫琼枝一走,庆王妃更只顾着自己难受,“若不是看绫儿的意思不想再牵扯,我明日一早便去荣襄侯府问个清楚,宜阳是怎么教孙子的,荣襄侯又是怎么教儿子的?”   “绫儿不肯离开,这事或许没那么容易了结。”庆王道。   纸终究包不住火,只要裴衍舟起了疑心,想到点什么不是难事。   庆王妃咬牙狠狠道:“那他想怎么样?羞辱了绫儿就想娶她?天下哪有那么容易的事?绫儿是我们的女儿,便是失了贞洁也不会委屈她嫁了!”   “你也不要太心急,万事总有解决的办法,”庆王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你把庭元也给我叫回来,他与裴衍舟私交甚好,我问问他知不知道裴衍舟喜欢奸/□□子的事,无论问出什么,这几日都把他锁在家里不准出去,他交的都是些什么狐朋狗友!”   ***   深夜宫宴结束,蒋端玉又与皇帝说了一会儿话,一直到子时末才重开了宫门回宫。   路上他的随从问他:“大人今日怎么不留宿宫中?”   蒋端玉是外臣,留宿宫中极不合规矩,但这样的恩典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从前陛下刚登基时还是稚儿,蒋端玉又是他的老师,自然比其他人更能得陛下信赖,便常常留了蒋端玉在宫里住,这样的习惯即便是陛下如今大了,也时有发生。   蒋端玉身边的随从都是跟了他许久时日的,甚至在他入朝为官之前就跟着他,他又是最以礼待人,不骄不躁的人,身边亲信多年来竟无一人离开。   他便对随从耐心解释道:“陛下早已大婚,后宫中亦已有了许多妃嫔,我留宿宫中到底不便,虽陛下可以无甚芥蒂,但我却不可不讲这个规章法度。伴君如伴虎,今日对你的恩宠,明日或许就是罪了,为人臣子最忌的就是骄矜自大,目空一切。”   “属下明白了,以后在外行事一定更加小心,不为大人添麻烦。”。   蒋端玉闭眼小憩了一会儿,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自己睁开了眼,他极讲究自律自省,若是午后休憩不会超过半个时辰,若是像这般在外行旅途中小憩,便都是半柱香,即便是夜里饮多了酒也是如此,甚至不用随从去喊他。   蒋端玉方睁眼已是目光清明,他问随从:“庆王夫妇出宫后果然是回府的?”   “是,并且赶得很急,其余并打听不出什么了。”随从想了想,又问他,“大人既然已经知道真相,为何方才在宫宴上却不提醒裴衍舟,若是他并未往那里想怎么办?”   自从上回路遇德宁郡主,蒋端玉便让人去细细查了一番,细挖之下果然挖出了一点东西,甚至远比庆王所知的都要。   蒋端玉摇了摇头:“裴衍舟不蠢,如果说得太直白,他一定会怀疑我另有所图——虽然他早就意识到了,但眼下还不是摊牌的时候,让他自己去猜反而更好。”   “难道大人就不怕庆王非但对裴衍舟没有一丝龃龉,反而将德宁郡主嫁给他吗?”   “宋绫能走一次,她就能走第二次。”蒋端玉道。   蒋端玉一向最擅揣度人心,宋绫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小姑娘,一眼便可将她里里外外看透,宋绫若是还对裴衍舟有那个心思,早在回家的时候就应该说出此事,再通过庆王去给侯府施压,但她这几年什么都没有做,好似是忘却了这件事一般,纠缠也无,报仇也无,便说明她心里已是破釜沉舟,这样心性坚硬的人是不会妥协的。   况且庆王如今虽然明哲保身,但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当年若非拿了他女儿开刀,他为家事所累分身乏术,想必也不会把大权交得那么痛快,尚且再周旋一段时日,他与庆王妃本就爱极了这个长女,丢失多年未见又有愧疚,对长女的爱只会赠不会减,他才不会出于无奈便把女儿嫁给裴衍舟。   宣国乃大永多年来的心腹大患,朝中有人主战,有人主和,庆王目前尚是中立,态度暧昧不明,只看他会不会因与裴衍舟的私怨而站到另一边去。   即便是在想再诡谲龌龊之事的时候,蒋端玉的神情依然清朗如玉,一派光风霁月,他沉思许久后,又对随从道:“庆王府的事难查,□□襄侯府却如同一个漏斗一般,藏不住什么秘密,你去查一查,宋绫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才会从侯府出来的。”   蒋端玉出身平凡,能到今日这个位置,除了自身学识能力,其余靠的就是处事圆滑周到,不放过任何琐碎之事,知道的多了总有些用处。   至于宋绫和裴衍舟,裴衍舟此人蒋端玉毫无兴趣,二人门第不同,裴衍舟这种世家贵族子弟未必看得上他,他也同样看不上裴衍舟,裴衍舟十五岁便挣得功绩是不假,可若是他没有郡主奶奶和侯爷父亲,便要从最底层的小兵做起,何来机会。   倒是宋绫,蒋端玉早知她幼时长于平民之室,先前见过一面为人倒是不卑不亢,并无蒋端玉最厌恶的京中贵女娇纵之气,也无小人得志的模样,品性亦是坚韧,又当断则断,得势时更不猖狂,蒋端玉倒很是欣赏她。   眼下只看裴衍舟会如何处理他和庆王府的事,既然今日能在大殿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裴衍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作者有话说:   女鹅:撒个小谎^_^感谢在2023-09-10 10:26:38~2023-09-10 21: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66977940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要人   ◎把她带回来◎   裴衍舟出了宫, 冷风一吹也清醒了些许,方才蒋端玉在他身边一杯接着一杯给他灌酒,他又原本就心绪起伏难平, 一时竟是越看众人越可疑。   他最后到底还是保留有一丝理智, 不让自己再去问皇后一个明白。   庆王和皇后一定有事在瞒着他。   裴衍舟虽没有证据, 但他是战场上刀砍斧斫的人,不靠着这狼一样的直觉,他活不到现在。   皇后自然不能去冲撞的, 但庆王那里却一定要去问个明白。   若是能找到卫琼枝,就要把她带回来。   所有人都告诉他卫琼枝已经死了, 可是他从来就没有信过,她果然还活着, 并且很可能就在京城。   裴衍舟已不想去想卫琼枝是怎么到了庆王的手上的,也不想这两年她在庆王府遇到了什么, 他只想把她带回来, 然后好好弥补她, 不再对她有所亏欠。   荣襄侯府不能再留,就把她带到边关去, 往后在京城另立府邸便是,反正他也不想再回那个家了。   裴衍舟回京后也是住在宋庭元那里的, 今夜他本该回去,但想到卫琼枝的事,最差的可能便是卫琼枝成了庆王的人, 若是回去见了宋庭元难免忍不住说起, 倒让宋庭元左右为难, 不如不见不说。   他随便找了个客栈对付了一晚上, 第二日一早便去了庆王府。   庆王府的门房昨夜连夜被叮嘱过, 一大早果然见到了裴衍舟,早就一溜烟往里面去报。   庆王只让人将他请进来,裴衍舟被带到一处偏厅,直到日上三竿,庆王才姗姗来迟。   一见到裴衍舟,庆王的面色又毫不掩饰地难看了三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等裴衍舟说明来意。   裴衍舟也没有和庆王寒暄客气,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想向王爷问询,不知王府里可有一卫姓女子?”又把卫琼枝的形容说了一遍。   庆王本来连裴衍舟的面都不想见,但为了女儿也只得先周旋一二,能把人打发走就最好,免得他日后再来纠缠。   于是庆王便忍住气,叫了府上的管事前来,找出三两个卫姓的人,都不是裴衍舟口中所描述的。   庆王笑道:“裴世子不妨去其他地方再找找。”   裴衍舟置若罔闻,他已认定十有八九人就是被庆王藏了起来,便道:“或许她已经改名换姓,这人曾经是我的妾侍,我又有负于她,还请王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能好好补偿她。”   庆王一听,心头火起更盛,连忙转过眼去不看裴衍舟,只道:“送客。”   裴衍舟早就料到庆王会是这个态度,昨夜已可见端倪,今日庆王的举动更是反常,若不耐烦一早便可将他请走,为何却是随意敷衍之后再匆匆打发他。   裴衍舟心下冷笑。   也就欺负卫琼枝人傻好骗,把她领到王府里面关起来,她也不吵不闹的,庆王都一大把年纪了,也好意思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家下嘴。   裴衍舟起身道:“卫氏已非完璧,王爷不嫌弃,我也不嫌弃,还望王爷割爱。”   闻言,庆王惊诧地看向裴衍舟,继而面色紫涨,他本来打算息事宁人罢了,女儿不想纠缠也好,自己便出面替她挡着,但裴衍舟年少骄矜,竟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他是庆王也是裴衍舟的长辈,何时轮到他这样同他讲话?   更何况裴衍舟小人之心,竟如此猜度他与宋绫之间的关系,可见心思龌龊,果然只是表面上正人君子,实则是衣冠禽兽。   庆王不是能忍气吞声的人,换了别的人别的事,他早就把裴衍舟打出去了,能忍到和他好声好气说完话已是不易,此时裴衍舟的话无异于在挑衅他。   庆王沉下脸,道:“裴世子若还不走,就别怪本王不客气了。”   “我只是想找回她,如果王爷执意不肯成全,我还会再来。”裴衍舟毫不示弱,为了卫琼枝,他不会再退让。   这时忽地从外面进来三四个家丁护院,庆王正心烦意乱,见府上下人如此没有规矩,更是要斥责,却听其中一个家丁俯到庆王耳边说了一句话。   庆王看着那边仍不知悔改的裴衍舟,顿时便有了决断。   人是庆王妃叫过来的,她见庆王迟迟没有打发走裴衍舟,便更难以抑制心中怒火,又不比庆王还要周全亲戚间的颜面,只想着出一口恶气,赶紧与裴衍舟了断。   但裴衍舟是武将,这几个家丁对于他来说根本不是对手。   庆王走到裴衍舟身边:“你既然不肯走,那好,我府上的家丁正好缺一个人来练手,裴世子武艺出众,便替我教教他们,只是不得伤到他们,否则什么事都不必再谈。若裴世子不想教,此时踏出了这个大门,本王便不计较你今日无礼之事。”   裴衍舟挑眉:“如此说来王爷果然承认就是王府把她藏起来了?”   庆王的言下之意就是让他出了这口气,便能再继续谈卫琼枝的事,既是如此,那就让他打了也无妨,只要他打完能把卫琼枝交出来。   庆王拂袖转身,没有说话。   都已经到了眼下这步田地了,裴衍舟步步紧逼,就算是他忍得下这口气,庆王妃也忍不下,不过就是打裴衍舟几下,就算是把人打死了,女儿也是好好地在家里待着,不必出面的,根本不必怕裴衍舟。   只看裴衍舟自己识不识相,若他此时马上离开,倒可以先放过他这一回。   庆王也算得分明,他的女儿对于裴衍舟来说,不过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妾侍,全靠着他所说的那点子愧疚撑着,或许还有得不到的不甘心,否则怎会觉得她是残花败柳,一则就是他为人不尊重,二则是为了激他让他把人交出来,很可惜裴衍舟猜错了,他口中的卫氏并不是他的妾,而是亲生的女儿。   没有任何父母能看着侮辱女儿的人站在面前而无动于衷。   裴衍舟一时竟没有动弹,不知是没有想好,还是真的不愿离开,庆王也不计较那么多,不走便留下乖乖挨打。   庆王先是冲着那几个家丁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小心裴衍舟,接着便冷笑一声。   棍子打到裴衍舟身上,他的身子动都没有动一下,不说战场上受过的那些伤,哪怕两年前在侯府挨的那顿家法,也比这几棍子要厉害得多。   庆王见裴衍舟挨了几下之后没有还手,也不让他们停下来,并且抬了抬手指,又示意他们打得重一些。   裴衍舟竟一一忍下了。   庆王在一边背着手来回踱步,只冷眼看着,他倒也不大明白了,若不是裴衍舟说话举止正常,他便要觉得裴衍舟的脑子出了问题,或许是疯了,明明言辞见未见有多喜爱那个所谓的卫氏,所有的不过就是歉疚,为何又肯受下这等屈辱?   庆王太明白京中这些世家子弟,甚至他自己也是这样的,今日来要过人,无论是爱也好还是愧疚也罢,人是对方不肯给,要不到就不是自己的错,那便没什么好再强求的了,不如放过自己,再去寻一个更好的。   所以裴衍舟这个人简直是荒谬至极!   庆王不知道宜阳郡主到底是怎么养出了这么个拧巴又奇怪的孙子,在他眼中明明宜阳自己很是正常。   庆王想得出神,更不去理会那些家丁们的狠手。   家丁们既是王妃指派,来前王妃也说过往死里打,打死了王府出面,眼下又有庆王撑腰,便也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裴衍舟贵为荣襄侯世子,又是堂堂大将军,平日里他们便如同他脚下的泥,何曾能有机会能动他一下,这样的好事情错过了这次大抵就要等下辈子了。   其中有个家丁先是试探着打到了裴衍舟脖颈上,这本是人的死穴所在,但裴衍舟竟是生生受住了,其余人便更壮了胆子,不止打他身上那些无关痛痒的地方,竟是冲着裴衍舟的天灵盖砸去。   只用了一下,裴衍舟便头破血流。   血从头顶流下来,霎时便糊了裴衍舟的眼睛,头部剧烈的疼痛传来,就像是头被砸开了一般,裴衍舟踉跄了一步,在倒下之前只来得及看见庆王憎恶的目光。   家丁看裴衍舟倒在地上不动了,便问庆王:“王爷,这下怎么办?”   “怎么办?”庆王再度冷笑,上去踢了裴衍舟一脚,“送去荣襄侯府便是。”   “万一死了……”   “死了有我顶着,王府又不是赔不起。”庆王说着,便负手离开,多看裴衍舟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若真的弄死了裴衍舟倒也是个麻烦事,但庆王却也不怕,反正打都打了,瞻前顾后便没意思了,真的打死了倒一了百了,也算是对女儿有所交代。   庆王知道这会儿庆王妃大概在浮影阁陪着卫琼枝,他嫌自己脚程太慢,倒吩咐下人先赶过去庆王妃那边把方才发生的事情都先说了,好让王妃放心。   他想了想又叮嘱道:“不必避着姑娘,有话也当着她的面说,就说那人已经被打晕抬回荣襄侯府去了。”   作者有话说:   现在更新是早晚各一更感谢在2023-09-10 21:36:00~2023-09-11 09:06: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出气   ◎别死在我家门口◎   下人飞似的跑到浮影阁去报信, 庆王妃已经忍不住当着女儿的面骂了裴衍舟多回,这会儿看见报信的人已经来了,倒想着还是让女儿避一避的好, 一来是不想她再触动愁肠, 二来也怕她听了之后心软。   那下人却喘着气儿道:“王爷说了, 让姑娘也一起听,好出一口气。”   庆王妃作罢,不由看了女儿一眼, 将女儿的手包到自己手心里。   等听到裴衍舟打晕后被庆王派人送回荣襄侯府,庆王妃觉得还不够解气, 又狠狠道:“便宜他了,怎么不跟王爷说打死了算了!”   下人也不知该怎么回话, 只能在一旁赔笑着,又实在好奇, 便拿眼风去捎卫琼枝, 只见她竟好似全然不在意, 仿佛正在说的事情与她没有半分干系。   恰好此时庆王也赶到了,他自然是一眼就看出自家王妃不满意, 却先问卫琼枝:“绫儿,你看打得够不够?”   卫琼枝眸光微动, 但眼神却并没有躲闪,思忖许久之后才回答道:“还是不要把人打死了,别死在我家门口, 否则父亲不好交代。”   庆王微微点了点头。   他先前最怕的就是女儿还对他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毕竟孩子都已经生下来了, 男女之情最是不好说, 如今看来却是彻底能放心了, 她的目光还是如往常一般清澈,像是一条小溪似的,藏不住任何晦暗不明。   好在她是他的女儿,让他们能够保护她,否则再次遇见了裴衍舟,她根本就毫无抗拒的能力,只能生生被他折磨了去。   庆王妃道:“你怕什么?母亲早就说了,打死就打死了,荣襄侯府在京城就是个笑话,宜阳和儿媳成日纷争不休,荣襄侯又沉溺酒色从不管事,他家最长进的也就是裴衍舟而已,打死了裴衍舟还有谁会为他出头?谁能替他出头?况且眼下宣国使臣也已经来了京城,想来两国很快就能讲和,到时也用不上裴衍舟了,不必怕陛下来问咱们要人。”   “好了好了,你和绫儿说这些作甚。”庆王皱了皱眉,又安抚卫琼枝道,“你安心便是,爹娘不会让你再有任何闪失。”   说罢又吩咐下去让那些护院们加强对浮影阁的守卫,以免裴衍舟又起了什么坏心思,毕竟他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   卫琼枝看着父母为她着忙,心里倒是闪过一丝愧疚,其实她和裴衍舟不是那么回事,她却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与怯懦,不想提起以前的不堪,又想和裴衍舟了断干脆,便向父母撒了一个谎,父母又气又心疼,她也不好受。   她想了想,反而对庆王夫妇道:“裴衍舟这次来失了颜面,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况且我只是不想见他,并不是害怕见他,所以父亲母亲实在不必太过为我而忧心,倒是动怒动气伤身,父亲母亲也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否则就是女儿不孝了。”   一番话说话,庆王妃已经是涕泗连连,方才还喊打喊杀,眼下泪眼婆娑地看看庆王,又看看女儿,哽咽道:“这样好的女儿,多谢老天爷能把她还给我们,若你没找回来,我……我这辈子死不瞑目!”   庆王妃虽另有一儿一女,但丢失的大女儿始终是她横亘在心头的一根刺,便是有其他儿女也弥补不了,所以在卫琼枝回家之后,她便更加疼惜她。   卫琼枝咬了咬牙,已经撒了一个谎了,但有些事不能再继续瞒下去,虽然她不太想说,但还是应该让父母知道,他们是一家人,原该通个气的。   从前她不说,他们也没有逼过她说,甚至没怎么问,只知道卫琼枝是在郊外遇险被江恪所救,同样的,江恪也并没有向庆王夫妇吐露当时的情况。   卫琼枝拉住庆王妃的衣袖,眼眸低垂下去,轻声道:“娘,其实我能回来,还要多亏了侯府的那位老夫人。”   庆王和庆王妃自然听出她话里有话,一时都不语,只等她自己继续说下去。   “那时我被诊出有了身孕,而裴衍舟也准备要娶林家的小姐过门,老夫人与赵夫人各有打算,老夫人怕我为赵夫人所用,便百般刁难,最后泼了我一身脏水,将我送到乡下庄子上。”卫琼枝顿了顿,揭开自己的疮疤实在不好受,“也就是在路上,我遇上了一伙山匪,他们要对我谋财害命,当时陪着我的一共有四人,两个车夫和一个老妈妈逃走了,小丫鬟死了,他们还要杀我。”   “我被逼无奈,便只能跳下那处山崖,掉入河水中,如果不是被江恪所救,女儿现在大概已经成了河中的一具枯骨。”   庆王妃听得脸色惨白,她一直以为卫琼枝是与什么人发生了关系,过不下去便离开了,然后才遇险恢复记忆,没想到卫琼枝不仅被裴衍舟奸/淫,还被侯府虐待。   不仅仅是心疼女儿,这更是王府的奇耻大辱。   她后退两步,跌坐在罗汉床上。   庆王想的比庆王妃复杂,他没有如王妃那般伤心欲绝,只细细想了一阵,便问卫琼枝:“你觉得是宜阳做的?”   卫琼枝点了点头。   就算真的倒霉遇到了山匪,山匪根本没有理由杀几个放几个,如果都是老夫人提前安排好的,那就解释得通了。   “哼,我还道宜阳一向是个好的,行事规矩识大体,她比我还年长一些,我也从没有在她面前拿过长辈的架子,”庆王很是气愤,“没想到她私下竟如此恶毒,怪不得能养出裴衍舟这种畜牲!”   庆王妃拉了卫琼枝搂在怀里,方才还哭得泣不成声,眼下却已渐渐收住了眼泪:“王爷何不去宜阳那里问个清楚,若真是她干的,闹到陛下面前也要为绫儿讨一个公道。”   庆王道:“自然是要弄清楚的,只是已经过去了两年,口说无凭怕是难以令人信服,还须得找到证据才是,这山匪今日流窜到这里,明日便又换一个地方,也极难找到,我先命人去查查这两年间的剿匪记档,此事少不得慢慢查探。”   “父亲若真的查不到,此事作罢也罢,”卫琼枝轻轻叹了口气,“我早前不说,如今却说出来,一来是裴衍舟来了,二来也是不想再瞒父亲和母亲,我并没有一定要报仇雪恨的意思,爹娘也不必觉得查不出来是对我的亏欠,这世上难全的事情多了去了,是计较不过来的。”   临窗一枝斜倚的花树梢头有闲鸟掠过,震得花与叶沙沙作响,而屋内却静得仿佛无人之地。   庆王妃很快平复好情绪,这时宋锦听说这边的动静,也已经赶了过来。   上回庆王对她语焉不详,所以这次宋锦也不再问姐姐到底有什么事,只是在心里也猜到了一星半点,见母亲抱着姐姐坐在那里,也跟着站了过去。   见到宋锦也来了,庆王妃一手抓一个,握住了她们姐妹的手,道:“明日是佛诞,你们姐俩成日关在府上也不好,便出去散散心,去庙里给菩萨上香。”   卫琼枝没有异议,宋锦问道:“哥哥不去吗?”   庆王和庆王妃对视一眼,庆王道:“他有事。”   宋庭元一直一个人住在府外潇洒,出了裴衍舟这件事,庆王妃一早便去找他回来,眼下却也没见他人影,他回来了自然不放他去其他地方,还要再严加审问一番。   方才打了裴衍舟出去,庆王和庆王妃料定侯府不会息事宁人,至少宜阳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他们不怕,可卫琼枝在府上听见了难免不痛快,不如这几日让她出去玩去。   庆王想了想,又道:“陪着同去的人你们母亲会安排好,玩几日再回家来。既是庭元不去,那便去问一问江恪,看他得不得空。”   这两年他和王妃看得清楚,江恪为人豁达爽朗,对卫琼枝算得上诚挚,只是卫琼枝一直拒绝他,所以两个人还隔着一层窗户纸,先前他们夫妇也不急,由着卫琼枝自己高兴,但眼下麻烦事找上门,如果卫琼枝已经名花有主,也好让裴衍舟彻底死了那份心。   即使如此,便由他们做父母的推一把,与裴衍舟这种畜牲比起来,想必也更能衬托出江恪的好,她心里应该会明白。   ***   “老夫人,老夫人不好了……”三夫人孙氏跌跌撞撞地走进寿宁堂。   她是府上最守礼最端庄的,很少能见到她失了魂的样子,老夫人也最不喜人轻浮,于是很少见地对着孙氏皱了眉。   “怎么了?”老夫人很是不高兴。   孙氏急道:“世子被人打得头破血流,眼下已经被人抬回来,觅心堂乱成一团,大嫂什么都顾不上,让我赶紧过来禀告!”   “什么?”老夫人“腾”一下站起,“被人打了?谁打的?”   裴衍舟是她一手养大的,她最是知道裴衍舟是不可能与人去打架斗殴的,特别是在京城这种地方,况且真的打起来,能打过他的也没几个。   等到了觅心堂,果然乱得不得了,赵氏本来就是全无主张的人,就和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那里打转,一边还忙着招呼人去告诉裴硕,见老夫人赶了过来,便有了主心骨似的迎了上来。   再问赵氏到底出了什么事,赵氏竟也说不清楚,只说裴衍舟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了,所以什么都问不出来。   老夫人只得叫来跟着裴衍舟的长随,这些长随的嘴巴硬得很,平日里是撬不出一丝东西的,但今日情况不同,他们也怕裴衍舟真有个好歹回头怪罪到他们身上来,斟酌之下便说出了裴衍舟去了庆王府的事。   老夫人压住翻涌的怒气,又问:“他去那里干什么?”   几个长随面面相觑,斟酌片刻后才道:“世子……不知道从哪里听来说是卫姑娘在庆王府,所以他就去庆王府要人了。”   作者有话说:   撒谎这个事后面还有后续的,会让女主有一个成长,从害怕被别人知道以前的事到勇敢面对。感谢在2023-09-11 09:06:20~2023-09-11 21:06: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是糖果味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出行   ◎命都是江恪给的◎   老夫人差点气得厥倒, 闻言颤着手指指了半天赵氏,才骂出来一句:“你教出来的好儿子!”   赵氏也有委屈说不得,裴衍舟一落地就是抱到老夫人那里去养的, 她何曾能沾过手了, 但眼下还要靠老夫人去做主, 反正裴硕是不顶用的,便只能认下了。   “我想着……衍儿这几年一直都不太对劲,他是不是……”赵氏在老夫人身侧轻声道, “卫氏是横死,死时又怀着孩子, 听说这样的鬼最是凶狠,保不齐是她一直缠着衍儿, 所以衍儿才跟疯了一样,我看他的样子竟是人还在, 魂却丢了……”   老夫人不耐烦:“住嘴, 我看要请几个太医过来治治他的疯病才是, 庆王府是什么地方?庆王是他什么人?他就敢去庆王府要人?”   赵氏被老夫人骂得跟只鹌鹑似的,又没有主意, 只能继续道:“病要治,这鬼神之说也不得不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还是要找人去算一算,只是庆王府那边……侯爷怕是不愿管这事的, 还得母亲多操心些, 替衍儿去周旋一二, 大家都是一家子的亲戚, 也免得王爷对衍儿有所成见, 以后万一在朝堂上给衍儿使绊子……”   “行了别说了,”老夫人疲惫地揉了揉额角,赵氏是教不好了,还不知以后要娶个怎样的孙媳来支撑,“就算衍儿上门去要人无礼有错,庆王府也不该下这样的手,庆王比衍儿长了那么多辈分,小辈有什么错教便是,再不济把人给我送回来让我管教,为何要把他打成这样?”   幸好大夫说只是流了不少血,其他却无碍,若打到头真的伤到了要害,老夫人是要去告御状的。   但老夫人也不打算就这么算了,虽是裴衍舟的错,这个闷亏却是不能吃了,否则侯府传出去更要被人笑话。   于是老夫人只交代让赵氏照顾好裴衍舟,也随便她在家折腾不折腾那些怪力乱说的玩意儿,自己回寿宁堂换了衣裳,带了孙氏便往庆王府而去。   老夫人的父亲与庆王是堂兄弟,她也算是王府的亲眷,一入府便被请到了庆王妃的清风苑里面。   还没等婢女们上了茶点,老夫人就开门见山道:“王妃,我听说衍儿先前来过庆王府,这事是他们胡说还是真的?”   老夫人为人独断惯了,虽然庆王妃品级比她高,辈分也比她高,但庆王妃又年轻许多,老夫人自然不大放在眼里,再加上打伤了她的孙子便是她有理在先,语气便有几分不好。   庆王妃正是在等着老夫人过来,先前她与这位宜阳郡主的接触并不算少,但都是和和气气的,甚至还觉得宜阳郡主还算是爽利的人,没想到她私底下竟如此刻薄刁钻,苛待卫琼枝也就算了,还派人对她赶尽杀绝,也不怕折了自己的福报。   眼下宜阳郡主过来兴师问罪,庆王妃倒还怕她不来。   庆王妃立刻摆出了架子道:“我正要问问宜阳郡主,家里又是如何教导嫡长孙的,这样的人也能当侯府世子?我看趁早还是罢休吧!”   老夫人再没预料到庆王妃忽然态度这么强硬,庆王自是不会出面,她原本想着若是庆王妃服了软,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大家都是亲戚没必要闹得难看。   “衍儿是有错在先,他不该如此莽撞,这才得罪了堂叔,”老夫人道,“但他到底也没犯什么天怒人怨的大罪,为何要把他打成这样?我当王妃是个明白事理的,这才好好说话,不过是先来问一问,或是有了什么误会也是有的,解开也就罢了,若王府如此蛮横,又以强权压人,我便是告到御前,也要为衍儿讨回一个公道!”   庆王妃冷笑:“那就一同去御前好好算算账。”   老夫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面对庆王妃此时二人已是势同水火,谁都觉得自己占了理,谁都不肯让谁。   老夫人立刻回嘴道:“眼下衍儿还没醒来,若是他醒来之后有什么不好,我看王府拿什么来赔我们!”   “既是敢打他,我们王府何曾怕过其他的?”庆王妃丝毫不甘示弱,她年轻许多,口齿也更伶俐,“宜阳郡主要这样说,我怎么听着反倒像希望世子出事一般,好来讹我们王府一番?”   “你……”老夫人被她气得站起身,身子晃了晃,被随她一同前来的孙氏扶住。   庆王妃继续道:“不过就算打死了也就打死了,我听说荣襄侯府也不缺男丁,打死了他我们也赔得起就是了。”   一股火气冲向老夫人的五脏六腑,最后一直在她的心口汇聚拢来,抓着孙氏的手不断颤抖着。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样说过她宜阳!   孙氏方才一直不敢说话,这时也怕自家婆母真的被气出个好歹,连忙打圆场道:“王妃消消气,我们家老夫人也是太在意这个孙儿了,我们回去也一定好好教他,下次再不会让他闹出这样没有脸面的事了。”   孙氏不说还罢,一说便更让庆王妃想起自己无辜被玩弄奸/淫的女儿,于他们不过是像今日一般轻飘飘一句话揭过,孙氏还算是说句场面话,可老夫人根本就是死不悔改,自己的女儿当初就是落入了这帮子虎狼之辈的手里,怎能不被他们拆皮扒骨?   “像裴世子这样的人,教与不教都是一样的了,已经坏了品行,再教也是徒劳,”庆王妃竟还是不肯退让,目光先在老夫人身上打转一圈,而后又去了孙氏身上,“我倒有一个巧宗儿,若是侯府还要脸面呢,便去向陛下请旨换了这个世子,若是侯府不要脸了,便由着裴衍舟日后继承侯府,那我也乐得看着侯府败落。”   孙氏闻言也白了脸,大惊道:“王妃是不是和我们有什么误会,世子他绝不是……”   庆王妃摆摆手:“你们走罢,来了这里却像村妇一般地闹腾,我不想和你们说话。”   将孙氏也说得满脸羞容,直欲有个地洞钻进去,再要去看老夫人,却只觉手上一沉,老夫人已经两眼翻白了。   ***   卫琼枝不知老夫人上门来讨公道的事,第二日一早,她便同着宋锦一起往城外报恩寺而去。   庆王妃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马车数辆,一辆坐姐妹俩,一辆备用,其他都是仆妇和丫鬟们,家丁足有三十个,将姐妹两个保护得密不透风,报恩寺旁不远就是王府的别庄,白日里累了便在报恩寺的厢房里歇一会儿,等到了夜里还是回家里去住,也更安稳一些。   江恪也随她们一起去。   他骑的是马,一直徘徊在卫琼枝的马车附近,一刻都不得消停,说又说不得他,因为他本来就是骑马的,停不下来,总不能去后面坐马车。   “这日头有点晒,真热。”马车外又响起江恪念叨的声音。   宋锦稍稍撇了撇嘴,却没有在姐姐面前过多表露出什么。   卫琼枝自己忍不了了,掀了帘子对他道:“若是觉得晒,便去后面坐马车就是了。”   江恪竟应了一声“好”,却不见行动,依旧骑在马上优哉游哉,还腾出一只手来在额头上搭了个小凉棚。   “你们里面热吗?”他问。   “这才三四月的天气,能热到哪里去?”卫琼枝没好气道,又从车上拿了一片切好的甜瓜递给江恪,“给你吃,吃了解解暑。”   江恪半天没接,卫琼枝的手伸在外面,也亏得她一向好脾气没发火:“你吃不吃?”   江恪道:“我还是不吃了,在马上啃甜瓜不大好看,但瓜你要给我留着,等到了我再吃。”   卫琼枝无话可说,将甜瓜又重新放回去,宋锦已经侧了身子小憩去了。   瞌睡大抵是会传染的,看着丫鬟给宋锦盖了薄被,卫琼枝一时也觉得有些犯困,打了个哈欠便打算也睡一会儿,却见边上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江恪的眼睛和鼻子。   卫琼枝差点看傻了,也难为他能一边骑在马上,一边还要往里面探看。   她怕宋锦见了万一不高兴,便连忙抬手就把江恪的脸往外面按。   “唉……你干什么,掉下去了,唉唉唉……”江恪嚷嚷着,一边嚷着却往里面塞进来一样东西。   卫琼枝接住:“这是什么?”   “防暑强身的,多吃点对你好。”江恪说着又掀开帘子来看,自己手上也拿了一颗塞到嘴里,跟塞了一颗枣子似的,“怎么,怕我毒你?”   卫琼枝斜了他一眼,若对旁人她是绝不会如此的,也就是江恪,竟算是知根知底,他又爽朗,这两年不知不觉也渐渐玩闹起来了。   “这么大不好嚼……”卫琼枝说着也拿了一颗塞到嘴里,咬开来没有想象中的苦,反而有薄荷的清香,又有柑橘的清甜,吃到后来总算尝出了一点苦味,也像是莲心那样淡淡的。   与其说是苦药,不如说是零嘴。   江恪虽然不是专做药材生意的,但江家在南边的生意做得大,药材自然有所涉及,当初江恪把她从河里捞上来,卫琼枝的身子不是没有毁损,孩子也差点保不住,都是江恪花了大力气用上好的名贵药材救回来的,否则她很可能撑不到见到亲生父母。   可以说卫琼枝和虎儿的命都是江恪给的。   卫琼枝拿了那袋子药丸捧在手里,这天根本谈不上中暑,所以江恪应该就是做来送给她补身的,也难为他还想着。   很快到了报恩寺,寺里等听说庆王府的女眷要来,又是两位郡主,一早就让人在外面候着,然后由几个小沙弥带着他们进去。   山里到底还要再冷些,卫琼枝和宋锦受不住都裹紧了斗篷,先去厢房里落脚喝热茶。   而在他们进去之后不久,亦有一辆马车在寺外山道前停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1 21:06:02~2023-09-12 09: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借宿   ◎你没有不好◎   卫琼枝和宋锦入得寺中, 喝了热茶又歇了一会儿,便按着庆王妃在她们来前的嘱托行事。   今日佛诞自是不少人,庆王府的规矩是不许打扰百姓, 报恩寺也就没有清场, 只是她们来得早, 人都还没过来,也就零星几个人已经来了,所以不用怕被冲撞。   卫琼枝把王妃抄的经书交到主持手上, 让他供奉到佛前,又与宋锦添了香油钱, 拜了佛许了愿,因为人开始多起来了, 便也往后面去了。   报恩寺大殿之后不远便是厢房,幽静清远, 一般供前来寺里的香客休憩, 像卫琼枝他们的厢房还要再往后面一些, 以免普通香客惊扰了他们。   宋锦自小锦衣玉食,折腾了这么久已经疲乏了, 与卫琼枝说了一声便在嬷嬷和丫鬟的陪同下又回到厢房休息去了,卫琼枝和她不一样, 到底不是闺阁中娇养出来的,不过是多走了几步路,上了几炷香, 根本不觉得有什么, 便打算四处逛逛。   江恪自然陪同在卫琼枝身边。   卫琼枝也说不出是想他陪着还是不想他陪着, 总归因为昨日的事情, 她心里还是有些憋闷和不安, 一个人安安静静待一会儿也好,有个人陪着纾解纾解也好。   厢房东面是一处山涧溪流,江恪便带着卫琼枝去看,卫琼枝看着山泉从石壁上飞溅下来,最后汇聚到一条小溪里,便俯下身撩拨了几下溪水,也不说话了。   江恪问她:“今日许了什么愿?”   卫琼枝道:“不能说。”   她没什么特别的愿望,所以只许了父母家人平安康健。   “这有什么,”江恪笑起来,“我可以告诉你我许了什么。”   “不想听,你自己留着吧。”卫琼枝闷闷道。   江恪原先站在她身后,这时见她许久没站起来,便也一同蹲了下来。   “你不开心。”他说。   “我没有。”卫琼枝道,“我像不开心吗?”   江恪点点头:“好吧,那咱们不说这个了。”   卫琼枝听后不说话了,在溪岸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了下来。   虽然庆王夫妇把裴衍舟打出去了,但她心里还是很烦。   如果他能永远不出现在她面前,那就没有天下太平了。   卫琼枝不是不明白庆王夫妇让江恪陪着她过来的用意,若她已经嫁了人,那么木已成舟,又有庆王府给她撑腰,裴衍舟与她是再不可能的,便是裴衍舟再闹也闹不出什么结果,但每次与江恪相处,卫琼枝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像是没有着落。   她想了想,便问江恪:“你都出来两三年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江恪很快便回答道:“不想回去。”   “你爹娘都在南边,他们一定会挂念你,你就不想念他们吗?”卫琼枝又问。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了,也有亲生父母在身边了,但卫琼枝有的时候还是很想已经死了的卫家父母,还有小妹卫琼叶,如果她是江恪,一定不能忍受这么久不回家。   “不想,”江恪斩钉截铁道,“他们没那么在意我。”   看见卫琼枝眼中的迷惑,江恪马上又补充道:“我爹还有其他儿子女儿,我娘也是,他们就是让我出来走南闯北的。”   江恪拽下一根野草在手指上绕了绕,然后又扔了。   “如果你愿意,我就把你带去南边见我爹娘,以后住在那里也行,你想回到京城来住也行,”江恪顿了顿,“去其他地方也行。”   卫琼枝一时没有作答,江恪的心思早就已经明明白白摊开在她面前,她以及她身边的人都清楚。   许久之后,她问道:“江恪,你为什么喜欢我?”   她觉得她没那么好。   江恪想了一阵子才道:“因为你好看。”   卫琼枝愣住,有些哭笑不得。   有的时候她真的分不清江恪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   “你不信,但一开始就是如此,”江恪继续说道,“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所以才喜欢你。”   卫琼枝噗嗤一声笑了:“江恪,你也太直白了些。”   江恪满不在乎:“这有什么,难道我要说一开始是被你的品性内在吸引才喜欢你,你也能信?郡主,你总是对我保留三分,若我再不实诚些,你就更不相信我了。”   “我对你有所保留,不是因为不相信你,”卫琼枝叹气,“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恪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这样的神色甚为少见出现在他脸上。   “你就是不太信我,而且你还不相信你自己,所以你更不信我。”他一字一句道。   卫琼枝不料被他戳中心事,立刻低下头,垂眸不语。   “我不知道你以前经历过什么,即便王爷和王妃这样宠溺你,都没能弥补过来,我也不会问你,但你其实一直在怀疑你自己,只有你不信任你自己的时候,才会觉得别人对你好是别有所图,因为你觉得你不值得。”   山涧上的泉水如银线一般直下,溅出点点水花,在日光的照射下斑驳璀璨,如梦似幻,仿佛到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秘密洞天。   卫琼枝抿了抿唇:“江恪你知道吗,我以前是个傻子。”   江恪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除了爹娘和小妹,别人都笑我反应慢,不聪明,而且爹娘他们有的时候也很愁,担心我以后怎么办。”   这些经历,就算是在庆王和王妃面前,卫琼枝也只是廖廖几句话带过,并没有细说,她不想把自己曾是个傻子的事,再完完全全暴露在别人面前。   今日对着江恪,她却忽然很有倾诉的欲望,想要全部都说出来。   “后来爹娘出意外死了,他们都说我笨,小妹又小,又是两个女孩儿,就把我爹娘好不容易攒下的那一点点家业全都霸占去了,我怕被他们卖了,只能带着小妹来京城找姐姐。”卫琼枝慢慢地回忆着,才不过两年,这些她记得清清楚楚,可脑海中的画面却已经褪色。   “结果小妹生病了,我没钱给她看病,姐姐说她也没有,就问我愿不愿意给荣襄侯世子做妾,我没有办法。”   卫琼枝舒出一口气,终于对着江恪说出了真相。   “侯府的人也都嫌我笨,下人在背地里笑我,主子们放明面上欺负我,我连还手都不知道怎么还。”她侧过头看看江恪,“其实裴衍舟并没有强我,是我自己答应的,但是我和父亲母亲他们说……”   江恪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没事。”   “所以,我那么不好。”   “你没有不好,那些又不是你的错。”   卫琼枝苦笑着摇摇头:“我这样的人,实在不值得你再花心思。”   她说着便要把手从江恪手里抽出来,没想到江恪一把攥紧。   他道:“什么叫花心思?我喜欢你,所以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也是值得做的,况且我其实并没有为你做过很多事,比起你受过的苦,我做的微不足道。”   “我知道裴衍舟最近回京了,你一定很是困扰,我也没办法帮你什么,”江恪的手心又温热又干燥,“但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一边。”   卫琼枝心念一动,像是有一处松软的泥土一点点塌了下来。   从始至终,江恪都是平静地听她说完她想说的话。   没有嫌恶,甚至没有震惊,仿佛她说什么他都能接受。   这时江恪已经起身,又把她拉起来:“地上冷别一直坐着,眼下也该回去用斋饭了。”   江恪脸上挂着笑意,温暖和煦,霎时将卫琼枝心中所剩无几的阴霾都彻底冲散开去。   她冲着他点点头,也笑了起来:“好。”   ***   斋饭也是在厢房里用的,报恩寺的斋菜做得很不错,除了香客之外,也常常有慕名而来的食客。   也不知是心情好了还是斋饭实在太好吃,卫琼枝吃了不少,最后还多喝了一碗山菌汤,这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稍作休息之后,一行人便离开报恩寺,往庆王府的别庄去了。   别庄离报恩寺没几步路,转过一条短短的山道就到了,庆王妃昨日便赶着叫了人过来收拾了,只等卫琼枝他们今日落脚。   这里是自家的别庄,庆王妃也是个懂得享乐之人,自然一切都是舒舒服服的。   卫琼枝先让宋锦挑了她喜欢的地方住了,自己便住在她旁边的院子里,两姐妹出来本该是亲亲热热地住在一起,但是她们两个虽然是同父同母所生,却因幼时经历不大亲近,住在一起反而别捏,还是分开住才舒坦。   晚膳依旧是素斋,别庄上的厨子做得也不错,一边用晚膳,外头一边下起雨来,春雨如酥,绵绵密密的,轻柔又带着点春泥的土香,在山中更是静谧宜人。   宋锦是过来卫琼枝这里用膳的,她用完善倒留下来喝了一盏茶,与卫琼枝两个人坐在窗边的小榻上听雨,间或说两句闲话,也是少有的惬意。   姚黄正要再去续一盏茶汤,这时别庄管事的进来回话道:“两位姑娘,门外有人想要在我们庄子上借宿一晚。”   宋锦捻了一杯茶喝了一口:“不借,让他回去,这里只有我和姐姐,怕是不方便。”   管事要去回话,卫琼枝想了想倒觉不妥,便又叫住他问道:“是男是女?”   “是男客,说是从报恩寺上下来晚了,夜里山路不好走,马车又坏了,听说庆王的别庄在这里,便特来求助。”   “是男的就更不行了,”宋锦闻言道,“他还知道我们的别庄在这里,应也不是什么平民百姓,只是无论什么人,我们这里一概不借。”   眼下已过戌时,时辰已然不早了,再赶回京中肯定来不及,便是客栈或者驿馆也要下了这座山才会有,卫琼枝从前被山雨困在山上过,又是一路带着妹妹磕磕绊绊来的京城,知道行路的苦处,闻言自然心下有些不忍。   “请进来罢,”她看了看宋锦,劝说道,“天太晚了,又下着雨,我们也与路人行个方便。”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2 09:12:31~2023-09-12 20: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夜话   ◎犹如故人归来◎   宋锦放下手上捻着的茶杯, 保养得很好的指甲轻轻划过白瓷细腻的杯壁。   她神色无甚变化,道:“姐姐若执意如此,那么我也没办法。”   卫琼枝道;“江恪也在, 这里又有这么多人, 不会有什么事的。”   带出来的包括江恪和他的人在内足有三十几人, 别庄原先就有一些下人在,再加上昨日庆王妃已经提前派了一批人过来打点,卫琼枝和宋锦的安全根本不成问题, 除非是真来了强盗,可如果外面借宿的那人真的是强盗, 请不请他进来都没有什么差别。   管事的也正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敢往这边过来报, 人请进来让江恪出面也就是了。   “姐姐有江公子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还未出阁, 江公子已不算是外人倒无妨了, 这好端端再叫一个陌生的外男进来, 我的名声可怎么办?”宋锦不咸不淡道,语气明显是不乐意的。   卫琼枝暗地里挑了挑眉, 她自然不同意宋锦这番说辞,倒也不是计较宋锦言下之意是她不需要什么名节, 宋锦说的本来也是事实,而是不同意宋锦将名节看得比其他什么都重要。   外面下着雨,于她们有屋檐栖身的人来说, 可以欣赏一番夜听春雨, 可于赶路的人来说却绝不是一件惬意的事, 路上雨或许会大起来, 马车又坏了, 定是艰难无比。   她以前带着小妹赶来京城,沿途不知遇到过多少困难,也有一些愿意帮助她们的人,即便是无人帮助她们,她眼下也愿意去帮别人一把,因为她自己也曾那么难过。   当然,卫琼枝不会与宋锦去辩解什么,一是她不善与人争辩,二是宋锦没吃过那种苦,她不奢求她能理解。   她只道:“若是父亲和母亲也在,想必也会同意留人借宿的。”   宋锦笑了笑,才三四月的天她便执了一把缂丝团扇,此时轻轻扇了两下,便下了榻。   “姐姐,我先走了。”她对着卫琼枝恭恭敬敬道。   卫琼枝也变装傻充愣,假装看不出她的不痛快,依旧跟着一块儿下榻,送了宋锦出去。   两人住了不过才几步路远,看着宋锦那个院子的院门关上,卫琼枝才道;“把人请进来吧,再去叫江恪一声。”   管事连忙去办,后头倒没卫琼枝什么事了,便回身进去打算沐浴梳洗一番,以解今日旅途的疲惫。   谁知才拆了头发,便有仆妇进来报信说:“姑娘,江公子让奴婢来给姑娘说一声,来的人是蒋大人。蒋大人知道姑娘也在,也特意让奴婢来递进来问一声好。”   卫琼枝握着玉梳的手一顿,心也跟着多跳了两下,一时不知今日是走了什么运气,竟能碰到蒋端玉来借宿,方才若依着宋锦的意思把他拒之门外,那倒是真的不好。   非是卫琼枝胆小怕事,怕得罪蒋端玉这位首辅大人,而是她觉得大家相安无事,总比好端端去得罪什么人要好。   蒋端玉知道她在这里,又让人来问了好,卫琼枝倒不能装全然不知道了。   她让姚黄魏紫重新给她梳好头发,又换了一套合适的衣衫,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去前边看一看。   若是寻常人也就罢了,但偏偏是蒋端玉,江恪总归是外人,让他独自接待蒋端玉不大妥当,再加上先前卫琼枝已经和蒋端玉遇到过两回,一回是蒋端玉给她让路,一回是蒋端玉借帕子给她擦裙子,细究之下竟都是蒋端玉帮助卫琼枝,卫琼枝不好就真的把他晾在那里。   幸而大永民风还算开放,卫琼枝也不是那么注重什么名节的人,索性去见一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蒋端玉今日被安排与江恪住在一处,原先是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眼下已经知道了,他也不愿再挪动地方,江恪这里倒比其他院子冷清清的要好。   卫琼枝到的时候,蒋端玉和江恪也正坐着聊天,江恪一向健谈,不会让对方感觉到尴尬或者不适。   知晓她过来了,江恪坐着没动,只朝着卫琼枝眨眨眼睛,蒋端玉却起身对着卫琼枝一礼,道:“今日多有打扰,还要多谢郡主能允我在这里借宿一晚。”   卫琼枝怎么敢受他的礼,连忙也稍稍福了福身子,笑道:“乡野别庄简陋,望大人多包涵了。”   蒋端玉原先没想过卫琼枝会来,如今一见,便更觉她为人爽利极了,不似京中其他女子扭捏作态,他本就出身平凡,心下更喜这种平易亲和。   卫琼枝找了个地方坐下,离得他们二人不算远,也不算近,正好能听见彼此说话罢了。   她又问:“大人今日也是来报恩寺拜佛的吗?”   蒋端玉点点头:“是,我与主持多聊了几句,一时没注意到时辰,不想外头天已经黑了,还下了雨。”   “看不出来蒋大人也对佛法颇有心得。”江恪插嘴道。   “说有心得不敢,不过是略知皮毛,我又比你们年长许多,才于这上头感兴趣。”蒋端玉笑着道,“今日我也只是来为亡妻在佛前供一盏长明灯,见了主持才说了一些话。”   江恪的好奇心很重,他也不太怕蒋端玉,便问道:“我在京中也待了两年,倒是没听说大人娶了妻。”   蒋端玉毫不避讳,直言道:“我的发妻已经亡故十五年了,这些年我一直未曾续弦,江公子没听说也是正常的。”   卫琼枝便悄悄朝着江恪使了个眼色,又对蒋端玉道:“他一向口无遮拦惯了,蒋大人莫要见怪。”   “无妨,”蒋端玉的脸上依旧带着温润的笑意,“你们都是小辈,没什么不能说的。”   说罢,他轻置于膝上的手,却几不可察地转了一下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眼角余光也不由掠过卫琼枝年轻鲜嫩的脸庞。   与他一样,他的妻子出身也不高,甚至在死的时候,蒋端玉才刚刚发迹,所以也死在了最好的年华。   蒋端玉记忆中她的样子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但每一年佛诞,他都会去佛前为她续上长明灯。   或许她在世时的样子,也是和卫琼枝一般的,也是这样鲜活明丽。   那时他才刚刚爬上一个他自己都不敢想的位置,于是又望着那一山更高,少顾得上家里,也开始做一些不得不做的事情。   为了让庆王无暇分/身,他派人绑了德宁郡主宋绫,并让人把她远远卖走,也就在宋绫消失之后不久,蒋端玉的妻子临盆之时一尸两命。   蒋端玉也觉得是自己的报应。   所以他这么多年也没什么再续弦的心思,反正他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只求能做到自己心里一直想做的事情罢了,其他的事早就已经淡了。   可是宋绫又出现了。   她现在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   他的妻儿却永不能再回来了。   蒋端玉也已经不求上天能把他的妻儿再还给他了。   宋绫不再像一个郡主的样子,她浑身上下早已失去了皇亲贵女应该有的一切,望着她便犹如望着当初的妻子一般,出身普通,与京城格格不入。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神奇。   蒋端玉与报恩寺主持辩了半日的经,灵台清明。   因为宋绫,他失去了他的妻儿,如今宋绫回来了,却与他的妻子很像,同样的,她竟也带着一个孩子。   就像他们回来了一样。   蒋端玉的眼角眉梢愈发温柔起来。   今日他也不是故意要来见宋绫,一切确实都是巧合,来这里借宿也是因为附近没有合适的地方,没想到庆王府的人也在。   他看着卫琼枝已经从那里起身,小巧玲珑的下巴对着他微微颔了一下,道:“夜深了,我不便在这里,就先回去了。一会儿让他们送点可口的点心宵夜过来,二位用一点便也早些歇了吧。”   灯影恍惚之间,她的背影仿佛蒙了一层微黄的薄纱,犹如故人归来。   ***   一夜好梦,许是前一日和江恪说了许多一直不敢说的话,卫琼枝的心事也卸下了大半,舒舒服服一觉睡到天明。   庆王妃的意思是让她们在这里住几日再走,卫琼枝也乐得松快松快,不去理会烦心事。   一大早,宋锦照旧来了卫琼枝这里用早膳,昨夜的那点不愉快也仿佛没有存在过,只是两个人还是淡淡的。   已经过了佛诞,今日厨房做了荤食上来,一碟鲜笋包子,一碟香蕈包子,酥炸鹌鹑肉是卫琼枝喜爱吃的,配上粥吃刚刚好,宋锦则喜欢鸡汤馄饨,馄饨里面的肉馅混了笋丁和藕丁进去,很是爽口,另还有小菜数碟。   同样的饭食,江恪他们那里也是一模一样的一份,刚好是两个人吃的。   卫琼枝也不去问蒋端玉什么时候走,首辅是大忙人,该走的时候总会走的,问了反倒像是赶人。   宋锦也已经听说了昨夜前来借宿的是蒋端玉,暗自庆幸卫琼枝没有把他拒之门外,否则爹娘知道了免不了责备她。   不过宋锦也不会承认自己的倨傲,只是用了饭之后道:“不知蒋大人何时走,想出去逛逛,倒怕见到她。”   卫琼枝也随她说去,宋锦还是像昨日那样坐下喝茶,卫琼枝想要消食,便去院子里看花。   庆王妃知道她爱花,早就让人搬好了许多花过来。   卫琼枝闲不住,看着花枝有不顺眼的便拿着剪子去剪,宋锦趴在窗台边看她,听着剪花的咔嚓咔嚓声捂住嘴打了个哈欠。   卫琼枝见了假装没看见,低头却笑了笑,这个妹妹安静的时候也挺好的,虽然没有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琼叶那么可爱,但也不算很讨厌,虽然有的时候说话不太好听,但宋锦是王府的郡主,这么多年王府唯一的嫡女,可以理解。   然而这片静谧很快被打破,姚黄不知从哪里跑了进来,拉住卫琼枝的袖子把她拉到一边,对她悄声道:“姑娘,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2 20:46:01~2023-09-13 09:18: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10瓶;湘湘 5瓶;我是糖果味的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回程   ◎你说清楚,到底谁逼你?◎   那边宋锦也看见姚黄匆匆忙忙跑进来, 看她们的样子像是有悄悄话要说,便也不过来问,只是直起身子望着这边。   姚黄也顾不上她, 只对卫琼枝道:“昨日荣襄侯入宫向陛下告了状。”   卫琼枝闻言气息一滞。   “你快说下去!”她连连催促姚黄。   “前日……前日其实宜阳郡主来过王府一趟, 当时王妃说得不客气, 宜阳郡主年纪又大了,随即就晕了过去,听说回去就卧病在床了, ”姚黄一边说一边不忘拿眼去观察卫琼枝的脸色,“这一下子侯府病了两个, 一个是他们老夫人一个是世子,都是从庆王府回去的, 荣襄侯一看母亲病了,就去御前告状了……”   姚黄竹筒倒豆子一样地说着。   裴硕气不过便一状告到了御前, 对于这些皇亲国戚, 皇帝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便召了庆王入宫问问清楚。   哪知庆王入了宫,也是气得不行, 与荣襄侯两个也不顾颜面,直接在皇帝面前吵了起来。   庆王甚至直指荣襄侯教出了一个只会奸/淫掳掠的儿子, 强了女子又虐待,还当着裴硕的面请求皇帝处死裴衍舟。   一个是他很尊重的皇叔,一个是宜阳郡主的儿子, 皇帝本是想为他们调解一二, 没想到两个人一见面反而收不了场, 架越吵越厉害。   要问庆王到底为何有此成见, 庆王也不细说, 只咬死了那几句话,皇帝知道其中肯定有事,庆王总不可能是为民除害而看不惯裴衍舟的。   而裴硕更是一问三不知,他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不理俗务,不管家事,发生了什么问他也是白问,只是口口声声喊着冤。   皇帝被他们吵得头大,便又去传了裴衍舟入宫,反正一切皆因他而起的。   裴衍舟的头伤虽然有点严重,但是人已经醒过来了,入宫不是问题。   入了宫见了圣驾,裴衍舟也只有一句话,就是继续问庆王要人。   闹到这般田地,庆王要说根本不认识裴衍舟所说的女子是不可能的,他今日进宫也没打算继续再瞒着,便在皇帝面前道出了实情。   此言一出,庆王府的所作所为便都极为合理了。   庆王说完便仍旧坚持让皇帝以奸污皇室宗亲的罪名处置裴衍舟。   裴硕闻言自然与其强辩,宋绫乃是自甘堕落,自愿去荣襄侯府给裴衍舟做妾,根本不存在她事后所说的强逼和虐待。   而在庆王说出真相之后,裴衍舟一句话都没有再说过。   庆王不管裴硕如何狡辩,他只看裴衍舟一言不发,便笃定裴衍舟是默认了他的指控。   卫琼枝听了姚黄噼里啪啦说完,问她:“他真的没争辩什么?”   从前她受过那么多说不清的冤枉,侯府的人全都不由分说扣在她头上,她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侯府的宝贝也尝尝这种滋味。   反正裴衍舟长了嘴,他可以自己为自己说上几句,当然别人信不信就是别人的事了,她以前也是这样的。   姚黄重重地点点头:“真的没说话,不过他也是活该,谁让他做出那种事……”   姚黄快说完了才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了,好在卫琼枝并没有在意她说了什么。   “疯了……”卫琼枝只是喃喃道。   姚黄又说道:“最后裴世子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想见姑娘一面。王爷没同意,但是陛下同意了,王爷和王妃的意思是他要来王府便来,反正找不到人,让姑娘在这里再住一阵子,别急着回去,他闹够了也就好了。”   最后是皇帝不胜其烦,不想再管这扯皮的事,只让他们自己解决,不许再闹出事端,这才干脆让裴衍舟和卫琼枝两个人见面,算是责令他们自己说清楚。   卫琼枝自然明白父母的苦心,哪怕圣意在前,他们都不想把自己推出去,但到了眼下,她却无法再躲避了。   如果不与裴衍舟见面,他一定会继续找她,万一再闹到皇帝面前,那边是庆王府的不对了。   况且她先前撒了那个谎,如今也到了该说清楚的时候了。   即便再不想说出当初给裴衍舟为妾的前因后果,她也不得不说出来了。   她听完后许久没有说话,姚黄不敢打扰她,最后是窗那边的宋锦不耐烦了,叫了她一声:“姐姐?”   卫琼枝叹出一口气,回身看着宋锦,道:“我今日就回去,妹妹可以继续再在这里住一阵子。”   说着便让姚黄她们去收拾行李。   宋锦慢悠悠从里面转出来,她今日换了一把象牙骨小扇,拿在手上轻轻扇着。   “我陪着姐姐一起走,家里有事,我在这儿待着也不安生。”   卫琼枝一愣,随即便点点头。   她还以为宋锦不会愿意放着这边闲适的日子不过而提前回去京城。   很快江恪也闻讯赶来,他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问一问卫琼枝:“到底怎么了?”   卫琼枝把事情大致与他说了,又垂眸道:“是我先前……没有和父母实话实说,这些事情也本该我自己去说清楚。”   江恪知道她指的是何事,眼下四周无人,都在忙着收拾东西,便将她拉到廊庑转角处,这里更没人看见。   “你先前也只是害怕从前那些事被人知道,但其实王爷和王妃不会怪你什么,”江恪压低声音,眼中多了几分正经,“无论如何你都是他们的女儿,况且并不是你的错。”   卫琼枝轻轻点了点头,却仍未化开眉间的郁色。   江恪拉住她的手,并没有握起来,只是在她手背处摩挲了两下:“不用害怕,若要见他,我陪你去。”   话音才刚落,还未等卫琼枝说什么,那边魏紫便有事急着要问卫琼枝,正在找她。   卫琼枝的耳尖有一点点红,她这回只对江恪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   然后便转身快步走开了。   一直忙到快晌午,卫琼枝一行人才动身,眼下开始走也要到入夜才能到家。   别庄门口,江恪看着卫琼枝和宋锦上了马车,这时蒋端玉也要离开,正好在门口遇上。   蒋端玉便在姐妹俩的马车外面道:“两位郡主是女眷,我若去告辞也怕唐突了,便只托江公子说了一声,不成想竟在门口遇上了。”   原本卫琼枝两个是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的,急匆匆走必定是出了什么事,蒋端玉自然也看出来了,只是没有问。   卫琼枝心烦意乱打算就这么随便应付两句就算了,反正蒋端玉大抵也不会记得这些细枝末节,宋锦却咳了两声,隔着车帘朝着外面道:“是我不小心染了风寒要回去看病,这次匆匆忙忙的,倒是连累了姐姐不得空闲。”   蒋端玉闻言便也没有再细问什么,转而与江恪道:“那便一同下山,彼此也好照应一二。”   江恪自然没什么好拒绝的,浩浩荡荡一队人马便往山下而去,幸而今日是个大晴天,行路也方便些。   马车上,卫琼枝忍不住悄悄看了宋锦两眼,她也没想到宋锦会出言替她找补,真是有些出乎意料。   宋锦用象牙骨扇子掩住唇又打了个哈欠,声音平平淡淡的:“姐姐,虽然我们不亲近,但我们是亲姐妹,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我怎可隔岸观火,只看你的笑话?”   卫琼枝一时说不出话,宋锦又继续道:“回去了就把你那档子事解决了,也好叫爹娘不要再那么忧心,我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但爹娘眼下为着你必定也不好受,他们年纪大了,这么多年因为你回不了家也一直煎熬着,好不容易你回来了,大家过几日安生日子才是。”   宋锦说完就闭上了眼,自顾自小憩去了,也不在乎卫琼枝怎么想怎么说。   一路回了京城,正是落日时分。   蒋端玉与他们在城门口便分别了,然后卫琼枝一行便往庆王府去,江恪送她们回了王府,见今日没什么事,便折返回自己家中。   庆王夫妇早就听人来报说卫琼枝和宋锦已经回来了,劝也劝不住,庆王妃便早等着他们回来。   卫琼枝和宋锦过去清风苑给庆王妃请安,庆王妃见了她便皱眉道:“让你不要回来,你这孩子也不听话。”   姐妹俩这回倒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宋锦一边过去给庆王妃倒茶,一边道:“姐姐都是大人了,有些事只能她自己解决,母亲也且宽下心,左右咱们都在,又能有什么事呢?”   听了宋锦的话,庆王妃心里倒好受些,她揉了揉额角,道:“锦儿说的是,还是得绫儿自己回来说清楚,否则拖着又算怎么回事呢?是我和你们父亲这次没成算了。”   卫琼枝见状便适时道:“女儿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庆王妃朝她招招手,拉了两个女儿到自己身边来坐着,等用了晚膳,她便对宋锦道:“你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些话听见了不好,一会儿你哥哥过来,平时也难得见上她一面,你与他见了面道个好,便先回去歇了就是。”   宋锦便问:“怎么哥哥也要来?”   庆王妃没有说话。   一时夜更深,却还不见宋庭元的身影,庆王在外见客也还未回,卫琼枝和庆王妃都有心事,只有宋锦等得累了,便靠在软榻上睡了。   刚过亥时,清风苑的院门便忽地被打开,卫琼枝吓了一跳,还没去看,人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   是宋庭元。   睡在榻上的宋锦也被惊醒,还没来得及过来见哥哥,便见宋庭元指着卫琼枝道:“你说清楚,到底谁逼你?”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3 09:18:20~2023-09-13 20:43: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可耻   ◎你已在市井中多年坏了品行◎   卫琼枝一时没有吱声, 方才趁着宋锦去睡觉,庆王妃已经和她说过宋庭元是裴衍舟多年老友的事。   也是到今时日,她才知道。   因着卫琼枝和裴衍舟的事, 庆王已经让人去叫了宋庭元好几次, 但宋庭元不是没回来, 就是找不到人,直到这次终于闹到了皇帝面前,宋庭元才答应回家。   宋庭元作为裴衍舟的好友, 自然是有些清楚他的事的。   “我早先便知道他和你的事,那时还不知道是你, 可是谁逼你了?”宋庭元为了保养,甚少有动气的时候, 今日却着实是恼了,“若不是闹到陛下那里, 我还不知道你竟撒这样的谎!”   庆王妃好不容易把儿子叫过来, 本是想训斥他一番, 让他不要再出去结交些狐朋狗友,再多少给他姐姐赔个不是, 哪想到他一来反而训起人。   “元儿住嘴,你在胡说些什么!”她反应过来后立即怒斥道。   宋庭元纤瘦的手指仍旧指着卫琼枝的脸:“娘, 你让她自己说!”   庆王妃差点气急攻心,宋锦连忙上前去给她抚心口,这下连让宋锦回避都忘了。   卫琼枝从刚从知道宋庭元和裴衍舟的关系时起, 便想到大抵有眼下这一遭。   她与宋庭元只不过是血脉上的关联, 已经十几年没有相处过, 又能有多少感情, 自然是裴衍舟这个朋友更重要。   若她方才就对庆王妃道出真相, 庆王妃一定会让她先离开,但卫琼枝没有说。   既然是她撒的谎,她就自己担下后果,不会躲着。   卫琼枝道:“是,这件事我说谎了,他没有强迫我,我是自愿入荣襄侯府给他做妾的。”   此话一出,满室皆静,庆王妃后退两步跌坐在圈椅上,紧紧拽着宋锦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半晌后,宋庭元冷笑道:“所以明明是你自甘堕落,却为何要诬陷于他?还是你已在市井中多年坏了品行,不仅愿意给人做妾,谎话也信手拈来,真真是可耻可恨!”   他说完,便又转向庆王妃:“爹娘做事也没有章法,仅仅听她的一面之词便信了,只要稍一查探便能知道两年多前衍舟受了重伤,林家唯恐他无法人道便有意推脱婚事,宜阳郡主却偏执定要继续这门亲事,于是便给衍舟先纳了一房妾室,只待妾侍有孕便可证明一切,那个妾就是你的好女儿,庆王府的德宁郡主,此事被她兴风作浪闹得那么大,恐怕最后丢人的就是庆王府!”   卫琼枝平静地听完宋庭元说完,心里也没有很生气,宋庭元根本没有理解她的事,也不想理解她的事,无论她说什么都是错的,就像当初在荣襄侯府一样。   她回来之后只见过宋庭元几面,对他的印象非常之浅,浅到只剩下他幼时那个又瘦又小的身影,又隔了十数年的混沌再回望过去,薄得只像是一张纸片。   宋锦眼见着母亲脸色铁青,哥哥又在气头上,便劝道:“哥哥先少说两句罢,平时说几句不着紧的玩笑话也就罢了,眼下何苦我们自家人先吵起来呢?”   宋庭元丝毫没有理会宋锦的话,继续对着卫琼枝诘问道:“你知道你失踪之后父亲母亲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即便过去了这么多年,他们都依旧念着你,不相信你已经死了,你衣箱里面封存起来的那些衣物,从五岁到现在,并非是一下子做出来的,而是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如今你回来了,你就是这样报答他们的,让他们颜面尽失?”   “好了,不要再说了!”庆王妃已经受不住,“都闭嘴,等王爷回来再说!”   “即便是我,还有锦儿,我们这么多年也不好过,你可知都是因为你?却没想到你回来了,竟是这样的人!”   “是,我是撒了谎,可是那又怎么样?”这次宋庭元说完,卫琼枝没有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我害怕,胆小,不想父母知道我以前那些不堪的过往,也不想再给裴衍舟机会,所以我这样说了,我是犯了什么了不得的罪吗?若是宋大公子这么无法忍受,这便把我送去见官,让官府来判我。”   “你只看见我撒了一个谎,便说我是自甘堕落,你可曾问过一句我当初为何要那么做,哪怕去问裴衍舟,他为人还算正派,想必也会告诉你实情。还有荣襄侯府,你又关心过他们以前是怎么对我的吗?侯府老夫人,堂堂宜阳郡主,在我身怀有孕的时候,用一个强加给我的罪名把我赶出京城,并且在路上派人来杀我,那日是除夕,所有人都在家中过节,如果不是我命大遇到了江恪,我早已成为河里的一具无名枯骨了。”   “杀你的人是宜阳郡主不是他!”宋庭元没想到事到如今卫琼枝还会反驳,便也不甘示弱,“当时他为了退亲被他爹打了三十板子,拖着病体去河边找你,你既没死还能找回家来,为何不与他去说一声?你只想着你如何受苦,却完全没想到别人因为你而受的折磨,衍舟是这样,爹娘也是这样,你对得起他们吗?”   卫琼枝望着宋庭元不住地冷笑:“是啊,当初不是你一直央着我要出去玩,我也不会把自己弄丢了。”   宋庭元闻言一拂衣袖,却是说不出话来。   宋锦见他们终于停下来,便又要打圆场,没想到宋庭元却转身走了。   “孩子的事我不会说,这是你们自己的事。”宋庭元最后留下一句,气冲冲地走了。   屋内只剩庆王妃低低的啜泣声,卫琼枝走过去,蹲在庆王妃的脚边道:“娘,明日我会见他,此事因我而起,原该我自己出面。”   庆王妃抬眼看看她,目光中有疲惫也有慈爱,却并无一丝责备,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宋锦俯身把卫琼枝拉起来,道:“姐姐,哥哥他只是一时激动,那些话你当没听见也就罢了。他稍微长大一些之后便一直一个人住在外面,也是因为他自责当年是因为他你才出事的,更不想……不想看见爹娘他们难过。”   宋锦平日里爱端着郡主架子,但府上真出了什么,她倒是不会置身事外。   卫琼枝对着宋锦笑了笑:“我先回去了,娘这里要靠妹妹多照料些了,还有一会儿爹回来,妹妹也不必将方才的事隐瞒。”   一时宋锦也不知是该应下还是不该应下,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琼枝也离开了。   ***   夜半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卫琼枝翻来覆去没有睡意,便索性起来坐在床上。   今日是魏紫上夜,也被卫琼枝惊动起来,卫琼枝只让她拿了一盏灯进来摆着,便打发魏紫去睡了。   烛火昏黄,又伴着窗外的雨声,恍惚间让卫琼枝以为又回到了两年以前。   那时是秋日,却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也是这样的灯下,她被赵氏相看过后,然后由芳姨娘带着去了觅心堂。   这两年她过得很好,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但原来有些事情终究还是逃不过的。   她和裴衍舟还是要见面的。   卫琼枝靠坐在引枕上回忆从前的一点一滴,可是刻意无意的,很多事情已经被她忘记了,在侯府里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她为什么要记得呢?   再回忆下去,记得最清楚的也才两件事,一件是裴衍舟没有问过她便擅自摘了她的花,一件便是裴衍舟同意把她送出京城。   如今想来已经不那么气了,却只觉得可笑。   但若是再重来一次,卫琼枝还是会选择救琼叶。   生生熬到三更天,卫琼枝才伴着雨声慢慢睡过去,等醒来时已经是天光大作。   丫鬟们来服侍梳洗,卫琼枝便问:“外头怎么样了?”   姚黄道:“人已经来了。”   卫琼枝没有说话。   “江公子也来了,他这会儿在浮影阁外候着。”姚黄又道。   等梳洗完又匆匆用了早膳,出得门去果然见到江恪。   江恪正在用草编一只蚂蚱,快要编完了,见她来了便连忙迎上来,还把蚂蚱给她看:“怎么样?你如果再来迟一点我就编好了。”   卫琼枝与他一边走,一边笑道:“原来你还会这个?”   “我小时候就学会的,那会儿好多这个草,都被我拔了。”江恪也笑起来。   两人被带到会客的花厅外,庆王已经在此等候,他指了指里面,对卫琼枝道:“你自己进去罢。”   卫琼枝点点头。   这时江恪道:“我送你进去。”   庆王看了他一眼,没有阻止。   卫琼枝忙道:“我自己去就行了。”   可才刚刚说完,江恪已经朝前走去,然后推开了花厅的门,卫琼枝连忙急走两步跟了上去。   有了江恪在前面领头,她便没有了踌躇。   直到眼前的身影慢慢近了,那人站在那里背对着她并没有转过身来,卫琼枝上前去拉了江恪一把,小声说道:“就到这里吧。”   江恪回过头看她,很快地冲着她颔首,然后用唇语对她示意:“我在外面等你。” 第48章 见面   ◎和他一刀两断◎   一直到江恪离开, 卫琼枝都没有再往前一步。   那人站在那里不动,她也便站在那里不动,亦不作声。   裴衍舟早就听到身后的动静, 他耳力甚佳, 打头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后面才是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一听就听出来是卫琼枝。   有一瞬,他怕卫琼枝已经嫁人了, 和她一起来的是她的夫君,若真是如此他又该怎么办呢?   不过继而他便想起庆王从来都没有说过她已嫁了人, 那想必只是他想岔了。   就如同他误解了卫琼枝和庆王一般。   花厅的窗户以琉璃所设,璀璨迷离, 裴衍舟的眼前晃了晃,宛如在梦中一般。   卫琼枝真的还活着。   不是他做梦。   前日在宫中听庆王亲口说出卫琼枝还活着, 他真的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他也曾有无数个梦里有她的影子, 或许是因为愧疚, 或许是从前他自己都未曾发现的那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等醒来后,帐内只剩他形单影只, 可梦里却能看见她在里头轻笑着,额头上有几络发丝被细汗濡湿, 尖巧的脚轻轻勾住了他。   他只想知道自己是不是又在梦里,所以他可以什么都不问不说,哪怕庆王和裴硕吵翻天也与他无关。   他只想见她一面。   可如今人到了面前, 他又不敢转过身去。   他不怕她对他说些什么难听的话, 他只怕又是一个梦。   直到她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传来:“裴衍舟。”   这是他第一次听她叫他的名字, 从前她一直叫的是“世子”, 哪怕在梦里也是如此。   裴衍舟的心慢慢放下, 这不是梦。   “你是来向我兴师问罪的吗?”她问道。   裴衍舟终于转过身去,她的脸和两年前比起来几乎没什么变化,目光也还是那般澄澈,让人不忍细看,只是如今又多了一份清明,不似以前稚嫩懵懂。   “你来了。”   卫琼枝垂下眼眸去,没有回答裴衍舟,片刻后她才道:“信口胡诌是你强迫我是我不对,至于其他的,你还想说些什么?”   他想说些什么?   裴衍舟其实没怎么想过,他想的都是她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的心无时不被愧疚充斥着,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事,她就像一个鬼魅,会猝不及防地绕到他身边来,如影随形。   “如果没有想说的,那我来说。”卫琼枝这才继续上前一步,又停下来,“你看见了,我还活着,但是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也没什么再见面的必要了。”   裴衍舟疯了一样的找她,只不过是为了确认她是否还活在世上,如今人已经找到了,也该就此结束了。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裴衍舟的嗓子忽然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直接把她带走,可这里是庆王府,他们根本不会允许他把她带出门,甚至无法碰她的手指一下。   裴衍舟想了想,道:“当年的事……”   “当年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闹到现在已经够了,我不会再计较。”   她何时变成了这般伶牙俐齿。   不再计较,所以从此了断。   但是裴衍舟却不想,他找了她那么久,不是只为了要她一句了断的。   “若你愿意,我会再来王府提亲,我们……”   “我不愿意,”卫琼枝再次打断他,语气愈发冰冷起来,“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你在一起的,至少我现在不愿意了。”   裴衍舟的手紧紧攥起,压低声音问她:“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我方才就说了,不再见面。”   裴衍舟闻言沉默半晌,道:“不可能。”   卫琼枝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转身便往外面走了。   她就知道就算见面也是这样的结果,裴衍舟只顾着自己,根本不会在意她心里想些什么,既然他不肯答应她,那也就没什么好再谈的了。   “当初是我的错,不该让他们把你送走,更不该放任你一个人去那里。”   卫琼枝背着身子对着他,闻言也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走出花厅,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既然见了面,将来要面对什么,也总要大胆地去面对。   她不会再怯懦和退缩。   再让她选一次,她不会再去撒那个谎,所有的逃避都是不切实际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想开了,心里也就不害怕了。   江恪见卫琼枝这么快就出来,倒是有些意外,忙走过去小声问道:“怎么这就说完了?”   卫琼枝点了点头:“我和他没什么话好说的。”   “那走吧,”江恪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王爷和王妃在清风苑等你,我陪你过去然后便回去了。”   江恪虽然为人跳脱可也很讲分寸,不会让人感觉到有什么负担,总是恰到好处,也难怪见过许多人的庆王夫妇会喜欢他。   清风苑门口,他果然与卫琼枝告别:“我先走了。”然后冲着卫琼枝招了招手,便真的离去了。   卫琼枝这才进到里面去。   今日她已经见过裴衍舟,昨夜还和宋庭元吵了一架,当时庆王没有在场,所以也该把她叫过来再好好说一说了。   庆王妃还是有些憔悴,庆王见到卫琼枝便问:“已经见过他了?”   “是。”   “你打算以后怎么办?”庆王又问。   卫琼枝不假思索便立刻道:“女儿一直是这个意思,和他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又谈何容易?”庆王长叹一声,“虎儿的事你告诉他没有?”   “没有。”   庆王不提还好,一提起卫琼枝心里便是一酸,她是怀着身子走的,可是见了面裴衍舟连问都没问过一句孩子的事,仿佛只要她活着便是万事大吉了,他便不用那么愧疚了。   他想的或许只有他自己。   所以他不问,她就不说,反而省去了一笔心事。   庆王道:“昨日元儿冲你发火,我已经骂过他了,但既然裴衍舟没有强你,那就是另外的说法。”   卫琼枝的心渐渐开始沉了下去。   “你们之间毕竟已经有了孩子,岂是说断开就能断开的,裴衍舟家世不错,又年少有为,长得一表人才,即便受了你的冤枉那日在陛下面前也并无口出恶言,我看就这么算了,你嫁给他也没什么不好。”庆王道,“绫儿,该赌的气也赌完了,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以后有父亲在,不会再让他们欺负了你去。”   卫琼枝垂下眼帘,淡淡道:“我不嫁。”   这时一直没动静的庆王妃终于开口插了一句:“王爷,绫儿不愿意就先不要逼她了,裴衍舟以前对她又不好,她不愿意也是正常的。”   庆王皱着眉走到她身边,看了庆王妃一眼,然后道:“你懂什么?那是以前!他若是真的把妾当个宝贝,我倒还要觉得他这个人不正经,可绫儿又不是嫁给他做妾去,等做了他的正妻,他自然爱重。”   “可是他先前这么急着找绫儿,不就是把她看重了吗,”庆王妃急得直起身子,“那会儿他可不认为绫儿不是妾!”   庆王瞪了瞪庆王妃,示意她不许再说下去,又道:“那就更要把绫儿嫁给他了,反正他也喜欢,正好。”   看见庆王改口如此之快,卫琼枝脸上神色却并未出现一丝松动,她早就不会像一个孩子一样大吵大闹了,若他们要把她绑到侯府,她也没办法。   卫琼枝只是对庆王道:“如果父亲执意如此,那就试试看。”   “你……”庆王没想到她这么执拗,一时气急,“你怎么就那么不听话,难道我还能害了你不成?”   庆王妃则霎时白了脸,连忙拉住庆王衣袖:“算了王爷,这事日后再说,你不要再逼她了,我好不容易把她找回来,不想再失去她一次!”   卫琼枝想了想,忍不住倒又问庆王:“父亲先前还说要我和江恪在一起,怎么才几日便能反悔了?”   “那只是口头说说,不作数。”庆王压下怒气,想到女儿多年的不易,也只能耐心同她解释,“江恪是什么人,裴衍舟是什么人?他家说得好听富甲一方,说得难听只是一介商贾,他如何配得上你?从前那是没办法,如今却是万万不能成的,况且裴衍舟又没强你,有他在先谁还会选江恪,难不成你真要去做这个商人妇?”   这回庆王妃看看他们两个,也没有说话,明显是有些赞同庆王的话。   而卫琼枝知道已经说服不了庆王,今日的局面她虽没有完全想到,却也有一点点预感,此时也不再多说什么。   庆王见她不说话,便继续道:“你不想想你,也要想想你的孩子,他本来能做侯府名正言顺的长孙,若你嫁给江恪,他跟着你岂不是成了商人的继子?若你把他还给侯府自己走了,你就真的能忍心?”   卫琼枝眼中淡得找不出一丝一毫情绪,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只是起来盈盈朝着庆王夫妇一礼,竟是告退了。   庆王和庆王妃没有拦她。   卫琼枝走后,庆王妃忧愁道:“王爷,看绫儿的样子,她是绝不肯嫁给裴衍舟的。”   庆王道:“我说了这么多,只怕她一句都不想理会,她只看着从前裴衍舟那样,便不想再提以后。”   “这可怎么办,我们总不能逼着她去嫁……”   “我也只是先和她说一说,让她心里有个准备,侯府那边……宜阳只怕不是个善茬,不过也无妨,她一把老骨头还能顶什么用。”提起宜阳郡主,庆王也很不高兴,毕竟宜阳曾经是真的要杀卫琼枝。   庆王妃摆摆手:“我看还是不妥,她今日见裴衍舟才那么一会儿,才能说几句话,连话都不肯多说一句,你就要她嫁给他,不成。”   “你急什么?”庆王今日的眉心就没松开过,没想到自己竟会为了儿女嫁娶之事愁成这样,“裴衍舟眼下一回去,侯府那边只怕瞒不住的,他们若聪明便不会把这件事大肆宣扬,日后当正常婚嫁也就是了,没得大家都损了面子。”   庆王顿了顿,又道:“但绫儿没把孩子的事说出来,我们也先瞒着,不要声张,万一……万一她真的不肯,也好再想办法,否则却更是麻烦。”   庆王妃见庆王还是为女儿着想的,心下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明白方才对女儿的严厉只是提点,让她自己能尽早想明白过来,毕竟这是她最好的选择。   只是女儿似乎不肯听,眼下倒还有转圜余地,少不得庆王妃自己在女儿和夫君之间两边劝和了再说,倒是江恪,庆王妃虽还是很喜爱他,往后不能再让他来往得那么顺遂了,还是少见得好。 第49章 够了   ◎娶谁都可以,绝不能娶她◎   裴衍舟自王府出来之后, 本来想自己找个地方安静安静,重新理一理头绪,但行至半路中, 不免又想起自己那个乱七八糟的家。   前几日他与裴硕一同被叫进宫里去, 裴硕自然也知道了原委, 回了侯府之后立刻便说了,只是裴衍舟还未见到卫琼枝,大家都憋着一口气不敢多问什么, 也不敢多说什么,侯府竟是前所未有的紧绷, 连赵氏都屏声静气的,老夫人那边也没有响动, 只等着裴衍舟见了人回来再说。   若是此时他不回去,侯府免不了又乱起来, 与其等他们三催四请来, 还不如自己这便过去了。   早听报信的来说过, 赵氏一早就等在了门口,裴衍舟甫一进门她便立刻迎上来, 问道:“怎么样了?”   “没怎么样。”裴衍舟说完这句便沉着脸不吱声了。   赵氏也没有再问,只是跟着他一路往觅心堂过去。   一进觅心堂, 赵氏便使人将院门关得死死的,又打发走了几个不重要的侍婢小厮,让他们不许近旁, 自己还未坐下来, 便是止不住地眉飞色舞起来。   总算能来个人制住老夫人了!赵氏是这样的想的, 已经兴奋了好几日, 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今日儿子回来,她怎么还能忍得住。   裴衍舟一惯知晓她的风格,只要母亲不闹出什么大事,也就随她去了。   赵氏忙着给儿子倒了热茶,又让人上果子上茶点,问他:“你好好说话了没?那死丫头心不坏,你好好哄哄她也就是了,没有哄不回来的,再说了这都过去两年了,她再怎么有气也该消了。”   裴衍舟仍是没有理会她,赵氏早就习惯了儿子这样,她也满不在乎,只要让她能说自己想说的话就行了,其他的事不重要。   “侯府的事都是老夫人做主,这些她在这里待过,自己也是清楚的,她又能怪谁呢?”赵氏在桌案边坐下,又朝着外边努了努嘴,“她要怪也应该怪我们老夫人,谁不知道呢,分明是老夫人逼着你把她送走的,至于杀人的事,要么就是个意外,当时正值年下,山匪没有银钱过年也是有的,要么还能是谁?”   赵氏本就和婆母矛盾颇深,几乎到了无可调和的地步,不过是碍于老夫人在府上的威势才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眼下给她抓到了这个机会,自然抓着儿子好好数落数落老夫人的罪过,毕竟裴衍舟找了卫琼枝两年,哪怕是只有愧疚那也算是上了心的,此时人出现了,他肯定一心只想着要她回来,想必更是格外能听进去老夫人的坏话,毕竟谁都想错是别人的。   赵氏说得天花乱坠,一直说到往后的日子,只是裴衍舟一句话都没听进去,赵氏只是絮叨一些,但在她面前,裴衍舟尚且可以松一口气,她不会强逼着他什么,只需要有一个人听她说话,就算不理她也无妨,可以让裴衍舟想自己的事。   卫琼枝连话都不想和他多说一句,又谈什么往后呢?   其实找了她两年,如今终于见到她活生生站在面前,裴衍舟心上压着的石头已经卸下了大半。   至少她没有真的因他的冷漠和疏忽死去。   可她要和他了断,他却是怎么都不可能答应的。   她早就已经是他的人了,怎么能说断就能断?   方才和她一道过来的男子,裴衍舟并未看见,他也没兴趣去看,但既能出现在王府中,又能陪着她,足可见二人关系的亲密。   好在庆王并未提及她已经嫁了人,他便还有机会再让她回心转意。   今日裴衍舟在见她之前已经见过了庆王,庆王不似上回在宫里那般对他冷言冷语,神色之间已经有缓和之态,并特意提醒他见完卫琼枝之后要及时回侯府一趟,言下之意裴衍舟自然听出来了。   赵氏念念叨叨说到兴起,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推了裴衍舟一把,让他听自己说话:“孩子的事你问了没?”   裴衍舟蹙了蹙眉,有些无奈地望着赵氏,他原本是不想再说的,但赵氏还是需要有人点一点。   “母亲以后都不要提起这件事,”裴衍舟道,“当时卫氏……德宁郡主有孕不足三月,那样的情况之下孩子肯定保不住。”   赵氏撇了撇嘴:“你问问,问问又怎么了?也好叫她知道你关心她,你不会真的没问吧?”   裴衍舟沉默半晌,才道:“伤心事提它作甚?”   赵氏无话可说。   正巧这边才说着话,外边便有人来报信,说是老夫人往这里过来了。   老夫人如今年纪也大了,等闲是不往子孙后辈住的院子里去的,便是裴衍舟的觅心堂也几乎很少踏足。   赵氏才命人开了院门,老夫人竟也就已经到了门口了。   她今日身边连最喜爱的孙氏都没带来,只跟着素日最常用最信任的几个仆妇。   还未等老夫人坐下,赵氏便先道:“老夫人前几日被气出病来还未大好,怎么就急着来觅心堂了呢,这要是吹了风又不好了怎么办,有什么事来说一声叫衍儿过去也就是了,还劳烦您亲自走一趟。”   老夫人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看赵氏,只是从仆妇手上拿过一样东西,“啪”一声甩到桌案上。   裴衍舟一看,是一张帖子,而赵氏已经先他一步拿了起来开始翻看起来。   翻了两页,赵氏便不看下去,而是直接将帖子合上了,重新放回桌上,她见裴衍舟没有要去拿的意思,便也不用拦着他。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赵氏藏不住地冷笑道,“怎么倒还偷偷相看起人来了?”   这帖子里写的不是别的,正是京城与荣襄侯府门当户对的各家中适龄女子的情况,老夫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夫人早就见不得赵氏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当即便厉声道:“衍儿已经二十出头了,给他娶亲不应该吗?”   “老夫人前几日还想着要衍儿再去娶林家那个丧门星,还说不算退了亲,那就是那病秧子丧门星还一直未嫁,怎么这就又有这么多人选了?到时候她再闹出个什么病来,缠上衍儿一辈子,衍儿就一辈子不用成亲了!”赵氏也不甘示弱。   “他不愿意娶林娴卿那就罢了,我一早已让硕儿去过林府,遂了他的愿。”老夫人将目光转到裴衍舟脸上,对着他道,“这么多闺秀你自己挑,只要你挑中了我绝无二话,立刻便去提亲。但是我只一点,你要娶谁都可以,绝不能娶宋绫。”   赵氏在一旁轻嗤了一声。   裴衍舟眸色微沉,与老夫人对视一眼之后,便直言道:“若我一定要她呢?”   老夫人早料到他会这么答,冰冷的目光中透着些失望:“那你就是要逼死我,除非我死,否则我绝不许宋绫进这个家门一步!”   “哎呦,老夫人也是气上头了,这话怎么能乱说呢,说衍儿要逼死您,岂不是说衍儿不孝,衍儿是在朝为官的,要是被人听见了参了他怎么办?”赵氏不甘示弱,拉过儿子然后自己走到儿子前面,“别说我这辈子就指着这个儿子,这侯府里里外外全都是不长进的,老的老小的小,日后谁不是靠着他,若老夫人真要害他,那不如大家趁早散了去的好!”   老夫人被赵氏气得面色铁青,不比那日在庆王府好看,只是仍不松口。   那个宋绫也就是卫琼枝,一开始只是个妾,即便她今日再尊贵也改变不了她从前的低贱,难道还想进侯府和她一较高下?   再有庆王府如此不客气,又打了裴衍舟又将她气病,若还要她进门那真是颜面扫地!   赵氏又继续说道:“要真算起来,也是我们对不起她,老夫人平日里骗骗别人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也骗了去!”   “混账!”老夫人终于忍受不住,站起身后便扬起手掌要朝赵氏脸上打去,谁知赵氏早有防备躲过了,老夫人差点一个踉跄,“你倒来说我,你就对宋绫好过吗?你就不怕她进了门也不让你好过?”   裴衍舟自小就习惯了母亲和祖母两个人阴阳怪气,就算不像今日争吵,也是面和心不和,是以他只冷眼看着,并不插话。   赵氏抓住老夫人话里的错处,怎肯轻易放过:“我怕?我为什么要怕?最该怕的是老夫人您才是,倒也拉上我,我可没怎么亏待过她,您大冷天把她赶到小跨院去住,连炭火都故意怠慢,给她送炭的可是我,哪怕再有不好的地方,也总归要念着几分情,可您呐……”   “够了。”裴衍舟终于出声,阻止了赵氏继续说下去。   只是一提起侯府曾经对卫琼枝做过的事,裴衍舟的眼中闪过憎恶,不是憎恶别人,而是憎恶自己。   他从来没有对卫琼枝好过,也从来没有关心过她。   什么炭火的事,到今日他才第一次听说。   老夫人随之起了身,冷哼一声道:“回去。”然后便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赵氏这么多年少有的赢了老夫人一次,心下更是喜爱起卫琼枝,从前笨笨傻傻的,如今什么样虽不得知,但她身世有变,又和老夫人的仇最大,嫁进来之后得利的就是她赵氏无疑了。   简直是做梦都要笑醒的程度。   “你再往王府去得殷勤些,他们还能拦你不成?一日夫妻百日恩,她不肯见你你就多去几回,娘也是女人,我敢肯定她很快就会回心转意。”赵氏絮絮教裴衍舟,“还有王爷和王妃那边,你这孩子就是从小嘴不够甜,别说哄人高兴,就连话也没几句,你见了他们二人,便恭敬些再认个错,懂了吗?”   裴衍舟还是没有说话。   侯府的一切他都觉得无比嘈杂。   赵氏自讨了个没趣,便有些悻悻的,但所幸这和方才的胜利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反正裴衍舟不理人,赵氏也就不管他了,赵氏很有自信,人是肯定能回来的。   她一路出了觅心堂回锦浓阁,叫来芳姨娘道:“你得空带着你小妹去庆王府一趟,她万一不愿见你,但小妹肯定想见。”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我说过要嫁了吗?感谢在2023-09-14 20:52:17~2023-09-15 09: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10瓶;拂爷的小芙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女官   ◎郡主的哪门子妹妹?◎   林夫人匆匆赶到女儿房里, 还未开口已是满脸泪痕。   “先前他就说要退亲,可郡主还特意让人来说过一回,他说的话不作数, 这才肯等着, ”林夫人气得了不得, 却又无处可发,“现在算什么呢,荣襄侯亲自过来退了亲, 那这两年都白等了?”   林娴卿正专心致志绣着一只小狸奴,闻言只是抬起眼皮看了看林夫人, 很快又转过眼去,不叫她看出自己目光中的神色。   林夫人直骂侯府:“我早说他家世子不愿意娶, 那就早些作罢,可是家里谁听过我?你也是, 平日里主意大, 偏偏自己的终身大事上昏了头, 眼看着年纪不小了,又是定过亲又退亲的, 这往后可怎么说人家?”   林娴卿绣完最后一针,轻轻抚了抚绣面, 才问道:“母亲可知道到底是什么事?”   林夫人叹了一口气:“荣襄侯不怎么愿意说,依我看倒还是和那个女人有关系,你说你当初……若她没出事, 你早就嫁过去了。”   “哥哥回来了没?”   林夫人便着人去找林承雍, 不久林承雍也进了来。   他一进来便一脚踢了林娴卿房里的凳子, 骂道:“把我们当猴耍?父亲他们怎么就乖乖应了?该让荣襄侯府赔妹妹一辈子才是, 他裴衍舟想退亲就退亲, 真当咱们家是好打发的?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急得林夫人直朝他使眼色让他住嘴,唯恐他口中没个遮拦,让林娴卿听了更难受。   林娴卿起身去慢慢把窗子关上,她脸上看不出一丝情绪,更叫人害怕。   林娴卿好整以暇地坐下,才望向林承雍:“哥哥也别急着骂人,把这几日在外头打听到的事说了才是正经。”   林夫人和林承雍二人对视一眼,林夫人先道:“还听那些作什么?”   林娴卿淡淡道:“母亲难道不知道我素日个性,死也要死个明白。”   “好,我来说,”林承雍在外走动交际得多,又留心在侯府的事情上头,自然知道得多些,“前几日裴衍舟被庆王府给打了,然后宜阳郡主上门兴师问罪也给气得病倒了。”   林承雍把自己费劲心机才打探来的消息都和母亲妹妹说了,然后便疑惑道:“你们说,这是真的还是假的,她怎么可能是庆王的女儿,莫不是冒认去的,哪日查出来……”   “可不敢胡说。”林夫人早听见牵扯到庆王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由着女儿去趟这趟浑水,那事万一查对出来,林家都要被他们娘三个害死了。   林承雍顿觉无趣,歪了歪嘴巴,道:“真假我反正也不知道,可能是别人随口胡编的,你们爱信不信。”   “罢了罢了,这事就这么罢了,不要再去争什么了,”林夫人愈发愁起来,“我明日便去给娴儿相看人家,往后都不要再提这档子事,他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与我们已经无关了,休要再说!”   “我不嫁人。”   一时林夫人和林承雍都安静下来,一脸震惊地看着林娴卿。   林娴卿自懂事起的目标就是做一位名门闺秀,然后顺利嫁一户好人家,做上正房太太,当家主母。   无法想象“不嫁人”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   “妹妹,你怎么了?”林承雍小心翼翼问她,怕她是受了刺激疯魔了。   林娴卿淡淡一笑,道:“他两年前来退亲,我就知道这门亲事再难成了。”   “那你为何还要再耽误这两年,”林夫人惊道,“娴儿,你到底在想什么?”   林娴卿深吸一口气道:“我要入宫。”   从两年前PanPan那夜除夕,裴衍舟孤身前来林府退亲,她就知道这辈子都不可能再嫁给裴衍舟了,若当时她没有让人去杀那个女人,或许也不会是这样的局面,可林娴卿不后悔。   林承雍闻言却直接道:“入宫你就别想了,林家早就大不如前,你就算是入了宫,没有家里扶持也很难往上爬,全凭自己那只能靠造化,何苦去受这个罪?”   林夫人也跟着点了点头。   “谁说我要入宫当妃嫔?”林娴卿道,“我白等这两年,不过也是想赌一赌侯府对我的歉意,把我送到宫里去做女官,林家完全做得到,若是能有宜阳郡主的举荐,那便更好不过了。”   林娴卿蹉跎到如今已是十八九的年纪,虽还不算很大,可终究是退过亲的,从两年前起她就有了这个想法,既然嫁不了比裴衍舟好的,不如入宫去,做女官未必没有前程,到时照样有了些许权柄能号令手下大大小小的宫人,若是得了陛下皇后的看重,就算宫里其他主子也要高看她一眼,再说也不是没有机会被赐婚。   林夫人摇头:“那是伺候人的活,不行。”   “有什么不行,让我入了宫,我自然有自己的办法。”林娴卿思忖片刻后道,“娘过几日便去侯府一趟见宜阳郡主,她不会把娘拒之门外,到时你便说因着被耽误了,家里便要把我送进宫去,只求郡主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能帮忙照顾提携一二。”   她目光冰冷,连林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只觉周身寒浸浸的难受:“这……我怎么拉得下这张老脸再去荣襄侯府,家里到底还没破落到那种地步,你爹爹叔伯都还在任上为官,这如何使得呢?”   林娴卿道:“脸面又能值几个钱?”   母女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林夫人明白林娴卿自幼主意大,只要她认定的事,便再难更改过来,再者她说的话其实也没有错,宫里倒确实也是一个去处,以她的身份,自然不可能让她从最底层的小宫女做起,若有那能耐在皇帝皇后跟前得了脸,竟也不比嫁人要差。   终于林承雍打破宁静:“母亲,你就照妹妹说的去做,这也不差。”   林夫人这回不说话,算是答应了。   林承雍又愤愤往桌上锤了一拳,道:“可恨是咽不下这口气,得想办法叫她再吃点苦头。”   “哥哥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林娴卿挑了挑眉,“她今非昔比,岂是你我能动得了的人?眼下一切以我入宫为重,不要再节外生枝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能动的人就千万不要去动,何苦连累了自己?”   听得林夫人倒是连连点头,很是欣慰女儿没有沉溺于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否则光是一味盯着那个女人,钻了牛角尖倒也麻烦。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多是谈的林娴卿入宫之事,未几散去,林承雍在家闲不住,便又往外面去。   方才妹妹的话他也没听进去多少,心里仍是照旧按照自己的方式行事,家里都不计较,无非是碍于宜阳郡主和庆王,这一家子人胆小怕事又无用也早看够了,吃亏也是白白吃了,倒让他妹妹大好的年华要被逼到宫里去,别人都能忍,唯独他忍不了妹妹被人这么欺负。   林承雍自有计较,他早就想过了,那个姓卫的是无论如何不能动了,就如同林娴卿说的那样,没得把自己搭进去,但姓卫的动不了,有一个人动动却无妨,动不了她便拿她身边无关紧要的人出出气也好。   ***   又过了五六日,芳姨娘接了卫琼叶之后便往庆王府赶。   一路上她心里直发怵,王府的大门朝哪边开她这辈子都没从见过,她又是哪根葱,即便带了琼叶过去,也难免被拒之门外。   可这是赵氏的吩咐,她也不得不从。   赵氏清楚只有她去,卫琼枝未必会想见她,又不是亲姐妹,又没相处过,还逼着她去做了妾,但卫琼叶不一样,她是卫琼枝看着长大的妹妹,在记起自己身世之前,她就是卫琼枝的亲妹妹,当初就是为着给她治病才入的侯府,怎么不能说姐妹情深。   所以带了琼叶过去,她十有八九不会拒绝。   赵氏让芳姨娘借着这个机会劝劝卫琼枝,再给侯府和裴衍舟说些好话。   芳姨娘领着琼叶下了马车,门房立刻便上前来盘问,芳姨娘连忙道:“我们是来找郡主的,还烦请这位小哥去通传一声,你只说是郡主从前的妹妹来看她了。”   门房又将她们二人打量几眼,皮笑肉不笑道:“郡主的姐姐妹妹自然也是在王府里,哪位郡主的哪门子妹妹?”   “德宁郡主,”芳姨娘塞了二两银子给门房,虽然钱都是赵氏提前准备好给她的,可银子一出手还是肉疼,“只要说了,她必定见的。”   门房也不让她们先进去,只留她们站在门口,自让人先去回了庆王妃,却不与卫琼枝去说。   庆王妃听说是卫琼枝从前的亲戚,心里自然百般不乐意,一是怨他们没照顾好卫琼枝,二是私心里怕女儿见了那些人,心里又向着什么乱七八糟的姐姐妹妹了,再加上卫芳儿是板上钉钉的侯府的妾侍,庆王妃早就打听到了,女儿去做妾也少不了她从中牵线,又知道了当初就是因为给那个小的看病没钱,更是恨不得当即把人打出去。   但庆王妃到底还念着卫琼枝养父母没亏待过她,后头的事也是卫家夫妇死了没办法,养父母的恩情总归还是要念的,不然怕是要有报应,庆王妃要给女儿积阴德。   “先把人领进来吧,”庆王妃揉了揉额角,“不要怠慢但也不必太过于殷勤,随便找一个僻静点的地方让她们慢慢等着就是。”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人家的兄弟,我的兄弟(微笑) 第51章 从前   ◎你们怎么对我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芳姨娘拉扯着琼叶在庆王府的大门边等了许久, 才等来了一个嬷嬷请她们进去。   琼叶才十三四的年纪,来了京城这几年间一直是自己住在外面,也没人管她教她, 所以还是一团孩子气。   进了王府, 芳姨娘不由屏住呼吸, 却忍不住四处张望,她见识短浅,荣襄侯府便是她见过的最气派的地方了, 如今一见庆王府,才知道天外有天, 雕梁画栋,堆金砌玉, 真正的天家富贵。   琼叶跟在一旁也小声问芳姨娘:“姐姐就住这里吗?这里和天宫似的,我都不敢走路啦!”   芳姨娘连忙捂住琼叶的嘴, 让她别瞎说话, 前头带路的嬷嬷却已经听见了, 回过头来看了她们两个一眼,倒是没有说话, 只是嘴角轻蔑的笑意让芳姨娘不怎么舒服。   一路看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嬷嬷把她们领到一处偏僻的院落, 请了她们坐下,早有丫鬟上来上茶,嬷嬷笑道:“二位稍等, 郡主没那么快过来。”   芳姨娘道:“我们知道, 郡主是贵人, 今日能见到她都是我们走了大运了, 当然只有我们等她的道理了, 嬷嬷若有事便忙去罢,我们就等在这儿。”   嬷嬷见芳姨娘这张嘴皮子也算是伶俐,倒是点了点头,便去给庆王妃回话去了。   庆王妃有意晾她们一晾,便也没急着去告诉卫琼枝,只打算等再让她们等上一针再说,而芳姨娘和琼叶自然不知道,便只能等着,好在芳姨娘此人能屈能伸,又是这样的好地方,多待一会儿倒是她的造化了,便一点也不介意,更还要再心里盘算赵氏交待她的事。   琼叶一开始刚到时还是乖乖坐着,约莫过了两炷香的工夫,她小孩儿心性便有些坐不住了,到处东张西望的,还想站起来看看,芳姨娘先还说她几句,后头也就随她去了。   因琼叶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的年纪,倒也不让人觉得厌烦难缠,一旁服侍她的丫鬟也和她差不多大,便问:“你要不要出去转转?”   琼叶问:“可以吗?”   丫鬟道;“也没说不可以,你们是女眷,四处看看是无妨的。”   琼叶便要跟着她出去玩,这时芳姨娘见了哪还忍得住继续枯坐着,谁不想趁着机会看看王府的繁华,怕是赵氏都少有这样的机会,她既有卫琼枝这个便宜妹妹傍身,又是进王府见过世面的,以后裴硕那些妾侍们谁能有她得脸?   她要跟着,丫鬟自然也不好阻止,反正都说了是女眷,在附近走走看看也没什么。   这院子旁边也没什么东西,往东是一大片竹林,竹林没什么好看的,往西便是一片人工开凿引水进来的湖泊,大是大可也太空旷了些,平时少有人来。   但芳姨娘和琼叶没见过这样的,连声惊叹不已。   今日岸边还有一条小船,上面是几个仆妇,好像正捕了鱼过来,芳姨娘见状便问:“难道王府里吃鱼也是自家池子里捞的?”   丫鬟扑哧一声笑了:“这湖再大又能有几条鱼,这是平日里养着玩的。”   此时只见又有几个仆妇丫鬟簇拥着什么人过去,船上的仆妇们连忙把捕来的鱼扔到她们抬过来的花缸里去,有两只小手当即便伸过去浸到了花缸里面,接着便是胖乎乎的小身子也靠到了上面去,玩鱼玩得不亦乐乎,水花直溅。   原来是个一岁多的小孩。   芳姨娘又问:“这是王府哪位小公子?”   丫鬟道:“问这么多做什么?”   芳姨娘道:“我们人都这儿,总要过去给他行个礼,不然不成规矩。”   “哎呀,”丫鬟撇撇嘴,“你不用请安也没事。”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说不出个所以然,便只能胡乱搪塞着。   芳姨娘只觉有些奇怪,但也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对卫琼叶道:“我们往别处去转转。”   一时绕过了湖泊,只见前面便是半山上一座小亭子,丫鬟道:“时候差不多了,咱们该回去了。”   这时刚巧从半山上下来一个人,身后跟着四五个人,远远已经看见了她们一行,丫鬟连忙对芳姨娘道:“快跟我过去请安,这是温平郡主!”   待和宋锦请了安,宋锦问:“她们是来干什么的?”   丫鬟答:“是大姑娘的客人。”   宋锦闻言便又问道:“你们来见姐姐什么事?”   芳姨娘知道这是卫琼枝亲妹妹,又盛气凌人不好接近的样子,一时舌头竟打了结,不知该怎么答了。   卫琼叶却初生牛犊不怕虎,竟道:“很久没见姐姐了,我们过来看看姐姐。”   谁知宋锦面色一变,当即斥责道:“浑说什么,谁是你姐姐?”   “小孩子不懂事,郡主息怒!”芳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卫琼叶说错话了,连忙把她拉过来,“我们是来给德宁郡主请安的。”   宋锦这才作罢,冷冰冰看了卫琼叶一眼便走了。   卫琼叶被她看得摸不着头脑,芳姨娘一边拉着她往回走,一边小声道:“你作死,以后不准再叫她姐姐了,人家有亲妹妹,就是刚刚那个,你难道要和她比?”   “好吧。”卫琼叶有些委屈起来,前两年突然就和她说姐姐没了,甚至没见上最后一面,她伤心了好久,如今又说活了,卫琼叶高兴得像做梦,眼巴巴盼着见姐姐一面,但谁知又不让她叫姐姐了。   明明是从小叫到大的姐姐,凭什么不让叫?   但卫琼叶也没办法,因为姐姐竟不是亲的。   又回去坐了一会儿,卫琼枝才终于姗姗来迟。   她并非有意摆架子来迟,只是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连忙匆匆赶过来。   芳姨娘她是不想见的,若只是芳姨娘一个人,卫琼枝早就拒之门外了,但芳姨娘拉扯了琼叶过来,卫琼叶却是卫琼枝当作十几年亲妹妹的人,五岁前的记忆虽恢复了,但这十几年的情分却抹灭不了。   而且这两年卫琼枝一直没有见到小妹,也着实想她想得紧。   她对芳姨娘只是淡淡点了点头,却拉过卫琼叶到身边细看,人长高了许多也养胖了一些,卫琼枝稍稍放心了一点,看来芳姨娘确实记着当年她离开时的嘱托,好好对待琼叶了。   但琼叶只拿眼看看卫琼枝,并不说话,卫琼枝以为她是两年没见生疏了,便问:“怎么不叫我?”   琼叶嘟了嘟嘴,还是不说话。   芳姨娘只好道:“快叫郡主。”   “叫姐姐。”卫琼枝不明所以,对着琼叶道。   琼叶倚倒卫琼枝身侧,说道:“方才那个郡主不让我叫,我怕。”   她一说卫琼枝就知道她们是遇到了宋锦,便笑道:“你叫我姐姐,又不是叫她姐姐,没关系。”   琼叶这才道:“姐姐。”   卫琼枝摸了摸琼叶的发髻,从自己腕子上捋了一对冰种春彩翡翠镯给琼叶戴上,看得芳姨娘眼睛都直了,这水头这颜色她从来没见过,却被卫琼枝随手拿来赏给琼叶一个小丫头片子。   芳姨娘咽了咽口水,她实在眼馋得紧,但她知道卫琼枝是不可能给她的。   此时她有些后悔,如果当初她没有嫁到京城,而是在家乡和爹娘他们在一起,她和卫琼枝的感情就肯定比现在要深厚得多,卫琼枝肯定把她当亲姐姐,至于恢复记忆什么的,时间到了自然就想起来,也不一定非要发生些什么。   芳姨娘想着,总算绞尽脑汁给自己找补道:“其实那会儿,我是知道爹娘先领了你回家养的,但我人在京城,后头见了你也只当自家姐妹,既然爹娘都不说,我也便没告诉你,倒是有一次想出口,最后到底也没说,你不会怪我吧?”   卫琼枝笑了笑:“姨娘说笑了。”然后转而又同琼叶说话。   芳姨娘小心翼翼地给琼叶使眼色让她也给自己说几句好话,但琼叶也不知真没看见还是假没看见,只兴致勃勃地和卫琼枝聊天。   鸡零狗碎地听得芳姨娘又是无聊又是心急。   等琼叶终于说累了喝茶,芳姨娘才找到机会插话道:“这回来呢,我原也没这么大面子来王府见你,我也知道是沾了琼叶的光,还有便是也是夫人交待我了一些话。”   卫琼枝听后没有说话。   要说什么话她清楚得很,无外乎和那日庆王说的是一样的。   果然芳姨娘道:“世子他也知道错了,你就原谅他一次,他吃的苦也够多了,那年除夕你不见,他跑去林府退亲,回来之后挨了家法,那血肉模糊的,我都不敢过去看,冰天雪地的他又出去找你……”   “他退亲也不是为了我,”卫琼枝打断芳姨娘,“他只是为着那府上事事都压着他,逼着他,他心里不痛快罢了。”   芳姨娘一时瞪了眼睛,从前的卫琼枝从来不会这么说话,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倒是和方才那位郡主有些相似。   芳姨娘张了张嘴,好在她反应快,又接上去道:“是是是,怎样都好,反正他总归也受过苦了,你总要给他一个机会不是?”   卫琼枝唇角勾起一点点冷笑,很不明显,嘴上却问:“那老夫人又是怎么说的?”   芳姨娘心下狂喜,以为她这是松口了,激动得头上的簪子都多晃了好几下,流苏缠在了一起。   “你管她干什么?”芳姨娘扳着手指给她看,“第一个世子肯定愿意,第二个夫人也愿意,第三个侯爷更是没有不同意的,你管老夫人干什么?她还能活几年?”   “姨娘以后若还要说这些,那就不用再来了,琼叶一个人来便可以了,若你乖乖不提,我也念着你这几年待琼叶还算有良心,准你带着琼叶进来,毕竟琼叶还是个小姑娘,有人看着也方便些。”卫琼枝扬眉望着芳姨娘,“从前的事,你们怎么对我的,我永远不会忘记。”   一听她提到从前,又是“你们”,芳姨娘彻底哑了声,也忽然明白自己真的不知好歹,当初若不是她想到这个主意把卫琼枝举荐给赵氏,也没有这后头的事。   甚至最后帮倒忙去裴衍舟房里塞了那两道符纸的人也是她。   芳姨娘登时一个激灵,寒毛倒竖。   作者有话说:   来迟了,周末睡过头忘记放存稿箱了感谢在2023-09-15 21:13:37~2023-09-16 10:55: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秘密   ◎长得像不像衍儿?◎   卫琼枝没让庆王杀了她已经算好了的, 她竟然还敢来她面前胡说八道。   幸而今日赵氏交待的话也算说完了,回去也有句话好说。   卫琼枝都给了她台阶下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于是芳姨娘立刻缩到了一边, 不说依譁话了。   这时琼叶却道:“姐姐, 他们说那个时候你有小宝宝了, 现在呢,他长大了吗?”   芳姨娘眼前一黑,恨不得上去捂住卫琼叶的嘴, 这事已经谁都不敢提了,那么多事情不说, 偏偏要挑最不该说的说。   可出乎芳姨娘意料的是,卫琼枝的脸色却没什么变化, 只是对着琼叶温柔一笑。   “姐姐……”琼叶又叫了她一声。   “琼叶,等你长大就懂了。”卫琼枝道。   卫琼枝自己也清楚, 孩子的事即便她眼下极力瞒着, 不想和裴衍舟有更多的牵扯, 但那么大一个孩子是很难藏住的,终有一日纸包不住火, 出乎她意料的倒是庆王竟也没再提起此事,或许是想再让她缓上一阵子, 那么也许就还有转圜余地。   只是眼下,她能少说便少说一些,反正他们都以为孩子肯定没了。   若真要让她直言说孩子已经没了, 卫琼枝身为一个母亲, 总有些觉得是在咒自己的孩子, 这是她的私心。   琼叶点点头, 便也没继续问下去, 一时时间也不早了,庆王妃那边派了人过来叫卫琼枝过去,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芳姨娘带着琼叶出了门,大松一口气,坐在马车上直拍胸口。   可外头的风一吹,芳姨娘又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她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个孩子,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又想起卫琼枝提起孩子时的神情和话语,芳姨娘突然有了一个联想,但无凭无据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联想。   芳姨娘立即便没了其他心思,也不送琼叶回家了,只让下人把她送回去,自己便急着往侯府去向赵氏回话。   见了赵氏,芳姨娘自然把卫琼枝的意思原原本本都说了出来,赵氏一听也只能唉声叹气,又对着芳姨娘把老夫人骂了一遍,到了最后也没出气。   等赵氏发泄完了,芳姨娘还不走,只状似无意地道:“今日去了庆王府,才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宗亲贵胄,那气派真是没话说,除去她,还见了另一位郡主呢!”   赵氏兴致缺缺,只是随口应了一声。   芳姨娘眼珠子一转,又问道:“不知道庆王有多少孩子呢?和咱们侯爷比起来呢?”   “也不多吧,庆王说起来比侯爷还长了两辈,要比也不妥当,”赵氏想了想,语气又有点酸溜溜起来,“嫡出的三个,庶出的大抵也只有三四个,庆王虽有姬妾,但与庆王妃算是恩爱非常了。”   芳姨娘笑道:“我看倒不然,去时我还随便逛了逛,看见一位小公子约莫一两岁大,真是可爱极了,想必是庆王新宠才生下来个这么小的。”   “庆王的孩子大多数都已经成年了,最小的都十一了,”赵氏白了芳姨娘一眼,“你可别胡乱嚼舌根子,庆王哪来那么小的孩子。”   芳姨娘连连应是,心下却转了好几道弯,这才试探着又问赵氏:“夫人,那你说……我见到的那个孩子,会不会就是德宁郡主生的啊?”   赵氏脑子里记着的是卫琼枝,芳姨娘说德宁郡主,她一时也没反应过来是谁,刚要训斥芳姨娘话多,却一下子噎住。   “真的,你看清楚了?”赵氏眼珠子都亮了起来,重现几分年轻时的神采,“这,这怎么可能呢?你真的确定?”   芳姨娘只好老老实实道:“不确定。但是我感觉有些说不上来,这庆王也没这么小的孩子,那这孩子又是谁呢?方才我说了要过去请安,带着我们的丫鬟也说不用,可见也不是正经主子。”   “那会不会是亲戚的孩子?”赵氏又惊又喜,恨不得自己赶到庆王府看个究竟,“你看清楚孩子的长相没有,长得像不像衍儿?”   芳姨娘摇摇头:“没走过去,只远远看了个侧影。”   赵氏坐不住起身,来回地踱着步,她当年本来就是主张要保下那个孩子的,虽然私心里是要把孩子抱过来自己养,可和老夫人那种狠心绝情不一样,总归对孩子还是有几分疼惜的,再加上若是芳姨娘的猜测是真的,那后头的事就没什么不成的了。   赵氏想了半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最终还是对下人道:“把衍儿给我叫过来。”   ***   芳姨娘和卫琼叶走了之后,卫琼枝便往清风苑去见庆王妃,顺便回个话。   清风苑已经开始摆饭,庆王妃当然是留了卫琼枝下来用晚膳,又去把宋锦叫了来一起。   庆王妃又小声哄卫琼枝:“你弟弟已经被你父亲关起来了,给他醒醒脑子,别一味只想着什么哥们儿义气,等他想清楚了便让他给你道歉。”   “不用。”卫琼枝立刻拒绝,若先前她还把宋庭元当作自己的弟弟,那么那次之后她已经不在乎宋庭元了,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和她无关,他的指责伤害不了她,所以他的道歉她也不稀罕。   庆王妃不知她心里所想,还以为她是大度,便欣慰地点点头:“还是锦儿说得对,我们才是一家人,自己家里有事关起门来吵几句也是有的,但最终还是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今日有些阴冷,小厨房便上了羊肉锅子,庆王妃领着两个女儿用膳,三人之间倒是有说有笑的。   正吃着,庆王却忽然回来了。   外头才刚下起了雨,庆王妃连忙起身亲自去为他脱下披着的氅衣,下人已经又上了一副碗筷上来,庆王略加梳洗更衣,便与庆王妃一道坐了下来。   因为先前卫琼枝顶了庆王几句嘴,不欢而散,她便有些不自在,只想着等用完饭便赶紧告退算了。   庆王倒是没再提她和裴衍舟的事。   庆王妃夹了一块才烫好的羊肉夹到庆王碟中,庆王却没有动筷,王妃见状知道有事,便问:“王爷,怎么了?”   她说完又担心地看了看卫琼枝,生怕又是和她有关,庆王妃现在只想一家人安安稳稳吃一顿饭。   “没什么,跟你们没什么关系。”庆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宫里的事,先前宣国进贡了十株雾隐花,说是不日就会盛开,结果这才过去几日,竟已经给养死了三四株了,照这么下去,在宣国使臣回去之前都要死完了。”   庆王妃见是其他事,便在心里松了一口气,道:“这又何妨?宣国不过是蕞尔小国,此番又是前来求和的,养死了就养死了,让他们再送来便是。”   庆王道:“还不是那日宫宴上蒋端玉夸下海口,他让使臣等着看,这要是到时不仅没开出花还都养死了,我大永竟是一个能人也无,连朵花都养不好。”   听到有关花草的事,卫琼枝忍不住问庆王:“这是什么花,我竟从来没听说过。”   庆王妃便把那日使臣说的话同她说了,又道:“我看最后多半是名不副实,这世间哪有那样的花,不过是他们宣国人没见过世面。”   宋锦闻言便道:“那我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了,姐姐素来爱花,一定更想看。”   卫琼枝跟着点了点头。   “宫里白养了那么多花匠,连盆花都养不活,”庆王喝了一口温酒,又看看卫琼枝,“皇后娘娘向陛下进言,说是你刚刚拔得了莳花宴的头筹,叫做并蒂牡丹的,还是姚黄魏紫,平日又喜欢养些花草,宫宴上那副画也是你的主意,不如让你去试试。”   “不行,”庆王妃立刻否定,“养花自家养是陶冶情操,入宫去养算什么,花匠?绫儿怎么能去干这种粗活呢,我不让她去。再说了,宫里那么多花匠都养不活,她就能养活了?”   “你先别激动,我也没应下,绫儿,你自己的意思呢?”庆王问。   卫琼枝想了想道:“我平日不过自己玩玩,养宣国的奇花怕是不成的。”   虽然卫琼枝极想见一见那花,可毕竟那是宫里,她也不想多惹事端,养不好怪罪下来就完了。   庆王叹了一口气:“罢了,我明日去宫里回话。”   “父亲也不用太忧虑,不过几朵花而已,”宋锦宽慰道,“宣国本就是来讲和的,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   庆王看着面前的妻女,又想起被关起来的宋庭元,心里叹得一声宋庭元不长进,不能替他分忧,便对她们道:“就是不讲和才好,这几年都是打赢的多,他们也不敢放肆。蒋端玉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迷魂汤,陛下如今一味想要谈和,竟全然无视大永早就占了上风,反倒厚待起宣国来了。”   一时众人无话,庆王妃默了一会儿,又给庆王夹了一筷子菜:“王爷,吃菜。”   用过晚膳,卫琼枝姐妹二人便要告退,这时匆匆跑进来一个管事,对着庆王道:“王爷,这会儿荣襄侯世子在门外,他只说是有事要向德宁郡主问清楚。”   卫琼枝心下一沉,只听庆王道:“那么晚了怎么见,让他白日里来见我就是。”   这一下卫琼枝一时半会儿也先走不了了,她约莫已经有点猜到,但是又侥幸想着芳姨娘才来了一趟能看出什么门道,或许只是他一时兴起。   不多时管事又来了,一脸为难:“荣襄侯世子说他不走,一定要见到郡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6 10:55:43~2023-09-16 21:08: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135134 10瓶;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诘问   ◎那个孩子,到底还在不在?◎   庆王脸色便有些不好, 他虽也想着让女儿嫁给裴衍舟算了,但让裴衍舟大晚上进来见卫琼枝,又不成规矩, 偏偏裴衍舟还犟上了。   正要叫人把他赶走, 却听卫琼枝道:“父亲, 请他进来罢。”   “你不用见,有事明日再说。”庆王道。   这时宋锦上前:“我今日见到卫家姐妹俩在我们府上逛,会不会她们回去说了什么?”   宋锦一说, 卫LJ琼枝霎时更加笃定。   若真是孩子的事被发现了,她只想自己亲口来说。   庆王把卫琼枝带到自己平日待客的地方, 派人在外面看守起来,便亲自把裴衍舟领了进来。   裴衍舟身上被雨沾湿了一半, 显得很是狼狈。   从赵氏说起了自己的怀疑开始,他便一刻都无法再等, 只想找卫琼枝问清楚。   若孩子还在, 他做梦都不敢想。   庆王出去之后, 裴衍舟朝前走了一步,卫琼枝已经问道:“这么晚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   裴衍舟的双手攥得紧紧的,倏尔又放开, 他抿了抿有些干涸的嘴唇,艰涩开口道:“那个孩子,到底还在不在?”   事到临头, 卫琼枝却如临大赦一般松出一口气。   她就知道这一天不会很晚。   “你终于想起来这件事了。”卫琼枝冷笑。   “你为什么没有早些说出来?”   看着裴衍舟已经红了一圈儿的眼眶, 卫琼枝心中莫名畅快。   “你没问, 我为什么要说。”   “你宁可一个人带着他, 都不肯再和我在一起?”   这次卫琼枝没有回答, 她冷冷地望着他。   两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卫琼枝掩在广袖之下的手才渐渐不再颤抖。   “裴衍舟,真是笑话,你们都不要他,我还要带着他再来找你?”   “我没有不要他,也没有不要你。”裴衍舟不知该怎样解释,“如果当时不把你送走,你留在侯府只会更危险。”   “所以我差点就死在路上了。”卫琼枝一步一步逼近他,诘问道,“你到底想过没有,我会不会难受?”   侯府的人从来不关心她难不难受,裴衍舟也一样,他们做事都有自己的一番道理。   “是,我没死,孩子也没事,是江恪救的我们,如果要说是父亲,江恪才是给了他第二次性命的人,他才更有资格做他的父亲。”卫琼枝毫不留情,“我生下他,也只是因为我自己喜欢孩子,我想要把他一点点养大,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裴衍舟已无法再去思考她所说的江恪到底是谁,卫琼枝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刀在他心上划一道,把他伤得鲜血淋漓却又异常清醒。   在卫琼枝的话语面前,他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她真的不需要他。   “我知道你只是愧疚——我们完全不要你的那点怜悯和愧疚,就算我不是庆王的女儿,我也不需要。但你不同,如果我不是庆王的女儿,你或许会补偿,却不会娶我。”   “我早已经退了亲,若是找到你,我会把你带到边关去……”   “然后做你的外室,比妾还不如,裴衍舟,这就是你能想到最好的办法吗?”卫琼枝道,“然后等你哪日厌了我,把我们一脚踢开,自己回京城却依旧可以娶高门贵女。”   裴衍舟颓然后退一步:“不论你信不信,我不会这么做。”   “我信不信已经没有意义了,现在我没有死,孩子也没死,你的心结也该解开了,我们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   她与他到了这般境地,又怎么能够好聚好散?   他已经失去了他们一回,怎么可能再自己主动放手?   等来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卫琼枝无所谓地笑了笑。   裴衍舟定了定神,神思渐渐清晰起来:“我要见他。”   “不行,”卫琼枝道,“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我是他的父亲。”   “我方才说了你比江恪都没有资格。”   “我不管江恪是谁,我就是他的父亲,谁都无法改变。”   卫琼枝索性不说话了,过了一阵之后她才道:“好,不过我有条件,这件事不准声张出去,否则你以后都别想再见他。”   裴衍舟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就算卫琼枝不说,但凡他还有点脑子便不会再声张出去,一则会坏了庆王府的名声,二则他若是以后还想明媒正娶卫琼枝,这个孩子便只能藏到婚后几年再想办法公布。   卫琼枝推门出去,不远处站着的庆王立刻过来,并对裴衍舟道:“你明日再来一趟见我。”   裴衍舟当即应了,卫琼枝便过去与庆王说了几句话,庆王想了想便召了两个人过来,让他们去把孩子抱过来。   卫琼枝见状道:“女儿先下去了,母亲那边还等着。”   庆王摆摆手:“去吧,给你母亲去回个话。”   裴衍舟没想到她竟要走:“你……”   卫琼枝冷冷觑他一眼,自己转身毫不留情面地离开了。   很快便有仆妇抱着一个大红的斗篷过来,庆王先过去掀开斗篷看了看,只见里头露出一个孩子的睡颜,白白嫩嫩的。   “见一见就罢了,大晚上让孩子吹了风不好。”庆王道。   裴衍舟这才上前去。   因为睡得沉,孩子的脸泛着些潮红,裴衍舟抬手想去摸他,却感受到孩子温热的鼻息,竟又缩回手去。   “他叫什么?”裴衍舟问。   仆妇看了庆王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便同裴衍舟说了他的小名。   庆王道:“没有大名,如今你既来见过了,也要日后再说了。”   原本庆王只看卫琼枝和江恪不错,还想着若江恪那边不乐意,这个孩子就记作他的私生子也无妨,庆王府帮卫琼枝养了。   但眼下裴衍舟来了,也知道了,便又是另外的章法了。   庆王不是不知道裴衍舟和侯府曾经给女儿造成的伤害,也听庆王妃在他跟前哭了许久,但以他的眼光看来,若是裴衍舟肯悔改便不错,从前那些事也是误会居多,倒是真正麻烦的是那个油盐不进的宜阳,若换了别个有意要和解的,早就亲自出面解决误会了,裴硕是不管事的随他去,宜阳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便是连庆王府的面子都不看了。   对此庆王非常不满。   “好了,看完了就赶紧抱回去。”庆王道。   裴衍舟只觉才过了一瞬而已,连虎儿的样子都没记住,庆王便要将他抱走,不由便再度伸手握住虎儿放在下巴处的小手。   虎儿感受到有人把他抓住了,并没有苦恼,而是努了努小嘴,在梦中嘤咛了一声,憨态可掬。   裴衍舟稍一晃神,就在他想捏一捏肉鼓鼓的小手的时候,仆妇已经听从庆王的命令把虎儿抱走了。   那团大红色的斗篷又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裴衍舟心里微微一叹,仅仅只匆匆见了一面,他便已经开始不舍了,若当时卫琼枝和他真的没了,裴衍舟更是不敢再想。   一时庆王没动,裴衍舟也不告辞,只听庆王问道:“明日你也不用来了,我懒怠见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还没等裴衍舟回答,庆王已经走了。   而另一边厢,卫琼枝离开之后其实并未走远,她一直远远地看着这里,直到虎儿再次被抱走,她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不愿和裴衍舟一起见孩子,却又万分放心不下,只怕裴衍舟把他带走。   好在裴衍舟只是伸手摸了一下。   就在这里站着的这会儿工夫,卫琼枝也突然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她拦住了刚刚走过来的庆王。   庆王见她还在这里不回去,刚要问,却听见卫琼枝道:“父亲,我要入宫。”   庆王一愣,才想起她说的是晚膳时说起的事,立马便道:“不行,你母亲不会同意的。”   “可是我想去试试,皇后娘娘既然都已经和陛下提过了,我不想失去这次机会,”卫琼枝顿了顿,继续解释道,“父亲是知道的,我很喜欢花,也想去见见世面。”   庆王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要把卫琼枝看穿。   “绫儿,你突然改口,是不是因为裴衍舟?”他问。   卫琼枝垂下眼眸,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庆王猜的没错,她就是因为裴衍舟知道了虎儿的存在,才突然改变了想法。   如果继续现状,她最后无外乎一个可能,就是嫁给裴衍舟,无非是拖的时间的长短区别罢了。   她已经是庆王的女儿,吃的穿的用的,身上任何一物都是拜王府所赐,依靠着王府。   又有什么自己做主的权力?   若是即刻脱离出去,一则是父母不可能同意,定是要把她找回来的,二则是庆王夫妇前面十几年已经为她操碎了心,她不想再让他们难过,三则是卫琼枝知道世道艰难,她一个女子带着孩子很难平安生存下去。   且也不能保证裴衍舟就不会再缠她了,毕竟如今跑又能跑到哪里去。   恰好眼下是皇后提起了让她入宫去培育雾隐,是名正言顺的事,唯有入宫这条路可以让她暂且避一避。   若是最后成功了,陛下和娘娘总是会给她赏赐的,到时她便试着向他们求一个恩典,让她不必嫁给裴衍舟。   到底能不能行得通卫琼枝也不敢肯定,但试过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她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这条路是目前最切实际的。   她要靠自己,尽最大的努力选择一条自己想选择的路。 第54章 告别   ◎你跟我走◎   庆王妃得知卫琼枝突然说要进宫去, 自然万般不愿意,她倒没往裴衍舟身上想,只不停地劝着卫琼枝。   “听说那几个花匠全吃了瓜落, 你去了怎么受的起?”庆王妃拉着卫琼枝道, “听话, 就待在家里,何苦入宫去趟浑水,咱们家又不靠着你去挣什么东西, 你就安安稳稳待在父母身边,有什么事我们都会帮你解决的。”   卫琼枝摇摇头:“我想去试一试。”   她从不怀疑庆王妃对自己的心, 甚至庆王也是如此,他们当然会保护她, 也不掺着假,但是他们以为的好, 却未必是她想要的。   这时庆王在一旁叹了一声, 道:“就让她去罢, 不让她试试她不会听话。”   庆王妃一时有些疑惑,不解地看着庆王。   “但我只有一点要求, ”庆王继续对卫琼枝道,“若是这回不成, 你乖乖回家来,亲事自有我的道理。”   卫琼枝心里一凛。   庆王看着她,等着她拒绝或者同意, 她要是拒绝, 那入宫的事不用再提, 如果同意, 花没种成功回来就要听父母的安排。   “好。”卫琼枝爽快地同意了。   庆王其实可以完全拒绝让她入宫, 提了这个条件也已经是后退一步的结果,她不能再得寸进尺。   只要庆王同意,能不能把花养出来全凭她自己的本事,就算最后没有成功那么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闻言,庆王妃还要再劝,庆王却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再说。   “这几日你在家好好休息,然后便准备入宫吧,”庆王道,“不会很迟,最多三五日。”   卫琼枝连忙应下,适时又道:“入宫前我想见江恪一面。”   “不行。”庆王想也不想立刻否定。   “江恪再怎么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哪怕爹娘不想我再嫁给他,也不能翻脸无情,我只是和他告个别,没有别的意思。”卫琼枝道。   庆王想了想,最终道:“他对你的恩情,爹娘这两年也在其他地方补给了他,只会多不会少。不过你既要见他,那便见一面,只是以后都不准再提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江恪便被请到了庆王府。   卫琼枝已经和江恪熟得不能再熟,这次见面卫琼枝面前却放了一面屏风,将两个人挡得严严实实。   江恪这几日也已经感觉到庆王府对他不似从前那般热络,但他生来机敏,就算不说也意会到了庆王府的意思,对于今日庆王府忽然派人来请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而再见到卫琼枝时两个人跟前已经挡了屏风,江恪心下更是失落。   不过也只是转瞬,江恪很快便恢复过来。   卫琼枝先是遣走了庆王妃派人来盯着她的仆妇,只留下自己的心腹姚黄魏紫,江恪见了竟还笑着打趣一句:“姚黄魏紫不能再走了,再走王妃就该急了。”   卫琼枝被他逗得笑出声,然而还是让她们两个去了外间等着。   等姚黄魏紫走后,她才从屏风后面出来,一见到江恪便小声舒了一口气:“这劳什子玩意儿挡着,又有什么意思。”   “王妃这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江恪道,“我以后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卫琼枝素日就很是喜欢江恪的这份爽快。   她摇摇头:“不是,只是我过几日要入宫去培育宣国的雾隐,所以特来和你说一声。”   “那你从宫里出来之后呢?我们还能见面吗?”江恪继续追问道。   “我答应了我爹,如果我种雾隐失败了,我回来之后就要乖乖听他们的话。”   “若是成功?”   “若是成功,我就向陛下和娘娘讨要恩典。”   江恪闻言默了默,又问:“恩典里面有我吗?”   “我向他们讨得自由身,不用嫁给裴衍舟。”   江恪也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失落。   他拿出一个黑漆的小盒子,不过半个手掌的大小,打开里面是一只草编的蚂蚱,正是那日将可陪着卫琼枝去见裴衍舟前,他手上在编的那只。   “编完了,送给你。”江恪递给卫琼枝。   卫琼枝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用手指轻轻戳了戳蚂蚱。   江恪对着卫琼枝压低了声音道:“宣国的雾隐想来不是那么好种的,若是失败了……郡主,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卫琼枝几乎毫无动摇,连一丝念头都没有,立刻便回道:“不要。”   “你跟我走,我会好好待你。”   “江恪,你是个好人,我愿意相信你是真心的,”卫琼枝垂下眼眸,并没有再去看江恪,“可我也怕我跟你走了之后,你哪一日不要我了。”   跟着江恪走往差了说就是私奔,从此之后就是完全将喜乐系于江恪一身,卫琼枝已经经历过一次走投无路,她不敢赌上自己的一辈子,若是再来一次,她应该遇不到第二个江恪来救她了。   况且她还有一个孩子,带着不是江恪的孩子和他一走了之,往后又要虎儿如何自处?   再说就算是私奔,庆王府和裴衍舟也完全有能力把她逮回来,江恪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所以她宁可去走宫里这条路,至少是堂堂正正的。   江恪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虎儿,但我会将他视如己出,日后我们的孩子有的,虎儿也不会少,一定会有他的一份。”   卫琼枝只是再度摇了摇头:“我要自己试一试。”   “那如果……这次你去宫里没有求来恩典,你会不会和我走?”   “江恪,还未发生的事,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那好。”   卫琼枝转身去把小盒子里的蚂蚱放好,忽然问江恪:“南边好玩吗?”   ?   “南边?”江恪一愣,马上回答道,“我的家乡自然是好的,等你跟我回去的时候就知道了。”   “好,”卫琼枝点点头,“希望能有那么一天。”   江恪看出卫琼枝的心意已决,她是一定要入宫去自己解决了这件事的,于她来说,结果反倒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靠她自己去解决的过程。   一切皆有定数,就在卫琼枝快要接受他的时候,裴衍舟又出现了,不早也不晚,而若是卫琼枝能早一点接受他,或者裴衍舟再晚一些出现,所有事木已成舟,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   江恪无奈地笑了笑,只向卫琼枝再道一声珍重。   ***   三日后,卫琼枝入宫。   因为她是皇后举荐的人,又是庆王的嫡长女,自然也不好怠慢,平日里起居的地方便被安排在了皇后的凤仪宫旁的一座宫室里面,进出方便,有事亦照应得到。   卫琼枝到的时候,里头已经都妥妥当当了,雾隐被放在偏殿改成的花房里,各种种花要用的东西一应俱全。   雾隐这几日又死了几盆,眼下放到她这里的只剩三盆了,另还有两盆在其他花匠的手上。   卫琼枝先是查看了雾隐的状态,她不知原先宣国使臣献上之时花是什么样子的,但就眼下来说,雾隐的样子很不好,从根部开始便有枯萎的迹象,再养养怕是也要跟着它们的兄弟姐妹一起去了。   卫琼枝又摸了摸花盆里的泥土,捻起来一些在手掌里翻看,土壤的干湿正好,说明照料这些雾隐的花匠们也没有浇多或是浇少了水。   她觉得很是奇怪,明明这花拿过来的时候就是快开了的,连花苞都已经长出来了,照理说这种已经基本养成的花,甚至不用静心养着就能很快开花,宫里的花匠又有经验又重视,怎么可能反而把花养死了呢?   于是卫琼枝又去查阅了一些花匠的笔记手札,发现他们确实都是按照宣国使臣说的方式去养花的,这个方式也没什么奇特的,和大多数的花也差不多。   除非是宣国使臣故意给他们错误的方法,但他这么做也没什么好处,卫琼枝也只能撇除这个因素,再去找其他原因。   这一通忙下来天就已经晚了,还未等摆饭,皇后宫里便来了一些人,送过来一些吃食和室内陈设。   卫琼枝看着宫人们抬着帘帐进来,便道:“皇后娘娘有心了,其实这里已经够好了,不换也可以。”   宫人道:“郡主看着就行,我们一会儿就换好了。”   皇后赏下来一床烟紫色杭绸床帐,稳重又不过分老气,上面还绣着几串葡萄。   外边博古架上也新添了东西进来,这时一个身材匀称,面容清丽的女子指挥完又笑着进来,看着装打扮应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   她先给卫琼枝行了礼,笑吟吟起身后道:“奴婢姓林,是尚宫局的司簿。”   卫琼枝冲着她也笑了笑:“林司簿。”   林司簿又过去看他们装帐子,说话行事一点不拖泥带水,而后又转头对卫琼枝道:“郡主也别怕人说你这里麻烦所以不想要,这是皇后娘娘赏下来的,是娘娘的一片心。”   卫琼枝立刻听出了她的意思,她只图省事些,倒真是没想过宫里这些弯弯绕绕,皇后赏的东西岂是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再说这也是皇后给她的体面,别人想要都要不到。   果然不多时就都弄好了,林司簿又带着人里里外外检查一遍。   确认过一切都妥帖了,她才向卫琼枝告退:“奴婢也是才进宫来的,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望郡主多包涵。”   一时她走后,魏紫蹭过来悄悄道:“郡主,方才那个就是林家的姑娘。”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7 10:29:03~2023-09-17 21:10: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佞臣   ◎只能乖乖回家嫁人◎   卫琼枝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什么林家的姑娘, 她好像不认识这么一个人,但是又有点耳熟。   片刻后她才想起来,还能有哪个姑娘, 不就是和裴衍舟定过亲的林娴卿吗?   “她怎么也入了宫?”卫琼枝有些惊讶。   在她的印象中, 林家的家世还算是很不错的, 怎么肯把正值妙龄的女儿送到宫里来伺候人。   魏紫眨眨眼,把打听来的告诉她:“都说年纪大了,被退了亲, 也说不到什么好人家了,便干脆把她送进宫了。”   卫琼枝听后也没有深究, 她没多大兴趣,只叮嘱了跟她进宫的姚黄魏紫:“听完了就罢了, 有些事别往外面去说,和我们没关系。”   姚黄魏紫都应了。   接连又过几日, 卫琼枝都关在里面养花, 三篇花里有两盆她按着宣国使臣的方法来养, 和其他花匠们大同小异,另有一盆她按着自己平日的习惯来养, 但令她失望的是,这三盆花虽然养的方式不同, 但都是日渐枯萎了下去。   再多不了几日,到不了开花就会枯死。   卫琼枝急得嘴唇上都发了个小水泡。   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卫琼枝甚至一度想要把雾隐连根拔出来再重新种过,但这样做风险更大, 很可能会加速死亡, 也未必有效, 便只好作罢。   皇后每日召见她一次, 问的都是雾隐如何了, 卫琼枝也只是实话实说。   皇后倒不责怪,却有些无奈:“当时只当普通的花收下便好了,偏偏蒋大人……唉,这也怪不得他,谁能想到这花养不活呢?”   听到皇后提及蒋端玉,卫琼枝并不敢多话,虽然她见过蒋端玉几面,但她不想和这些朝堂上的事牵扯上关系。   她的任务仅仅只是来养花而已。   养不好就只能乖乖回家嫁人了。   她想了想,也只得先宽慰皇后道:“臣女再去想想办法,凡事都是说不准的,眼下臣女那边的三株雾隐还没死,只要没死就还有机会。”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皇后却反而对卫琼枝道,“本宫也只是私下同你说说,咱们尽力就好,若是真的养不活也没有关系,陛下不会怪罪的。一开始也是本宫思虑欠妥,只看见陛下为了此事着恼,便想到你或许可以,这才将你扯了进来,是本宫太将此事当成儿戏了,反而连累了你。”   皇后说得满是歉疚,她年纪尚小,明明还在很稚嫩天真的时候,却偏偏要装出一副端庄沉稳的样子,卫琼枝看着竟生出两三分心疼。   卫琼枝想了想,道:“娘娘,此事也是父亲问过我,我同意了才来的,并不是娘娘强行把我绑进宫的,而且我也不是没有我的私心,娘娘大可不必如此。”   皇后点点头;“本宫知道,庆王妃入宫时同本宫提到过,庆王很喜欢荣襄侯世子,你不喜欢他?”   卫琼枝沉默了。   “这些事本宫也不好做主,”皇后的身子往卫琼枝这边俯过来了一些,“虽然荣襄侯世子为人倒是不差,听说你们仿佛又有些前缘,但你若不喜欢也是没办法的事,到时候本宫会帮你说上几句。”   好在卫琼枝和裴衍舟的事瞒得紧,连皇后也不大清楚,卫琼枝不好和皇后说出自己的事,便也只能笑着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她已经见过那么多的人和事,但凡是自己遇上事了,就算有的人没有出手相帮,能帮着说上一两句话便是很仗义了。   既提起了裴衍舟,皇后便又悄声与她道:“不过他这几日的日子不太好过。”   卫琼枝一时不知该不该说话,直接拒绝皇后说她不想知道,反而显得有些奇怪,便只能听着皇后说下去。   皇后在宫里关得时间久了,身边都是些宫人嬷嬷们,也没个人说话,总不能和皇帝的其他妃嫔们说去,如今来了卫琼枝,人瞧着也和和气气的,见了难免便想多说几句话,便是每日找她来宫里问问雾隐的情况,其实也是为了有个人一起说说话。   她道:“大永与宣国打了这几年,如今宣国使臣来了,日后应该都是要交好了。这宣国使臣本宫不清楚,倒还罢了,就是那个蒋端玉才……”   皇后说了一半,便摇了摇头,卫琼枝和蒋端玉接触过几回,蒋端玉给她的印象不差,但这也只是表面上,她一早便知道看人不能只看表面,便也不敢对此人下定论,至少庆王提起蒋端玉,言辞间也没什么好话,而眼下皇后亦是如此,皇后与庆王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如此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都要不约而同地说一个人的坏话,便不得不让人有了戒备之心。   卫琼枝是不想听关于裴衍舟的话,但她还要再在宫里待一段时日,她又是庆王的女儿,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既然皇后愿意讲,多听一些也没有坏处。   “我就看不惯蒋端玉,”皇后连“本宫”二字都省去了,“这几日我才去了紫宸殿几回,几乎回回都看见蒋端玉在陛下跟前,他还说大永和宣国之间的龃龉全是裴衍舟的错,若不是这几年裴衍舟对战宣国的方法有误,两国不至于打了这么多年,早就便握手言和了。”   关于行兵打仗,皇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将自己听见的大致囫囵说给了卫琼枝听。   卫琼枝也不懂这些事,她把皇后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也觉裴衍舟倒不是那样的人。   皇后又道:“连大永的三岁小孩都知道,一直屡屡侵犯大永的是宣国,就算只伤到大永的皮毛,多年来亦是苦不堪言,只看那边关一带,从前都荒凉成什么样子了,都是被宣国给吓的,裴衍舟一去倒让他们知道怕了,饶是如此也纠缠了这么些年,陛下不赏就罢了,还听了蒋端玉的话,这蒋端玉岂不是佞臣之言?”   卫琼枝连忙道:“娘娘,这话说不得。”   蒋端玉是佞臣,那皇帝又成了什么?   皇后也自知失言,便连忙揭过这一茬,继续说道:“要讲和自然也好,边关的百姓也免去了战乱之苦,如今苦的只是裴衍舟,时常被召入宫来听陛下训斥。”   卫琼枝挑了挑眉,没让皇后看见。   蒋端玉是皇帝自幼的老师,是在他初登基时所仰赖的人,皇帝听他的话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蒋端玉为何会如此针对裴衍舟,就如皇后所说,眼下都已经讲和,还翻从前的旧账做什么。   皇后倒颇有些为裴衍舟抱不平,卫琼枝见状也只能道:“陛下大抵也只是一时之气,过了这阵想必也就好了。”   “我入宫前,家里便让我要尽心照顾陛下,适时劝谏陛下,这才是一位好皇后,”皇后的眸色落寞下去,“陛下这么听他的话,我也怕……”   皇后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一时尚宫局的人来了,进来的是林娴卿以及她手底下的一众宫人。   卫琼枝如今在皇后宫里也时常看见林娴卿过来回话,她做事细致又伶俐,皇后喜爱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便专点了她过来,有时也听她说一些宫里的趣事。   卫琼枝不知道林娴卿知不知道她原先的身份,想必也是已经知道的,但林娴卿每回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甚是规矩礼待,卫琼枝也只好装傻充愣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林娴卿一来,卫琼枝到底心里有些不大舒坦,别扭得很,便也立刻告退了。   出了凤仪宫,夜色已如墨一般,今日的夜风暖暖的,果然已经是快到春深之时了。   卫琼枝深吸了一口气,稍稍松快了一些,心头却很快又被阴霾压满。   雾隐的事若是她找不到办法,或许就真的完了。   她住的地方离着凤仪宫非常之近,出了凤仪宫便能望见,卫琼枝不想那么快就回去闷着,便放慢了脚步,想着散散心。   其实皇宫里面三步一守卫,宫道上还有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哪里能在这样的环境下散心呢?   就在卫琼枝一边慢慢走着,一边想着雾隐的时候,忽听得斜里有一道声音叫她:“德宁郡主。”   卫琼枝一听这个声音,便在心里叫了一声苦,但也只得回过身去应付。   来人正是方才她和皇后说过的蒋端玉。   眼下时候已经不早,蒋端玉却还在宫里晃荡,特别是这里已经是后宫,还近皇后的凤仪宫,能允许他如此的,便也只有皇帝一人,足可见圣恩隆重。   旁边的那些侍卫和宫人们已是见怪不怪,对着他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卫琼枝只对着蒋端玉欠了欠身子:“蒋大人。”   她有点后悔没有走快一点,非要散这个根本没什么用的心,而遇上蒋端玉了——谁又能想到他这么晚了还在宫里呢?   蒋端玉是很八面玲珑之人,他马上便问卫琼枝道:“郡主这么晚还在外面,可是有什么心事?”   卫琼枝脸上挤出来的笑意差点撑不住,她一个明面上还没出嫁的闺阁女子,蒋端玉的年纪又比她足足大了一截,路上见了打个招呼算是礼节也就罢了,直问她的心事便是不妥之极。   但卫琼枝不能直接和蒋端玉甩脸子,只是笑道;“我倒不知已经很晚了,多亏了蒋大人提醒,这就回去了,蒋大人还不回去吗?宫门怕是已经下钥了。”   “郡主误会我的意思了,”蒋端玉温润一笑,“我并非是向郡主打探私事,而是想到交给郡主的那三株雾隐,怕郡主是在为雾隐劳心劳神。”   不知为何,看着他的笑容,卫琼枝竟有一种自己错冤了好人的感觉,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指腹,回过神已经是一身冷汗。   若换在几年前,她还是那个懵懂的卫琼枝,或许还真有可能以为蒋端玉是个好人。 第56章 提防   ◎林司簿好高的心气,还敢入宫?◎   还未等卫琼枝再说什么, 蒋端玉又道:“陛下召见我一直到了此时,便恩赐我得宿宫中,是以才没有回家。”   卫琼枝斟酌片刻, 也不敢说其他话, 只是笑道:“这么晚了, 怕是大人府上家眷也要挂心了。”   “府上没有家眷,我父亲早亡,母亲前几年也已驾鹤西去。”蒋端玉的笑意慢慢隐去, 极为舒朗好看的长眉也是微微蹙起,“至于妻妾, 自我发妻死后,并未续弦, 也没有纳妾。”   上回别庄雨夜借宿,卫琼枝是听说了蒋端玉死了妻子的事的, 但以她所见, 就算没有续弦, 以蒋端玉如今的身份,肯定是有几个妾室通房的, 平日里照顾衣食起居,也与妻子无异。   她不过也是择些无关紧要的话来说, 没想到蒋端玉那么认真。   这时姚黄提醒道:“郡主,风已经开始寒了,着凉就不好了。”   卫琼枝微微颔首, 便对蒋端玉道:“我要回去了, 夜深露重, 大人也早早回去才是。”   蒋端玉道:“可要我派人送郡主回去?”   卫琼枝道:“蒋大人说笑了。”   这宫里到处都是禁军侍卫, 哪用得着蒋端玉特意派人送, 若是被人知道了,她怎么说得清?   想到这里,卫琼枝心下竟又对他多提防了几分。   蒋端玉话语间都是对发妻的不舍和怀恋,甚至提到不止两次,可既然如此深情,甚至到了连纳妾都不肯的地步,他不会不知道瓜田李下的道理,还特意提起让人送她。   不怪卫琼枝多心,她是经过人事的人,自然比其他没嫁过人的要敏锐许多。   这样言辞与行为矛盾不一,实在不能不让人多想。   也或许是她因庆王和皇后已对蒋端玉心存偏见。   既然卫琼枝这样说,蒋端玉也没有坚持,他早已看出卫琼枝对他的态度有变,远不如上回在别庄时,已多了许多戒备,于是便想试探她一二。   她再戒备也没用,庆王和裴衍舟很快就会是强弩之末,没人纵着她帮着她,到时她就学乖了。   看着卫琼枝走远,蒋端玉收回目光,转而走近不远处一间无人的宫室,不久后,一个普通宫女装扮的女子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下之后便关紧了门。   她远远便朝着蒋端玉跪下行礼:“不知蒋大人深夜寻来奴婢所为何事?”   蒋端玉没有说话,而是慢悠悠走到她跟前,也不叫她起来。   女子又道:“若没有事,奴婢先行告退了。”   蒋端玉大声笑起来,竟是丝毫不怕被人发现他在这里和人私会,但那女子明显是慌了,惊恐害怕地看着蒋端玉。   蒋端玉目光一冷,对着地上的女子道:“林司簿好高的心气,还敢入宫?”   若不是跪在地上,林娴卿已经腿软了,她傍晚时便收到有人给她递信,竟说是蒋端玉要见她,林娴卿素闻蒋端玉名号,既惶恐又有一丝兴奋。   蒋端玉要见她,那必定是有事,对于林娴卿来说,她不会放过任何让自己往上爬的机会。   但见了蒋端玉,她才真正感到害怕。   “两年前的除夕,你哥哥曾经找到几个小混混,让他们假扮做山匪,前去劫持德宁郡主的马车,并且让他们把德宁郡主杀了。”蒋端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淡道。   林娴卿身子一歪,吓得委顿在地上。   “我……不是我,不是奴婢。”饶是如此,林娴卿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反驳道。   蒋端玉负手又在她跟前踱了两步,才继续道:“小混混提前被雇主交待过后,还放走了侯府的三个下人,以此来嫁祸给宜阳郡主。”   林娴卿张了张嘴,不知是怕的说不出话还是实在没话说了。   “林家以为事情做得干净,又过了这么久,但荣襄侯府糊涂,不代表庆王府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庆王的亲女儿,先前是德宁郡主不说,如今她既说出来了,庆王怎么可能坐视不理,”蒋端玉双眼一觑,“你觉得庆王查到之后,会怎么收拾你和你哥哥,甚至林家?”   林娴卿的心思在蒋端玉说话的档口已经转过百回,不对,如果蒋端玉真的要揭穿她,便不会私下来找她,既然来找她了,那这或许就只是一个引子,蒋端玉一定还有别的事。   她一下子扑过去抱住蒋端玉的大腿,颤声道:“我只是一时糊涂,求蒋大人救救我和我哥哥,救救我们林家!”   蒋端玉轻轻拂去她抓着自己的手,轻蔑笑道:“你倒是又聪明又识趣,可惜了,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   “求大人教我。”林娴卿马上说道。   “若不是我提前抹去痕迹,庆王很快就会查到了,”蒋端玉道,“你如果听话,那这件事就能一直瞒下去。”   林娴卿额头上尽是虚汗,连连在地上给蒋端玉磕头。   “起来吧。”蒋端玉这才抬了抬手指。   林娴卿一边起身一边不忘连声道:“多谢大人!”   蒋端玉走到窗前,伸手推开有些陈旧的窗棂,月光一下子倾泄下来,映出室内飞扬的点点尘埃,最后沉寂下去。   今夜的月色很好,方才与卫琼枝相遇,她周身上也是笼着一层这样稀薄的月光,望之令人只感惬意。   蒋端玉将心思收拢回来,对林娴卿道:“你才入宫几日,便听说皇后很器重你。”   林娴卿生怕蒋端玉误会她推辞,甚至已不敢谦虚,便只道:“我在尚宫局,并非凤仪宫的宫人,只是与娘娘年纪相仿,做事又伶俐些,这才时常差遣我使用。”   “宜阳郡主为你打点过关系,所以你一入宫便是尚宫局司簿,”蒋端玉仿佛闲话家常一般,不疾不徐,“你志向远大,既然入了宫,便不会满足于只做司簿。”   林娴卿点点头道:“是,大人说的没错,我是想做到尚宫。”   比之卫琼枝那种璞玉顽石,软硬不吃,林娴卿便更是通透聪慧许多,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适时也会抛出自己的需要,你来我往各取所需,才能更使自己值得信任。   蒋端玉道:“假以时日,你更得皇后赏识并且对她忠心耿耿,也未必做不了尚宫,但同样的,皇后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   林娴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低头垂手站在那里。   “这样,你只需帮我盯着皇后的动向,不必是一举一动,只要在你能接触到皇后的时候,把她所有的事都记着。”蒋端玉站在窗口,这里正好与凤仪宫的位置相对,他放眼远眺而去。   这位皇后年龄虽小,看起来是一团孩子气,但心里却颇有些计较,等到她年岁慢慢大起来,心思也慢慢沉稳了,怕是不好对付。   前几日他在紫宸殿与皇帝说事时皇后正好过来,倒让皇后听见了几句有关惩治裴衍舟的话,当时皇后脸上的不解和疑虑早已被蒋端玉看在眼中。   他走后,皇后便劝了皇帝几句,这些都被蒋端玉安插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全都汇报给了蒋端玉知晓。   及至皇帝如今时常叫了裴衍舟入宫来问话和训斥的时候,皇后竟还打发人来请皇帝去她宫里,想以此来阻止皇帝。   虽皇后的所作所为对于蒋端玉来说无伤大雅,可就怕皇帝对这个发妻日益情深倚重,年少夫妻等他们年岁渐长就不好办了。   既然皇后不懂事不听话,那就换一个。   只是皇后的家世非比寻常,家中是大永开国元勋,世袭的国公,祖父曾是三朝元老,祖母是顺和大长公主,虽然两位老人皆已经去世,可皇后乃是先皇一早就给皇帝定下的,无大过错难以撼动。   蒋端玉尚且需要再动一番心思,不过倒也不急。   林娴卿听到蒋端玉的吩咐,点点头道:“奴婢记住了,但又要怎么才能告诉大人呢?”   “我每隔三日会让一个瘸腿的小太监来找你,你告诉他就行了。”蒋端玉道。   “那若是我有急事要寻大人……”   “你不会有急事,”蒋端玉打断她,“在这个宫里,只要是给我办事的人,便不会有急事。”   林娴卿气息一滞,很快便道:“多谢大人。”   蒋端玉说完,抬起手指掸了掸衣摆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大步扬长而去,只留林娴卿在原地。   林娴卿立了许久,那颗砰砰直跳仿佛要从胸膛里冲出来的心才慢慢平静下去。   随即,她看着蒋端玉离开的方向,目光中却流露出一丝怨恨。   只可恨当年一念之差对卫琼枝下了死手,却未能斩草除根,才埋下今日的祸患。   蒋端玉威胁她也罢,若不是蒋端玉,找上她的只怕就是庆王了。   和死比起来,威胁实在要好得太多。   但威胁也实在不大好受,林娴卿本已想好了自己今后要走的路,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她已经得了皇后的赏识,宫中最忌三心二意,首鼠两端,她只认准了皇后一个主子,尽心侍奉,日久天长皇后一定会慢慢更为器重她,她在宫中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如今插进来一个蒋端玉,虽然他也答应了让她做尚宫,可这条路却比她原先设想的要危险许多,一不小心死的就是她。   蒋端玉是当朝首辅,皇帝亲信,甚至是最为倚重之人,她想摆脱也是痴人说梦。   林娴卿狠狠咬了一下下唇,眼下只能听蒋端玉的,其他的事要慢慢想办法,让自己可以不用受制于人。   然而她心里也看得分明,这条贼船已经上了,要想下来是不可能的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8 09:23:53~2023-09-18 20:3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难能可贵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冰块   ◎不是久留之地◎   卫琼枝眼看着雾隐一日比一日打奄儿, 便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怎么把它们救回来。   这日天气又暖和些,她本想把雾隐搬出去晒太阳,忽然想起什么, 便当即停住。   以大永这边平日里养花的习惯来说, 包括卫琼枝自己也是这样, 认为花一定是越暖和才会开得越好越快,寒冬腊月里开的只有腊梅,其他花反而是要进暖房来催着它开。   而宣国在大永的北边, 按着时气来说是要比京城这边寒冷许多,会不会雾隐这花喜寒不喜暖, 要依照宣国眼下的冷热来才能养活?   卫琼枝连忙再把花搬到里面背阴处,可是如今已经开始热起来, 再怎么样也无法做到和宣国一样那么冷。   她想了想,便立即往凤仪宫而去。   一见到皇后, 卫琼枝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并道:“娘娘可有办法拿到一些冰?臣女想着或许把雾隐和冰放在一起, 等室内凉下来,便与宣国此时的气候差不多了。”   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法子, 总不能再把雾隐搬到北边去,而眼下虽然还没到盛夏用冰的时候, 但宫里许是储存着一些冰块的,皇后可以帮她弄一些过来。   皇后立刻点头:“只要你说得出,这又有什么难的, 我让她们立即去调一些冰块过来。”说着便立刻吩咐了下去。   总算想出了一点办法, 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用, 但是总比干着急的好, 卫琼枝暂时也有些许放松下来。   一时冰块的事还没有着落, 皇后便让卫琼枝先不必回去等着,在凤仪宫坐坐便是,一会儿也就有消息了。   卫琼枝知道这事急不来,反正已经禀报给了皇后,总能把冰块弄来的,便听了皇后的话在这里先等着。   皇后命人在一旁煮茶汤,自己和卫琼枝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皇后年纪虽然不大,可在这宫里待久了,眉目间便也早已有了愁容。   卫琼枝只安安静静地听她说话,偶尔插上几句,令皇后发愁的事宫里早已传得满天飞,无外乎是陛下得了一位新宠,一夜便封到了妃位,甚至连皇后都不知道,如今更是日日夜夜与那宠妃厮混在一起,连上朝都是时去时不去的。   “旁人或许都会误会我,但我倒不在乎陛下宠不宠爱我,我是皇后,这些情爱对于我来说都是虚的,只是担心陛下被她蛊惑着,荒废了朝政就不好了,”皇后握住卫琼枝的手,“我是深宫妇人,有些事也无可奈何,绫姐姐他日回到庆王府,也要与庆王说一说才好,他是陛下的叔父,又是当初先皇托了孤的,怕是只有他的话,陛下才能听进去几分。”   看着皇后殷切的目光,卫琼枝点了点头。   她不懂这些事,这些事更与她无关,卫琼枝私心下是不愿沾手的,在宫里什么事都只当做没看见没听见,装个聋子哑子瞎子再出宫去,但皇后此刻无异于是在求她,念及皇后为人实在和善,卫琼枝不忍拒绝了她。   反正话她出宫后是会与庆王去说,至于庆王会不会去劝皇帝,那就是庆王的事了,这两年卫琼枝在庆王府里待着,冷眼看着也明白过来几分,庆王怕是无意掺和进去这些事里面的,当年虽然是她的失踪直接导致庆王放弃了朝政大权,但那也是庆王早已有了一些退意,这才如此水到渠成,否则莫说是走失了一个女儿,便是十个也阻不了他的野心,如今皇帝又已经长大了,庆王应该不会在这个时候去自讨没趣。   于是卫琼枝只劝皇后:“娘娘也莫要太忧心了,陛下或许只是贪个新鲜,过几日想必就好了。”   正说着话,便有殿外值守的宫人匆匆进来,卫琼枝和皇后只以为是冰的事情,哪知来报信的宫人却道;“娘娘,陛下……陛下这会儿把裴大人叫到丽妃娘娘宫里去了。”   丽妃便是皇帝那位新得的宠妃,听到来人说起裴衍舟,卫琼枝嘴角一撇垂下眼去喝茶,皇后却坐直了身子。   “什么?”皇后不可置信,“裴衍舟是外臣,陛下把他叫到丽妃那里去做什么?这……这成何体统,可有人拦着?”   宫人道:“是陛下又想起了什么,便把裴大人召进宫来训斥。”   这已是常事,皇后便问:“那怎么又去了丽妃宫里,这青天白日的,陛下怎么不在紫宸殿?”   “陛下今日并未去上朝,而是从昨日午后起便一直和丽妃娘娘在一起,一直到巳时初才醒,又与丽妃娘娘耳鬓厮磨了一会儿,然后便急召了裴大人入宫,方才才刚刚起身。”宫人说几句便小心翼翼看看皇后的脸色。   皇后听到这里已是掩了唇,颇有些歉意地看了看身旁的卫琼枝,让她听见了这种不堪入耳的宫闱秘事。   卫琼枝已在心里算了一遍,眼下已经是巳时末了,给裴衍舟报信的一趟,裴衍舟入宫一趟,人现在已经在宫里了,刚好差不多是巳时初到巳时末的这会儿工夫,这位陛下可还真是一刻都不闲着。   在宠妃宫里召见裴衍舟,可谓是羞辱至极。   皇后又问:“那裴衍舟人呢?”   宫人回道:“还在那里。”   皇后的手紧紧握住凭几的扶手,一时沉下脸不说话了。   许久之后,她才对宫人道;“等裴衍舟出来,你便让他来本宫这里一趟,本宫有赏赐给他。”   宫人自然应下,这时卫琼枝却道;“娘娘,他去丽妃娘娘宫里已是不合规矩,怎么又能来凤仪宫呢?”   皇后直了直身子,道:“陛下羞辱裴衍舟,本宫不能坐视不理。陛下是本宫的夫君,夫妻本为一体,更何况是帝后,既然陛下有错,本宫作为皇后便一定要劝谏,更要尽力为他去补偿,裴衍舟没有错,却要受到这样的侮辱,本宫不能坐视不理。”   卫琼枝心下摇了摇头,皇后看起来沉稳,但遇事还是太过于稚嫩了些,连她都看得清楚的事,皇后却还执意要做,一来大抵是本性如此,刚强又执拗,二来便是年纪尚幼,不懂得圆滑处置。   卫琼枝自己本身也有一些执拗,倒是有几分能理解皇后,便也不再劝什么,只是道:“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若是让他知晓娘娘与他对着干,日后只怕更难办,娘娘须得小心着些。”   皇后本来打算就这么大喇喇地去请裴衍舟过来,她行得正坐得端,倒也无可指摘,听了卫琼枝的话倒是心下一惊,如果她和皇帝因为此事便有了二心,她又如何能再将他劝回头。   “那便不要声张,本宫也不便见他,只让人传一二句话便是。”皇后道。   虽然裴衍舟不进来,但是卫琼枝还是怕一会儿会见到他,便想趁着此时赶紧告退,才刚起身,却见尚宫局的林司簿已经进来。   她向着皇后和卫琼枝行过礼,才笑吟吟道:“时下并不是用冰的季节,奴婢又恐郡主要得急,便先去尚食局问了问,可巧那里倒还有,便先拿了一点过来,已经往郡主那里送去了,以后每日便由尚食局那里来为郡主送冰,倒便宜许多。”   卫琼枝向她道了声谢,便问道:“林司簿是司簿,原不该管这些,恐是我劳烦到林司簿了吧?”   “怎么会呢,雾隐之事事关重大,这亦是娘娘派下来的吩咐,”林娴卿仍旧笑着,“我们这些人都是为陛下和娘娘办事的,也不必分大小,不必分清楚是谁的活计,只有轻重缓急,只要是主子们吩咐的,便一定会做好。”   皇后听着林娴卿的话便不住地点头,等她说完之后,又对卫琼枝道:“是本宫叫她去的,她做事比旁人要伶俐些,她们尚宫又事忙,一来二去反而耽误了,不如让她去问了。”   卫琼枝便顺着皇后的话又夸了林娴卿几句,一时便赶着回去照看雾隐了。   林娴卿就在这里,一会儿裴衍舟还要过来,凤仪宫对卫琼枝来说不是久留之地。   她也没去过宣国,只是听人说起那里比大永要寒冷一些,至于到底寒冷到哪种程度,也就不得而知了,便只能凭着自己的想象来安排,成不成就要看天意了。   尚食局送来的冰块倒是不少,卫琼枝便找了一间偏小的屋子,把雾隐和冰块都放在一起,又关紧了门窗,同时还在室内放了许多木炭来吸收水汽,因为宣国似乎还要再干燥一些。   如此又过了两三日,卫琼枝甚至连皇后那里都推脱不去了,每日只悉心观察着雾隐的变化。   雾隐的衰败稍稍缓慢下来,卫琼枝可以明显看到主干那里没有枯得像以前那么快了,但问题是即便算是被她找到了症结所在,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甚至治标都没治好。   雾隐之前枯萎的情况并没有改善过来,它甚至还在慢慢枯萎下去。   如此一来,卫琼枝反而比先前没有想到办法时更急了。   同样的她很快就想到了是不是大永的水和宣国不一样,但气候可以用冰来暂时改变,这水可怎么办呢?   她可以问皇后拿点冰,但总不能让皇后派人去宣国把水取过来,就算是这样做了,这一来一去等水取回来,雾隐早就已经枯死了。   卫琼枝很少这样犯愁过,她倒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雾隐养死了她就要去嫁裴衍舟了,还是因为她真的想把雾隐养活过来。 第58章 听训   ◎皇后娘娘有请◎   三更之时, 林娴卿依约来到早先说好废弃的宫室。   这里已近掖庭,鲜少有人踏足,管得也要宽松许多, 听说不知是哪朝哪代一个被厌弃的妃子的居所, 不受宠了便被打发到这里住。   林娴卿到了之后等了一阵, 不久后传来了脚步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来人并非瘸腿。   看来来的人是蒋端玉。   很快蒋端玉到了林娴卿的面前, 林娴卿才跪下来,便听他道:“你要见我所为何事?”   三日前林娴卿照例见了那个瘸了腿的小太监, 但她却要求见一见蒋端玉,说是有要事禀报。   林娴卿不敢肯定蒋端玉会不会真的来见自己, 但她却是耽误不得,每三日风雨无阻, 必须要来回话。   林娴卿早就想好了要怎么说, 立刻便道:“大人要我盯着皇后, 我这几天发现了一件事,唯恐是要紧事, 并不敢与旁人去说,只能与大人说。”   蒋端玉觑了她一眼, 示意她说下去。   “前几日,奴婢前去凤仪宫回话的时候,暗中听到皇后娘娘说要请裴衍舟去凤仪宫。”林娴卿说着便把听见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接着她又道:“奴婢便悄悄在凤仪宫逗留了一会儿, 果然见到了裴衍舟。”   这时蒋端玉打断她, 问:“当时宋绫可还在场?”   林娴卿一愣, 没料到竟有人比她还在意卫琼枝, 连忙道:“她早早便离开了。”   蒋端玉转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   见蒋端玉没有再说话, 林娴卿便继续往下说道:“不过就像皇后对德宁郡主说的那样,她并没有见裴衍舟,而是让人传了几句话给他,然后又赐了一些东西下去。”   “说了什么话听见了吗?”   林娴卿身子不由一抖,摇摇头道:“没有,裴衍舟耳力很好,奴婢不敢靠得太近,只看到说的话不多,才一两句。”   说完她便闭紧了嘴,等着蒋端玉。   既然蒋端玉让她监视皇后,那就必定是有什么事,越是要紧的事,她越是要见蒋端玉,这样才能显出她的用处。   她不知道蒋端玉到底想做什么,她只是为了自己。   许久之后,林娴卿听到蒋端玉对她说道:“起来罢,你做得很好。”   林娴卿闭了闭眼,悄悄舒了一口气,看来她做对了。   ***   夜色从天边沉下来,仿佛一汪清澈的池水中被人洗了墨一般,慢慢晕开。   丽妃宫中的喧嚣也才刚刚开始。   丽妃是蒋端玉让人悉心调教过的人,然后才送进宫来,一举一动都迎合着皇帝的喜欢,媚眼如丝,娇柔入骨。   她一杯接着一杯地给皇帝灌着酒,很快皇帝便瘫软在了她的身上,如一滩烂泥一般。   “陛下,你还要些什么……”丽妃附在皇帝耳边,声音似有若无,烟雾似的缠着。   皇帝往玉兔上捏了一把,直把丽妃痒得羞红了脸,笑得花枝乱颤。   “自然是要你。”   两个人又胡闹了一通,年少的皇帝已经气喘吁吁,丽妃调匀了气息,道:“怪无聊的。”   “爱妃还想怎么玩?”皇帝问她。   丽妃道:“这几日不曾见裴大人了。”   皇帝刮了一下丽妃的鼻子:“朕见他就够了,你想着见他做什么?不怕朕吃醋?”   “陛下说到哪里去了,臣妾心里只有陛下,臣妾的心和身子也都是陛下的,”丽妃娇笑着扑到了皇帝的怀里,“只是上次见陛下训斥他,实在威严无比,臣妾记着陛下那时的样子,每每总是心神荡漾,想着要再见一回,又看裴大人这样如松如柏的人,在陛下面前都被压弯了腰,从云端跌落下来,实在也有趣得紧。”   皇帝被她的巧言令色逗得哈哈大笑起来:“好,这就让裴衍舟入宫来,听朕的训。”   “也要听臣妾的训。”   LJ  “好好好,也听爱妃的。”   一旁的内侍只得吩咐下去开了宫门,快马加鞭前去请了裴衍舟来入宫。   裴衍舟正在庆王府看孩子,卫琼枝不在,他出入便方便一些,庆王并没有阻拦他过来,只是他越来,庆王便对宜阳郡主越发不满。   连荣襄侯和赵氏都已经悄悄来过一回,宜阳郡主愣是什么动静都没有。   裴衍舟虽知道老夫人是个大问题,但他却并不很在意,早在两年前他就已经和老夫人决裂了,老夫人要做什么和他没关系,同样他要做什么老夫人也管不着。   虎儿只见过裴衍舟几面,小孩子记性浅,这次过来已经又不记得裴衍舟了,在乳母怀里盯着他看了半日,又撇过头去,倒是也不怕他,只是对他满不在乎。   很像卫琼枝。   裴衍舟捏了捏他的小脸,听着虎儿咿呀了几声,心里便又盈满了不舍。   宫里的人在侯府找不到他,便打发他留下的随从来找,裴衍舟清楚这会儿入宫没什么好事,但也无法抗旨。   这时庆王过来道:“既是宫里叫人,你赶紧去便是。”   裴衍舟一向话少,只道了一声“是”。   “陛下说什么你就听着,他还是孩子脾性,过了这阵也就好了。”庆王亦知道这些日子皇帝的荒唐举动,但忌惮于此事是蒋端玉从旁挑唆,一时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看蒋端玉下一步如何。   裴衍舟便往宫里去,沉重的宫门在他进入后又重重关上,似乎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光亮,宽阔绵长的甬道上隔几步便站着一个侍卫,井然有序,宫灯一直从近处蔓延到看不见的地方,仿佛前面是一张张大的巨嘴,慢慢地吞噬着这里的一切。   有内侍来为他引路,裴衍舟什么话都不问,内侍便皮笑肉不笑道:“大人,请,是去丽妃娘娘宫里。”   裴衍舟的心直直往下沉。   若是在紫宸殿也就罢了,上回他被叫到丽妃那里的时候,皇帝和丽妃才起身,甚至连衣冠都不整,一看就知道在他来之前在干什么事。   皇帝不介意丽妃被人看去是皇帝的事,对于朝臣来说,被叫到宠妃宫里斥骂,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件事被传了出去,裴衍舟已经成了朝中上下的笑柄。   那一次倒是白日,这一次直接已经入夜了。   丽妃宫里充斥着一股扑鼻的浓香,夹杂着酒味和说不清是什么的味道,淫靡凌乱。   饶是已经提醒过自己,裴衍舟还是一入内便蹙紧了眉心。   丽妃见了便立刻道:“这是怎么了,难道裴大人不乐意进宫,还是嫌弃本宫这里?”   裴衍舟道:“臣不敢。”   “食色性也,难道就你裴衍舟是圣人不成?”皇帝见到他便拉下脸。   裴衍舟跪了下来。   “陛下你看,裴大人如今倒是知情识趣了,陛下不说他就知道自己错了。”丽妃又“咯咯”地笑了起来,“即使如此,便赏他一杯酒喝。”   说罢便让宫人为裴衍舟倒了一杯酒,裴衍舟只得喝下,这酒味道并不好,有些发酸发涩,很难入口。   丽妃满意地点点头,等裴衍舟喝完,便又亲自为皇帝倒了一杯酒。   皇帝顺着她的手喝下一杯酒,道:“早该如此,若不是他这几年在与宣国交战时过于激进,也不至于会一而再再而三失去谈和的机会,以至于劳民伤财,此番宣国使臣不来向朕陈情,怕是朕还要被瞒在鼓里,任由他胡作非为。”   裴衍舟木然地跪在那里,心下无悲无喜,同样的话他已经听了许多次了,讲和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至少那里的百姓可以免于战乱,但皇帝听了蒋端玉的谗言认为先前宣国一直迟迟没有和谈是因为被他激怒而反击,实在太过荒谬。   朝堂上一开始也不是没有人直言,为裴衍舟说上一两句,但都是于事无补,甚至还连累了自身。   只要蒋端玉不对大永有害,裴衍舟倒也没什么,党同伐异本来就是常事,裴衍舟只是首当其冲,刚好被蒋端玉借题发挥。   但裴衍舟却觉得,宣国前来讲和一事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以他与宣国多年交战下来对宣国的了解,宣国民风彪悍,不肯轻易服输,即使打到只剩一个人也要继续打下去,否则也不可能在胜负对比明显的情况下硬是又拖了这么久,怎么忽然就愿意来大永求和了?   裴衍舟不觉得是自己把他们打服了,但眼下这种情况,他自己尚且自身难保,也只能先静观其变。   有丽妃伴驾,皇帝连训斥裴衍舟都是三心二意的,时不时又与丽妃亲昵一番,裴衍舟低着头只作听不见看不见,一双手却攥得紧紧的。   丽妃忽然贴到皇帝耳边,与他耳语了几句什么话,连近旁的宫人都听不见,皇帝却一下子脸色大变。   裴衍舟眼风扫到,隐隐只觉有些不安。   丽妃又说了些什么,皇帝竟沉默半晌,便让人把裴衍舟带了下去。   清凉的夜风吹到身上,散去了方才在丽妃宫里沾染到的脂粉香气,裴衍舟吐出一口气。   习习暖风中,他往前走了没多久便见几个宫人从前面匆匆过来,对他道:“裴大人,皇后娘娘有请。”   先前也是从丽妃这里出来,皇后也传过他一次,只是并未见面,只是听人说了几句话,拿了赏赐便让他回去了。   皇后的用意他很明了,只可惜皇帝这个情形,里外被蒋端玉和丽妃把持,饶是皇后再有心想改变也是于事无补。   眼下已经是夜里,裴衍舟更觉不妥,便道:“娘娘可有什么话让人带给我,直接在这里说了便可。”   来人只道:“大人还是跟我们去凤仪宫吧。”   作者有话说:   诶嘿嘿,写了一个香喷喷的古言新预收,美艳少妇重金求子   《四时欢》   陆渊离家多年,回去的第一晚,嫡母就往他房里塞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婢女。   婢女夜深方至,一把杨柳细腰,纤手轻衣,   昏黄烛光下映出小半张侧脸,如明珠皎皎,芙蓉含露,   天未明即走,春风一般无边无痕。   如此半月之后,陆渊终于在离开前一晚对她道:“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把你接来。”   婢女在他怀里小声应下,声如蚊讷。   结果等陆渊回去,欲寻来婢女先将她安定下来,却被告知她已经一场急病死了,空留无限遗憾。   不久病弱多年的兄长突然亡故,陆渊回去奔丧,嫡母早就哭晕过去,   只剩嫂子元月仪一身素衣跪在灵前,   她已经身怀六甲,一手掩面哭得梨花带雨,一手抚着隆起的腹部,   羞怯得不敢抬头看他。   陆渊无意间瞥到她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只觉似曾相识,   仿佛昔日在何处,也是这样湿漉漉地瞧着他。 第59章 捉奸   ◎我说了让你进去吗?◎   裴衍舟无法, 毕竟是皇后有令,他不能不去,只得跟着他们继续往前。   随着凤仪宫越来越近, 裴衍舟心中的不安也越来越浓, 但宫禁森严, 要溜走根本不可能,而且对方还是皇后。   裴衍舟停下,道:“我身体有些不适, 烦请几位公公替我向皇后娘娘告罪,等明日再前来凤仪宫听旨。”   领头的内侍点点头:“好, 奴婢们送裴大人出去。”   然而就在话音刚落之际,他手中已经扬出一把极细的粉末, 直冲裴衍舟面门而来。   四周并非僻静之所,靠近凤仪宫又有侍卫值守, 裴衍舟一时没有防备, 但好在他已立刻屏息凝神, 是以粉末一点都没有吸进去。   裴衍舟后退几步,知道事情不对想立刻离开, 不料此时却忽感头痛欲裂,加之血气上涌, 他马上想到了方才丽妃赏的那杯酒,果然今天是给他设的一个局。   只是不知皇后……   裴衍舟已经无法再想下去,随着他的气息紊乱, 粉末已经彻底被他吸了进去, 而他也很快人事不知。   ***   卫琼枝看着雾隐一筹莫展, 又成日和一堆冰块共处一室, 身上也不大好受。   用了晚膳之后, 姚黄魏紫便不让她进去再看花了。   “郡主看了也没用,办法都想尽了,还能怎么办?这天气说热也到底不热,若是寒气浸体,回头回去了王妃可是要怪罪我们的。”魏紫道。   檐下挂着一盏点得亮亮的宫灯,下面便放着一只琉璃花缸,里头盛了水,是夜里放在露天里吸收露水的,第二日好给雾隐浇上去。   卫琼枝绞尽脑汁收集了各种各样的水,但几乎都没有效果。   姚黄和魏紫夜里无事便坐在檐下宫灯下染指甲,卫琼枝这里事少,她平日里又省事,只带了姚黄魏紫两个人过来伺候,连派过来的宫人也不多,一到入了夜,便自己早早关在房里说话睡觉。   一时只剩得卫琼枝和姚黄魏紫三个,她百无聊赖地看着她们又是染又是绑,便伸出了自己的手,表示要加入。   姚黄少不得又起身去摘凤仙花,又拿来明矾等物,卫琼枝看她们已经包着指头不方便,便自己捣凤仙花。   “嗒嗒嗒”锤捣的声音不大,但是在黑夜里分外明显,等卫琼枝锤得差不多了,姚黄便加入了明矾搅匀,然后用小竹签慢慢涂到卫琼枝的指甲盖上,分外小心地不让花泥碰到指甲旁的皮肤上。   等十个手指都涂好之后,便用丝帛轻轻包了起来,如此要染上三四次才会有鲜艳的颜色,魏紫那双手已经缠了很长时间了,她便把上面的丝帛摘下来。   映着烛光,魏紫的指甲上是一层淡淡的深橘黄,已经初具雏形,卫琼枝跟着凑过去欣赏了一会儿,自告奋勇开始给魏紫染第二遍。   魏紫坐着坐着有点困了,一边把手伸着给卫琼枝一边哈欠连天,才涂好了一只手,她就道:“明日再弄吧,今晚先去睡了。”   “弄都弄了,就染好这一遍,明日再继续染后面几遍。”姚黄撑住她的头。   卫琼枝正要继续给魏紫染另一只手,却忽然见到宫门外远远来了几个人,步履匆匆,她原先只瞥了一眼没在意,但那几个人影却越走越近。   连姚黄魏紫都察觉了,起身前去查看。   打头的是皇后身边的一位老宫人,见了她们立刻朝她们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她是皇后的亲信,姚黄魏紫本来以为是皇后有事传,正要问却看见了她身后的人,不由便闭了嘴,转身朝后面的卫琼枝看去。   卫琼枝这时也已经走过来,借着昏暗的灯光,她一下子就看清楚了裴衍舟的脸。   裴衍舟似是才刚睡醒的模样,还要一个小太监搀扶着,一手揉着额角,几缕碎发从额边垂下,脸色有几分苍白。   卫琼枝倒吸一口冷气,心也快要跳出来似的:“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宫里?”   老宫人匆匆向卫琼枝请了安,然后便使人先将门口都看守起来,小太监扶着裴衍舟就要往里面去,被卫琼枝伸出手拦住。   “我说了让你进去吗?”   裴衍舟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了下去,很是疲倦的样子。   老宫人道:“郡主,来不及了,陛下和丽妃娘娘已经朝着凤仪宫去了,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会想到来求郡主!”   卫琼枝听得一头雾水,但外面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又碍于皇后的情面,只得先让裴衍舟进来。   老宫人又要说话,卫琼枝指了指裴衍舟,道:“让他自己说。”   她疑心是裴衍舟在宫里闯了什么祸,才想到让她来收拾这个烂摊子,毕竟他一个外臣,又有什么理由这么晚了还在禁苑内逗留。   他又不是蒋端玉!   “郡主,您就别开玩笑了,裴大人才刚醒,还是由奴婢来说更清楚些。”老宫人急得一头一脸的汗,“丽妃陷害娘娘和裴大人私通,这会儿凤仪宫附近都被禁军包围起来了,只等搜出裴大人交到陛下面前。”   裴衍舟被丽妃一杯酒和毒粉药晕过去,等再醒来竟然已经到了一处陌生的房间里,裴衍舟昏过去之前已经知道不好,这下更是大惊失色,也不敢贸然出去,便立刻到暗处躲了起来。   果然不多时,里面便有人闯入,好在来人只是几个宫人,在室内搜查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裴衍舟掩藏的痕迹,便往外面去搜去了。   裴衍舟又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再杀个回马枪之后,才小心翼翼出来,幸好他今日临时被召入宫,穿的只是便服,是以便于行动。   但丽妃不知给他用的是什么药,裴衍舟方才在室内还不觉有什么,等一出来多走几步便觉脚步沉重,头晕眼花,体内不断有热气上涌。   很快裴衍舟便认出这是凤仪宫,他想到那几个借着皇后的名义请他过来的人,立刻便清楚了他们的用意。   于是裴衍舟不敢再耽误,他强撑着找到皇后身边最信任的老宫人,没想到老宫人一看见他便连道不好,裴衍舟这才知道丽妃已经向皇帝构陷了皇后与他私通。   皇后这里原本只以为是丽妃莫名其妙,不必为这子虚乌有的事大动干戈,要搜便尽管搜,却没想到裴衍舟原来真的已经在凤仪宫里面了,而此时禁卫已经过来包围了凤仪宫附近,不让裴衍舟有逃出去的机会。   方才进来找裴衍舟的人也是丽妃那边的,本想直接把他拿住,没想到却没找到他,这才又多了一重麻烦,只将附近围得和铁桶一般。   眼看着禁卫早晚会过来搜查,就连皇帝和丽妃也已经朝着凤仪宫过来了,一副信誓旦旦要捉了皇后的奸的样子,裴衍舟情急之下却想到了卫琼枝。   卫琼枝住的宫室就在凤仪宫旁边,不出几步路便能走到,里面人又少,趁着人都聚集到凤仪宫之前,悄悄去她那里是行得通的。   今日能出这样的事说明皇宫早就成了筛子,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值得信任的人,但卫琼枝却绝对可以相信。   皇后立刻派了信得过的人偷偷送裴衍舟过来,自己则在凤仪宫中应付即将到来的皇帝和丽妃。   听完之后,卫琼枝淡淡地瞥了裴衍舟一眼,却只对老宫人道;“我知道了,嬷嬷还是赶紧回去娘娘那里罢,娘娘那里肯定等得急。”   老宫人走后,卫琼枝让姚黄魏紫不要声张,万不可把这里其他人再惊动起来,今日好在只有她们三个,若是在场的人多,怕又要有些麻烦。   裴衍舟的运气实在还不错。   姚黄魏紫看了卫琼枝的态度,连茶都不敢给裴衍舟倒,只出去外面继续守着,留下卫琼枝和裴衍舟在房内。   裴衍舟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喝了,喝到一半又呛了几声,咳完之后也没有再继续喝,一手撑在案几上不说话。   卫琼枝这时才道:“他们肯定会过来的。”   “我知道。”这是裴衍舟今夜见到卫琼枝的第一句话,哑得不成样子。   “只要搜到了你,无论你在哪里,你和娘娘都洗不清了。”   裴衍舟继续咳了几声,却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而定定地看着卫琼枝。   卫琼枝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立刻一红,侧过身去道:“不行。”   裴衍舟起身往内室走去,卫琼枝咬了咬下唇,但没有阻止他。   等裴衍舟进去之后又过了一会儿,卫琼枝才跟着进到里面,她悄悄拿眼儿四处一打量,发现只拿眼睛看倒是一眼看不出他藏在哪里,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自己床上,靠里侧堆放着一床被子。   那些人搜人应该不敢搜到她的床上来,一眼看不见也就没戏了。   卫琼枝定了定神,此刻外面倒还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依稀听到有脚步声,但她不知道是自己错觉还是真的有,只坐下到了镜台前,叫了魏紫进来拆头发。   拆了一半,卫琼枝便小声吩咐魏紫去烧水,魏紫不明就里,但还是听她的话赶紧出去烧水了。   卫琼枝一边看着镜子梳头发,一边小声问:“是谁干的?”   正躲在床上的裴衍舟道:“还能是谁。”   卫琼枝的眉心拧了起来,皇后身处后宫之中,又能怎么得罪蒋端玉,就算真的不小心得罪了,也不该下此狠手。   连卫琼枝都懂的道理,皇后是一国之母,若她与旁人私通,不仅是皇后和裴衍舟要死,身边大大小小的宫人也都要死一批,其他牵扯到的人更是不好说。   “难道……是皇后帮你说话,他这才……”卫琼枝喃喃又问了一句,像是在自说自话。   裴衍舟竟轻笑一声,很是有些轻蔑:“蒋端玉为人心思深沉叵测,看似温和,实则却是心狠手辣。” 第60章 共浴   ◎一览无余的大床◎   不知怎的, 卫琼枝被裴衍舟的话吓得一个激灵,她平日里胆子虽也不算大,可也不至于被一句话就吓到。   而眼前却已浮现出蒋端玉温润的笑颜, 好像还在和她说着什么。   卫琼枝压下有些惊惶的心绪, 也不说话了, 只是一下一下地梳着自己的头发,犹豫了片刻后,便悄悄换上了寝衣。   很快这里便吵了起来, 所有人都被惊动了起来,接着纷纷被赶出来, 好在卫琼枝这里人不多,统共加起来才几个宫人, 所以也不是很吵。   卫琼枝听到外面有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在对姚黄说道:“今日有个小太监偷了丽妃娘娘东西,那可是陛下赏赐的, 必得连夜搜出来才好。”   自然先从宫人们的住所开始搜起, 无果后便搜到了卫琼枝这里来, 这时姚黄开口道:“郡主已经在里面,就要打算睡了, 惊动了她倒是不妥的。”   “贼应该不可能进去。”太监阴阳怪气地说了几句,然而还是派了几个宫女进来查看。   只见里面卫琼枝坐着在梳头发, 身上穿的也已经是寝衣,见到她们闯进来,她明显很不开心, 质问道;“没问过我, 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宫女道:“也是为了郡主好, 若是有人躲在里面, 失了财物事小, 惊了郡主就不好了。”   说着几双眼睛直在屋内打转,像是要把室内所有陈设都刮去一层,但碍于卫琼枝已经有些不开心了,并不敢轻举妄动。   卫琼枝将手上的紫檀木梳子往地上一扔,冷笑道:“光看怎么够,你们倒是动手啊!”   宫女们面面相觑,德宁郡主甚少入宫来,她们倒是不知道她脾气这么大,但毕竟是庆王的女儿,也没人能开罪得起,最后还是一个宫女大着胆子去打开几个看着能藏人的箱柜看了看,里头果然没有藏人,也就赶紧告罪之后退出来了。   她们并没有在意卫琼枝那张看起来一览无余的大床。   而裴衍舟其实就躲在叠起的被褥下面。   床榻间尽是他熟悉的味道,裴衍舟屏住呼吸,努力不使自己想起从前,可被褥中所残留的卫琼枝身上的余香却愈发浓烈,直往他的鼻息中钻。   裴衍舟的血气越加翻腾起来,竟比刚刚都要更加强烈几分,片刻后连气息都开始紊乱。   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他眼前便有那时行欢之后让卫琼枝下床去,她袅袅纤弱的背影,细腰杨柳一般,略微侧过身,便有山峦起伏,摇摇欲坠。   但好在他自幼习武,所以尽力调息之下尚且还能支持得住,在宫女们进来的时候不让自己被发现。   等宫女们离开之后,他便重重舒出一口气。   卫琼枝立刻便听见了,脸色一变,连忙一个箭步冲到床边,小声说道:“你不要命了!万一他们还会再回来怎么办?”   她一边说着一边赶紧顺手放下窗帘,隔绝掉外面的目光,以及里面的声音,这样万一有人在外面窥探,看到的也是她已经就寝了。   裴衍舟从被褥中坐起来,闭眼沉息许久后,他才道:“丽妃给我喝的酒里……”   卫琼枝不动声色地坐得远了一些。   “再过一会儿你就出去外间待着,”卫琼枝道,“等明日一早没事了便走。”   这时魏紫在外面喊道:“郡主,你再不出来洗澡水就凉了?”   这是她一早就让魏紫烧的。   裴衍舟忍不住问:“你烧水做什么?”   卫琼枝身子一扭,熟悉的峰峦又呈现在裴衍舟面前,甚至比以前要更丰满高耸许多,白得像是一块凝脂。   她剜了裴衍舟一眼:“我沐浴。”   这水本来是她备着以防万一的,但方才没有那么惊险,就也用不着了。   卫琼枝懒得和裴衍舟说话,懒得和他解释,她察觉裴衍舟的眼睛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拢住寝衣便要起身。   外头忽然起了一阵比方才还要杂乱的脚步声,可那些人分明已经离开了。   卫琼枝和裴衍舟不由对视一眼,两人面色一下子变得极差。   “惊扰郡主自然不好,可你们搜查不力反而害了郡主,来人,再搜。”蒋端玉的声音传来。   裴衍舟忽然便明白了卫琼枝烧水的用意,也怪他被迷得头昏眼花,连这个都没想到。   他提起卫琼枝,便冲到了浴间,姚黄和魏紫正加完花瓣要出去见蒋端玉,这时见到卫琼枝和裴衍舟便更是慌乱。   卫琼枝只冲着她们摇了摇头,然后示意她们出去。   姚黄魏紫到了外面便道:“郡主在沐浴,你们这是?”   而里边裴衍舟已经沉到了浴桶中,卫琼枝也解开寝衣,跟着便把自己浸到了水里。   和以前的夫君共浴并不是一件好滋味的事情,卫琼枝对着飘满了花瓣的水面极细声道:“你不许睁眼。”   水底下自然没有应答,她也不知道裴衍舟到底有没有闭眼。   又有一拨宫女再度开门进来,这回涌进来许多,比方才足足多了两倍。   蒋端玉果然没有放过她这里。   她们里里外外开始搜查,翻箱倒柜,这次连床上的被褥寝具都没有放过。   有几人到了浴间,见卫琼枝果然在沐浴,也只告了一声罪,便继续开始搜查。   不过总算没有把手伸到卫琼枝的洗澡水里。   蒋端玉也总算没有一起进来。   宫女们搜完果然没有,便如实出去向蒋端玉禀报。   蒋端玉嘴角微微含笑,示意她们退下,自己却不走。   第一拨宫人没在这里搜到裴衍舟,他便亲自过来了一趟。   他知道十有八九,裴衍舟一定在卫琼枝这里。   是他低估了裴衍舟,这样的情况下竟然还能被他几次逃脱。   而卫琼枝,终究是对他心软了。   蒋端玉想着竟慢慢走到西边窗外,这里正是浴间外面。   窗纱糊得厚实,红红的一片晕开,里头不能看得分明,仔细看也只能看到一个影子,纤弱窈窕,芙蓉含露。   卫琼枝正在洗澡。   里面时而传来几声水声,还有卫琼枝哼着小曲的声音,有些欢快。   蒋端玉一直站在那里没有走。   那个裴衍舟,此刻应该就在水下。   卫琼枝早就看到窗外有个人影,看身形应该是个男子,搞不好就是蒋端玉,也只有他敢这么做。   看不出是背对着她还是面对着她,即使知道外面看不见什么,她还是头都快炸了。   一个男的躲在她的浴桶里,一个男的在窗外看着她洗澡。   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   当然,卫琼枝更怕裴衍舟在水下憋得没气了,蒋端玉此刻分明就是有意捉弄,等着他们自己露马脚。   水里的裴衍舟其实还好,他的水性不错,最长甚至可以维持一盏茶的时间。   只是沉在水里,外面的一切变得模糊,听不清、看不见,卫琼枝好像在和他说了句什么,也可能是在和别人说,是他自作多情。   而眼前的一切却又分外清晰起来。   裴衍舟把这些都归结为丽妃的酒。   曾经化在他手中千百次的胴/体再次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他面前,每一寸他都细细抚摸品味过。   而在她消失之后,他把一切都封存起来,甚至连回忆都不敢。   仿佛沙漠中失水许久的旅人,遇到了一片绿洲。   即便是在水里,他浑身烫得还是像被火烧一样,面前仿佛是一块冰块,只要他伸手一碰,便会通体舒畅,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裴衍舟几次想要伸手,都被他仅存的理智压制住。   他怕自己心里的野兽一旦出来,便会害了所有人。   裴衍舟拔出自己袖中带着的小刀,狠狠往自己的大腿上扎去,为了不让血流出来过快从而被人发现,裴衍舟没有拔出小刀。   他看着血慢慢从小刀和皮肉相接的地方渗出来,然后很快蔓延到了水里。   不知多久之后,他耳边“哗啦”一声响,水中压抑的平静被打破。   接着一双纤长的手往下面一捞,轻轻抓到了裴衍舟的脸,裴衍舟心下松了一口气,立刻便从水里站起身。   对上卫琼枝,她已经往身上裹了一件寝衣,湿漉漉地包着,白玉豆腐上点了两颗樱桃,在细纱下若隐若现,因她是站在水里,在往下腰肢收细的地方,便没入了水中。   “蒋端玉已经离开了。”她道,“我等了一会儿,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裴衍舟疲倦地点了点头。   “怎么水里有股血腥味?”卫琼枝忽然发觉了什么,“你的腿……”   裴衍舟已经把小刀拔出来,又随手拿过一张巾帕,撕了一截下来绑在伤口上,算是处理完了。   卫琼枝看着他出去,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低头自顾自处理身上的水渍,又换了一套干净的寝衣上去。   出来时路过外间,裴衍舟浑身湿透坐在那里,卫琼枝拿过手上没用过的巾帕给他,才道:“去里面,我怕他们夜里窥视。”   一想到蒋端玉方才静静地站在窗外看了那么久,卫琼枝觉得简直令人毛骨悚然。   他明明可以让宫女进来通知她从水里出来,再找到藏在水里的裴衍舟。   可是他没有。   这种自己居于上风,好整以暇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仿佛一只猫在玩着手上的老鼠。   所以卫琼枝害怕他们夜里还是悄悄会过来,裴衍舟在外间便是一目了然,若藏到里面去,好歹能遮掩一番,况且已经来搜过两遍了,再搜说不过去。 第61章 共寝   ◎里面一塌糊涂◎   凤仪宫, 深夜。   皇后气得脸色惨白,却仍是强撑着端坐在皇帝身边,眼眶微红, 始终没有掉下泪来。   此刻丽妃已经跪在了帝后面前, 连声求饶。   可皇后忘不了, 她方才和皇帝一起进入凤仪宫时,是如何的气焰嚣张。   她作为后宫之主,一国之母, 竟然被一个妃子陷害和朝臣私通,并且言之凿凿, 一夜间几乎惊动起大半个宫里的禁军,其他妃子宫人亦是无数, 不得安生。   她向来行事端正,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万万想不到一个才入宫封妃的丽妃, 就有如此胆量颠倒黑白, 几乎一下手就要置她于死地。   而皇帝亦是令她心寒。   至少丽妃说的时候,他是真的信了, 并且调动了禁军去搜寻裴衍舟的下落。   今日若不是裴衍舟为人机敏,眼下她可能甚至没有像丽妃一样能跪在下面的机会。   打断丽妃的话语, 皇后道:“陛下,大半个晚上过去了,闹够了吗?”   丽妃想害她不奇怪, 但皇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让她以为竟然能用这样的事陷害她, 再细思之下, 或是上次叫了裴衍舟来凤仪宫已经落了人的眼。   她行的正坐的端, 不代表别人的心思不龌蹉。   丽妃没有这样的胆子, 一定是蒋端玉。   皇后努力不使自己去看立在下首的蒋端玉。   见皇帝怏怏不说话,皇后定了定神,继续道:“我上回是请了裴衍舟过来,但却没有见他,只是赏了些东西下去。至于我为什么要请他来,不过是想为陛下和他开解一二,陛下一味只听丽妃撺掇,否则让朝臣们寒了心恐怕不妥,更也没有声张。”   皇帝道:“是朕所为,你又怪到丽妃头上做什么?”   皇后见此时皇帝还护着丽妃,心里便是一酸。   但转念一想,今日自己没有出事已是万幸,除却生死性命,其他的也都是小事。   眼下她母家那里也已经知道宫里发生的事了,裴衍舟是没有出宫的,若再查宫门记档又有麻烦,迟早会把裴衍舟揪出来,但她母家已立刻动手把关系打通,再加上禁军中许多人与裴衍舟相熟,于是再来报时,裴衍舟已经成了早就出宫了。   这时蒋端玉道:“皇后娘娘心怀天下,自是后宫表率,可丽妃却有意陷害,不知陛下如何惩处?”   事到如今,蒋端玉知道今日之事不成,再继续也是于事无补,没必要执着于这一时半会儿。   这次不成还有下次,本来就是先试试水,皇后和裴衍舟也没那么容易动。   从在凤仪宫以及周围没搜到裴衍舟行踪的时候,他就明白裴衍舟一定在卫琼枝那里,到这里其实已经没有下文了。   就算在卫琼枝那里搜到他,卫琼枝和他完全可以坚持是他二人在私通,二人本就有旧,旧事若是抖出来反而让人能够理解。   当时蒋端玉就站在窗外,他不是没想过去把裴衍舟从水里找出来,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他不敢赌卫琼枝会不会为了裴衍舟承认他们过去的关系,就算她没有说,裴衍舟躲在她的闺房中,也是说不清的事,此举反而是促成了她和裴衍舟。   蒋端玉就没有机会了。   所以蒋端玉不会做这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既无法铲除皇后和裴衍舟,反而赔进去一个卫琼枝。   反正来日方长。   丽妃正惊恐地看着蒋端玉,蒋端玉淡然地收回目光。   丽妃生死都是他的人,自然要为他所用,这次她陷害皇后未成,若没有惩罚,恐怕皇后那边不会答应,丽妃也没有非保下不可的理由,至于罚得重不重就要看皇帝对她如何了。   皇帝沉默许久,看了看坐在身边的皇后,道:“此事是朕儿戏,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都是丽妃胡闹。这样罢,丽妃降为嫔位,禁足一月,皇后以为如何?”   皇后没有说话。   “那便如此。”皇帝摆摆手,示意宫人上来带走丽妃。   蒋端玉也立刻告退,看样子今晚皇帝会留下来陪皇后。   他退出凤仪宫,先是抬头看了一眼深如浓墨的夜空,便又往卫琼枝住的方向看去。   此时,不知她和裴衍舟在做什么。   ***   卫琼枝怕有人偷偷往里面看,便留了魏紫睡在外间,又留了姚黄今夜守着外边。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吹熄了里面所有的灯。   黑灯瞎火之中,她把自己裹成一团,至于裴衍舟,则是睡在她帐中的脚踏上。   裴衍舟身上也还是湿得一塌糊涂,即使已经擦拭过,还是无济于事,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他背靠着床沿坐着,卫琼枝稍稍睡过去一点,便能感受到湿寒的潮气。   她也不太好受。   翻了个身,她用脚尖轻轻踢了一下裴衍舟的肩膀。   裴衍舟静下来慢慢又觉头昏脑胀,正在调息凝神之时,忽然感觉又东西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他怕是卫琼枝的被子甩过来,自己一身腌臜弄湿了她的被子,便往旁边挪了挪。   不一会儿,那种感觉又出现在了他的肩膀上。   裴衍舟本来就不是什么有耐性的人,卫琼枝的睡相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但他又想了想,以前和卫琼枝睡在一起的次数好像确实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办完事之后他直接把她赶下床,后来她自己就懂了,也会乖乖下去了。   当裴衍舟挪到第三次,已经处于脚踏边缘的时候,他再也忍受不了,伸手便想把卫琼枝的被子甩上去,没想到触手却攥住一样软绵绵的东西,不同于被褥,里面还有骨骼,很熟悉的感觉。   饶是裴衍舟马上反应了过来,手里那东西已经迅速缩了回去,然后一脚往他头脸上踹了过来。   卫琼枝小声骂了一句,然后坐了起来,揉着自己的脚。   裴衍舟沉默了,并没有道歉。   这本来就是他攥在手里把玩过的东西。   若不是他自己的错,本可以私有一辈子。   卫琼枝轻骂了一句便停下来,小半晌后道:“你把衣服脱下来吧。”   黑暗中,裴衍舟不解地斜了她一眼。   卫琼枝又往里缩了缩,为了不让裴衍舟误会自己,便咬牙解释道:“湿漉漉的,我睡在这里难受。”   很快,黑暗中便响起了衣衫解开的沙沙声。   裴衍舟脱得几乎不剩下什么,卫琼枝从床上拿了一块汗巾丢给他,估摸着裴衍舟擦完之后,她又丢过去一床被子。   然后闷声不响地又躺下背过身睡去了。   裴衍舟觉得身上干了之后舒服许多,暖和起来慢慢困意也开始袭来,不再像方才那般燥热难忍了,便裹住被子,躺倒在脚踏上胡乱睡了。   天微微亮时,果然过来了接应裴衍舟的人。   魏紫隔着内室的门传完话,卫琼枝没动静,但很快裴衍舟便从里面出来,身上衣冠未整,一看就知道衣裳是才匆匆穿上的。   魏紫不小心窥见他裸露了一小块出来的胸膛,立时便红了脸,低下头去。   等裴衍舟走后,魏紫又悄悄走到里面去,卫琼枝果然还睡着,床边一片凌乱,连被褥都被踢下来堆在了脚踏上,还扔着一块卫琼枝贴身的汗巾,一看就是用过的,上面还有水渍。   魏紫的脸烧得更红了。   她连忙关上门,又召了姚黄进来说话。   “你说,我们姑娘和他昨晚上……”   姚黄也红了脸,想起昨夜裴衍舟躲在卫琼枝的浴桶里,什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了,便连忙捂住魏紫的嘴,他们两个本来就有事,但也不是她们能说的。   “别胡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里面一塌糊涂。”   “一会儿咱们进去收拾完就得了。”   不一会儿,卫琼枝也睡饱起身,她早先听见裴衍舟的动静已经有些惊醒,但也没做什么,干脆就躺在床上装睡。   两个丫鬟不急着服侍她起身,倒是忙着收拾她的床。   卫琼枝打了个哈欠,道:“我让他睡在脚踏上了。”   姚黄魏紫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是收拾着便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拿给卫琼枝看。   “怎么有块玉佩?”   卫琼枝拿过来看了看,认出是裴衍舟的东西,这是他自小戴在身上的,是老夫人给他的,应是昨夜脱了衣服,今早走得又匆忙,这才掉在这里。   卫琼枝找了一个匣子来收好,就随手放在自己的镜台旁:“不用管,若是重要他自己会过来拿,若是不拿就这么放着。”   等用过了早膳,卫琼枝便提着水去浇花,昨夜露水重,琉璃花缸里明显多了不少露水,卫琼枝拿瓢拨了几下水面,看见自己的手指便有些心疼。   昨夜明明染指甲染得好好的,被裴衍这么一搅和,她的指甲没染成,才涂的一层还全都褪了去,今日又要重新弄过了。   早起尚食局已经送了冰过来,放雾隐的那间有些冷,卫琼枝裹紧身上衣服,开始认认真真给雾隐浇水。   即使知道雾隐很难再救活,她也仍旧耐心照顾它们。   只要还没死,就有希望。   浇完了水,卫琼枝又拿了新的木炭过来,木炭她每日都亲自更换,吸了水气就没用了,一定要新的。   她一点一点把木炭铺好,差点直不起腰,再抬头时眼前晃了晃,却觉得雾隐的叶片好似饱满了一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20 21:15:38~2023-09-21 09:07: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晚来疯急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旧账   ◎雾隐毁了,她就没有理由继续折腾下去了◎   卫琼枝这几日也常有雾隐被她救活的错觉, 她没当回事,只在心里叹了叹,便出去做自己的事。   等快午时她又照例去查看雾隐, 卫琼枝看了好半日, 又把姚黄叫进来。   她指着雾隐问姚黄:“你快看看, 是不是我又看糊涂了,怎么好像水灵了一些?”   姚黄便过去细看了一会儿,将信将疑道:“奴婢这么看, 好像是有那么一些。”   卫琼枝觉得自己有些着魔了,才半日而已, 怎么可能那么明显?   到了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她又给雾隐浇了一回水, 这次她死死盯着,盯到很晚, 终于连姚黄魏紫都道:“姑娘, 好像是真的, 雾隐真的活过来了!”   短短一日,不仅叶片舒展了, 也根部也不是从前灰败的颜色了,即使不明显, 但卫琼枝时时都观察着雾隐,即便是一点点细微的变化她都能看出来。   她喜得不知怎样才好,但喜过之后, 她便又犯了愁, 到底是什么让雾隐开始好转的。   不过这次, 她很快就想到了水, 雾隐怕热喜寒, 今日一整日都在房里没被搬出去过,里头只有冰和炭,这是以往都有的,窗子也是一直开着通风,那就只有水,是真正接触到雾隐的。   可这水又有什么变化呢?   灵光一现,卫琼枝看见自己斑驳的指甲,忽然想起昨夜裴衍舟来时事发突然,当时她正和姚黄魏紫她们染指甲,人来了自然染不了,还出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都很匆忙。   当时魏紫打翻了还没用过的明矾,有一些直接撒进了放在外面积露水的琉璃花缸里,但后面乱成一团,也没人顾得上花缸里的水,甚至连卫琼枝也忘了,早上还是用了这些水去浇花。   所以十有八九,答案就是明矾。   宣国的水一定是和大永不一样的,至于哪里不一样,卫琼枝自然是说不上来的,但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歪打正着加了明矾之后,使得这大永的水,和宣国的水差不多了。   第二日第三日卫琼枝又试着在水里加入明矾,雾隐的状态不出所料一日好过一日。   卫琼枝这才禀报给了皇后知道,皇后听了也很高兴,甚至一扫前几日被丽妃陷害的阴霾。   消息传出去,宫人们也重新开始讨论雾隐了,而不是嚼那日夜里丽妃生事的舌根。   其中只有一人,听在耳中不觉开心。   卫琼枝关键时化解了裴衍舟和皇后的危机,实在令蒋端玉心里犹如扎了一根刺。   若是旁的什么人,他动动手指便除了,但可惜是卫琼枝,他已经决定要娶回家的人。   他的妻子,就应该安分守己待在家里。   蒋端玉找到林娴卿,对她道:“你想办法去毁了德宁郡主的雾隐。”   他看见林娴卿的脸白了白:“雾隐事关大永和宣国,如果我被发现了,那岂不是……”   “会不会被发现是你自己的事,”蒋端玉无情地打断了林娴卿的话,“记住,把我的事办好。”   林娴卿张了张嘴,没办法再说什么。   蒋端玉走后,她抬起头,愤愤地朝着他离开的方向久久望着。   她以为入了宫,等待自己的便是一条康庄大道,即便中途有坎坷,林娴卿相信凭借自己的才能,最终得到自己想要的不是问题。   若是仅仅帮蒋端玉盯着皇后,对于林娴卿来说根本没什么危险,不过是逢迎之举,但一旦动了手,就完全不一样了。   上次皇后的事她只是告诉给了蒋端玉,其余事情一概不知,就算真的追究起来也追究不到她身上,但蒋端玉要她去弄死雾隐,不说当场抓个正着,哪怕就是追究起来,也很容易就查到她的身上。   林娴卿一想起此事,便日夜难安,以至于夜里时常惊醒,浑身冷汗。   但蒋端玉的吩咐,她又不敢不做。   她只得一边盯着皇后,又一边盯着卫琼枝,眼看着雾隐就快开了,林娴卿心急如焚。   终于被她寻到有一日,卫琼枝去了皇后那里回话。   如此冒冒然地偷溜进去,实则不是一个好办法,但若是错过了这次,林娴卿不知道自己下次的机会在哪里。   她只能冒险一试。   雾隐要用的冰块每日是尚食局在送,这几日天气逐渐热起来,到了下午冰便化得有一半了,需要重新再送。   林娴卿找了一套不起眼的小宫女的衣裳穿上,不动声色,跟在送冰的人后面跟了进去。   这会儿卫琼枝不在,这里几乎没什么人认识她。   跟着一起把冰放下,便有宫女来里面收拾,把冰水擦去,收起湿了的木炭,又重新铺了干净的木炭上去,这本来是卫琼枝亲自做的事,因她不在才让宫女代劳。   林娴卿装模作样过去,也跟着搭了一把手,并没有人认出她,便背过身往角落里去铺木炭,一时别人都干完了活,见她还没有完成,只以为她原本就是这里的丫鬟,便让她快一些,而她们则是三三两两离开了。   林娴卿捏了一把冷汗,四下无人正是动手的好机会,正要去把雾隐掐掉,这时忽然从里面外面又进来了一个宫女,看着低头背身磨磨蹭蹭的林娴卿直皱眉。   “手脚这么慢,事情都做不利索!”她训了一句,又道,“你别弄这个了,郡主房里要换帐钩,你去把帐钩换了。”   林娴卿直道不好,若是此时起身,对方很有可能认出她不是这里的宫女,那就麻烦了。   好在宫女并没有在意那么多,她想赶着做完活,只是转身把林娴卿领到房里去,拿了要换的帐钩给她,自己又出去拿其他陈设。   林娴卿怕得满身虚汗,抖着手去拆帐钩,只想赶紧换完然后悄悄溜过去把雾隐掐了,但越是心里着急越是手打颤,结果竟用了比往常还要多的时间才换好帐钩。   她心下气恼,还不忘往卫琼枝的床上啐了一口,一个她原本根本没当回事的玩意儿,比一根草还贱,还几次三番爬到她头上,她来宫里她也来宫里,简直是阴魂不散。   林娴卿低下头就要离开,不料出门时却正对着撞上一个人。   来者是个男子,林娴卿以为是太监,正打算躲过去,眼风一扫差点瘫软在地。   裴衍舟已经认出了她,一下子拦住她:“你在这里干什么?”   林娴卿吓得魂飞魄散,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   其实她作为尚宫局的司簿女官,完全可以说是有事情过来一趟,但她身上穿的却是普通宫女的衣服,若换了其他人可能糊弄几句就过去了,可是面前站着的是裴衍舟。   “你来干什么的?”裴衍舟又问了一遍。   林娴卿咬咬牙,道:“世子,你我当初好歹有过婚约,这个婚约也曾有那么长的时间,即便最后没做成夫妻,我……难道我来这个女人这里看看都不行了吗?”   裴衍舟显然对她的话语无动于衷。   他叫了一个宫女过来,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让宫女在她身上搜了一遍,没有找出来什么东西。   虽然裴衍舟在过程中是背过身去的,但林娴卿还是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   她已经无奈躲到宫里来了,裴衍舟和卫琼枝就是不放过她,让人来搜她的身,无异于当众打她的脸。   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是差点就要成为他妻子的人,他怎么能这么对她?   还有一点,裴衍舟为什么可以这么随意就出入这里?她刚刚是从卫琼枝的闺房里出来,而他正要进去,他们就真的这么如入无人之境了吗?   那么她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一个笑柄一样的东西?   裴衍舟得知她身上并没有携带什么东西,便也没有为难林娴卿,而是放走了她。   然后他便自己走了进去,上次在这里落下一块玉佩,今日进宫刚好可以拿回来,卫琼枝对他的所有事都兴致缺缺,也不说让人拿给他,只传话让他自己想办法,裴衍舟便自己过来了一趟。   卫琼枝不在,眼下又是白日,裴衍舟倒打量了一番她的房间。   除了摆设等都是宫里的,其余布置得很简单,但又不失明丽,花瓶中插着的花是新剪的,窗下也排放着一些小花小草。   裴衍舟想了想,四处又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镜台旁一只有些突兀的匣子里,他的玉佩果然收在里面。   卫琼枝既然让他自己想办法,就不会藏在什么刁钻的地方。   收好玉佩,裴衍舟并没有离开,果然不消一会儿工夫,卫琼枝就从凤仪宫回来了。   看见他在,卫琼枝的脸色又有些不大好看,道:“裴大人不怕又来人抓?”   裴衍舟道:“我这便走了,只是要提醒你,屋子里的东西最好都换一换。”   卫琼枝问:“怎么了?”   “有人进来过了,”裴衍舟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是林娴卿,她换了一身宫女衣服,不知是来做什么的。”   卫琼枝心下一惊,也顾不得裴衍舟,连忙跑过去看花,看到雾隐好端端的,她松了一口气。   “不在就把这间屋子锁起来,以免有人混进来。”裴衍舟在房门外看着,却并不进来。   卫琼枝出了门,虽然知道裴衍舟说得对,但嘴上还是道:“我自然明白,以前裴大人不就是这么才摘了我的花吗?”   裴衍舟料到她要提起这件事,旧账重翻到底也是他的不对,她不过是说几句罢了。   光看姚黄魏紫那两个丫鬟的名字,裴衍舟就知道她没忘,甚至用她们的名字不断提醒她自己不要忘记这件事。   正在裴衍舟犹豫要不要再说几句的时候,卫琼枝已经转身走了,裴衍舟思及这是在宫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上次的事情已经够惊险了,还是先离开为妙,有话等卫琼枝出宫之后再说不迟。   经过花房时,裴衍舟倒是往那里看了一眼,他知道卫琼枝为什么要入宫来养雾隐,自己把这个活往身上揽。   无非就是为了躲开他,加上不想嫁给他。   若是雾隐毁了,卫琼枝就没有理由继续折腾下去了。 第63章 枯萎   ◎不可当作正妻◎   林娴卿既一计不成, 她便没有这个胆子再去第二次。   就算她再恨卫琼枝和裴衍舟,但轻重还是分得清的,万没有理由把自己搭上, 实在犯不上。   等了一二日, 她便自己主动去找了蒋端玉。   蒋端玉素日常在宫中行走, 林娴卿作为司簿并不难见到他,但蒋端玉对林娴卿私自上门很是不悦。   特别是林娴卿还告诉他,雾隐的事她办不了。   林娴卿知道蒋端玉心狠手辣, 她委屈扮可怜那一套是绝不管用的,便只能素着一张脸, 先跪到蒋端玉面前。   “奴婢正要动手的时候被裴衍舟发现了,现在他们已经加强了戒备, 奴婢再找不到机会了。”林娴卿直言道。   蒋端玉好半晌没说话,许久才启唇问她:“你被抓了个现行?”   林娴卿被他一句话问得身上寒浸浸的, 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连忙替自己分辩道:“没有, 我才要过去,就被裴衍舟看见了, 他并没有看见奴婢去动雾隐。”   说罢,她连连朝着地上磕了两个头, 只等着蒋端玉发落。   “你这么说,倒是没办法再让你去办这件事了。”蒋端玉笑了起来,抬了抬手让林娴卿站起来。   他手上不止林娴卿一个人, 没了林娴卿, 自然还可以有其他人帮他做这件事, 蒋端玉根本就不着急。   这时林娴卿踌躇片刻, 又道:“大人, 奴婢还有一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讲。”   蒋端玉觑了觑她。   “我在去毁损雾隐的途中遇到了裴衍舟,当时我刚从德宁郡主的闺房里出来,而他正要进入,他出入那里如此随意,是不是又与郡主……”林娴卿说到一半便开始有些后悔,于是慢慢收了声。   蒋端玉明明白白是知道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的,她此时揭了卫琼枝和裴衍舟私下苟合的短处,不就是告诉别人她嫉妒了,所以才一个劲儿地抹黑,蒋端玉要毁的只是雾隐,卫琼枝和裴衍舟两个人到底怎么回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哪知林娴卿及时停下还不够,又听蒋端玉道:“说下去。”   林娴卿后背一凉,只好硬着头皮道:“奴婢怀疑他们在宫里私通,否则裴衍舟如何能随便进出郡主的房间。”   闻言,蒋端玉冷冷哼了一声,道:“私通?他们倒也正常。”   卫琼枝到底还是和他的亡妻不一样的,他的妻子是最贤良淑德的女子,处处规行矩步,素有女德,是作不出让别的男子躲在自己洗澡水里的事的,可是卫琼枝却毫无顾忌。   蒋端玉心里多了一丝鄙夷,虽说卫琼枝以前是迫不得已,但须知节妇宁可饿死也要守贞,她为了几个急用的钱便把自己卖了,名声就不说了,这私德果然没好到哪里去。   这样的女子,不可当作正妻。   蒋端玉原本是打定主意让她作续弦的,但经过那夜她窝藏裴衍舟的事,蒋端玉的心思便已经开始慢慢变了。   庆王早晚要收拾,到时他的女儿作为罪臣家眷,怎可为良配,再加上卫琼枝的德行实在不好,不如先让她做个外室,左右他也没打算再娶一房妻室,若是到时她改得好,便将她接进府里来抬成姨娘便是。   至于她的孩子,蒋端玉早先是打算一同接过来的,他不在乎多养一个不是自己血脉的孩子,但裴衍舟实在可恶,或许还是让孩子跟着他的父亲比较好。   蒋端玉收回心绪,看着面前低头站着的林娴卿,心里又多了几分不快,冷声道:“我知道了,他们私通的事,除了我之外不许和其他人再说起。”   林娴卿赶忙连连应是,她已察觉到蒋端玉的不悦,但又不知这不悦来源于何处,只得他怎么说,她就怎么做,一时更加后悔自己头脑一热同蒋端玉提起了此事,往外面悄悄去传个谣言,也抓不出始作俑者是谁,到时宫里的人一定对卫琼枝和裴衍舟私通的事津津乐道,也不会牵扯到她。   卫琼枝和裴衍舟从前的事知道的人不多,一传便立刻有人会猜到她身上,无论是庆王还是裴衍舟,林娴卿都不敢去惹,但这件事却没事,宫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谁知道是谁传的私通。   但林娴卿把自己的路堵死了,蒋端玉不让她说。   林娴卿也只好自己懊悔自己的去,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被裴衍舟发现,倒是避开了这件事,否则雾隐被毁又不可能不查,她实在怕查到自己身上,毕竟她也不敢保证蒋端玉就一定会救她,但她却不敢供出蒋端玉。   ***   自那日林娴卿出现过之后,卫琼枝很快便发现自己的住所附近好似多了许多巡逻的侍卫。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但她这里并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往常也只是交接班的时候会过来巡逻一两次,其余时候不大能见到人,如今却忽然多了起来,实在是件奇怪的事。   联系到林娴卿,卫琼枝只能更加小心地保护着雾隐。   她一日几乎都待在自己这里,除去睡觉的时间,其余大半工夫都坐在庭院中或者廊下管着雾隐所在的那间屋子,这几日正是将要开花的紧要时候,她不想走开一步。   而平日里就算真的要走开,她也是叫来姚黄魏紫两个人一起盯着,或是锁好了门窗再出去。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卫琼枝便早早报给了皇后知道,若是皇帝能派人来接手快要开花的雾隐就更好了,反正她算是养成功了。   正当卫琼枝盘算着要怎么向皇帝求这个恩典的时候,一日傍晚她去看雾隐,却发现雾隐突然全都枯死了。   而且是三株一起!   卫琼枝发现的时候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她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雾隐明明就快开花了,都被她养得活过来了,怎么可能一下子全都死了?   当她听见随之而来的姚黄魏紫的抽气声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事确实是真的。   卫琼枝没有疯,也没有哭,她先是看了一圈四周,可是还是和从前一样,什么东西都没有,不可能是进来什么猫狗把花给扒了。   她几乎可以确定,一定是有人故意把她的花弄死了。   谁最有可能这么做呢?   卫琼枝来不及再多想什么,赶紧把事情报了上去。   宣国进贡的十株雾隐,除去早就枯死的五株,只有卫琼枝手上三株,其他花匠手上两株,而没有卫琼枝又是控制气候控制湿度,又是浇加了明矾的水,另外那两株前几日已经彻底死透了。   本来就指着卫琼枝这三株,眼下竟也没戏了。   皇后又上报给皇帝,皇帝听闻之后大怒。   这几日他因着丽嫔被罚一事本就情绪低落,一想到偌大一个大永竟找不出一个能养花的人,要在宣国使臣那里失了面子,便气不打一处来。   但卫琼枝毕竟是庆王的女儿,早先进宫时庆王也来招呼过了,要是真的没养成功,那也就给她算了,不能真的去惩罚她。   皇帝刚要使人出宫去通知庆王接女儿回家,一旁的蒋端玉却道:“陛下,臣以为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皇帝一向听蒋端玉的话,哪有不听他说下去的道理。   “其他几株雾隐是宫中花匠能力有限,这才导致枯萎无疑,但德宁郡主那里的,恐怕并非如此。”蒋端玉说得不疾不徐,像是慢慢地教着皇帝什么,“早先皇后娘娘那里便递了消息过来,说是德宁郡主已经想到办法将雾隐养活过来了,陛下与臣等只以为是千真万确的,但究竟雾隐如何也没有人亲眼看见,只存在于皇后与德宁郡主的口中。”   “此事便有了两种可能,若是德宁郡主因为自己养不好雾隐而在先前故意撒谎,那么雾隐便有可能是她监守自盗,自己毁损的,目的是将种不好雾隐的罪责推到不存在的毁花之人身上。若真是有人故意为之,那此人更是用心险恶,有意离间大永与宣国之间的关系,到时宣国或许以为大永没有讲和的诚意,更使得大永泱泱大国竟养不活一株花,无颜至极。”   皇帝的火气被蒋端玉煽得越来越大,他砸了一只砚台之后道:“那便把宋绫押起来审!”   “陛下,不可。”蒋端玉挑了挑眉梢,出言阻拦道,“德宁郡主是庆王的掌上明珠,若仅仅因为几株花就怪罪,恐怕不妥。依臣所见,不如就先把她关在原先住的地方,她一个姑娘家胆子小,关上一两日也就招了。”   “那如果真的不是宋绫干的呢?”皇帝问。   蒋端玉一时没有说话,半晌后道:“臣这几日听闻了一件事,陛下就当市井笑谈听听就罢。”   “据说德宁郡主曾经和裴衍舟育有一子,二人多年来纠缠不清,庆王烦不胜烦,便欲将女儿嫁给裴衍舟,德宁郡主此番入宫,也正是为了躲避这桩亲事,若是雾隐种成功了,臣以为她应该就会向陛下要恩典,可以不必嫁给裴衍舟。”   “什么?他们有孩子?”皇帝颇有些小孩心性,方才的怒火一下子被好奇冲刷,瞪了眼睛道,“皇叔竟肯让宋绫吃这个亏?”   蒋端玉道:“具体情况臣不得而知,也不敢乱说,但孩子确是千真万确,如今就藏在庆王府,庆王和王妃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一点都不敢声张。”   “怪不得,怪不得……”皇帝激动得起身来回踱了一圈,边走边道,“朕记起来了,给宣国使臣接风的那一晚,裴衍舟发了酒疯,提到什么爱妾什么花画,还问了皇后,他的爱妾是不是宋绫?哈哈哈,皇叔的爱女竟是裴衍舟的爱妾,有趣,好玩!”   蒋端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心,适时截住皇帝的话:“眼下的情况是郡主不愿嫁裴衍舟,而裴衍舟却执意要郡主,只要花毁了,郡主便讨不到这个恩典了。”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主打的就是一个情绪稳定 第64章 认罪   ◎全凭首辅大人一张嘴◎   蒋端玉刚说完, 方才还笑着的皇帝却忽然变了脸。   “难道是裴衍舟毁了雾隐?”皇帝脸色骤然铁青,“他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些,他和皇后的事朕的疑心还未去, 他就敢去毁了雾隐?”   蒋端玉接着道:“北衙禁军乃是陛下亲统, 但是南衙不是, 据臣所知,左右监门府两位将军皆与裴衍舟私交甚好,最近更有禁军时常在德宁郡主的居所外巡逻, 到底意欲何为便不得而知了。”   “把人都给朕关起来慢慢审。”皇帝不假思索立刻道。宋绫动不了,但是这些人能动。   “陛下, 先不可因此事大动干戈。”蒋端玉假装劝道,“若真是裴衍舟所为, 他以及一众党羽自然跑不了,但也未必不是郡主贼喊捉贼, 若冒然捉了人, 恐要寒了忠臣良将的心, 并非仁君所为。”   皇帝神色一滞,接着便连连点头:“对, 对,朕要做仁君, 先把宋绫关起来,先问她!”   蒋端玉的嘴角划过一丝笑意,转身便吩咐下去, 让人将卫琼枝那边都看管起来。   而另一边厢, 卫琼枝也实在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雾隐本就是没人能养活, 她才来试试, 庆王妃也提前和她说过不用担心, 即便养不好也不会怎么样,甚至那些花匠也没有她如今的待遇。   她竟是被软禁了起来。   很快庆王府那边就知道宫里出事了,庆王去见了皇帝,庆王妃则来看望了卫琼枝,虽然卫琼枝出不去,但人却可以进来。   庆王妃先是安慰她:“绫儿别害怕,不过是几朵花,陛下查清楚就放你走了,有你父亲在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要说害怕卫琼枝也不怎么害怕,只是这情形不对,但事情都发生了,再对庆王妃诉说自己的忧虑也于事无补。   庆王妃又道:“陛下是疑心你监守自盗,明明没养活却谎称养活过来了,但眼下只靠自己说说,怎么说得清?反而你还是仔细想想,到底有没有人进出过花房?”   卫琼枝摇头:“不可能,绝没有什么闲杂人等进过那里,我都是亲自照看着,哪怕有个错眼不见的时候也是姚黄魏紫两个人盯着,走一步都会锁紧门窗。倒是有一件事,尚宫局的林司簿曾经进过我房里,只是不知道干什么。”   卫琼枝便把那日的事情同庆王妃说了,撇去裴衍舟整个人没提起,庆王妃听后便道:“这丫头一定对你没安好心,回头让你父亲收拾她,给她扒皮抽筋才好,可雾隐不是她来之后才毁的,后头她也没再出现过,倒说不到她身上去,你再仔细想想,当真没有其他人了?”   卫琼枝很肯定地说没有。   “我是想着……”庆王妃打量了卫琼枝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道,“你说会不会是裴衍舟?”   卫琼枝愣了愣,一时没说出话。   庆王妃继续小声道:“我听你父亲的意思,陛下那边除了你,便怀疑是他动的手,你想想看,雾隐一毁,你可不就回家了?”   “可他最近也没来过这里。”卫琼枝迟疑道。   “自己不来他可以让别人去办,你周围这段时日是不是多了许多禁军巡逻?如今已有些眉目,一查便知道是与裴衍舟交好的,你父亲让我先不要说,但我怎么能忍心看你被冤枉?”庆王妃摸了摸卫琼枝的头发,继续说道,“我思来想去,这事最有可能的就是他,那些禁军也不是他无端端派过来的,你不想嫁他,他能安什么好心?既然你能肯定没什么人出入过这里,那就更是他的人干的了,他们是有功夫的人,做起事来怎么可能让你们发现?”   卫琼枝轻叹了一声道:“话虽如此,可也是没有证据的事。”   庆王妃方才的话,犹如一棵藤蔓一样在卫琼枝心里迅速生长缠绕。   裴衍舟确实是最有动机去做这件事的人。   许是因为上次他提醒他注意雾隐,她才不自觉地没有往他身上去想。   如果雾隐毁了,她就无法去问皇帝皇后讨要恩典,回去之后或许就只能嫁给他了。   如同庆王妃所说的那样,他又为什么要动用自己的关系,使得禁军每日多次在她这里逡巡。   见她出神,庆王妃还以为是卫琼枝于心不忍,便道:“你被关起来总不是个事儿,陛下倘或是想吓一吓你,若真是你自己自导自演,你被关几天也就自个儿承认了,可分明不是你,难道你还想继续蒙受着不白之冤吗?把裴衍舟交待出去便是,到底是不是他自有定论,若不是他查清楚了也就是了,不会冤枉了他。”   卫琼枝沉默片刻后道:“母亲,容我再想想。”   “还想什么?”庆王妃皱眉,“母亲这就去见皇后娘娘!”   庆王妃性子中带着点雷厉风行,她的话既出了口,便任凭卫琼枝在后面怎么叫她都不应了,起身就出了这里,径直往凤仪宫去。   卫琼枝虽也被庆王妃说服了大半,但心中仍有犹疑,想再想想清楚,可却已经拦不住庆王妃,只好焦急地等待着。   裴衍舟有动机,裴衍舟也有前科,但卫琼枝总觉得这件事不是这样的,也没那么简单。   可除了裴衍舟还会有谁呢?   林娴卿没有机会,也不大可能有这个胆子,仅仅是为了和她作对就弄坏雾隐,查出来可是要命的事。   花又是如何在她们都没有发现的情况下毁损的?   卫琼枝一点头绪都没有,直到皇后派人来请。   庆王、庆王妃以及皇帝,还有蒋端玉,此时都已经到了凤仪宫。   皇后见了卫琼枝便问:“庆王妃说是裴衍舟,你算是事主,你觉得呢?”   卫琼枝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虽然知道庆王妃是急于给自己脱罪,但总觉得不妥,然而要她为裴衍舟辩解,那也是不可能的,她没有立场也没有理由。   她定了定神,对着帝后二人道:“母亲所言并非完全没有道理,裴衍舟确实是最有可能去做这件事的人,但……臣女多日来并未见到他,他也没有在附近出现过,所以没有证据。”   皇帝听着便点点头:“罢了,除了他,还能是谁,先把他带上来。”   抛去裴衍舟和卫琼枝两个人的私事不提,还有一桩事,蒋端玉先前提到过,皇帝深以为然。   裴衍舟早就被等在殿外,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在听完所有事情之后,他的眸色黯下去,看了卫琼枝一眼。   卫琼枝撇过头,假装使自己没有看见他。   皇帝道:“裴衍舟,你可认罪?”   裴衍舟不说话。   庆王本来心下有些责怪庆王妃太过于冲动,只想着把女儿带出来便胡说一气,若是裴衍舟此时分辩,他倒还想着为他说几句话,但眼下裴衍舟面对质问一声不吭,庆王心里便也起了疑惑。   他什么都不说,是不是真的有可能是他做的?   于是庆王也闭了嘴,只不动声色地看着周围情况。   这时皇后又问了一句:“裴大人真的没什么想说的了吗?”   裴衍舟依旧不说话,连点头摇头都没有。   蒋端玉嘴角擎起一丝笑意道:“看来裴大人是承认了,你既想逼着德宁郡主嫁给你,又想以雾隐毁损来破坏两国之间的邦交。”   闻言,裴衍舟冷眼看着蒋端玉,终于开口道:“堂堂首辅,说出来话来竟也如此令人发笑。几朵花而已,怎能坏得了大永和宣国之间的关系。”   蒋端玉先是看了看皇帝,皇帝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才道:“裴大人说得轻巧,宣国故意献上这样刁钻的花,不就是想看大永的笑话,大永怎能忍受得了他们的嘲笑和蔑视?这和谈一事,自然就不成了。”   “和还是不和,全凭首辅大人一张嘴。”裴衍舟对着蒋端玉倒是毫不留情面。   他心里清楚,除了蒋端玉,还能有谁处心积虑盯着几朵花,并且把事情说得如此严重。   就算雾隐被毁,原也不该针对卫琼枝,其中想必也少不了蒋端玉的挑唆,不然卫琼枝应该早就被放出去了,何至于让庆王夫妇心急如焚。   若他不承认下,蒋端玉便极有可能为难卫琼枝,也正因如此,蒋端玉才狠狠将他拿捏住。   蒋端玉自然气定神闲,他笃定裴衍舟一定会为了不让卫琼枝吃苦受罪而先默认下,蒋端玉觉得裴衍舟此人有时也好笑,他明知道他是冲着他去的,若是先替卫琼枝认下,他不会让他好过,可裴衍舟却又还想着既不是他做的,皇帝便能公道对待。   落到他手上,怎么可能再让他出来。   裴衍舟便先被收押,带下去下了狱。   庆王在他被带走后,才对皇帝道:“此事还望陛下三思,一则是裴衍舟不可能为了儿女私情便如此儿戏,二是雾隐实在事小,裴衍舟多年来于大永有功,不宜大动干戈。”   “皇叔说的是,此事朕自然再会让人好好去查一查,不会屈了他。”皇帝听后先还一边笑一边应着,但随即却话锋一转道,“但皇叔也该知道他利用私交私下动用南衙禁卫一事,让朕在这宫里又怎么能得安宁呢?”   庆王一时还未说话,卫琼枝却忍不住道:“陛下,臣女记起来一件事,前段时日尚宫局的林司簿曾经偷偷摸到臣女的房里来,因立刻就被发现了,所以当时并未出什么事,但臣女想着,是不是应该把她叫来问一问,或许毁依譁掉雾隐的另有他人。”   皇帝再度看向蒋端玉,他很快便道:“德宁郡主与林司簿从前就有私仇,林司簿摸进郡主房里不奇怪,郡主推她出来顶罪也不奇怪,可若要说仅仅因为那点子私仇,就能让林司簿有这样的胆子,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卫琼枝心一横,对着蒋端玉道:“是太牵强了些,林司簿不能为了一点点私仇就做出这样的事,裴衍舟却能为了私情毁了雾隐。”   蒋端玉朝着她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第65章 求情   ◎你便进去陪他◎   庆王没想到今日卫琼枝的胆子这样大, 竟连蒋端玉都敢对上,正要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说话了, 却听皇帝道:“德宁, 你若是如此为裴衍舟打抱不平, 你便进去陪他,朕成全成全你们两个如何?”   此话一出,庆王一下子变了脸色, 他心中其实早就已经不悦,早先便说好了不为难卫琼枝, 可到头来却还是关了她在宫里,那些花匠也不过是略受些罚, 卫琼枝是她的女儿,何至于此?   眼下卫琼枝虽也有些为裴衍舟分辩的意思, 但也只是说出自己所知道的实情, 既然雾隐如此重要, 重要到要关了卫琼枝,又把裴衍舟下狱的地步, 像林司簿这样可疑的人,无论她用意为何, 也该仔细审问一遍才是,卫琼枝并没有说错。   可皇帝却当着他的面羞辱了卫琼枝,就算卫琼枝和裴衍舟二人之间说不清楚, 就算他有意去做这门亲事, 也不该在这样的场合下, 说得如此轻佻。   庆王沉住气, 忍着不让自己去看蒋端玉。   到底是谁从中作梗, 简直一目了然。   只可惜如今已实在拿蒋端玉没有办法,自小皇帝身边伴着的人便是他,皇帝最信任依赖的人也是他,如兄如父,竟不似天子与臣子,庆王也只能恨自己独善其身,又因女儿的事情没了心思,这才使得蒋端玉独大,等察觉不对时已失去制衡蒋端玉的机会。   那边庆王妃已然拉住女儿,替女儿向皇帝求饶道:“陛下恕罪,绫儿只是小孩子家家不懂事,这才胡乱说话,她说什么都当不得真,我和王爷这就领着她回家去。”   皇后见状也连忙道:“德宁郡主这段日子在宫里也累了,是该好好回家去歇一歇,庆王与王妃便先下去罢。”   于是卫琼枝被庆王妃半扶着上了车辇,她后头倒没再多说什么话。   不自量力的道理她还是懂的,既然自己没办法与对方去抗衡,那不如先闭嘴。   车辇在宫道上缓慢行驶,路过一处时忽然满了下来,庆王妃心烦意乱,只想赶紧入宫去,便问:“何事?”   外面道:“是宜阳郡主。”   庆王妃轻轻哼了一声,掀开一旁的帘子向外面看去,宜阳郡主的车辇已从她们身边而过,想来是得知裴衍舟出事,便入宫来向皇帝皇后求情。   一时庆王妃也道:“赶紧走。”   带着卫琼枝回到庆王府,先着她沐浴更衣驱除身上晦气,才让她去歇了。   ***   老夫人不出一个时辰便很快又回到了荣襄侯府,赵氏已苦苦等着,一见她回来便忙问:“怎么样了?”   面对这个空有一张不再年轻的好皮囊的儿媳,老夫人本就不愿与她多话,眼下便更不想了,径直回了寿宁堂坐下,倒还喝起了茶。   赵氏不敢再多问,唯恐老夫人不高兴,心里却急得差点哭出来,于她而言,夫君不顶用,儿子便是她的天,儿子被下了狱,那就是天塌下来了。   老夫人放下茶盏,这才问她:“你们侯爷呢?”   “已经早就去说过了,”赵氏终于忍不住擦了擦眼泪,“侯爷怕是什么事耽搁了,还没过来。”   “可带了什么话过来?”   赵氏摇了摇头:“没有。”   “哐当”一声,老夫人掀翻了自己方才喝过的那盏茶,怒道:“再去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当爹的却不见人影,绑也要把他绑过来!”   老夫人一发火动怒,底下的人不用吩咐,闻风而动,立刻便去找裴硕了。   赵氏听了心里更加难受委屈,虽她自嫁进来开始便和老夫人不对付,但她也明白自己立不住又担不起事,这个家有一大半是靠着老夫人才撑起来的,如今儿子都出了这么大的事,裴硕不说想想办法,竟然连面都不出了,实在令人心冷。   有了老夫人发话,裴硕很快便请了过来,这会儿正是快到掌灯时摆饭的时候,裴硕也烦,便随便找了一个姨娘,在她的房里用饭。   看着老夫人铁青的脸色,裴硕也知道自己这回做得过了,没等老夫人开口,自己便道:“母亲恕罪,衍儿的事儿子也很忧心,只是不料母亲入宫这么快便回来了,自己心下烦闷,便先找了一处地方用饭,只打算等用了饭之后再来母亲这里商议事情。”   老夫人闻言冷笑起来:“我没给你吃饱饭,让你缺这一顿饭吃了?商议,我告诉你,衍儿这次凶多吉少了。”   话音刚落,赵氏已然瘫倒在地,被丫鬟扶了坐下,哆嗦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怎会如此?”裴硕忙问,“儿子听说不过就是宫里怀疑衍儿弄坏了那个什么花而已,最多关上几日也就罢了,怎么会如母亲说得这般厉害?”   老夫人道:“陛下不肯见我,皇后也不见我,最后是皇后身边的宫人悄悄给我递了个信出来,是那个蒋端玉刻意将此事闹大,是他要衍儿死。”说着便把在宫里打探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裴硕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程度,他原先只以为是小打小闹,皇帝发完火消了气便好了,几朵异国献上来的花,又能严重到哪里去,不成想听老夫人一说,花只是个引子,真正目的竟是冲着裴衍舟去的。   正厅内只剩赵氏的啜泣声,裴硕烦得不行,但也没心情斥责她,半晌后对老夫人道:“要不儿子去求一求蒋端玉?”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老夫人一听裴硕的话气得倒仰,“你真不知道这段日子陛下时常传了衍儿入宫训斥的事?没有蒋端玉从中挑唆,衍儿怎么会如此被陛下所厌恶?就是这样的人,你竟然还要去求他?”   裴硕被老夫人骂得抬不起头,便索性坐下,揉着额头道:“莫不是衍儿平日里得罪了他,这才不放过衍儿。”   老夫人长叹一声:“那你打算怎么办?”   “求蒋端玉也行不通,”裴硕道,“若是衍儿真为了娶那丫头而毁了花,那……换个世子也就罢了。”   赵氏呜咽一声,彻底哭了出来。   裴硕瞪了她一眼:“你教出这样的儿子,这些年不求他安安分分了,他倒是给侯府惹了多少麻烦出来?你自己说!”   从两年多前裴衍舟伤了腿开始,裴硕便起了这个心思,只不过后来裴衍舟好了,便就又不提了,如今事情处理不了,还惹上了蒋端玉,倒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裴硕继续对老夫人道:“儿子知道衍儿是母亲一手养大的,儿子也不是不心疼他,可眼下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既得罪了蒋端玉,陛下也对他有了嫌隙,这又下了狱,先不说救不救他,便是侯府也有可能被他连累,不如先趁此时与衍儿撇清了关系,另立世子,摆出个态度来,先保下荣襄侯府再说,衍儿那边就慢慢想办法救他。”   “侯爷,衍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不能如此狠心啊!”赵氏哀嚎一声,扑倒在裴硕脚下,“求求你救救他,若你不救他,衍儿就真的完了!”   裴硕虚虚拉了赵氏一把,没拉起来也就算了,只是看了看老夫人,见她没有说话,便稍稍放心了一些,看来她也不是不赞同自己的话。   裴硕道:“不是不救,只是事缓则圆,不能先与蒋端玉对上。”   三人一时都不语,许久之后,老夫人才命人拉起赵氏,又对裴硕道:“你先回去罢,晚了,去用饭罢。”   裴硕心下一松,又说了几句话安慰老夫人,便连忙告退了。   赵氏更觉悲凉不已,裴硕完全不管就算了,本来就是把他请来想办法的,他竟想干脆把世子换了,这无异于把她和裴衍舟打入十八层地狱。   最令赵氏感到害怕的还是老夫人,那时裴衍舟半身都瘫了,老夫人也没流露出过要换世子的意思,大半都是赵氏自己疑心她要偏着三房让三房的孩子出继给裴衍舟,可眼下裴硕说出要换世子,老夫人竟然一句话都不说。   难道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赵氏此时才真正后悔自己嫁给裴硕,她娘家不显,只是普通官宦人家,便是她这么多年在侯府里受了不知道多少委屈,也没个娘家人为她撑腰,若是换个说得上话的,怎么也不能让裴硕把话说得那么轻巧,当初她要是嫁个门当户对的,也不会如此。   赵氏才自怜自艾了一阵,忽然脑中灵光一现,竟让她生出几分急智来,对老夫人道:“老夫人,不行,不能换世子,衍儿是长房嫡孙,可他如今也是有儿子的人了,就算是衍儿死了,爵位也该是虎儿的,否则便是乱了礼法纲常!”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   “老夫人的意思是……”   “替我备下东西,我要去庆王府一趟。”   赵氏面上一喜,身上忽然便有了力气,连忙下去准备,不消片刻便收拾妥当,倒回来又同老夫人道:“母亲先前没去过庆王府,如今遇事了才去求,庆王府那边难免把母亲看低了,或是那边也不高兴,不如我去。”   “你是怕我去庆王府坏了事,”老夫人一语便戳穿了赵氏的小心思,“我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拉不下脸的。”   赵氏愣了愣,老夫人已经转身回房换衣,准备出门了。 第66章 姐姐   ◎当初的卫琼枝只是个傻子◎   卫琼枝回到庆王府之后便被王妃赶着去歇了一会儿, 竟是一觉睡到了入夜。   清风苑那边来了人请她过去,说是晚膳摆在了王妃那里,让卫琼枝过去用膳。   卫琼枝到了之后才发现, 庆王倒是不在, 但是宋锦和宋庭元却都在。   宋锦不提, 宋庭元是卫琼枝不想看见的。   她没那么圆滑的性子,一家人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上回宋庭元对她出言不逊, 她也和宋庭元吵了起来,反正她忘不了。   宋庭元前些日子一直被庆王关着, 据说这两日才放出来,但卫琼枝不觉得他会对自己改观, 最多是学会掩饰了。   不过她不在乎,他不喜欢她, 她也不喜欢他。   卫琼枝一见到宋庭元后立刻便脸色不佳, 自顾自在另一边坐下, 庆王妃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先给她夹了菜。   宋锦见状便道:“好了, 哥哥姐姐都不要再赌气了,一家子人和和气气才是正经, 咱们这样的人家,若是拌了几句嘴便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传出去叫人笑话。”   卫琼枝也不想知道宋锦说的是自己还是宋庭元, 自小不是一起长大的生分才是正理, 况且幼时生长环境相差实在太大, 是她和他们格格不入。   宋锦说完, 庆王妃便马上剜了宋庭元一眼, 宋庭元皱了皱眉,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然后他又给卫琼枝倒了一杯酒。   卫琼枝眼看着酒满,等倒完都没有去拿的意思,直到宋庭元向她举了酒杯,她也无动于衷。   “姐姐。”宋锦小声地叫了她。   卫琼枝只对着宋锦抬了抬眼皮子,示意自己听见她叫她了,但是对宋庭元还是假装没有看见。   “好了绫儿,”庆王妃终于出言道,“你父亲打过他也骂过他了,以后他不敢再这么跟你说话了,你就原谅了他这一次。”   卫琼枝从前傻习惯了,便有些一根筋,若换了别人顺着台阶也就下了,但她却不。   卫琼枝道:“他不敢,我也不敢。”   在她的认知里,既然是庆王对宋庭元又打又骂,那宋庭元也只是畏惧庆王,并不是真心对他说过的话感到后悔。   他连话都没有一句,说明他还是觉得他是对的,毕竟站在宋庭元的立场上,卫琼枝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分别了十几年的姐姐,而裴衍舟是他的至交好友,她污蔑了裴衍舟,若一味只向着她反而说明这个朋友不是真心的。   只是宋庭元说出来的话实在太难听,卫琼枝不能接受。   她撇过头去。   宋庭元脸色一僵,更不愿意说话了。   庆王妃又瞪了一眼宋庭元,宋锦这时也走到一旁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宋庭元。   宋庭元拿过锦盒,默了半晌才打了开来,里头放着一块镶了羊脂玉的金项圈,一看就是小孩子戴的。   宋锦道:“这是哥哥亲自去吩咐了工匠做的,今日才拿过来,姐姐看看,合不合心意。”   宋锦伶俐,故意没说是给谁的,让宋庭元自己说。   于是宋庭元便道:“送给虎儿的。”   既是送给孩子的东西,卫琼枝也拒绝不了,她接过来看了看便收好放在一边。   但是姐弟二人除此之外还是无话。   宋庭元方才那杯酒还没敬完,他也不再继续,终于明白卫琼枝的棘手。   他不过说了她几句,她就记在了心里,和他比起来,裴衍舟又要厉害十倍百倍,要再让卫琼枝回头怕是难了。   以宋庭元所见,即便是雾隐如今毁了,卫琼枝回到家来,让她乖乖嫁给裴衍舟也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眼下裴衍舟身陷囹圄。   庆王妃叹气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同父同母最亲的血脉,以后父母不在了,你们要互相扶持帮助,否则父母怎么能安心呢?”   “绫儿从小没和你们一起长大,但她也是你们的亲姐姐的,你们待她生分我也不说你们什么,但日后再有什么事,你们都要在心里想一想,”庆王妃正色,眼神从三个儿女的脸上一一滑过,“若你们自幼一处大的,还会不会如此去做,如此去说。”   宋庭元的脸色终于慢慢白了起来。   姐姐对他来说,一直只是记忆中一个苍白的印记,他只知道姐姐是因为他才走失的,父母便常常因此忧虑难过,于是他也日渐有了负罪感,长大一点后只想着逃离这个家,以此来惩罚自己犯下的错。   卫琼枝的出现,其实和这个印记是割裂的,在她出现之前,宋庭元想不出姐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于是放在心里凭吊,她出现之后,宋绫和宋庭元心里的印记成了两个人。   所以他才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卫琼枝,一则是因为他认为是卫琼枝错在先,二则是他没把卫琼枝当作他一直认为的姐姐。   庆王妃的话,才一下子将宋绫和卫琼枝之间的裂缝拉近,残酷地使二人合而为一。   若宋庭元真的把卫琼枝当作姐姐,他那日的指责还说得出口吗?   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锦遭受了卫琼枝曾经遭受过的一切,宋庭元根本不可能忍受,就算是裴衍舟,他也一定会去找他问个清楚。   宋锦在旁边小声地安慰着庆王妃什么,卫琼枝只垂下眼不说话,人是正坐着,但样子和庆王妃还有宋锦比起来,总是带着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怯懦,总是对这里的一切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   宋庭元终于再度捏起了那只酒杯,迎上去碰了碰卫琼枝放在桌上的那只:“姐姐。”   卫琼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一边又是庆王妃殷切的目光,在宋庭元喝下那杯酒之后,她也便拿起酒喝了下去。   宋锦便笑道:“那金项圈我见了都喜欢,这就让人把虎儿抱过来,试试合不合适。”   庆王妃连日为了卫琼枝的事操心,眼下人已经从宫里出来,倒是舒心了一些,便也想着看看外孙开心开心,便立刻着人去抱了来。   孩子的到来,一下子便冲淡了方才这里的尴尬气氛。   卫琼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虎儿,不看见他还好,一看见便把他往怀里抱进来,宋锦趁机把金项圈直接给他戴了上去。   虎儿的小手指抓了几下上面的璎珞,对金灿灿亮闪闪的东西很是感兴趣。   一时庆王妃直夸虎儿聪明,众人又玩了一阵,庆王妃便道:“让乳母抱着一边坐着,我们才好吃酒说话。”   正要让人把虎儿抱下去,外面忽然来报,说是宜阳郡主来了,庆王妃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不见,”她道,“这么晚了我们都歇了,让她回去。”   卫琼枝和宋锦不说话,只剩卫琼枝怀里的虎儿在咿咿呀呀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话。   宋庭元看了卫琼枝一眼,这才道:“母亲,把宜阳郡主请进来吧,她一定是为了衍舟的事情来的。”   “你父亲不在,见我们也没用。”庆王妃道,“先前她是什么态度,硬是不肯来看一眼,我和你父亲都没让她来赔罪,难道竟还是她对不成?她来又如何,难不成是要来找绫儿的麻烦?”   但庆王妃说是这样说着,却也没再拦着宋庭元让人把宜阳请进来。   卫琼枝见状便让乳母把虎儿带走,庆王妃却伸过手把孩子抱了过来。   她让宋锦陪着卫琼枝去里间坐着,并不出门,自己抱着孩子和宋庭元就坐着在原先用饭的地方,也不另换地方,另换见客的衣裳。   不多时,老夫人入到里面来。   她一眼就看见了庆王妃手中的孩子,孩子已经一岁多有点大了,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着,长得有六七分像裴衍舟。   老夫人开门见山直接道:“王妃,我今日前来是想求王爷能为衍儿想想办法的,也想来见一见宋绫和虎儿。”   庆王妃马上道:“王爷能有什么办法。”   老夫人见了庆王妃的态度,其实早就心头火起,但奈何这是求人,求人就没有不难的,只能忍下。   唯一好在庆王妃肯见她,就说明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宋庭元让老夫人入了座,老夫人又叹了一声气道:“我知道先前的事情是我做得太过于冷硬,但撇开先前的事,我对宋绫这孩子其实并没有多大意见,迟迟不来庆王府看他们,也只是因为没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这件事,贸然前来反而怠慢了他们母子。”   卫琼枝在里面坐着听着,老夫人不愧是老夫人,在荣襄侯府那么独断专行说一不二的人,上回还来闹过那么一回,她如今竟还弯得下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明明自己不愿意来却被她三言两语说成怕轻慢,让人无法再说什么。   庆王妃自然也不是省油的灯,她掂了两下怀里沉甸甸的外孙,才慢悠悠道:“我们怎么敢当得起‘怠慢’二字?绫儿是我们的女儿,她的事我们自然会看顾,倒难为你这么不喜欢她,还拉下脸面来看她。”   老夫人早知道庆王妃的话不可能好听,她做好了准备,脸上笑意未变,竟走过去拉起虎儿圆乎乎的小手道:“这就是虎儿吧,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   孩子肉肉的手捏在手里,老夫人心里倒真心实意生出了几分悔意,当年也是她做事太过,先前明明是想好的可以让卫琼枝生下孩子,怎么就事赶事话赶话的非要把她从侯府里头赶出去,甚至还动过让她落胎的心思。   如今时过境迁,老夫人慢慢也想通了,不是非要林家那个丫头不可,林家本就已经开始败落,往后倒还要让侯府去帮扶着林家,何苦当初非在她一棵树上吊死,这才是真正的当局者迷。   当然这些话,老夫人只是心里想想,万不会再说出来,那会儿就算不要林娴卿了,也不代表她就能看得上卫琼枝,当初的卫琼枝只是个为了妹妹被卫芳儿坑骗的傻子,让她生下孩子可以,其他的事想都不要想。   但是她不说,不代表庆王妃就会放过她,庆王妃轻轻拨了一拨,就把虎儿的手从老夫人那里拿开,皮笑肉不笑道:“宜阳,你可别忘了那时你怎么对绫儿他们赶尽杀绝的。”   作者有话说:   过几天要去看亚运会比赛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疯狂存稿中…… 第67章 身世   ◎我从没有派人去杀过他们◎   老夫人脸色一变, 却是立刻道:“我没有,那些山匪只是意外,我从没有派人去杀过他们。”   庆王妃冷笑着没有应对, 一时竟连宋庭元都不说话, 等着老夫人解释。   老夫人道:“我若真要动手, 神不知鬼不觉一碗药下去岂不更好,何苦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也不怪你们怀疑我,这两年衍儿也是如此疑心我的, 但我只知清者自清,这些无稽之谈根本不用解释, 不是我干的,我又要如何自证?”   口说无凭, 庆王妃等自然是不信的,里头的宋锦看看卫琼枝, 见她脸上连怒色也无, 心下奇怪, 又恨卫琼枝没个气性好没意思,便还是透过珠帘往外面探看。   珠帘晃动, 老夫人也瞥见了,倒问了一句:“宋绫就在里面吧?”   宋庭元这时回道:“是风。”   老夫人本来想着把卫琼枝叫出来说话才好, 这孩子是有点傻的,比庆王妃好对付得多,说不准见了她说上几句, 她心一软便说得通了, 但眼下分明卫琼枝就在里面, 庆王府却不会如此轻易就让她见到人。   老夫人一想起关在狱里的裴衍舟便心如火焚, 话语中更带了些殷切, 继续道:“我宜阳做过的事就是做过,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当初是我猪油蒙了心,对宋绫百般相逼,但那与衍儿无关,我也更没有派人去杀过她,我倒也不怕,任凭你们王爷去查便是。”   ?   庆王妃道:“是要查。”   她说完便抱着孩子起身,往里走去了,见了卫琼枝只道:“你出去见她。”   这时宋庭元也已经进来,相较于庆王妃,他有些欲言又止,但还是说道:“姐姐与她好好说便是,我们都在里面等着。”   卫琼枝点点头,便朝外面走去,其实她倒是等得有些不耐,虽然庆王妃也是想为她出一口气,但总归是要见到老夫人,又何苦与她废话那么久。   老夫人也已经失了耐心,她紧紧盯着里头的动静,卫琼枝方一出来,她便朝着她的眼睛瞧去,但这一眼却叫老夫人心中希望落空一半,她的眼中已有了与从前不同的神采,那还剩昔日半分的懵懂天真。   怪不得裴衍舟哄了她这么久都没把她哄好,反倒还往宫里去了。   老夫人收敛回心神,努力使自己脸上笑意盈盈,但对着卫琼枝又实在亲切不起来,自己还未开口,却听卫琼枝已经说道:“老夫人今日来不会只是见见我们那么简单。”   “方才我也与你母亲说了,想必你在里面也听见了,之前不是不来见你们,而是不能那么仓促,”老夫人摇了摇头,真话鬼话掺着说便更是无奈,“但眼下我也是为了衍儿,这才连夜过来。”   卫琼枝默了默,很快便道:“我有什么办法。”   裴衍舟一半是替了她才进去的,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一开始她听说老夫人来访,还以为是来给她的宝贝孙子兴师问罪来的,没想到她竟然还低声下气起来。   也不算很低声下气,但比起卫琼枝记忆中那个老夫人来,今日却大不相同。   老夫人轻轻叹了一声气道:“我也不是无知妇人,衍儿的事我根本不会怪你分毫,说不准就是蒋端玉故意冲着他去的,反倒差点连累了你,我们侯府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是实在没了办法。”   她已经是快年纪六十的人,这会儿本该早就歇下了,却为了孙子奔波,甚至求到了她看不上的人的面前,活了这大半辈子也实在荒谬。   卫琼枝不由想起那夜丽妃陷害皇后和裴衍舟,这其中一定有蒋端玉的手笔在,也不知裴衍舟到底是为何才得罪了他,包括皇后也是,不过或许也是她天真,朝堂倾轧哪有得罪不得罪的。   见卫琼枝似是有些微出神的样子,老夫人定了定神便继续道:“其余的事,我也不求你什么,若你父亲肯帮,那我感恩戴德,若帮不了,也是情理之中,只有一件事,须得你开了口才行。衍儿的父亲不仅不愿为他去走动,只想着换了一个世子一了百了,也不会牵连了侯府,可我却怎么都不会允他的,虎儿是衍儿的骨肉,若是衍儿真的出事,也该由他来继承,你把虎儿给我抱去了侯府,衍儿的父亲自然就明白了,也不敢再动那个心思。”   这事是极好办的,老夫人甚至都没有求卫琼枝说通庆王去救裴衍舟,但卫琼枝听后蹙了蹙眉心。   她私心下是绝不愿意自己的孩子与荣襄侯府再扯上关系的,也从来没有过要让虎儿去认祖归宗的想法,她生的孩子就只是她的,是她自己愿意生愿意养,和旁的事情都没有关系,而且从虎儿一开始生下来,他的身份就没有明示过,就连庆王府中知道底细的人也不多,庆王夫妇还备着两手准备,若她今后的夫婿愿意接受这个孩子,那便让孩子跟着她去,若不能接受,便由庆王认下虎儿做庶子,只说是外面生的。   如果按照老夫人的请求,这回直接把孩子抱到荣襄侯府去,那虎儿的身世便极有可能瞒不住了,她也就更难脱身了。   老夫人又道:“我明白你的顾虑,但虎儿终归是侯府的血脉,我也不要多的,只抱他去一日,明日傍晚前便给你抱回来,不过是让衍儿的父亲绝了他不该有的心思。”   卫琼枝原本面对老夫人只是侧着身子坐着,并不愿意去看她,眼下竟听到老夫人声音中的颤抖,便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烛光下,果然见到老夫人一双矍铄的眸中似是有水光。   “你要怪我什么都可以,我只求你此番再救一救衍儿,否则侯府就要散了。”老夫人说着,便要向卫琼枝跪下。   虽论辈分她与老夫人是平辈,但卫琼枝怎么能受得起老夫人这一跪,连忙起身把她扶了。   老夫人若说荣襄侯府,那和卫琼枝是没有分毫关系的,侯府就算没了也与她无关,然而裴衍舟这回有一半是为了她才推出去顶罪的,虽然不知他为何一句话都不为自己辩驳,但卫琼枝也知道毁了雾隐的人应该不是他。   从前的事一码归一码,卫琼枝讨厌他归讨厌他,就如老夫人所言旁的事不多要,要了卫琼枝也没办法去做,但这件事却做不到冷眼旁观了。   卫琼枝思忖再三,才道:“虎儿我可以给你,但我有一个要求,侯爷是知道虎儿身世的,老夫人说只是给他看看,摆明了告诉他他想的事没戏,所以知道的人自己知道也就罢了,不能让侯府其他不相干的人也知道虎儿的事,就算知道了,也照样和从前一样,不许往外说出去。”   老夫人舒出一口气,眉心终于舒展开来,连连点头道:“好,好,我答应你,我心里也有计较,绝不会先把虎儿的身世外传,这你放心。”   卫琼枝闻言便朝里面望了一眼,庆王妃已道:“元儿把人抱出去。”   宋庭元抱了虎儿出来,才这么一会儿工夫,虎儿已经睡着了,卫琼枝贴过去亲了亲他的小脸,老夫人便上前来亲自把虎儿从宋庭元手中接过。   宋庭元道:“夜里风凉,老夫人还是赶紧回去,也免得吹坏了虎儿。”   老夫人点点头,又向里头坐着的庆王妃道了一声谢,脚步却又有些迟疑:“衍儿的事……”   说到底来要虎儿是其一,其二老夫人又怎么可能不想着让庆王府捞裴衍舟一把呢,借着孩子的事放软了态度,大家才都好说话。   “我会向父亲再提。”宋庭元一边说着一边亲自将老夫人送到院外。   等他回来,卫琼枝还是在那里坐着,一桌子佳肴因为老夫人的到来已成了残羹冷炙,庆王妃和宋锦这时也已经出来,宋锦吩咐人重新去做了热菜上来,庆王妃脸上则还有些不高兴。   宋庭元也一同坐下,想了想最终还是对卫琼枝道;“有一件事他没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打算说的,但到了眼下这般田地,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衍舟确实私下让一支禁军侍卫加紧在你附近巡逻,他是怕你出什么事,也并非像蒋端玉所说的那么严重,南衙禁军又岂是他能调动得了的,不过是凭着私交想护住你一二。”   卫琼枝一愣,她先前也听到过这话,但没当一回事,只以为是蒋端玉故意陷害,就和那日凤仪宫的事一样。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放在以前自然无事,然而蒋端玉已然逼得那样近,裴衍舟难道就不知道他这么做很可能会被拿住把柄吗?即便没有雾隐一事,也很有可能被蒋端玉大做文章。   但卫琼枝没有问出来。   到了第二日,老夫人果然亲自把虎儿送了回来,裴硕和赵氏也跟着一同前来,既有虎儿在,裴硕绝了念想,倒还忌惮庆王府在裴衍舟身后,便只能听了老夫人的话,前去各处为裴衍舟奔走疏通起来。   卫琼枝抱了虎儿回房,等把虎儿哄睡之后,她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虎儿,便起身去了庆王书房,对庆王道:“父亲,我想再进一次宫。” 第68章 花开   ◎去弄一株雾隐来。◎   庆王对卫琼枝的提议很是诧异, 马上便否决道:“不行,才刚出来,我不会让你再去宫里趟浑水。”   近日不止是裴衍舟, 还有其他一些朝臣, 也纷纷因为各种原因获罪, 朝堂上早就开始腥风血雨,卫琼枝入宫一定还是为了雾隐,庆王不可能让女儿去冒险。   “雾隐的事一定要蹊跷, 我还是想入宫去看看。”卫琼枝道,“雾隐是枯萎的, 我总觉得不是裴衍舟。”   她嘴笨心也不聪明,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能说是凭感觉。   “你去了也没用,这本来就是蒋端玉故意往他身上引, 若裴衍舟不认, 蒋端玉便会来折磨你。”庆王想了想, 继续道,“雾隐的残骸都被收走了, 找不到什么证据了,你别想了。”   卫琼枝只好不再提入宫的事。   她转而便开始想其他办法, 雾隐这花她从没在大永见过,但也不代表大永就没有,虽然两国常年打仗, 但民众之间还是有来往交集的, 说不定会有雾隐流入大永这边, 只是可能得往北边去找, 到了京城一带雾隐根本活不了多久。   若她找到了雾隐, 并使其开放,便能献到宫里去,既然花都有了,裴衍舟是不是就可以被放出来了,即使还是不行,她就说之前是自己不小心才弄坏了雾隐,只要眼下的危机先解决,蒋端玉也就暂时没有了找事的由头。   她能做的就是这些,至于什么禁军的事,便不是她能解决的事,到时也只能心一横,把原委说出来便是。   卫琼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最终可不可行,但也只能先去试试看。   就算找到了雾隐,也不一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能让它开花。   卫琼枝先开始在京城里面找,京城毕竟繁华,各地奇珍异宝数不胜数,或许就会有人把雾隐运过来,但意料之中的,她什么都没找到。   路过江恪家中的绸缎铺子时,卫琼枝停了下来。   自入宫时一别后,她与江恪便再也没有见过面,她从宫里回来也已经好几日了,但因为种种事情耽搁,也一直没有去见江恪,江恪为人知情识趣,知道她不来找他,那便是有琐事缠身,便也没什么动静。   卫琼枝便想着既然出来了,便往这里给江恪带个信,说一声也就是了。   没想到刚让姚黄进去,不多时姚黄便跑出来道:“姑娘,江公子刚巧就在里面呢!”   卫琼枝想了想,便下了马车。   绸缎铺子二楼便是一间茶室,从前卫琼枝也是常来的,只要关上窗子便很是幽静舒适,完全隔绝了临街的喧嚣。   等卫琼枝走到上面,江恪已经备好了茶,卫琼枝便道:“知道我要来吗?”   江恪示意她先喝茶,然后才道:“你都回家这么久了,如果再不来便是把我忘了。”   说完便巴巴地看着她。   卫琼枝忽然有些愧疚,若不是今日刚好路过,她一时半会儿也是不会来找江恪的,只好继续喝茶掩饰自己的心虚。   江恪拿了一碟蜜饯放到卫琼枝面前去,道:“宫里的事我也听说了,你打算怎么办?”   卫琼枝心里只想着要怎么找到雾隐,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想先试着去找找有没有流入大永的雾隐,如果可以的话便买来养一养,等开了花便献上,只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闻言,江恪一怔。   片刻之后,卫琼枝才反应过来,江恪问的是她和裴衍舟的事怎么办,当初她是为了求恩典才入宫的,如今花没养成,这恩典自然也没了,便另有话说了,可她却误解了江恪的意思,直接把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她的意思是摆明了要去试着救裴衍舟,即便没有明说,江恪不可能听不出来,可裴衍舟入狱分明是件一了百了的好事,卫琼枝的做法很难不让人误解。   卫琼枝的耳尖开始慢慢红起来,连忙解释道:“江恪,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件事……裴衍舟应该是被冤枉的,而且他是为了替下我才入狱的,我不想欠他。”   “你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去做便是。”听了卫琼枝的话,江恪脸上的神情很快便恢复过来,“欠人恩情,确实最不容易偿还。”   江恪垂下眼帘,卫琼枝这么不喜相欠,那么与他来往,是否也有一半是因为当年的恩情?若当初不是自己救了她,她是否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但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而又问道:“可有什么眉目了?”   卫琼枝摇摇头:“没有,据说雾隐是宣国的珍宝,要在大永找到谈何容易,偏我不信邪,还去找了,从昨日到现在,连个影子都没瞧见,原本以为民间会有偷偷流入的,没想到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就算找到了,也未必很快就会开花。”江恪道,“我倒是听说雾隐也是宣国近年才发现的花卉,自然是宝贝得紧,不容许流通。”   “总要先找到再谈开不开花的事,”卫琼枝想着便喃喃道,“虽然我也喜爱花草,可花终究只是花,最多便是一些花卉能够入药,除此之外便是观赏,又有什么必要稀奇成这样呢?”   江恪给她斟茶的手稍稍一滞,但旋即清澈的茶汤便倾斜下来,阳光下如银龙一般,他笑道:“先把眼下要紧的事解决好,想来是宣国人见识短浅,这才把雾隐当成宝,不必很深究。这是今年的明前龙井,你尝尝味道如何?”   卫琼枝老老实实道:“我尝不出来的。”话虽如此,还是好好品味了一番。   茶汤清甜甘香,但仍是冲不去卫琼枝心头的阴霾。   江恪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便又问:“那若是真的找不到,你又待如何呢?”   卫琼枝低头拨了两下茶杯,才怏怏说道:“花是我养坏的,陛下要追究的人也是我,我再去把他换出来便是。”   一时江恪听了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半晌后才道:“我帮你去寻,我手下的商队走南闯北的多,或许听说过这种花也不一定。”   “若能寻得最好,寻不到也罢了,”卫琼枝喝完江恪给她倒的茶,“此事又要麻烦你了。”   江恪道:“你我之间,不必再谈这些,只盼事情能顺利解决。”   他总是想着卫琼枝入宫前和他见面时的情形,她为了摆脱裴衍舟,便要靠自己去试一试,如今又算是事与愿违吗?   明明可以彻底甩开裴衍舟,她却又要去救他。   这时卫琼枝已经起了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江恪看着她戴好幂篱,便将她送了下去,然后又重新回到二楼的茶室,日头很快西斜下去,拉长了照到卫琼枝方才坐过的地方,然后越拉越远。   他叫来自己的手下,吩咐道:“去弄一株雾隐来。”   ***   卫琼枝也没想到江恪这么快就能把雾隐给她送来,花送到府上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在去看的路程中甚至还怀疑过江恪是不是找错了花。   但当她站在那株来之不易的雾隐面前,一眼就认出了江恪送来的就是雾隐。   她照顾了雾隐那么久,不会错的。   这株雾隐甚至是完好又饱满的,与宣国使臣进贡的一样,也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花苞,花苞也更成熟许多,按照卫琼枝的判断应该不出两三日便会开花。   庆王妃问询赶来,见了雾隐也是吓了一跳,拉了卫琼枝问道:“绫儿,这花是哪里来的,你又要干什么?”   卫琼枝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计划同她说了,听得庆王妃直摇头:“陛下未必会买账,你这又是何苦呢,你父亲也不是说不救裴衍舟。”   卫琼枝蹙起眉心,还是小声和庆王妃解释道:“母亲,总要试试才知道,我这不是救他,是救我自己。”   宋锦也凑过来看花,闻言笑道:“哥哥当时不对姐姐说那几句话,姐姐怕是也不会那么做。”   庆王妃一想起这些儿女之事便不胜其烦,摆了手道:“罢了罢了,既然已经得了花,赶紧养好了送到宫里去才是,也了了这一笔事情,行不行就看裴衍舟自己的命了。”   宋锦又问:“江恪哪里找来的花,没想到他还有这本事,从前倒是小看他了。”   江恪只是富商出身,宋锦自然是颇为看不上他,只是从前也没表现出来。   听见宋锦说的话,庆王妃也只是听听就过了,卫琼枝却是脸色一变,宋锦见状还挑了挑眉走过来,碰了一下卫琼枝的胳膊,逗趣道:“怎么了,我说了他几句姐姐不高兴了?”   宋锦天生就是这般说话的,便是一开始不习惯,这几年来依誮卫琼枝也早就听习惯了,她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夜里对着雾隐,卫琼枝心下怀疑更甚,商队来往却是交际繁多,但雾隐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江恪到底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来了雾隐?   只是眼下还没有见到江恪,也只好暂时压下心头疑惑,无端端揣测别人总是不好的。   因为早已有了经验,这次卫琼枝养雾隐很是得心应手,再加上本就是快要开花的,到了第三日清晨,雾隐便彻底开了。   作者有话说:   好了,入宫这一part过了哈 第69章 嫁妹   ◎我和他之间没有要事◎   这花从来没人看过, 连庆王妃他们也赶着过来看已经开花的雾隐。   只见雾隐的花瓣不多,却有些大,看起来像是昙花花瓣的样子, 但仔细看又不很像, 花瓣通体是白色, 但照在阳光下却泛着淡淡的蓝光,有点像鱼鳞。   宋锦问卫琼枝:“姐姐,你从前见过吗?”   卫琼枝摇了摇头。   她当然从未见过, 从前家中养的花都是寻常可见的,雾隐也并非是大永本土所有的, 只是这雾隐虽说不上难看,但其实也说不上好看, 不过就是在光照下多了一层颜色,蓝蓝的看着还怪瘆人的, 甚至日头下盯久了还有些晕眩。   至于宣国使臣所说的异香扑鼻, 卫琼枝凑近去问闻了闻, 所言确实非虚,这花卫琼枝从没见过, 香味自然也没有闻过,简直是奇香浓郁, 熏得人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才短短片刻工夫,甚至连衣襟上也沾染了上去。   卫琼枝闻了一下觉得有些熏人便离开了, 宋锦贪新鲜闻了许久, 然后才道:“果然像他们说的那样, 好似所有烦恼都没有了。”   庆王妃被女儿惹笑, 笑着把她拉入怀中来搂着:“我的儿, 你才多大的人,怎么就有烦恼了?”   卫琼枝见状便道:“既然已经开花,就赶紧送到宫里去罢,免得夜长梦多。”   庆王妃微微正色,放开了宋锦,问卫琼枝:“你实话告诉娘,你入宫去打算怎么说?”   “我只把花献给陛下,既已有了花,想必陛下也能放过裴衍舟了。”卫琼枝垂下眼,“花原本就是我照顾不佳才弄坏的,我照实了说就是。”   庆王妃急了:“我就知道你又要犯傻,陛下哪是因为雾隐才要把他下狱,你以为这些日子遭了难的那些大臣,全是因为什么奇花?你何苦搭上自己,娘入宫把花送进去,此事你就不要再提了。”   庆王妃说罢便叫来庆王,庆王已经听说了雾隐开花的事,早在江恪把花送来之时,他也立刻明白了女儿到底要做什么,此时沉着脸听庆王妃说完。   等庆王妃说完之后,庆王才道:“罢了罢了,我陪绫儿进宫便是。”   “王爷,你真要放她去做着蠢事?”庆王妃柳眉紧蹙。   庆王道:“这几日裴硕也不是没有给裴衍舟去各处疏通关系,裴衍舟素日为人谨慎,又一直在边关,除了雾隐的事,一时也没有其他错处可拿,虽说还牵扯了南衙禁军的事,但也不是蒋端玉说什么就是什么,到底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如今也已经都问清了。算来不过是死了一株雾隐,若是因着一株花就要置他于死地,是万万说不过去的,既然如今雾隐被绫儿养出来了,便去宫里试试,有我在陛下不会为难她,交了雾隐好便好,也是给陛下一个台阶下。”   见庆王如此说,庆王妃也就不吱声了,只带着宋锦先离开了。   卫琼枝便立刻跟着庆王入宫,到得紫宸殿,今日蒋端玉倒是不在,皇后正在皇帝身边伺候笔墨,看见卫琼枝便朝着她悄悄点了点头。   卫琼枝心下稍定,庆王将雾隐献上,皇帝见了倒还夸了几句,便让人收了起来。   皇后道:“本来德宁郡主养出了雾隐,是该好好赏赐的,但眼下闹了这么一场,便算是将功抵过了,王爷和君主觉得如何?”   卫琼枝连忙与庆王跪下谢恩,皇帝说好糊弄也好糊弄,既然皇后已经这么说了,他有些兴致缺缺,只摆摆手道:“算了,让荣襄侯去把人带走罢。”   一时卫琼枝、庆王和皇后都悄悄松了口气。   一直到回到庆王府,卫琼枝浑身力气才和抽干了一般,累得躺在软塌上起不来,她这些时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雾隐一事也总算了结了。   裴衍舟能被放出来就好,她也不算欠他什么了。   她一觉睡到入夜,才起身便有奴仆搬了许多东西进来,卫琼枝以为是宫里下来的赏赐,但姚黄却告诉她这是荣襄侯府的老夫人特意着人送来的,看来是裴衍舟已经回去了。   卫琼枝没有客气,她全都收了下来放入了自己库房中,正指挥着姚黄她们登记造册,宋庭元竟也进来了。   他对卫琼枝道:“姐姐,他已经回到侯府了。”   卫琼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应,只道:“不愿意叫姐姐可以不叫。”   说罢转身走了,留下宋庭元在原地,脑子一阵又一阵发烫,他原本觉得宋锦性子算是古怪,没想到卫琼枝平日里不声不响,看起来软绵绵好欺负,原来也是那么古怪。   宋庭元想走,但是嘴巴没允许他走,竟朝着卫琼枝问道:“你都救了他了,为何还是口是心非?”   卫琼枝停住脚步,转过来时脸上便是冷笑:“你去问问清楚,他是我救的吗?”   宋庭元一时气急,站在风地里便咳了起来,咳得脸都白了。   可卫琼枝却无动于衷,自己转身进了屋子里。   随即却是魏紫出来学话道:“姑娘说了,让大公子赶紧回去,有病就去看病,否则在浮影阁气坏了身子她担不起。”   这下宋庭元气得连咳嗽都忘了,想说点什么又怕得罪她得罪得狠了,卫琼枝又是他的亲姐姐,也轮不到他来说,回头让庆王和庆王妃知道了倒霉的又是他,于是只得憋着一口气,自己怏怏而回。   ***   卫琼枝把自己关在浮影阁里歇了好几日,决意无论什么事,都要等她休息够了再说。   成日静着,便也免不了思及自身,才去了宫里这些时日便仿佛被抽干了精力一般,那些宫里的女子,诸如皇后丽嫔等,哪个不是七窍玲珑,也只有她们才能在宫里一直待下去。   又好比她从前,去的荣襄侯府虽确实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弄得自己又冤又屈,最后还被赶出来,但若是换一个聪明些的,或许就不会和她一个样了,起码不会那么憋屈。   但如今说这些也没用,反正她是与那边再无瓜葛的了,她也只是想想罢了,万不会怪到自己不够聪明厉害上头,就算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府上说一不二的老夫人。   她一个人静养着,庆王和庆王妃也不敢找她说其他事,除了宋庭元那日过来时提了一嘴裴衍舟,旁人便无人敢提,大抵总要等她先休整好再说。   还是宋锦每日会抽些时间过来看她,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来的,还是庆王妃吩咐的,宋锦骄矜又伶俐,卫琼枝如今也喜爱和她多说两句话,这个妹妹也还怪可爱的,虽然时常相互不理解。   这日姐妹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卫琼枝便留了宋锦下来用饭,才刚摆了饭还没开始用,便有下人过来递信,说是裴衍舟来了。   看着卫琼枝的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宋锦笑道:“看来我留得不是时候了,我还是走了。”   卫琼枝没有留宋锦,看着宋锦出去,自己也没了兴致,只道:“不见。”   “他说有要事。”   “我和他之间没有要事。”   那么晚了,本来就不该见他,甚至下人都不该来传话,能一路从外面把话递进来,不用说就是庆王他们默许的。   下人便又把卫琼枝的意思带出去,大约半柱香时间过去,卫琼枝果真见到了裴衍舟。   她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便冷冷道:“我的话一点用都没有。”   听到她的话,裴衍舟一时没有上前,却不分辩什么,只道:“你和我出去一趟,有点事情。”   卫琼枝一动都没有动。   “是你妹妹琼叶,她出事了。”裴衍舟无奈道,“王爷和王妃只怕不会让你去过去,你跟我走。”   卫琼枝一怔,她怎么都没想到是琼叶出事,琼叶年纪还小,一直是在芳姨娘的私宅里住着,芳姨娘虽然对她不是巴心巴肺的好,但也总算过得去,这些年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会出事?   “她到底怎么了?”不疑心裴衍舟骗她,卫琼枝一面让人去拿了披风过来,一面忙问。   裴衍舟道:“性命无碍。”其余却不说。   卫琼枝也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害怕,连忙跟着裴衍舟出了王府,裴衍舟也上了马车,这次卫琼枝没有阻拦。   在马车上,裴衍舟才与她道出了原委。   裴衍舟这几日从狱里出来,暂且也没有往外头去住,只打算先在觅心堂住几日,以防那边再有人忽然发难。   今日他正闲着,却听见有个小丫鬟在和人说,芳姨娘要嫁妹妹了。   裴衍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卫琼枝已经不是芳姨娘的妹妹了,而芳姨娘的妹妹也只有一个,那就是卫琼叶。   他知道卫琼叶对于卫琼枝来说的重要性,当初甚至可以为了琼叶委身于她,若完全放开不管不告诉卫琼枝,只怕不行。   卫琼叶才几岁,甚至都还未及笄,芳姨娘这么匆匆忙忙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到芳姨娘从前就是这么半卖半骗地把卫琼枝哄到侯府,裴衍舟也坐不住了。   他欲先找芳姨娘问个清楚,但她以嫁妹妹为由出了府,一时也找不到人。   裴衍舟怕耽误下去,便先来找了卫琼枝。   卫琼枝听他说完,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她几乎可以确定芳姨娘没安什么好心,一定是又像当初骗了她一样把琼叶骗了,可她当时已经十七了,人是傻点但是是能自己做主了,琼叶才十四岁,她能知道什么?   又是偷偷摸摸的,一点都不声张,准没好事!   很快便到了芳姨娘的私宅外面,卫琼枝挑了帘子一看,根本看不出办喜事的样子,裴衍舟先拦住卫琼枝道:“我先下去看看。”   裴衍舟过去敲了门,许久才有人来应门,却不开。   “谁啊?”里头问道。   卫琼枝听出来是从前就在这里服侍的仆人的声音。   裴衍舟道:“侯府的,府上有事,让芳姨娘赶紧回去。”   这下芳姨娘很快便赶了出来,开门见到站在面前的是裴衍舟,芳姨娘吓得差点叫出来。   “里面除了你们之外可还有什么人?”裴衍舟问她。   芳姨娘呆滞地摇了摇头,看见停在那边的马车,也猜出里面坐的是卫琼枝,更是吓得面如金纸。 第70章 公道   ◎琼叶不能嫁给那种人◎   裴衍舟这才让卫琼枝下了马车, 卫琼枝径直往里面走,路过芳姨娘身边时自然没给什么好脸色,芳姨娘只得在前面带路。   但芳姨娘一向算是能说会道的, 她一边引路一边道:“这么晚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怎么劳动了郡主前来呢?我们这是什么腌臜地方, 郡主有事说一声便是,我们便会来回话,这种地方没得脏了郡主的脚。”   卫琼枝阴着一张脸不说话, 等到得卫琼叶住的偏院前才道:“你最好自己说出来。”   芳姨娘上前来:“真的没有什么事,女大当嫁而已, 琼叶年纪也不小了,我就想着给她说门亲事。”   然后说完就这么站着, 也不请卫琼枝进去。   卫琼枝知道有事,此时也不急了, 便问:“好, 给她说了哪家, 姓什么叫什么,家境如何, 家里是干什么的?”   芳姨娘支支吾吾起来,半日说不出什么话。   裴衍舟见状便道:“先进去看看再说。”   芳姨娘急出一头一脸的汗, 竟是拦住他们,道:“琼叶已经睡了。”   卫琼枝带了许多王府的下人过来,看见芳姨娘如此, 立刻便上前来把芳姨娘左右挟制住, 使她不能动弹。   “你是不是把琼叶卖了?”卫琼枝问。   芳姨娘连连摇头, 嘶声道:“没有, 我没有卖她, 我也没必要卖了她,真的不是你想的那回事……我,我也是没有办法……琼叶她……她怀孕了。”   卫琼枝后退两步,差点腿一软跌倒,幸好有姚黄魏紫扶着。   “你说什么?”卫琼枝站稳之后便逼问道,“琼叶才十四,她一直是规规矩矩的,怎么会怀孕?”   芳姨娘小声哭起来:“真的,我一开始也是不知道,那我又能怎么办?我只能把她嫁出去再说……”   卫琼枝被她哭得耳边嗡嗡作响,一时竟也没了主意,最后还是裴衍舟对芳姨娘道:“你先从头到尾说清楚。”   “好,我说,我说。”芳姨娘点点头,“是我这里进了人,把琼叶给……她一开始不敢说,竟由着那人进出了好几次,最近她的葵水一直不来,伺候的嬷嬷才发现端倪来告诉我,我问了琼叶她只说不知道,我便悄悄陪了她几日,终于被我捉到了人。”   “原来他一直都在对琼叶行不轨之事,若不是琼叶有了身孕,我还要被蒙在鼓里,私宅里人少,他专挑了夜里摸进来,又给那几个仆人下了迷药,一开始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好歹我来了,被我捉住后倒认了出来。”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恨不得撕了那人:“是谁?”   “我从前陪着夫人时见过的,林家的公子林承雍。”芳姨娘说完便用帕子捂住脸哭去了。   卫琼枝身上一阵一阵发寒,是林家的人。   既然摸进来那么多回,还备了迷药,那就是有备而来,林承雍玷污了琼叶,其实是冲着她来的。   荣襄侯府退了亲事,林娴卿只好入宫去,林承雍自然替妹妹感到不值愤恨,便怪到了她身上,可她在王府里根本动不了,便去拿琼叶出气。   芳姨娘又哽咽道:“被我捉了个正着,他当时还不知道琼叶怀孕了,后来是我说了要去报官,他才有些怕了。”   卫琼枝扶着姚黄的手微微颤抖着,她道:“我进去看看琼叶。”   她示意裴衍舟留在外面,便与芳姨娘一道入内。   卫琼叶躺在床上一时还没有睡着,早就听见外面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姐姐来了,便眼巴巴地等着。   卫琼枝一进前,她便扑到了她怀中。   卫琼枝在她身边先坐下,倒先不说些安慰的话,咬牙忍痛问道:“他怎么欺负你的?”   芳姨娘道:“哎呀,郡主这就不必问了。”   但卫琼枝没有理会芳姨娘,仍是自顾自看着妹妹。   琼叶年纪到底还小一点,芳姨娘平日里又不大管她,只把她丢在这里,她还有些似懂非懂的,不是很清楚里头的厉害。   “有一日夜里他进来,我叫人也没人应我,他就把我压在床上摸我,弄得我很疼,”回忆起当时情景,卫琼叶还是打了个寒颤,“我知道是不好的事,又怕姐姐骂我,第二天也不敢说,以为就这么过去了,但……他隔几日就来一回,越来我越不敢说……”   “这里那些下人呢?”卫琼枝问芳姨娘。   “我早说了被他下了迷药,谁知他会摸进来,否则也要多安排几个人,唉……”芳姨娘又擦擦眼角。   若前几回是被下了迷药,但次数多了不可能没有一点察觉,卫琼枝也知道大抵中间也有人拿了好处,但眼下说这些也已经没用了。   不仅怪芳姨娘,也怪她过于大意。   卫琼枝定了定神,又问芳姨娘:“你要把琼叶嫁给谁?”   芳姨娘在一旁坐下,唉叹了几声,道:“她肚子大了还能嫁给谁?姓林的肯把她抬进去做姨娘,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就这还是那边怕事情闹大,到底看在琼叶和荣襄侯府也有些关系的份儿上,这才肯的。”   “琼叶不能进林家,”卫琼枝听完便当即否定,“天一亮,我就去林府讨个公道。”   “公道?你要什么公道?”芳姨娘急了,“你已经是郡主了,可琼叶她不是,她被人玷污了还能怎么办?你……你真要害了她?”   卫琼枝不理会芳姨娘,她看向琼叶,柔声问道:“琼叶是怎么想的?”   但琼叶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芳姨娘马上接上去道:“她去林家就是最好的下场,不然你让她怎么办?”   卫琼枝静了片刻,轻轻地拍了拍琼叶的背,道:“把孩子打了,琼叶不能嫁给那种人。”   “你说得轻巧,就算打了孩子,琼叶也不是完璧之身了,她日后还能嫁什么好人家?”若不是卫琼枝已经不同往日,芳姨娘早就上去撕烂她的嘴了,此时也顾不得其他了,说出来的话更是不好听,“你当初怎么不把你肚子里那个打了?留下孩子倒是自己天天和世子拿乔,你当我看不出你的那点子心眼儿,你就是还想继续和他好!你倒要来害我们琼叶,你就是见不得她好,她以后嫁不出去了你就开心了!”   芳姨娘话音刚落,魏紫已经一个箭步上去,左右开弓就是两巴掌落在芳姨娘脸上,把芳姨娘直接打懵了。   “郡主也是你能说得的?待我们回去就禀告给王妃!”姚黄气道。   卫琼枝也没有很生气,她反而先制止了姚黄魏紫,然后放开琼叶,自己走到芳姨娘身边。   她把芳姨娘脸上散乱着的发丝往后捋好,才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也一清二楚,你又看上了林家的家世,想让琼叶也进去挣一挣。当初我是怎么被你骗的,你以为我忘了吗,就算我傻我也知道你是藏着钱不肯救琼叶,但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不想再提以前的事,这才就这么算了,否则你以为你能逃过去?”   芳姨娘哭嚎起来,等她哭完却道:“爹娘收养了你,他们死了,你就是这么对他们的女儿的,你……你真是忘恩负义,好,我就告诉你,琼叶给了林承雍才最好,就算你是郡主,可你已经和琼叶没有关系了,我才是她的亲姐姐,她的婚嫁自然是我做主,任凭你说破天去也是如此!”   “哇”一声,那边的琼叶哭了出来。   “姐姐,你们别吵了,我害怕!”   卫琼枝心里一酸,差点也跟着落泪,但被她生生忍住。   她放开芳姨娘,又重新回到琼叶身边,耐心地安抚着琼叶。   当初她离开前只对芳姨娘有一个要求,就是照顾好琼叶,芳姨娘确实也没有亏待琼叶,这两年里她虽然不出面,但私下也时常让人打探这里的情况,每每都是得知琼叶还好,没想到如今一时大意竟出了这样的事。   “都是姐姐不好,是姐姐没有照顾好你,”卫琼枝摸摸琼叶还显得稚气的脸蛋,“如果不是姐姐,你也不会受这种委屈。”   琼叶一时哭得更厉害,直到此刻,她才敢把心里的害怕都发泄出来。   “我……我都听姐姐的。”她咬咬牙道。   谁真正对她好,她还是分得清的,就算芳姨娘说得天花乱坠,她也没在芳姨娘身上看见她有什么关心自己的地方,而这几年,她也不是没有听见下人说悄悄话,卫琼枝给人害死了,虽然她现在好端端在这里,但是卫琼叶明白,卫琼枝当初都是为了她。   而且她和卫琼枝是一起长大的,父母当初并没有告诉她们卫琼枝的身世,她一直就当卫琼枝是亲姐姐,她当然相信亲姐姐的。   那个偷偷摸进来的男子那么可怕,她才不要嫁给他!   “琼叶!”芳姨娘喊她。   卫琼叶撇过头去不理芳姨娘。   “你嫁给林承雍,等生了孩子你就不一样了,荣华富贵你不想要吗?你看看你姐姐身上穿的衣服戴的首饰,你进了林府你也可以有!”   卫琼枝本来已经不想再理芳姨娘,闻言还是忍不住冷笑道:“我身上这些,林府给不起一个做姨娘的,你自己自甘下贱就算了,何必把家里的妹妹们都拖去做妾。”   她转而便去擦干卫琼叶脸上的眼泪,道:“姐姐会把事情处理好,你安心睡觉。” 第71章 闹事   ◎我们娶她便是◎   等安顿好卫琼叶睡下, 卫琼枝才让他们放了芳姨娘,芳姨娘方才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此刻回过神也怕卫琼枝追究, 也是一阵后怕。   但话已经出了口, 芳姨娘也只能强撑着, 吸了吸鼻子道:“你是郡主,既要揽下这麻烦,你去解决便是, 往后琼叶要是有个不好的了,也是你给她负责, 我都不管了!”   说着便连忙一扭腰往外面去了。   姚黄过来道:“郡主,我们该回去了。”   “我今夜歇在这里, 找个人去王府说一声。”   “王妃不会允许姑娘夜不归宿的,更何况是这种事。”   但卫琼枝没有再说什么, 只让人把人这里收拾出来, 姚黄没有办法, 只好出门去找人回王府一趟。   出去却看见裴衍舟还在外面,姚黄想了想, 便过去同裴衍舟道:“姑娘今晚要睡在这儿,只怕王妃那里……”   方才里头的争吵声, 裴衍舟也听了个大概,但这种事情他却不好说什么,更不好出面, 卫琼枝是个什么打算, 他也猜出了个大概, 今夜要她回去是不可能的。   裴衍舟便道:“只说是她卫家的妹妹病了, 有我在这里, 不会出什么事。”   姚黄拿了准话,这才敢让人回王府去禀报,不一会儿后,王妃听了果然不放心,便另拨了许多人过来,但终究没说什么,也没强行让卫琼枝回去住。   一夜到了天明,卫琼枝陪着琼叶几乎没有合眼,睡不住天才蒙蒙亮时便起了身,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姚黄魏紫已经另找好了一间空房用来给她梳洗打扮,连夜也已有衣物首饰从王府送了过来,面面俱到,洗漱一番之后,卫琼枝看着镜中的自己才仿佛精神了一些。   姚黄挑了一支双蝶穿花碧玺簪给卫琼枝插上,与魏紫两人对视一眼,轻声劝道:“姑娘,一夜过去了,有什么气也该消了,王妃也定是一夜没歇好,咱们这就回去罢,免得王妃挂心。”   卫琼枝没有说话。   魏紫胆子大些,便接着道:“昨日那姨娘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姑娘是德宁郡主,与那卫家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怎样都是管不到的。我们也知道姑娘重情义,多送些吃的用的过来也就是了,再给琼叶姑娘备上一份嫁妆,改日她嫁出去,谁不说体面,谁不高看她一眼?既是她亲姐姐说的要这么办,倒不好去阻拦了,一则是没有道理,二则也怕日后落个埋怨。”   “备好马车,我一会儿要去林府。”卫琼枝一边往耳垂上挂完耳坠,一边道。   姚黄魏紫哑了声,她们苦口婆心地说话,原来卫琼枝是一句都没听进去,这要是让郡主去了林府,回头庆王和王妃一定是会怪罪下来的。   若换了个聪明些的,也该看出里面的利弊,这种棘手的事别人躲了还来不及 ,哪有自己往上撞的。   好半晌不见她们有动静,卫琼枝也慢慢回过味来,起身道:“我也不连累你们,我自己去就是了。”   姚黄魏紫一时愣住,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出了房门。   卫琼枝也不顾下人们的阻拦,径直要往外面去,斜里伸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她光看手就知道是谁,便“啪”一下打了上去,但脚步到底被拦住。   裴衍舟仿佛一点都不痛,只上前来走到她面前,虚拦了一把她的手,低声道:“我陪你去。”   “我自己会去,用不着你们。”卫琼枝道。   “你一走,王妃饶不了他们,”裴衍舟想了想道,“我陪你出去,他们便能装作不知道,都推到我身上便是。”   卫琼枝听到这里,这才转过身去。   她不怕自己被庆王妃责怪,但这些下人们才是无妄之灾,她不能只为了自己而拖累了他们,若是让裴衍舟陪着自己一起出去,他们到时候只说不知道她和裴衍舟去做什么,也没让他们跟着,最后就算怪也只能怪裴衍舟替她隐瞒。   姚黄跑上来给卫琼枝戴上幂篱,卫琼枝道:“你们都在这里等着,之后王妃问起,都只咬死了说不知道我和他出去干嘛的,也不敢问,明白了吗?”   姚黄犹豫着点了点头,眼看着卫琼枝跟着裴衍舟出了门。   眼下只有两个人,卫琼枝也不认识林府到底在何处,便只好跟在裴衍舟后头走,她心头藏着一股火,竟连轿子也不愿坐。   大约走了有两炷香的时间,裴衍舟才在一处拐角的地方停下,对卫琼枝道:“前面就是林府。”   卫琼枝探出头去一看,果然看见不远处高高的匾额上挂着“林府”两个字,她道:“你不用过去,我自己就可以了。”   裴衍舟肯定不方便出现在林府,她还是懂的,也不会强人所难,本来她就做好了自己一个人面对的准备。   然而裴衍舟怎么可能放她一个人过去,只是什么话都没有说,跟在卫琼枝后面就一同过去了。   早起还没有什么人,林府的门房也懒洋洋的,看着卫琼枝只以为是路过,接着却看见了她身后的裴衍舟,看样子是往林家来的,正要进去报信,却不料之前一直忽略的卫琼枝已经到了跟前。   “唉,你是谁,你干嘛?”门房嚷嚷着就要动手拦她,却被裴衍舟挡住。   卫琼枝上去就用手狠狠拍打着林家的大门,引得原本就不多的路人都纷纷驻足来看,里面的人也都被惊动了,开了偏门来看,还没开口问,卫琼枝已道:“让你们家主事的出来见我,我来给我妹妹讨个说法。”   这些奴仆们不知道这是卫琼枝,自然不当一回事,但又碍于一旁的裴衍舟,也看出二人关系非比一般,便只能往里面报进去。   然而里头的人却一听就知不好,眼下能说什么替妹妹讨公道的,除了卫琼枝还会有谁,原本以为卫芳儿愿意把妹妹许过来,这事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了了,没想到还是逃不过去。   好在林承雍自事发起便已经躲了出去,林夫人赶紧让人悄悄地再去报一回信,自己便往外面迎客。   一时林府的其他几位夫人都心道这事麻烦了,不是自家事便都不愿出面,只有林夫人一人去应对。   林夫人到了待客的厅堂中,见除了自己连个正经的主子都没有,心下吃了黄莲一般的难受。   她先一眼看到的便是站在那里的卫琼枝,卫琼枝已经把幂篱拿下,林夫人因着女儿的事先看她相貌,只见她杏脸桃腮,眉如远黛,如一朵海棠春睡去,说不出的娇艳鲜妍,身段盈盈,一截杨柳般的腰扎得细细的,稍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一般,却一点都不显得轻佻放浪,反而是风流天成。   林娴卿败在她手下,林夫人此时才觉得一点都不冤。   但随即林夫人便看见了跟在卫琼枝身后的裴衍舟,当即便气得面色铁青,又不好骂出来,一口气憋在心头。   裴衍舟害得林娴卿只能去宫里做女官,他原该一辈子避着林府走,如今却还陪着这个女人前来,天下怎有这样的道理?   那边卫琼枝已经问道:“你就是林承雍的母亲?”   林夫人脸上的笑怎么都挤不出来,只能对着她匆匆欠了欠身子:“回郡主的话,正是。”   “你儿子现在何处?”卫琼枝又问。   林夫人早知来者不善,一路上倒是已经想好了该什么应对,忙道:“他有事忙去了,眼下不在府上。他有哪里做的郡主不满意的,郡主说便是,我们一定让他改。”   “不用改,”卫琼枝低头笑了笑,“先与我去见官便是。”   林夫人道:“她姐姐已经把她许给了我们,郡主是否该去打听清楚再说?”   “别人怎么说的我不管,我是不会把我妹妹许给你儿子这样的人的。”卫琼枝油盐不进。   “郡主,您看这事儿闹的,”林夫人看她也明白果真是来者不善,碰到了硬茬,便只能耐下声气,继续道,“这都是小孩子不懂事,我说他若是喜欢琼叶,早说便是,我又不是不同意他纳到家里来,如今倒弄得大家都脸上不好看,我也打过骂过了,郡主就饶了他这一回。”   林夫人一边说,一边在心里算,她向来很有些计较,虽不比女儿林娴卿,但也一向不差。卫琼枝一大早巴巴地找上门来,不过就是为了她那个假妹妹,如今她已是郡主了,或许对假妹妹的情分倒是没变多少的,但琼叶已经有了身孕,便是卫琼枝也没办法,不还是得照着卫芳儿的行事去做,她眼下来闹,想必是不满足于妹妹只做了林承雍的妾,想要更多的。   林承雍尚未娶妻,但亲事已经是说好了的,如果卫琼枝执意如此,那也免不了就按她的意思去做,把琼叶明媒正娶娶进门。   “林夫人,我没工夫和你东拉西扯,”卫琼枝道,“若林承雍在,便让他出来见我,我和他一同去见了官,若他真的不在,我便自己去告官,到时候官府捉人的动静更大,宣扬出去难看的也是林府。”   林夫人咬了咬牙,道:“郡主的意思,不就是想让我们娶了卫琼叶吗?好,我答应下了,我们娶她便是!” 第72章 看轻   ◎不会再让琼叶重蹈覆辙◎   卫琼枝不料林夫人心里竟是这样想的, 等听她说出来便是心头火气,再也压抑不住,抬手便掀翻了手边案几上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了一地, 碎片砸到林夫人脚边, 林夫人吓得差点叫出来。   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嵌入指腹, 直把指腹掐得发白,卫琼枝站在这里,彷徨却忽然向她涌来。   她永远都和他们这些人说不清楚。   即使她已经成为了郡主, 林夫人表面上再害怕再恭敬,却仍是对她们有着与生俱来的看轻, 这是他们这些上等人一直以来对待底下的人刻入骨髓里的蔑视。   她明明是为了琼叶来要个说法的,在林夫人眼中却成了讨价还价, 不如他们的人,永远都不配得到一个公道。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谁又在乎她想要的是什么呢?   当日她那样无力, 如今便不会再让琼叶重蹈覆辙。   卫琼枝定定地看向林夫人, 一字一句道:“看来林夫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 那我告诉你,琼叶不会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不论妻还是妾,我都不会让琼叶嫁给他!”   “你……你说什么?”林夫人瞪大眼睛,一脸的不可置信, “我都退让到这般地步了, 你还不满意?”   “我一定要让林承雍去见官。”   林夫人发觉卫琼枝竟是来真的, 失声道:“不, 你不过是仗着自己是郡主, 可卫琼叶已经怀了身孕,她若是不嫁进林府,你要她怎么办?”   “我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为了琼叶卖身都可以,”卫琼枝一步一步逼近林夫人,面上是从未有过的张扬,“她是我的妹妹,就算我不是郡主,我也一样会护住她。”   林夫人用帕子捂住半张脸,心里的一丝希望终于被面前的卫琼枝打破,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如此?她竟然真的是来抓林承雍的!   林夫人终究是关心儿子的安危,她上去抱住卫琼枝的腿,道:“郡主,我只有这一个儿子,我求求你饶了他这一回,他日后一定会对你妹妹好,不会再做那种混事。我一儿一女,女儿已经入了宫没指望了,郡主你大人有大量,你就看在我女儿让了你的份上,饶过我儿子行不行?”   她死死地抱着卫琼枝的腿,不让她动弹,卫琼枝挣了两下没挣脱,便冷笑道:“我何时让你女儿让我了!”   林夫人只觉心下悲凉,也无一人相帮,好好的家儿子女儿都要散了,本就不愿见到卫琼枝,可她偏偏还要找上门来。   一时又有人来扯她,林夫人定睛一看才看见是裴衍舟,于是头脑一发昏,竟什么都顾不上了,不敢指着卫琼枝,便指着裴衍舟,骂道:“你害得我好好一个女儿却要入宫去伺候人,如今竟还有脸上门?就算是承雍害了卫琼叶,他只是为了给他妹妹出一口气,他有今天都是你们害的,卫琼叶也是你们害的……”   卫琼枝闻言再不愿好好和她说话,一脚便把林夫人踹开,恨得狠了待再要去踢,却被裴衍舟从身后抱住。   卫琼枝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就算把林夫人打死又有什么用,她说什么她根本不用在乎,只要把林承雍抓住才是正经。   卫琼枝道:“我从来都没有害过林娴卿,他觉得是我害了林娴卿,有本事便冲着我来,动不了我却去害琼叶,我死也不会放过他。”   裴衍舟眼看林夫人已经崩溃,这里场面控制不住,便让下人去禀报给林家当家的人,很快林家大老爷便使人递了口信过来。   “因德宁郡主在所以不便前来,林家多有得罪,还望郡主见谅。林承雍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实属为林家抹黑,林家也容不得他,他前几日已经躲了出去,就在城西永义坊,求郡主捉了他再报官,也是给林家留一点面子。”   听到林家大老爷直接牺牲了林承雍,林夫人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   卫琼枝淡淡地看了地上的林夫人一眼,马上便收回了目光。   裴衍舟问她:“先去永义坊?”   卫琼枝点了点头。   眼下去报官只怕来不及,万一林承雍提前听到风声肯定会跑,到时就难找了。   裴衍舟出来时带了随从,便打算先自己带着人去永义坊找人,再派几个人送卫琼枝回去。   卫琼枝却要跟着去永义坊。   裴衍舟没有劝她。   他明白如果卫琼叶的事不处理妥善,卫琼枝怕是一直不会心安。她很疼爱卫琼叶,如今望着卫琼叶,又像是望着当初那个无助的自己。   等卫琼枝和裴衍舟跟着林府一个家丁赶到永义坊一处住宅时,这里却已经人去楼空。   林承雍明显是一早就知道了消息,所以匆匆逃了出去。   裴衍舟当即便命人去官府报官,但这里也不耽搁,问了附近几个人,便很快知晓林承雍是从城西的城门往城外去的。   事不宜迟,卫琼枝便和裴衍舟又一同往城外去。   今日的日头有点大,金色的光线奋力从树荫的缝隙中钻出来,明晃晃地照在地上。   出了城之后,一时便找不到林承雍会往哪里逃跑了。   裴衍舟先沿着大路走了一阵,对卫琼枝道:“林承雍是富贵公子,他的脚力不好,跑不了多远,他或许会在哪里躲着。”   林承雍在离开林家之前应该是带了不少财物的,但他一直不事生产,出去也根本没什么自己活下去的能力,这样的人怕是不会真的离开很远,多半是等着风头过去,或是根本以为就算捉住了也不会怎么样。   卫琼枝想了想,道:“那我们往小路上去看看吧。”   小路鲜少有人走,比大路要难走得多,没走多远便看见附近有房舍院落,只是零零散散的。   估摸着林承雍应该就躲在哪里。   裴衍舟找了一个在路边田地里劳作的农夫,问他可有看见什么陌生人来到这附近,农夫当即便指了指不远处的一间屋子。   “就是刚刚看见有个人进去的,还给了主人家一些钱。”   裴衍舟便让随从先上去探路,自己带着卫琼枝跟在后面,他倒是没事,不过是一个林承雍,随便擒就擒住了,但卫琼枝跟着,还要顾着她一些。   卫琼枝却心急,步子走得极快。   走在最前面的随从一脚便踢开了屋门,只见一个身影慌张地往后面躲去。   裴衍舟一眼便瞧出来此人果然是林承雍。   待他和卫琼枝上前,林承雍已经被拿住,他只见到裴衍舟便啐了一口,也猜出他身后的女子大抵就是卫琼枝,骂道:“裴衍舟,买卖不成仁义在,我妹妹没嫁成你,你也不用这般翻脸不认人,帮着这个女人就算了,竟还来抓我!”   裴衍舟等他骂完,也不想和他废话,正要命人堵住他的嘴,林承雍竟又接着道:“呸,什么郡主,谁不知道你以前只是一个娼妇一样的玩意儿,如今也敢和我妹妹比了,你永远都比不上我妹妹!”   如果方才面对林夫人时卫琼枝尚且还有满腔怒火,但眼下走了这一路,她也已经慢慢开始平静下来了。   她不让随从塞住林承雍的嘴,只是自己上去平静地对他道:“你骂我我也少不了什么,但是你不应该害我的妹妹。”   “卫琼叶……年纪小的滋味就是不错,可惜还是太嫩了……”林承雍呵呵笑起来,他长着一张白净面皮,本也算得上好看,此刻却是阴寒可怖,“你说得对,只恨我不能弄了你,你比卫琼叶那个丫头可秾丽许多,一看就是被调/教好了的,真是可惜……”   卫琼枝抬手便一巴掌劈在林承雍脸上,她这辈子还没有打过什么人,也知道打人不能打脸,但是面对林承雍她实在忍不住,林承雍也已经不能算个人了。   他可以有很多种报复她的方式,却偏偏挑了最下流最龌龊的一种。   “先把他带出去,”裴衍舟对卫琼枝道,“官府的人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然而话音才刚落,他眼风却扫到窗外寒光一闪。   不对,难道是林家又来人救林承雍了?   来不及细想,裴衍舟立即便把卫琼枝往自己身侧一带,一手护住她,一手把佩剑拔了出来。   此时已经有人破窗而入,一个个都是黑衣劲装,看不见脸,手起刀落便上来抢夺林承雍。   因对方人多,裴衍舟的随从方才已有被分散出去的,几招过后便略有不敌,被黑衣人砍断了林承雍身上捆着的绳索,林承雍便立刻逃窜到了后面去。   裴衍舟本想上前去帮忙,然而那边却有黑衣人朝他和卫琼枝而来,裴衍舟顿感不妙,忙挥剑抵挡。   林家没这个胆子此时再来救林承雍,就算是林家的人,救出林承雍便是,不可能再来动他和卫琼枝。   卫琼枝也发现了眼前的变故,她没问裴衍舟这些人到底是谁,却一直死死地盯着林承雍,生怕被他跑了。   背后有厉风朝她袭来,卫琼枝来不及回头,前面的裴衍舟已经转身一剑刺去,温热的献血从剑身滴落,血腥味也从卫琼枝的身侧传来。   裴衍舟还没问她伤了哪里没有,卫琼枝却一指前面:“他要跑了!” 第73章 扭伤   ◎我背你◎   裴衍舟闻言还未反应过来, 卫琼枝竟然已经从他身前蹿了出去,那边撕打的人甚至也没有注意到她,便她一把抓住了林承雍。   林承雍没想到卫琼枝的胆子这么大, 这样混乱的情况下还敢来抓自己, 要是她再慢一步, 自己这会儿已经逃脱了。   但卫琼枝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没什么用的弱女子,林承雍见已经有人来救自己,心下更是得意, 握住卫琼枝的手腕便要甩下来,顺便还不忘摸了两下她的手背。   卫琼枝一阵恶寒, 而这时裴衍舟已经跟了过来,一剑刺穿了林承雍的手掌。   林承雍吃痛大叫起来, 大声咒骂着裴衍舟和卫琼枝。   裴衍舟的剑才收回一半,黑衣人一时摆脱了纠缠过来, 却是趁着这档口朝着卫琼枝而去。   刀光剑影中卫琼枝自然躲无可躲, 眼看着正中心口便要砍过来, 卫琼枝来不及躲闪,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出现。   原来是情急之下裴衍舟一个侧身便替她挡了一刀, 那刀正砍在他的手臂上,登时鲜血淋漓。   裴衍舟好像完全没有在意伤口, 他又替卫琼枝用剑挡住了几下来自那边的攻击,那几个黑衣人却仍旧不依不饶,若是时间长了必定吃亏, 更何况还有一个卫琼枝在。   裴衍舟一边护着, 一边对那边捂着手便要继续逃窜的林承雍道:“你最好想想清楚, 杀了我没事, 但这些人若是把郡主杀了, 庆王绝对不会放过林家,想想你的母亲和妹妹。”   林承雍原本还得意竟有人来救自己了,但裴衍舟的话明显给他了当头一击。   这些人除了救自己之外,还朝着裴衍舟和卫琼枝去,他虽然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但卫琼枝是绝对动不得的,到时候出了事庆王第一个怪的就是他和林家,就算他侥幸逃过一劫也无法再回家去,林家也会如裴衍舟所说的那样在庆王的怒火下完蛋。   卫琼枝要是能动,他直接像当年一样派几个人把她弄死就行了,何苦要绕一个圈子去整她的妹妹,还是个假妹妹。   就在林承雍迟疑之间,裴衍舟已经再度捉住了他,而他竟也没再挣扎。   黑衣人们见林承雍被裴衍舟捉了,这边裴衍舟的随从在最初的不设防之后也渐渐开始占了上风,再不多时想必官府的人也要到了,此时再从裴衍舟手上抢人已经很难,于是便互相对视一眼,抛下了林承雍快速撤去了。   果然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官府的人就到了,当即便把林承雍扣下带走。   他走前还不忘恶狠狠瞪了裴衍舟和卫琼枝,卫琼枝看着他离开之后,才冷冷道:“他倒是想着他的母亲和妹妹。”   如果不是裴衍舟的话使林承雍动摇,方才未必就能如此轻易再把他抓住,若让他逃到黑衣人那方去,黑衣人先是救下他,腾出手便会来收拾裴衍舟和卫琼枝。   只是一时也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人既会救林承雍,又要杀裴衍舟和卫琼枝,若说是非杀了他们不可,却也没有真当回事,裴衍舟抓了林承雍之后他们就走了,实在是令人不解。   林家或者林娴卿是绝对没有这个胆量和能力的。   裴衍舟只得先将此事放过一边,等回去之后再行查探,手臂上的伤对于裴衍舟来说只是皮外伤,只是看着可怖一些,稍稍处理过手臂上的伤之后,他就对卫琼枝道:“走吧。”   卫琼枝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摇了摇头,道:“你去回去告诉我父亲一声,让他派人来这里接我。”   裴衍舟打量了她一眼,问:“你怎么了?”   卫琼枝只好道:“我的脚刚刚扭伤了。”   一开始她跑过去抓着林承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到的,当时没注意,这会儿才觉得疼,她本来想撑过去算了,但悄悄自己走了几步发现脚不能落地了。   这里离城里还有不少的路,她应该是走不到的。   裴衍舟走上前蹲下/身子去查看,卫琼枝往后缩了缩,他已经掀开卫琼枝的裙摆,倒是没脱她的鞋子,只是用手捏了一下,道:“肿了。”   “你还是快去让我父亲找人过来接我吧,”卫琼枝找了一把方才打斗中没被打坏的凳子坐下,没好气道,“再耽误耽误天色就完了。”   裴衍舟立刻道:“我背你。”   卫琼枝没说话,也没动弹。   裴衍舟转过身去,把后背对着卫琼枝,道:“他们有可能会折返,你真的要继续留在这里?”   卫琼枝道:“你背不了。”   “不可能。”裴衍舟想也不想直接回答道。   卫琼枝指了指他扎起来的手臂,裴衍舟道:“不碍事。”   这点伤莫说是一个卫琼枝,就是两三个卫琼枝他也照样扛得动。   继续磨蹭下去也没有意思,况且卫琼枝还真的怕那些人会回来,她便站了起来,前面裴衍舟稍稍弯了弯腰,她就顺着攀了上去。   幂篱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卫琼枝便拿下披帛挡在脸上,以防被人看见。   裴衍舟背着她,只感觉耳边酥酥麻麻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拂过,然后才看清一样东西飘到了他的面前,原来是披帛。   他忽然便想起来,两年前他也曾背过她一回,那时天上还下着雨,他背着她在山路上走,两个人就这么淋着雨,她也傻乎乎的,根本不知道用什么东西遮挡一下。   裴衍舟不由笑了笑,如今倒知道用披帛挡脸了。   卫琼枝没听见他在笑,只是闷闷地趴在裴衍舟的背上,又拘束又别扭,反正很不好受。   她自然也止不住地想起了那时,裴衍舟也是这么把她背在背上的,那日的雨快把人淋晕了,浑身上下又湿又冷,她还怀着身孕,和那时比起来,眼下的不好受又仿佛都能接受了。   两个人一时一句话都没有,只是忙着往城里赶,卫琼枝不知为何倒也不是很怕,或许是因为裴衍舟带着的随从们算是很能干,方才一番缠斗都没人对方讨到好,而且官府押送林承雍的人就在前面,那些人应该不敢再来动手。   隔了一阵子,卫琼枝忍不住问道:“方才那些是什么人?”   又香又柔的气息缓缓吐在裴衍舟的耳侧与脖颈之间,这下带得他的心里都开始酥酥麻麻起来。   裴衍舟定了定心神,道:“不知道,但应该不会是林家的人,等回去再说。”   他本想着止住话头就算了,然而卫琼枝却继续问道:“会不会是林娴卿?”   她早前从没与林娴卿接触过,觉得林娴卿应该是一位大家闺秀,端庄淑雅又娴静得体,虽则见了面林娴卿倒也是这般,很是进退有度,但卫琼枝总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凭着自己的直觉告诉她,卫琼枝觉得林娴卿不是那么简单。   而且她的哥哥林承雍是这样的人,同父同母一样教养的林娴卿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但仅仅也就是心里想想,除了在这里和裴衍舟提一句,她回去之后也不会胡乱说话,毕竟冤枉人的话不能胡说,万一不是林娴卿,那就是害了人家。   裴衍舟的耳边热热的,她一说话便有气息缠绕上来,吹得他身上直发烫。   “她没那么大能耐,也不敢杀了我们。”裴衍舟努力使自己只思考当下在说的话。   但与此同时裴衍舟也想起一个人。   他想了想,便同卫琼枝说道:“有可能是蒋端玉。”   除了蒋端玉之外,裴衍舟也不是没有另外的仇家,但他仇家毕竟不多,能见缝插针到这种份上的大抵也只有蒋端玉。   “他们还要救下林承雍,那林娴卿和蒋端玉……”卫琼枝听后倒也没多大惊讶,只是喃喃起来,“蒋端玉不可能突然出手帮她,那么他们之前定然已经有过联系,林娴卿为何要与他为伍……”   听了前面那句,裴衍舟刚心道卫琼枝已经变聪明了,但后一句又令他无奈地摇了摇头。   卫琼枝终究还是太纯粹了,倒并非是她笨。   裴衍舟道:“无非是因利而聚,若不是还有皇后在,蒋端玉几乎在宫里可以一手遮天,他自然能许林娴卿她想要的东西。”   卫琼枝一时安静下来,不说话了,片刻后才道:“林娴卿那么聪明伶俐,明明凭着自己也能得到的东西,为什么还要去依附他人呢?”   “皇后可以不用与蒋端玉为伍,那你看蒋端玉是怎么对她的?”裴衍舟耐心道,“有时候在宫里也由不得她自己想怎么样,更何况依附了蒋端玉,对于她来说或许好处更多,若今日出手的真的是蒋端玉,他不就帮她救哥哥了吗?”   闻言,卫琼枝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快走到城门的时候,庆王得到消息派出来接卫琼枝的人也到了,卫琼枝拍了拍裴衍舟的肩膀,他才把她放了下来。   一位面色严肃的嬷嬷带着姚黄魏紫过来搀扶住卫琼枝,卫琼枝认出这个是庆王妃的左膀右臂,她的态度基本就代表着庆王妃的态度,她昨夜留宿在外就罢了,有裴衍舟和那么多下人在,不会有什么大事,但是跑到林家去和林夫人吵了一架之后又跑到了城外,绝对是已经触了庆王妃的逆鳞。   回去之后免不了被训斥一番,估计近日都不可能再被放出来了。   卫琼枝想到一事,又推开紧紧箍着她的嬷嬷,走到裴衍舟面前。   裴衍舟没想到她又会走过来,一时有些惊喜,没想到卫琼枝却道:“我这几日出不来了,琼叶的事你帮我去和卫芳儿说一声,让她一定要处理好,她知道该怎么办。你告诉她若是没办好,我饶不了她。”   裴衍舟应了一声,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卫琼枝已经转身离去。   他终究也想不出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她被扶上了马车,最后越行越远。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基友的新预收《嫁给活死人以后》鹿燃   《嫁给活死人以后》   江国公府小公爷江观云不久前意外重伤昏迷,郎中断言他这辈子再也醒不过来。昔日前途无量、龙章凤姿的有为青年转眼成了旁人口中的“活死人”。   ……   唐薏是翰林家早年丢失的女儿,在乡野过了十余年,一朝归家便被迫去给江观云冲喜。   听闻江府门庭显赫,家财如山,原本想着夫君是个摆设,既不用生子受罪,又不用伺候男人,这辈子一眼望到头的安宁富贵,也不算惨,可嫁过来才知只是表面光鲜,实则家主无能,恶仆通贼,连她也被算计。   为了守财不受气,唐薏屡出奇招,恶人不胜其烦,就在构陷她不贞拉她去沉塘时,那活死人竟然醒了,毫不犹豫将唐薏护下。   包括唐薏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江观云昏迷时没有意识,实则他虽不能说不能动,可脑子清醒,耳可听音,这段时日府中腌臜与唐薏所为他一清二楚。   恶人败北被处置后江府重归宁静,亲近者喜出望外,唯独唐薏坐立难安,尴尬无措。   是夜,江观云拦在抱着被子要躲去厢房的人,“怎的今天不给我讲话本子?”   “也不趴在我身上为非作歹了?”   “明日可还带我去晒太阳?”   唐薏目光闪躲却看见他心口处被自己昨夜咬出的齿痕,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旁人都以为,江观云醒来后第一件事就会休了那个不守规矩,行为粗鄙的村姑。   可后来,人们发现,她可是江观云的心尖子,谁也动不得。   感谢在2023-09-26 22:23:36~2023-09-27 10:0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饿了要吃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牢狱   ◎我真的很害怕◎   牢狱之中, 林承雍刚被审讯后放回来。   因他所犯之事清晰,林承雍也知道自己早被人提前打了招呼,再反抗也是无济于事, 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很快审完之后便又把他放了回去。   只是放不放回去也是一个样, 反正都是在牢里。   林承雍不知道自己会被怎么判,凭他的家世背景,奸污良家女子不会判得很重, 况且一早便说过要去聘了卫琼叶过来做妾,根本就无可指摘。   但卫琼枝横插了一脚, 他不仅被关了进来,这事也变得棘手至极。   卫琼枝铁了心既抓住了他, 便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林承雍狠狠地想着,早知道如此便提前先给卫琼叶灌一剂虎狼药下去, 卫琼叶不怀孕便不会东窗事发, 卫琼枝根本就不会知道。   她会让他受杖刑, 还是流放?   真是可笑,又不是放任卫琼叶不管, 甚至林夫人还出面了,卫琼枝何苦抓着不放?   如果不是卫琼枝, 他眼下就不会被关在这里,妹妹也不会进宫,此时想必已经嫁给了裴衍舟, 二人琴瑟相合, 孩子都有了。   “哥哥。”林承雍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喜色, 但又唯恐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人走到跟前, 他才确认真的是妹妹来看自己了。   林娴卿让人打开了牢门,自己进来坐到了林承雍身边。   林承雍拦了一下她:“地上脏。”   林娴卿抬头已经是满眼的泪水,她握住哥哥的手,小声哭道:“哥哥怎么这么糊涂呢?”   一时林承雍重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我知道哥哥是为了给我出气,但也不能莽撞呀!”林娴卿很快便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我自然有我自己的计较,眼下哥哥这可怎么办?”   林承雍道:“是宋绫欺人太甚,我与母亲都已准备让卫琼叶进门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林娴卿拿了一张干净的帕子出来,先是细细地给哥哥擦去脸上污渍,然后才道:“哥哥先少说几句吧,我来之前已经去看过母亲,母亲如今卧病在床。”   “娘她怎么样了?”林承雍忙问。   林娴卿摇摇头:“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被气得不清,她闹到我们林府,母亲又岂是她的对手?”   “可恨我林家竟然没有一个能担得起事的,由得母亲被她如此欺侮,”林承雍咬牙,“若是我能出去,定要先杀了这娼妇才罢休!”   林娴卿方才已经收干了的泪,在听到林承雍的话后又一下子汹涌而出。   自家妹妹一向不是爱哭哭啼啼的人,林承雍看出不对劲:“怎么了?”   “没事……”林娴卿才说了两个字,竟又哭了起来。   “你实话告诉哥哥,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个宋绫还来为难你了?”   林娴卿哽咽道:“我在宫里倒没事,与她井水不犯河水的。但……我方才打听到消息,她竟是要哥哥死的。”   闻言,林承雍当即便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他犯的事根本就够不上死,难道她连律例都不依了?   “不……她不能,就算她是德宁郡主她也不能……   林娴卿握着哥哥的手哭得肝肠寸断,又压低了声音与林承雍道:“哥哥以为来救你的那些人是谁?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哥哥,那是我求了蒋大人才有的,可既没把哥哥救出来,哥哥是为了我才如此的,我恨不得立时就陪着哥哥去死!”   林娴卿与哥哥林承雍的兄妹之情甚笃,一听说哥哥那边出了事,她提前就去求了蒋端玉,想让蒋端玉捞哥哥一把,但蒋端玉为人端正,林承雍真犯了事却不会为了他去法外开恩,又不是什么要紧的角色,却答应了林娴卿可以另想办法,于是这才有了派人去救林承雍一事。   但事后林娴卿才知道,在救林承雍的同时,蒋端玉竟还趁机让他们对裴衍舟和卫琼枝动手,虽然只是顺带着,最后没有成功也就算了,但她得知后还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若是那两个人真的有什么差池,这口锅便很有可能落到林家头上,她好歹是为蒋端玉做事的,蒋端玉竟一点都没有顾及到她。   还有卫琼枝,林娴卿心思细腻,早就看出了蒋端玉对卫琼枝不对劲,她只不愿往坏处去想,要是卫琼枝真的被蒋端玉弄到了手,日后她岂会有好日子过?蒋端玉莫不是会如同裴衍舟一般,被卫琼枝给哄了去,她怎能容得了她为蒋端玉办事?   蒋端玉这次保不齐是要顺便杀了裴衍舟,再劫走卫琼枝占为己有。   林娴卿一边在哀叹没有救出哥哥,一边又不住地庆幸起来。   林承雍不知妹妹心里诸多的想法,半晌后问道:“你怎么会和蒋端玉扯上关系?”   林娴卿心念一动,道:“哥哥,你就不要问这个了?”   林承雍却不依不饶,定要她说出来,最后林娴卿道:“我才一入宫,他就找到了我,让我为他办事。他查到了我们以前做的那件事,便以此来要挟我,我没有办法,只能听从他的吩咐,也已经为他做了许多事了,保不准哪日便……”   林承雍捂住妹妹的嘴:“不要说这些不吉利的事。”   “我真的很害怕,”林娴卿哭得泪人一般,“替他做事就罢了,他拿这事威胁我,我只怕哪日那件事抖出来,庆王他们一定饶不了我们的,我和哥哥是大不了一死,可是母亲怎么办?”   林承雍的双手徒然握紧,他的眼睛慢慢变得血红,然后捧住妹妹的脸,对她轻声道:“哥哥怕是逃不过这一场了,宋绫是一定要置我于死地的,不过你不用怕,哥哥既难逃一死,便也把这事担下便是,反正本来就是我动手去做的,你是闺阁里的女儿,牵连不到你。”   林承雍最见不得母亲和妹妹受委屈,特别是妹妹,从小就是他疼爱着长大的,眼下被逼到了绝境,只好这么做了。   听到他这么说,林娴卿心中一松,可也忍不住哭得更厉害。   原本哥哥或许可以不用死,但若是担下那事,他就必死无疑了。   这一切原本都不会发生,可惜偏偏卫琼枝出现了,将他们兄妹两个拉入了无尽的深渊。   如今又要眼看着哥哥去死,她怎么能不恨?   ***   卫琼枝一回到庆王府就被王妃禁足在了浮影阁,这回王妃被她气得不行,连见都不想见她了。   卫琼枝也自知确实是自己的错,为了琼叶就骗了父母,又跑去城外找林承雍,还遇到了那伙黑衣人,无论哪个都是庆王妃接受不了的。   庆王妃只是把她关起来没有狠狠骂她已经算是不错了。   于是卫琼枝便安安分分在家里待了几日,只等着林承雍那边的判决下来。   另还有一件事挂心的,便是卫琼叶肚子里的孩子,卫琼枝被禁足之前让裴衍舟去提醒芳姨娘了,如果芳姨娘脑子清醒就该知道怎么做,但卫琼枝也不敢对她抱有多大希望。   林承雍虽然已经被抓了,但卫琼枝知道光凭他犯的事不足以让他死,芳姨娘搞不好还在动那个让琼叶嫁给他的心思。   一想到这点,卫琼枝急得不得了,她为了琼叶和林家撕破了脸,直接把林承雍送进大牢里了,林家会对琼叶有好脸色才怪,再把琼叶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但芳姨娘根本想不到那么多,就算想到了也会忽视。   卫琼枝便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再往外面递个消息,口头威胁芳姨娘还不够,一定要有实质上的行为,但庆王妃这一回怎么都不会让她再去沾手这些腌臜事,管她管得无比严格。   用宋锦来看她时说的风凉话来说就是:“姐姐莫不是昏了头,我才是姐姐的亲妹妹,外头那个姐姐急什么?姐姐金尊玉贵,不该与这些事情扯上关系才是。”   就在卫琼枝焦急万分之时,一日庆王妃却着人来请,让卫琼枝出去见客。   卫琼枝心下终于一松,庆王妃肯放她出去了。   但等她到了厅堂中,却发现裴衍舟、老夫人、赵氏、裴硕包括庆王都在。   卫琼枝登时觉得不妙。   庆王妃板着一张脸,把她拉过来到自己身边坐了,庆王便道:“昨日林承雍在再次受审时说出的事,想必荣襄侯府也知道了。”   老夫人亦是面色不佳,朝着裴硕使了个眼色。   卫琼枝还不明就里,正要暗暗问庆王妃,庆王妃已道:“林承雍自己承认了,当年派人假冒山匪杀你的人是她。”   卫琼枝一怔,也跟着慢慢白了一张脸。   即使已经过去过年,她仍是忘不了那时的场景,那些人举着刀朝她追来,每一刀都冲着她的要害而来,最后她被逼到走投无路,只能跳下了那处山崖。   幸好山崖不高,下面又有河水,她运气好这才免于一死。   这时裴硕已经在老夫人的示意下道:“如今都说清楚了,都是林家不好,都是那个林承雍丧尽天良,实在是不关侯府的事,且他还指使人放了那几个下人,蓄意嫁祸给我们老夫人,侯府也不会放过他!”   庆王妃已冷笑道:“既不提起还罢,一提起来我和王爷的气便消不了。”   赵氏想说话,被裴硕一眼瞪了回去,有些悻悻的。   但庆王妃不是个好对付的主儿,裴硕也没其他话来应对,只得再度去看老夫人。   老夫人一时却不说话。   作者有话说:   林娴卿:先找我哥给我背个锅吧嘻嘻!   蒋端玉:不想听话了? 第75章 勾销   ◎我要他死◎   四下寂静无声, 众人都各有自己的心思,卫琼枝额角一突一突地跳,比起方才进来时更加焦躁不安。   她不想再提以前那些事, 更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再度提起。   但庆王和庆王妃明显不是这样想的。   他们身居高位已久, 根本不曾有过窘迫的时候, 既然受委屈是在他们这边的,便更要得理不饶人。   卫琼枝不知道再面对面讲还有什么意义,林承雍都承认了, 那便是掰扯清楚的事了。   她的话在喉咙口转了两圈,终于开口道:“既然是林承雍做的, 其他便没什么好说的了。”   说完她拿眼看向庆王妃,想让庆王妃送客。   这时老夫人却忽然道:“今日要来的是我, 王爷和王妃一直怀疑是我动的手,这下子清楚了, 实是林承雍故意嫁祸, 误会也就解开了。”   老夫人有意把之前的事情揭过去, 林承雍主动承认简直是意外之喜,她虽然还是不喜欢卫琼枝, 但庆王夫妇不能得罪,而且上次还是靠的卫琼枝才救的裴衍舟。   此事攸关卫琼枝的性命, 只要这件事推过了,庆王夫妇想必便不会很追究以前的事了。   她敢笃定,庆王夫妇也愿意就这么半推半就过去算了, 这才特意来了王府一趟。   果然庆王妃听后道:“如今说这些, 林家总是你们自己定下的, 还能怪得了谁?”   老夫人心下得意, 庆王妃如此精明, 若要继续追究,必定是要抓着她把卫琼枝送走一事不放,但她只提了林家,便是有意放过他们一马了。   今日果然没有来错。   老夫人便道:“正是庆幸那事没有成。”   如今想来也确实是那时着了魔,非要林娴卿不可,明明换一个也是好的,更无需与林府去低头证明什么,可惜谁劝都听不进去,只看林承雍便知道,确实是个大麻烦。   老夫人真心实意在心里后怕起来。   裴硕见老夫人扭转了局面,便马上接着道:“方才已经去打过招呼了,别说是王府,就是我们也不可能放过林承雍。”   这时裴衍舟却突然开口道:“林承雍明知吐露此事是个死,为何要自寻死路?”   老夫人皱了一下眉,轻斥道:“衍儿闭嘴!长辈在说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唯恐此事还另有隐情,但林承雍已经不肯再说其他的了,”庆王道,“据当时在场的人说,林承雍是以为要杀了他,在癫狂之下才全部说了出来,倒也合情合理。”   他说完便对庆王妃和卫琼枝道:“你们先进去,我还有事要说。”   庆王妃便带着卫琼枝退到后面一间,才刚坐下,卫琼枝便道:“母亲,我不嫁他。”   庆王妃神情一滞,强笑道:“没说让你嫁给他。”   “母亲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卫琼枝垂下眼眸,“你们借着林承雍的事,就打算把之前的都一笔勾销了是不是?”   庆王妃叹了一口气,拉过卫琼枝的手细细摩挲着她的手背。   庆王妃光一双手便富贵逼人,上面的宝石映着阳光刺得卫琼枝眼睛生疼,她使劲多眨了几下。   庆王妃柔声道:“爹娘也没说让你嫁人,你才回到我们身边没两年,哪能这么早就出嫁?这话还要过个三两年再说起,你不用担心,我只疼你和你妹妹的,再是不舍得你们嫁人。”   卫琼枝摇了摇头:“娘,你别骗我了。”   “你这孩子……”庆王妃前些日子很是生气女儿跑出去行事荒谬,不像个大家闺秀,但过了这几日也已经好了,一看到女儿在面前,便只能软下心肠了,“你父亲早就同你说过还是嫁给他好,一开始我也是不同意的,但是我冷眼看了这段时日,他竟比京中其他世家子弟要出挑靠谱许多,就算没有从前那些事让我来挑,我也是满意的,再说你们有个孩子,你也要为孩子想一想,不是亲生的父亲待他再好能有亲生的好?”   “他再好也抵不过以前对我的伤害,”卫琼枝一咬下唇,“若是我还姓卫,他绝不会这么好,他对我好,并不是因为我,而是因为你们,我早就不信他了。”   “绫儿,你要是钻牛角尖就没意思了,哪能这么比,光看眼前他对你好不就够了吗?前些日子不还是他陪你出去胡闹,我听说胳膊都被伤了,你不能只想着从前的不好,就忘了眼前的好,否则就太伤人心了。”庆王妃皱眉,却又反驳不出什么。   “就算他跪下求我,我都不会相信他。”   见卫琼枝一点松口的意思都没有,庆王妃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终于道:“算了,我同你父亲去说,此事再往后延着,以后再说罢,你回去再仔细想想,父母总是不会害了你。”   卫琼枝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比起与庆王硬碰硬,还是绕一圈来庆王妃这里更有效,饶是庆王妃并没有全口答应,但终归是能再拖上一阵子了。   卫琼枝又趁机倚到庆王妃身边撒娇:“娘,关了我这些日子,也该把我放出去透透气了,我今后一定不会这么糊涂了,正想和娘来道歉呢!”   庆王妃轻轻点了一下卫琼枝的额头,与从前芳姨娘总是戳她一点不一样:“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伤过你的你忘不了,和你好的你也忘不了,我们知道你放不下那边的妹妹,但有什么事是爹娘不能帮你解决的呢?这样的事,凭你说一声,母亲让人去处理了便是,也值当你特意去跑一趟?去了什么林府已经是不该了,你还跑到城外去——外面有多危险,要是你出点什么意外你让爹娘怎么办?幸好那刀是砍在了裴衍舟身上,要是你身上可真是要把我心疼死了。”   卫琼枝只好乖乖低头认错,又好说歹说一番,终于让庆王妃解了她的禁足。   一时前面来报说客人已经回去了,眼看着庆王就要过来,庆王妃便让卫琼枝先回去。   等见了庆王,庆王妃便把卫琼枝方才说的与他说了,末了又替女儿求情:“便再缓上一阵子,裴家那小子让绫儿吃了那么多苦头,吊着他几日又怎么了?若他不愿意了,那便说明这个人不能嫁,他要是真有心,绫儿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总有一日能回头的。”   庆王也拿庆王妃没办法,好在方才与裴家的人只是浅浅说了几句,并没有细谈,先前侯府的老夫人态度不好,庆王也不想让他们那么轻易就娶到女儿。   眼见庆王被说动,庆王妃又道:“王爷打算把林承雍怎么办?”   “绫儿福大命大终究没出事,就算是按谋害宗亲论处,也只能算个未遂。”庆王道。   庆王妃却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对庆王道:“我要他死。”   “好好好,让他死,”庆王早知自家王妃会这么说,“侯府那边倒也是这个意思,宜阳也不是能忍气吞声的,就为了这事被孙子当凶手怀疑了两年,她只会更气。”   庆王妃安了心,只怕庆王真的搬出什么律例道理来跟她说,她从不管那些多的,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差点被人害死了,差点就见不到了,敢害她的女儿她便不会给他好果子吃。   庆王一时又要出门,对庆王妃道:“林承雍死便死了,此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生事牵连林家其他的人。一则林家已经来求过我,二则如今多事之秋,陛下虽没表现出来什么,但难保没有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知道了。”庆王妃答应后,便将庆王送出门。   等回了清风苑,庆王妃却叫来自己手下得力的人,道:“只让他死太便宜他了,你给我去看着,不要让他死得太容易。”   下人得了话便出去办了,办得妥帖之后自然来向庆王妃回话。   收拾一个犯人对于庆王妃来说轻而易举,然而如今却落入了有心人眼中。   ***   依旧是深夜熟悉的破败宫室,林娴卿安静地靠坐在一张掉了漆的凭几上等着,四周一片昏暗,并没有点灯。   今夜又到了她与蒋端玉的人接头的时候了,可她却内心恐惧。   不一会儿她听到沉重的殿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朝她走来,林娴卿放在膝上的手轻轻抖着,被她一下子按住,然后抬头看去。   果然是蒋端玉。   她就知道今夜蒋端玉会来见她。   蒋端玉视林娴卿为蝼蚁,即使林娴卿做了他不喜欢的事,他依旧面无恼色。   “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黑暗中,蒋端玉一双黑漆漆的眸子望着林娴卿,像是林中的豺狼看自己的猎物。   林娴卿深吸一口气,跪下道:“大人,奴婢没有错。”   “你哥哥突然认了从前的事,把所有罪责都自己一个人担下了。”蒋端玉说得不疾不徐,“他玩弄了一个小丫头,何必把以前的事都抖出来,如此一来自己是彻底没了救,但却把你撇干净了。好一个林司簿,我没想到你竟有这样的胆子。”   “大人明鉴,奴婢并未是要背叛大人。”   “你不再有什么把柄,便能脱离我的掌控,你还说没有?”   林娴卿顿了片刻工夫,继续道:“奴婢只是害怕此事东窗事发,不是害怕大人,而是实在害怕王府和侯府的人往我身上想,当初我想出嫁祸给老夫人,但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天长地久他们怎么不会怀疑到我?我才是最有理由做这件事的人。若我真的问心有愧,我便不会来见大人,而是自己躲着,诚然我也知道我躲不过,但大人已经帮我救了我哥哥一回,我也已经帮大人做了很多事,我是不可能再背叛大人的。”   蒋端玉没有说话。   “我洗清了这件事,照样可以为大人做事。”林娴卿鼓足勇气道,“大人觉得是一个被你抓了把柄才帮大人做事的人可信,还是一个全心全意为大人做事的人可信?”   “林娴卿,你很聪明。”蒋端玉点了点头。   在极度惊慌之下,林娴卿的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她今日与蒋端玉的所言半真半假,那件事没有个着落终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她既怕蒋端玉,更怕裴衍舟那些人发现,一个荣襄侯府尚能应对,但再加上一个庆王府她无论如何都招架不了,在百般无奈之下,她只好骗了自己的哥哥。   卫琼枝根本就没有说过要林承雍死,判都还没判,一切都只存在于林娴卿的口中。   但她的哥哥对她毫无保留地相信,并且在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的情况下,愿意把之前的事也一并担了。   如今这事终于尘埃落定,林承雍为了她死了,她也就高枕无忧了。   林娴卿压下心头对哥哥的愧疚,定了定神说道:“我既然跟了大人就绝不会再回头,我想得到的东西,大人也一定能给我。”   “尚食局两位尚食之一,过几日会出事,她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你去坐。”   闻言,林娴卿为之一振,她今日是抱着被蒋端玉惩罚的心思来的,没想到蒋端玉却反而立刻给了她重利,简直是意外之喜。   她眼珠子一转,忙又问:“大人要我做些什么?”   卫琼枝那几株雾隐是怎么回事,她是知道个大概的,当时卫琼枝附近守卫忽然森严,蒋端玉一时也找不到好机会,便通过尚食局每日送过去的冰块,在冰块中混入了水银,以此来毒死雾隐,尚食局有一个尚食就是蒋端玉的人,那么他方才所说的将要获罪的那个,怕是蒋端玉要铲除的。   尚食局两位尚食都是蒋端玉的人,林娴卿凡事都要争先,必也要做到最好的,她不能落于人后。   蒋端玉抬了抬手,示意她不用着急,自己慢慢说道:“你做好你的分内之事便是,过几日便是送别宣国使臣的宫宴,凡事警醒着些。”   闻言,林娴卿后背一凛,只觉得寒颤自脊骨一直往上直到头皮。   她不知道蒋端玉要做什么,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告诉她,她只知道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牺牲了那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甚至是疼爱自己的哥哥,也不想再回头了。   ***   在被解了禁足当日,卫琼枝便又出去了一回,她对庆王妃只说是出去散心买首饰,庆王妃也就应了,但特意让宋锦陪着她。   庆王妃早就对宋锦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看好姐姐,一路上宋锦自然又是免不了冷嘲热讽几句,但她没有什么坏心眼儿,卫琼枝这两年也习惯了,便任由她说。   最后卫琼枝索性直接和宋锦摊了牌,告诉她她要去看妹妹。   宋锦嗤了一声:“谁是妹妹?我才是你妹妹!”   “好妹妹,你就让姐姐去吧,回来给你买一套头面首饰如何?”卫琼枝好声好气引诱她。   “我不稀罕,”宋锦断然拒绝,“娘让我跟着你,若你再出什么事,被责罚的就是我。”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隔了一会儿,卫琼枝才道:“那你跟着我去吧,就不算没跟着我了。”   宋锦若有所思:“也不是不可以。”   “到了那里之后不许乱说话,不许乱跑,回去之后也不许和娘说,知道了吗?”卫琼枝提醒她。   宋锦重重点了点头。   芳姨娘接到消息,早早就到了私宅,在外面等着卫琼枝。   那日她说话冲动了些,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懊悔不已,眼下面对卫琼枝更是战战兢兢。   但卫琼枝显然没接受她的殷勤,一入内便冷冷问道:“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芳姨娘讪笑着不说话了。   这时卫琼枝身后的宋锦道:“我姐姐问你话,怎么不答?你对她竟敢如此态度?”   芳姨娘方才不敢看,这时才抬眼望去,只见一个娇俏女子正立在那里,五官与卫琼枝有五六分像,可神情气韵却全然不同,很是倨傲骄矜。   “不敢,”芳姨娘连连摆手,“但只是……”   卫琼枝打断芳姨娘,对宋锦道:“这些话你不能听,你自己找个地方去玩去。”   宋锦哼了一声,很是不情愿,便走到不远处的花架下去站着。   芳姨娘这才小声道:“林承雍已经伏法,但前几日林家又来了人,林夫人也来看过琼叶了,说是让她把孩子留下。”   “一点点小恩小惠就又把你收买了?”卫琼枝有些生气,但却不怎么急,反正无论芳姨娘怎么花言巧语,她都不会被说服的。   “我是想着还能再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卫琼枝一面说完,一面又叫来一个婆子,道,“去把药抓来。”   芳姨娘不敢再说了。   见这里已经说完了话,宋锦又晃悠了过来,悠悠道:“姐姐若时常想来,买下这里便是,下回母亲也没有话说。”   芳姨娘一下子憋得通红,宋锦撺掇卫琼枝要她的房子,她是问她拿钱好,还是白送给她好?简直是令她为难!   白送她万万舍不得,但卫琼枝她们是郡主,郡主开了口还有巴巴赶上去要钱的道理,只能做人情。   芳姨娘在心里骂了一万遍卫琼叶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但却又不得不对卫琼枝她们笑脸相迎,听说庆王妃扒了林承雍的皮,她来来回回得罪了卫琼枝数次,前段时间还因为琼叶和她吵了一架,她也怕庆王妃把她的皮扒了。   就在芳姨娘纠结之时,宋锦已经让身后的丫鬟拿出了一包银钱,道:“给她。”   芳姨娘目瞪口呆地接过去,打开来一估摸,连数都不数就收下了。   宋锦给的钱远比这座小宅院所值的要多。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来晚了这几天在玩所以更新都会晚一点,太晚就不要等啦感谢在2023-09-27 21:45:04~2023-09-29 00: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135134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香火   ◎你不用装给他看◎   卫琼枝觉得宋锦的话很对, 芳姨娘这个人绝对不可信,她在时还好,走了之后又不知道出什么馊主意对付琼叶, 她肯定不放心。   把这里买下来了倒好, 从此这里就是她做主, 芳姨娘过来看看妹妹可以,但也别想进来指手画脚了,确实一劳永逸。   见芳姨娘顺从地拿了钱, 卫琼枝便对宋锦道:“我出来没带这么多钱,回去之后给你。”   “才这么一点钱, 姐姐也忒看不起我了,值当什么?”宋锦笑起来, “不如回去的时候姐姐把方才说要给我买的头面送了我,我也开心开心。”   卫琼枝应下, 芳姨娘这才道:“收了郡主的钱, 这怎么好意思呢……”   宋锦根本不屑于同芳姨娘说话, 卫琼枝道:“往后这里的事你不许再插手。”   芳姨娘连连点头:“是,是……”   卫琼枝又把这里原本的下人全都打发走了, 重新让人去外面买了人过来,给琼叶多添了两个丫头, 这才终于放心下来。   这时药也快熬好了,卫琼枝指了一个婆子让她待会儿给琼叶送进去,如今这里都是她的人, 也不怕芳姨娘装神弄鬼了。   宋锦在这里到底不方便, 卫琼枝便想着先把她带出去买头面, 到时候买完回来再问一声也就是了。   刚要带着宋锦出门去, 却有人来报, 说是林家的人来了。   卫琼枝脸色一沉,芳姨娘想要上前去迎,也被卫琼枝瞪了回来。   她一时站在庭院中没动,只见前头来了一个穿着一件月白色披风的女子,正是林娴卿。   林娴卿也没料着会遇见卫琼枝,心下捏了一把汗。   前几日林夫人也已经来过了,好话软话说尽,只想卫琼叶留下肚子里的孩子,但芳姨娘却滑头得很,说自己不能做主。   谁是做主的人一目了然。   林娴卿只得亲自出面一回,想着对芳姨娘威逼利诱一番,她也没有不能商量的事,没想到一来撞上了卫琼枝,这下却麻烦了。   林娴卿走到卫琼枝跟前,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道:“郡主,我是来看琼叶的。”   卫琼枝抬了抬手,还是好声好气同她道:“琼叶睡了,林司簿以后都不必再来。”   林娴卿道:“我们林家的意思,郡主想必也知道了,我哥哥已经死了,我们希望琼叶姑娘能留下哥哥的孩子。”   “不可能,”卫琼枝断然拒绝道,“此事没有再商量的余地,林司簿不用说了。”   林娴卿本来就不想看见卫琼枝,眼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又自觉有些低三下四的,不过都是为了死去的哥哥,也只得忍下委屈。   她道:“我娘只有哥哥一个儿子,断了香火便再也没有了指望,求郡主行行好,帮我们去向琼叶姑娘劝解一二。”   “断了香火有断了香火的办法,林司簿不必同我来说。”   “郡主,既然你今日在这里,我好言好语相求你不听,那我便正好与你分说一番道理。”林娴卿见卫琼枝半分语气都不软,也没了耐性,且她在如今有蒋端玉撑腰,卫琼枝再过几日也是秋后的蚂蚱,“我哥哥所犯之事原够不上死罪,不过是为了郡主才往重了判,更何况死前庆王妃还对他动了私刑,我们林家敬着庆王府,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眼下也请郡主退一步,何必将事情做绝了呢?”   卫琼枝不言语。   宋锦在一旁已经忍无可忍,也被卫琼枝拉住,让她先不要说话。   林娴卿继续道:“若郡主肯,我们便把琼叶姑娘接进门,我哥哥还未娶妻,日后她生下孩子,也是照着正头娘子一般对待,林家会照顾好她余生。若是郡主不愿意,孩子一生下来我们便抱走,外人断不会知道这是琼叶姑娘所生,不会影响到琼叶姑娘以后的日子。”   “林承雍作恶多端,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与旁人无关,我更不可能让琼叶再扯进去,”卫琼枝的目光如寒霜一般落在林娴卿脸上,“他这样的人,不配有子孙后代。”   “你……”林娴卿一时气得眼前都黑了黑。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郡主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但是须得问过琼叶姑娘才是,她若想留下我哥哥的孩子,郡主也不能阻拦!”   林娴卿说着就往里面闯去。   她的亲哥哥已经死了,之前她就想好了若哥哥真的不成了,就一定要保下卫琼叶的孩子,给哥哥留下香火,卫琼叶小门小户出身,怎么能拒绝得了?   卫琼枝见她不管不顾闯进去,还没来得及叫人,便自己伸手一挡,哪想林娴卿发了狠心,必要见到卫琼叶的,用力一把便推开卫琼枝。   卫琼枝身后自然有人,便将她扶住,没有让她跌倒在地,而且卫琼枝也没那么柔弱。   旁边的人也连忙过来拦住林娴卿。   只是卫琼枝踉跄了两步,还没站稳便听林娴卿冷冷道:“裴衍舟不在,你不用装给他看。”   “裴衍舟本来就是你不要的,况且我也没想要他,”卫琼枝道,“你这话当真荒谬。”   她才说完,身边跟着的婆子已经忍不住要上去教训林娴卿了,就连宋锦也踱了过来。   “姐姐也太好性子了,不愿意和她说话,直接拉下去便是,难道什么人都能来和姐姐说上几句了?”   此时却听“哐当”一身,琼叶的房门被打开,琼叶赤着脚站在门边。   林娴卿见了琼叶哪还顾得上其他,喜道:“琼叶你怎么出来了,快进去躺着,我有话和你说好不好?”   卫琼叶道:“我不听,你们别吵了,很烦。”   “好,我们不吵,”林娴卿又上前两步,“你跟着林姐姐去林家好不好?”   卫琼枝心头火起,刚要插话,却被宋锦一下子拉过,小声道:“正主儿都出来了,姐姐凑这个热闹做什么,看着便是。”   卫琼枝转念一想,虽她心疼卫琼叶,但宋锦也没有说错,琼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该懂的道理那日她和芳姨娘吵架也听过了,如果还是被林娴卿哄过去,她也没有拦的必要了。   卫琼叶摇头:“我不去。”   “林家有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不会亏待你,到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也没人管你,不用伺候夫君,也不用伺候婆母。”林娴卿继续哄她。   卫琼枝听得心里连连冷笑,林娴卿真是打量琼叶年纪小好骗,专挑她爱听的来说,如此进了林府,又和守寡何异,琼叶才十四岁。   那边林娴卿又道:“杀生不好,你腹中的也是一个小生命,等它生出来,会慢慢长大,会叫你娘亲,你忍心抛弃它吗?而且林姐姐听说,落胎很疼很疼,你不信就问问你姐姐。”   那边卫琼叶还没说话,宋锦已经彻底无法忍受:“第一是我姐姐,不是她姐姐,我姐姐是德宁郡主,庆王嫡长女,系出名门,第二我姐姐至今云英未嫁,你这些腌臜话留着自己说去,别来我们面前说。”   卫琼枝终于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老夫人死活非要把林娴卿娶进门,老夫人那个人就喜欢听好话,喜欢人捧着她,就凭林娴卿一张嘴能把人哄住,怕是也能把下面的人收拾得服服帖帖。   林娴卿想起不日便要发生的事,竟也不觉不将宋锦放在眼里了,只是她倒是想刺上几句,却难保卫琼叶听见了,眼下还是先把卫琼叶哄过来要紧。   林娴卿正要继续说话,却听见卫琼枝道:“琼叶,落胎疼不疼我不知道,但是生产一定更疼,你才十四岁,不要一时心软把自己搭进去。”   卫琼叶其实早就想好了,闻言立刻点了点头:“我听姐姐的!”   说完还悄悄看了宋锦一眼,见宋锦没有因为她叫姐姐而生气,这才吐了吐舌头。   “琼叶,我知道我哥哥有错,他有什么错我都替他补偿你,只求你留下这个孩子好不好?”林娴卿急了。   这会儿药也差不多已经熬好了,卫琼枝给婆子试了个眼色,很快药就被端了过来。   卫琼叶一刻都没有犹豫,拿起碗便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还冲着林娴卿把碗倒置示意。   林娴卿脸色发白,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   “把琼叶扶进去。”卫琼枝道。   房门关上,林娴卿姣好的脸庞已然有些扭曲。   她看着卫琼枝,眼神像淬了毒一般,终于不再掩饰。   “宋绫,你为何要一直与我作对?我们家成了这样,有一半是拜你所赐!”林娴卿一路退至院门边,也提防着被卫琼枝的下人们抓起来教训,“既然你做得那么绝,以后便不要怪我,你等着!”   卫琼枝没有让人去把她捉来,而是放任她走了。   再一回味林娴卿的话又觉得有些好笑,这些话明明是该她来说才对,祸害了她还不够,还祸害了她的妹妹。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卫琼枝不敢让宋锦待在血腥之地,嘱咐了芳姨娘和下人一番之后便带着宋锦走了。   到了入夜便有信儿悄悄递过来,卫琼叶的胎落了。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昨天看完田径吃完夜宵回去已经很晚啦然后就忘记更新了,明天开始还是继续稳定每天日更的哦感谢在2023-09-29 00:14:50~2023-09-30 22:30: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离京   ◎你和江恪去南边◎   几日后便是宣国使臣离开的日子, 与来时相同,皇帝也设了宫宴为其送别。   也有不同的是,当时是裴衍舟送使臣进的京, 原本应该再由他送回去, 况且裴衍舟本来就在边关驻守, 但这一次皇帝却没让他走。   有许多朝臣上书认为此举不妥,虽此次和谈无比顺利,但讲和不代表可以没有震慑, 就算不让裴衍舟去,也该另外派人, 但皇帝将这些折子一一驳了回来。   蒋端玉道,和谈就是要有诚意, 若两边都不肯退一步,百姓们还是难以免于战火。   庆王自然也不可能对此事袖手旁观, 作为皇叔他更是进了宫几趟劝诫皇帝, 但皇帝铁了心无动于衷, 反而庆王回来的脸色一次比一次差。   宫宴这日,庆王原本称病不去, 但宫里派了太医过来,又有陛下口谕让他务必进宫赴宴。   庆王无法, 只得带着庆王妃一起入了过去。   卫琼枝自己在浮影阁用完晚膳,让人抱来虎儿过来玩,不一时宋锦也散步过来了, 便一起在浮影阁待着。   大约是喝了些酽茶, 卫琼枝今日稍稍有些心神不定, 便歪在软榻上, 看宋锦逗虎儿。   过了大约二更天, 虎儿已经小身子一倒趴着睡过去了,宋锦也累了,正要离开,却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卫琼枝原本恹恹地提不起精神,一听见声音却不由一个激灵,那边宋锦已经皱眉道:“谁大晚上闹出这么大的响动?”   很快外院一位管事走了进来,道:“宫里出事了。”   卫琼枝听完一时没有动,宋锦用手压住心口,慢慢地坐回了卫琼枝身边。   今日是送别使臣的宫宴,但酒过三巡宣国使臣却忽然口吐鲜血,皇帝又惊又怒,当即命令封锁了各处宫室,亦不许今日与会者离开大殿一步。   很快就查出来下毒的乃是尚食局的尚食,可那位尚食拒不承认,皇帝盛怒之下已经立即将其处死。   一个身处宫闱之中的女官不可能无端端去毒杀一位别国使臣,她既然已经伏法,但其他人却不可能逃得过,除了尚食局以外,其他各局各司也有宫人被牵连,特别是与那位女官来往密切的。   管事道:“眼下还在审着,王爷只想办法递了这句话出来,其余情况便一概不知了。”   宋锦问:“哥哥那边知道了吗?”   “公子不在府上,已经着人去找了。”   话音才刚落,便见宋庭元已经急急赶来。   他见卫琼枝和宋锦都在,便松了一口气,又道:“你们先出府去避一避,地方我已经安排好了。”   卫琼枝对于宋庭元的安排没有什么异议,宋锦却神情一凛,不断追问道:“是不是爹娘他们出了什么事?”   “爹娘没事,只是一时困于宫内而已,”宋庭元道,“锦儿听话,或许明日一早就能把你们接回来了。”   卫琼枝和宋庭元已经许久不说话了,她还是不想理他,但也认为宋庭元的做法没有错,便也对宋锦道:“眼下父亲母亲一定是希望我们安然无恙,先出去躲一躲也好。”   宋锦看看宋庭元又看看卫琼枝,便也不说话了。   宋庭元又道:“马车就在外面等着,你们先走,东西也不用收拾了,人也不用带,那里都有。”   “那哥哥呢?”宋锦拉住宋庭元。   “我在府里等着他们回来。”   很快,卫琼枝和宋锦便坐上了前往别院的马车,虎儿已经睡熟,卫琼枝亲自抱着他,带他在身边。   马车声骨碌碌的,卫琼枝的额角也一跳一跳的,宋锦靠在马车车壁上发呆,卫琼枝怕虎儿惊醒,便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后背。   看着虎儿那张已经可以看出有几分肖似裴衍舟的脸,卫琼枝忽然心念一动,随即眼眸垂得更低。   今夜宫宴,裴衍舟也一定在场,想必此刻也被困在了宫里不能出来。   能让庆王冒着风险也要递消息出来的一定不会是小事,即使此事与他们无关,庆王也一定已经预感到了什么。   卫琼枝摸了一把虎儿被细汗濡湿的额头,不知道接下去的路又会怎么走。   夜里等闲出不了城,又是多事之秋,宋庭元让人将他们送到了自己的私宅。   这里是宋庭元常住之所,隐于民巷之中不大起眼,但他平日里却从不许家人过来,今日却是开了例外。   夜已经很深,卫琼枝和宋锦一处睡了,但心里挂着事,怎么也睡不着。   黑暗中,宋锦问卫琼枝:“姐姐,你说爹娘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宋锦比她要小几岁,虽然平日又骄矜又傲慢,但到底还是个没经过事的小姑娘,眼下自然很是惧怕。   卫琼枝想了想,道:“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这会儿爹娘都已经回府了。”   一时二人都沉默下来没有说话,宋锦大抵也没有相信卫琼枝说的话,但是她竟也不敢再反驳什么,思来想去之后翻了个身,把睡在她和卫琼枝之间的虎儿抱住。   “睡吧,”卫琼枝听到动静,侧过头看了一眼宋锦,“明早起来便没事了。”   直到第二日午后,庆王或者宋庭元并没有再派人来接他们回去,只不过庆王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宋锦很是惊喜,庆王却拦住她要说的话头,道:“你们收拾一下,傍晚时便离开京城。”   卫琼枝心下一惊,宋锦已经问道:“到底怎么了?不是只是一个女官做了蠢事,也已伏法了吗?”   “昨夜审到快天亮也没审出什么,男子留在宫中不便,但陛下把宫宴上的女眷都扣下了,你们母亲眼下还在宫中。”庆王道,“这事怕没有那么简单,元儿先把你们送到这里是对的,但还不够远,父亲会把你们再送远一些。”   卫琼枝还未说话,宋锦却已沉了脸,先道:“父亲,我才不走。”   庆王夫妇一向颇为娇惯宋锦这个小女儿,素日连句重话都不说,但眼下庆王却怒道:“胡闹,容不得你说走不走,这也是你母亲的交待。”   把女眷都扣在宫里,就说明这件事还远远没有完,皇帝不打算在死了一个女官之后便草草了结,女眷等于是他抓在手上的人质。   按常理来说,男子留于宫中不便,但扣下宗亲外臣等的女眷在宫里,也是极不合规矩。   见状,卫琼枝倒难得地拉了宋锦一把,道:“先听父亲把话说完。”   庆王叹了一口气:“钱都给你们备足了,人不必多带,等安顿下来再置办也不迟。锦儿去你姨母家避一避,至于绫儿,你和江恪去南边。”   卫琼枝一怔,再是没料到庆王竟会是如此安排,早先裴衍舟一出现,庆王夫妇便渐渐调转了心思,不愿再将她许配给江恪,更是有意绝了她和江恪之间的来往,她以为庆王一定是安排她和宋锦姐妹二人一起走,不想江恪又从庆王嘴里冒了出来。   闻言宋锦已经问道:“为何不是我和姐姐一起去姨母家?江恪与姐姐没有任何关系,父亲难道真的放心?”   “我们冷眼看了江恪两年多,对他的品性也很能信得过,你姐姐跟着他不会吃苦的,南边也更太平一些,先前是我和你娘想差了,眼下裴衍舟和荣襄侯府也是自身难保,不如让你姐姐和江恪去了,反正她也更属意江恪。”话虽是庆王对宋锦说的,但庆王的目光却始终落在卫琼枝身上,“你们两个人分散着走,若是追到了也不会被一网打尽,等出了京城,便全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宋锦小声抽泣起来,但时间已经容不得她放肆着自己的情绪,她哽咽一声又问道:“那哥哥呢?”   “你哥哥要留下来,还有你们其他的兄弟姐妹,一时也无法将他们一一送走,否则便过于惹眼了。”庆王道。   “我们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这一次,庆王没有回答宋锦。   卫琼枝从庆王将她安排给江恪的时候起,便明白了庆王的意思,京城这里很可能不会再好了,所以庆王才只能把她托付给江恪,等同于是已经让她嫁给江恪,然后跟着江恪离开。   好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有了两年多的相处,虽然始终比不过养父母的亲近,但庆王和王妃对卫琼枝也几乎是巴心巴肝的好,卫琼枝心中也止不住的心酸,再望向宋锦便更是怜悯。   庆王道:“只怪我和你们母亲太疼爱你们,想多留你们几年,若是早就远远把你们嫁出去,也未必会连累出嫁的女儿。”   宋锦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但最后也只是口口声声道:“我们去了,爹和娘一定好好保重,还有哥哥,最重要的就是保全自身,等我和姐姐回来一家团聚。”   卫琼枝上前去轻轻握住宋锦的手捏了捏:“姐姐和你一起去收拾东西,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的。”   于她而言,或许此时只是离开一个栖身之地,而于宋锦来说,则是离开从小到大的家。   从前卫家父母忽然身亡,卫琼枝决定带着小妹前来京城时,大抵也是这般心境。   这边收拾东西,庆王急急叮嘱几句便要走,宋庭元却又来了,庆王见他此时出现,倒不很高兴。   “你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发现我要把你姐姐妹妹送走?”庆王皱眉。   宋庭元道:“非亲非故,父亲怎能让姐姐跟着那个江恪走?”   庆王道:“江恪不错,他会好好待你姐姐。”   “父亲母亲曾经看不上他,难道就不怕他因此转变心性从而为难姐姐?”宋庭元看看宋锦,又看看卫琼枝,“我看还是让她和锦儿一起走更稳妥。”   庆王摆摆手,却是耐下性子与宋庭元道:“江恪心性豁达,并不会因此把气发泄在绫儿身上,况且这两年来,大多数时候大家都相处和睦,最重要的是,他曾经在绫儿最困难的时候帮助过她,当时他施恩不图报,眼下绫儿又遇着坎坷,也只有帮过她的人才是最值得信任的,此事并非我一人主张,你们母亲也是这个意思。”   宋庭元无法反驳庆王的话,时间紧急,他不得不转向卫琼枝,哪怕知道卫琼枝不想理会他,但还是直接问道:“你真要听父亲的跟着江恪走?你这一走,往后再想要回头就难了,你和衍舟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还未等卫琼枝答话,庆王已经打断宋庭元:“我早就和绫儿说过了,如今大家各奔东西,各自寻求生路,先保住性命要紧,她若是能在南边过上安稳日子,那么跟着江恪也很好。”   宋庭元定定地看着卫琼枝,一副必定要从她这里寻求到一个答案的模样,卫琼枝在庆王说出安排时,其实一直都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意见,只是随波逐流一般,顺着庆王的安排。   她只知道一点,京城是不能再待下去的。   若可以她也更想跟着宋锦一起走,路上也好有个照应,可是庆王方才已经否定了这个办法,让两个女儿分开走才是最稳妥的,相比于留下的宋庭元以及那些来不及送走的兄弟姐妹,她和宋锦已经很幸运了。   庆王能来这里,基本已经是深思熟虑之后又差不多安排好了所有事宜,她再提出不想和江恪的话,势必是要打乱庆王的计划的,不说时间上来不及,一时半会儿又能把她安置到何处去?   卫琼枝想到这里,便对宋庭元道:“江恪没有什么不好,我听父亲的。”   宋庭元对她的话没有表现出惊讶,或是早已想到,默了半晌之后,他又说道:“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他的?”   “没有。”卫琼枝摇了摇头。   “此时不说,或许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宋庭元蹙了眉心,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即便要走,也该说清楚才是。”   “我和他从两年前开始,就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卫琼枝说完,便转身拉着宋锦去收拾东西了。   宋庭元没再说什么,庆王要走,他也随着庆王离开了这里。   日暮时分,江恪来得很早,卫琼枝这里早就准备得差不多了,与宋锦道了别,便抱着虎儿往后门处去。   为了不引人注意,江恪带的人很少,他自己也只露了一下面,将卫琼枝扶上前面那辆马车,自己则坐在后面那辆马车上,两人连话也未曾细说,便往城外赶,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夜里自然也是要赶路的,中途时江恪使人略停了停做修整,自己来到卫琼枝身边问:“还缺什么东西吗?”   卫琼枝身边日常要用的东西都在,包括吃食酒水都是备足了的,只是昨夜走得匆忙,贴身的丫鬟都留在王府,今日庆王又是偷偷出来的,给她和宋锦带人便更是不便,卫琼枝又不愿使唤宋庭元的人,宋锦挑了两个路上使,卫琼枝便一个都没挑,反正庆王说了等到了再置办,她有没有人使唤也不甚在意,很多事情自己干也是一样的。   卫琼枝便对江恪摇摇头:“都不缺。”   江恪把一壶刚煮开的热水放到卫琼枝面前的小几上,道:“夜里凉,你若冷了便喝点水,好在眼下天气渐渐热起来,路上并不难熬。等到了下一个城镇落脚,我给你买个人先在路上对付一阵子,到了家就好了。”   江恪心细,就算卫琼枝不说,他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真的不用,我自己也习惯了。”卫琼枝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倒发现出城之后队伍扩大了许多,她曾经也跟着一些商队行过路,这个规模绝对是超过一般小本生意的,不过江家生意做得大,商号遍布京城,如此大抵也是司空见惯的。   但卫琼枝想了想,还是问:“怎么这么多人?”   庆王在离开之前,曾千叮咛万嘱咐一路上须得低调行事,万不可大张旗鼓,江恪不是不会做事的人,哪怕不是在黑夜中,而是在白天这么多人行路,也难免被人注意。   江恪道:“我此番回家,索性收拢了一些生意,等回去之后再打算计较,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若是真有人要来追赶,反而不会想到。”   他说得很有几分道理,卫琼枝也便稍稍安下心,只是转而又问:“好端端的收拢生意,是不是因为我爹急着让你带我去南边?”   白天时宋庭元的话中对江恪诸多猜忌,卫琼枝不屑宋庭元的那般想法,但也不得不承认,庆王夫妇确实有些拜高踩低的习性,只是终究是为了她好,她也不能说什么。   若江恪真如宋庭元所说那般不好,卫琼枝反而能心安理得,但不巧的是,江恪偏偏不是。   卫琼枝也明白,一旦此番庆王获罪,那么她就成了罪臣之女,如果她留在江恪身边,哪日身份泄露,也难保不会对江恪造成影响。   这时江恪已经对她继续说道:“天色已经很晚了,我们继续赶路,你和虎儿就先好好休息,有事叫我便是。”   江恪的安排向来妥善得不能再妥善,当时他救了卫琼枝,也照顾了她很长一段时间,不得不说在他身边,卫琼枝是很放心的。   随着卫琼枝点了点头,江恪走后,马车继续动了起来。   卫琼枝把虎儿放好,自己也在他身边躺下,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庆王府的事,她总觉得没有以前那么安心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30 22:30:44~2023-10-01 20:44: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868702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报仇   ◎让她求死不能◎   一路行到第二日下午, 江恪的商队才又停下了一次。   这一次比上一次的时间稍微还要长些,马匹和马车等都停在一处水岸边,因为是在大白天, 卫琼枝坐马车坐得也腰酸背疼, 大多数时候还抱着虎儿, 虎儿年纪小更坐不住,总是扭来扭去的,卫琼枝更是劳累, 便赶紧趁这个机会把虎儿也抱出去遛一溜。   卫琼枝有些头晕脑胀,一下马车被凉风一吹, 倒是立刻好受很多。   岸边有人在洗脸洗手,远处有马在喝水, 也有人往上游的地方过去灌水,各自有条不紊地做着各自的事。   虎儿两条小胖腿使劲蹬了两下, 踹在卫琼枝的腰上, 一边嘴上还嘟嘟囔囔地说着要下去, 他已经会说些话了,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很少有人能听得懂他在说什么。   卫琼枝便把他放下去,虎儿迈开腿便踉踉跄跄地跑开了, 但是看起来脚步不稳,却也没摔倒,卫琼枝也不管他。   坐了这么长时间的马车, 莫说是个孩子, 便是她也受不了。   但这些都是江恪的安排, 卫琼枝没什么好说的。   江恪远远看见卫琼枝下了马车, 这时已经走了过来, 把虎儿往里面提了提,笑道:“别掉下水。”   岸边的水很浅,又有人看着,其实虎儿是不会掉下去的,江恪提了这一下,接下来便由着虎儿自己去玩。   卫琼枝等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才发觉他到了自己身后,还没等她说什么,江恪已经问道:“是不是累了?”   卫琼枝也不和他客套,便老老实实道:“是,时间太长了。”   说着还不由揉了揉肩膀。   其实让她来选,还不如走路更为舒适,她以前就是这么走到京城,中途换过好几个队伍,好几拨人,也时常有跟不上的时候,但靠着自己也都走下来了,在马车里面坐着实在有些憋闷。   “再忍忍,很快就到了。”江恪道。   卫琼枝闻言便随口问了一句:“还要多久。”   “大约还要再过个两三日,便能到落脚的地方。”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他们才出了京城没多久,按照她的经验来说,京城附近都有大大小小的城镇,而往南走并不是什么人烟稀少的地方,他们已经走了快一日了,再加上两三日的话,应该已经路过了不少地方了。   难道是江恪怕京城生变,所以加紧赶路,遇到近处的城镇也没打算停下来?   这时江恪对她道:“我那边还有事,先过去了。”   江恪走后,卫琼枝继续站在岸边吹风,虎儿人小胆子却不小,在往水边试探了多次之后,终于不小心湿了鞋子,然后在惊讶之下,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连着裤脚也被打湿了。   但他却没有哭,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卫琼枝只好过去把他拉起来,这么小的孩子天性就是如此活泼好奇,只要不影响到别人,卫琼枝也很少去约束他。   孩子的裤腿湿漉漉的,卫琼枝却暂时还不想回到马车上去给他换衣裳,便把虎儿的裤腿卷起来。   有个商队里做事的婆子过来道:“这里风冷,你小心些别让孩子着了凉,路上可就麻烦了。”   她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卫琼枝费了好大力气才听懂了,连忙向她道了谢,然后笑道:“好在这几日天也热起来了,不然还真要担心他在风地里受寒了。”   “玩玩水也不妨事,”那婆子见卫琼枝的样子极好说话,又极好相处,也不免与她扯上几句,“但是再走却要冷一些了,你要多给他添几件衣裳。”   一阵微风吹来,扑得卫琼枝差点打一个激灵。   她如今反应还算是快了,遇到什么事不至于半天说不出话,让人看轻也让人起了疑心。   于是卫琼枝立刻便应道:“好,我知道了。”   婆子不疑有他,又与卫琼枝说了几句话之后便离开了。   卫琼枝这才抱过还在撅着屁股玩水的虎儿,自己后背已经满是冷汗,却怕有人暗中注意着自己,只能佯装若无其事,笑着点了点虎儿的小鼻子,道:“玩够了,我们回去休息休息好不好?”   虎儿当然不肯答应,在卫琼枝怀里扑腾了好几下,见卫琼枝始终没有放开他的意思,才慢慢停歇下来,趴在她的肩头不动了。   卫琼枝轻轻拍了两下他的小身子,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先往马车上去坐着了。   直到在马车里坐下,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好歹这里是密闭的地方,没有人能看见她的举止,但也仅仅只是放松片刻,很快她的心便又高高吊了起来。   若说方才行程的问题,还不足以让她起疑心,但婆子的话,却是实打实往卫琼枝心口砸下一记重锤。   如今都已经到了初夏了,越往南该是越热才对,怎么可能越走越冷?   卫琼枝几乎可以肯定,江恪带她去的一定不是南边,他所谓的江家。   那么江恪到底要带她去哪里?   想起江恪曾经编给她的那只蚂蚱,卫琼枝死死咬住下唇。   那时她还可以装作没有发现,甚至还偷偷怪过自己多想了,眼下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骗自己了。   她相信江恪不会害她,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任由江恪把带到一个她完全不知情,家人也再找不到她的地方。   ***   已是宫宴之后第二日入夜,因着前一日发生的事,宫禁严了比平日里一倍不止。   宫里还扣下了一批宗亲女眷,偌大的禁苑自然容得下这么多人,有一些品阶不够的去了掖庭的宫苑暂住,有一些皇亲贵戚则是分配到了北边靠近冷宫的几个宫苑中。   其中庆王妃辈分高,地位也最显赫,最不可怠慢,她住在一所宫殿的主殿之中,其余偏殿中则住着宜阳郡主等宗室女,亦有许多宫女内侍伺候着。   其实今日已经放了一批女眷出去,但庆王妃和宜阳郡主等人却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出去的,或者说本来就是冲着她们背后的人去的。   庆王妃虽平日对着庆王略骄纵一些,但那都是夫妻私底下的事,她经的事也不少,也是见过风风雨雨的,就说当年皇帝幼年登基,前头不是没有年长的哥哥,当时庆王受先帝嘱托出了力,其中诸多惊险,不足为外人道也。   如今大永风调雨顺,皇帝根基稳固,不过是身边有奸佞,再难也难不过那时去。   ?   但被关在这里,滋味也当真是不好受。   宣国使臣中了毒却并没有身亡,死了一个女官也就差不多可以消停了,就算皇帝要借题发挥也不必如此,更不是时候,一则是罪名勉强,二则才刚刚与宣国谈和,宣国虽远不如大永,但多年来也一直虎视眈眈,不该为了区区一个宣国使臣就引得如此动荡不安。   庆王妃压下心头惊怒,把手从铜盆中的玫瑰花水中伸出来,立刻便有宫人为她轻柔地将手上水珠擦拭干净。   这会儿估摸着两个女儿也应该被送走了,虽然庆王妃对她们的去向亦是百般不放心,可总比留在京城要好。   一时有宫人笨手笨脚不小心在给庆王妃梳头时不慎拉扯了她的头发,因是在宫里,又不是自己用惯的人,庆王妃也不能发作,只能摆摆手,便打算往床上去歇了。   这时忽有疾风而过,将门窗拍打得哐哐作响,好似外面有人要闯入,令人格外不安。   庆王妃微微叹了一句:“明明已经是夏天了,怎么还起这么大的风。”   宫人扶着她走着,道:“怕是一会儿要下雨。”   话音才刚落,殿门却一下子被人从外面打开,庆王妃心头大震之下立即转过身去,却看见一个纤弱削瘦的身影形单影只,从外面进来。   看穿着打扮应该是宫里的女官,庆王妃见她并没有带其他人,刚要松一口气并斥责她,却听她对四周的宫人道:“都出去。”   “慢着!”庆王妃怒喝一声,上前道,“你是谁?”   来人这才朝着庆王妃福了福身子,笑道:“我是尚食局的人,王妃常在宫中走动,从前应该也见过我,却不记得了,自然也不认识我。”   “尚食局?我不认识什么尚食局的人。”庆王妃思及昨日之事正是尚食局的女官所引出,此时她更不敢胡乱说话,以免中了什么圈套。   身边的宫人们已经鱼贯而出,空荡荡的殿门外闪过一道闪电,被高高的屋檐遮去一半,然后殿门被最后一个宫人关上,里外彻底隔绝开来,只剩隆隆的雷声。   庆王妃眉目微凛,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你到底要做什么?”她问。   “我还没自报家门,王妃怎么就那么着急呢?”   闻言,庆王妃冷笑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我面前狂妄?你下去,不过一个小小的宫女,我没兴趣知道你叫什么。”   似是一点都不在乎庆王妃言语上的羞辱,面前的人唇角挂起笑意,继续往前走了两步,对庆王妃道:“我叫林娴卿,这个名字王妃应该不会陌生吧?”   “原来你就是林娴卿?”即便身处囹圄,庆王妃也没有显得畏惧,她听到林娴卿的名字时已经有几分料到她的来意,却仍道,“你也敢来我面前?”   林娴卿笑道:“我为什么不敢?王妃要不要看看,如今你已是阶下囚,你凭什么还那么高傲。”   庆王妃瞥了她一眼:“我出身名门,乃是庆王明媒正娶的妻子,就算被禁于宫中,还是要对我以礼相待,而你就算做到老死也只是一个女官,怎能与我相比?”   “王妃不会猜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吧?”庆王妃的话刺中了她的伤疤,她的眼神一分一分地冷了下去,“到时可是比我们这些伺候人的还要不如呢?”   她一步步逼近庆王妃:“还有你的女儿,我既然都来敢找你了,也不会让她好过。”   提及女儿,庆王妃虽然知道眼下这会儿宋绫和宋锦应该都已经被送出去了,但面对林娴卿的有意挑衅,她还是忍住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娴卿以为庆王妃知道怕了,便更是猖狂起来,她自小做出温婉贤德的模样做得久了,便极少露出本来的面目,至少在外人面前是从来都不显露的,否则宜阳郡主也不会被她耍得团团转,但今日她却不必再装出从前的那副样子。   人一旦压抑久了,再发泄出来时便会愈发厉害。   林娴卿狠狠地咬住一口银牙,一字一句道:“我哥哥明明可以不用死,是你杀了他,还让他死得那么痛苦,庆王妃,你见到我怕不怕?”   庆王妃早知她的来意,也明白自己大抵是逃不过去了,但若要她向林娴卿低头求饶,那是绝不可能的,正如林娴卿所言,庆王府怕是很快就要颠覆了,左右都是一死,她也不愿卑躬屈膝。   庆王妃道:“林承雍派人杀害我的女儿,他是罪有应得。”   “就因为是你的女儿,所以我哥哥才死了,”林娴卿恨到极点,竟上前将庆王妃推搡在地,“若换了其他人,我哥哥行凶未遂,他根本就不会死,你……你还让人在他死前对他处以极刑,你的女儿是女儿,我哥哥就不是我母亲的孩子吗?”   “绫儿是我的女儿,你哥哥想杀她,就得死。”庆王妃看着林娴卿冷冷道。   林娴卿浑身一震,掩于袖中的匕首把手被她攥得紧紧的,上下牙磕绊了几下,接着她便笑了起来:“千算万算没算到她没死,早知如此还不如留下她,那我也嫁给裴衍舟了,我便慢慢折磨她,将她折磨死,她到死都不知道有你这个母亲,你也不知道她已经被我折磨死了。”   庆王妃往林娴卿身上啐了一口,道:“我就知道,杀害绫儿的事既有你哥哥,便少不了你参与其中,若有来日,我定要把你千刀万剐!”   从前她不是没有动过杀了林娴卿的心思,可是每每都被庆王给劝了回来,一来是林娴卿已经到了宫中,二来她从前尚在闺阁中,明面上什么错都没犯过,若牵连到她的身上,未免被人诟病,于是便先被搁置了下来。   “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林娴卿蹲下/身子,与方才被她推倒在地没有起身的庆王妃平视,“该千刀万剐的,是宋绫和她的野种才是,你先去下面等着他们,我送你们一家团聚。”   随着话音落下,刀刃刺穿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突兀响起,而后便是第二刀、第三刀,林娴卿抿住唇一句话都不说,很快庆王妃便倒在了血泊当中。   可林娴卿却仍留着她的要害没有刺。   林娴卿慢慢地直起腰,道:“我何止参与其中,主谋便是我,我哥哥只是为我办事而已,像你女儿这般低贱的人,只配像一个物件一般用完就扔掉,裴衍舟对她狠不下心,便由我来。”   庆王妃捂着腹部的血洞,却仍有其他地方汨汨流着鲜血,她疼得一个字都吐露不出来,只剩看向林娴卿的目光,好似真的要将她凌迟一般。   不是为了林娴卿杀自己,而是因为林娴卿羞辱自己的女儿。   “你看什么看,”林娴卿说完便又发疯一般攫住庆王妃的下巴,她的手上方才捅刀时沾染了庆王妃的血,如此便又沾回了庆王妃的脸颊上,显得异常可怖,“我杀她一次,就能杀她二次,宋绫只是一个傻子,第一次是运气好,如今没有了你们庇护,她能躲得过?”   “对了,还有一件事,蒋端玉好像也对她有兴趣,等你们都死了之后,宋绫可能便会落到他手上,凭着蒋端玉的手段,必定让她求死不能的,哈哈哈,到时可能还不如被我杀了,也好过委身杀父仇人被他日夜□□,庆王妃您说是不是?”   庆王妃咬紧牙关,却仍有血沫从她嘴中出来,林娴卿说的话使她目眦欲裂,竟有血泪从眼眶中流下。   幸好她的女儿已经被送走了。   庆王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竟浮现出几分笑意,对着林娴卿道:“林娴卿,你杀我到底是为你哥哥报仇,还是因为你嫉妒绫儿?”   林娴卿一怔,庆王妃的话如同撞钟一般震得她脑仁子嗡嗡作响。   不过很快林娴卿便恢复过来,她一下子扑向只剩下一口气的庆王妃,再度像方才一样,一刀一刀狠狠地向她刺去。   “你杀了我哥哥,是你杀了我哥哥……”她一边捅着刀,一边喃喃地重复着同一句话。   这一回,林娴卿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便也不必避着庆王妃的要害了。   不知过了过久,林娴卿才慢慢没了力气,她离开庆王妃身上,坐到一边,只见那边的庆王妃已然没了气息,只剩下身上数个被她刺出来的血洞,有些地方甚至已经血肉模糊了。   林娴卿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亦被鲜血染得一塌糊涂。   杀害命妇乃是重罪,更何况是王妃,足以让整个林家为她陪葬,但林娴卿却不怕了,这本来就是蒋端玉准许的。   反正庆王妃现在不死,过几日也逃不过去。   她稍稍理了理身上的衣衫,也不叫人重新拿干净的来换,而是就这么大喇喇地出去,将披风往身上一裹回去了。   不久后,伺候庆王妃的宫人重新进入殿内,弥漫的血腥味已让她们胆战心惊,在看见庆王妃破败的尸首之时,更是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划破了这座僻静宫苑的死寂。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1 20:44:55~2023-10-02 20:19: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135134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出逃   ◎如果我执意要带你走呢?◎   自从发现江恪带她去的地方不对之后, 卫琼枝便陷入了被禁锢的恐慌之中,一时看着身边带着的孩子,她便更是犯愁, 若是她一个人倒好说, 豁出去也只是一条性命, 但是虎儿还是个小孩子,她肯定是不舍得他有什么万一的。   江恪既能做出这事,必定也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如果要逃出去谈何容易。   卫琼枝在马车里一筹莫展,只庆幸这里没有其他人。   但就算再难逃, 逃还是必须要逃的。   卫琼枝倒想当面问一问江恪,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及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可以瞒她这么久, 但眼下情境已经不容许她问。   若是能成功逃出去, 她和虎儿的去处又是一个难题, 然而也再顾不了这么多,只能先逃出去再说, 好在钱是带足了的,除了那些明面上看得见的箱笼, 卫琼枝贴身还带了一些,包括虎儿身上也放了,两个人的生计应是不成问题。   按着江恪的安排, 夜里也是不停赶路的, 就算卫琼枝想趁着夜色逃跑都做不到。   等到了下一个落脚的城镇, 依江恪所说买了伺候的人过来放到她身边, 那便会更难跑。   直熬到夜半三更, 卫琼枝左思右想要怎么逃跑,竟是一点睡意都无,然而就在她愁得辗转反侧之时,马车却慢悠悠地停了下来。   卫琼枝萎靡的精神立刻为之一振,想坐直了身子又怕外边的发现,于是便伏着身子,将耳朵贴到马车壁旁边细听。   仿佛是连赶了两夜的路,商队中也有许多人受不住,便想在夜里稍稍休息一会儿,大约会在这里停个半个时辰左右。   若卫琼枝白日里没有发现江恪的计谋,她此刻必定也是睡到人事不知,很难发现商队停下来了,从而错过这个机会。   卫琼枝纠结了片刻,也知道此时容不得她再犹豫,便小心翼翼把虎儿叫醒了过来。   这么小的孩子,若是在他梦中强行把他叫醒,一定是会吵闹起来的,虎儿也不例外,但卫琼枝觉得,与其等一会儿逃跑的时候他被吵醒哭起来,还不如此时便将他叫醒。   虎儿的小手在脸上蹭了几下,小嘴一撅泫然欲泣,卫琼枝有些心疼,下意识想将他抱到怀里哄一哄,可还是狠下心没有这么做,果然接下来虎儿的嘴巴一瘪,终于忍不住了。   卫琼枝咬咬牙,用手捂住他的嘴,这时虎儿已经睁开眼睛,豆大的泪珠也掉了下来,当看见面前的人好像是自己的娘亲时,他倒好受一些,只是朝着卫琼枝挥舞着胖手,要她赶紧抱他。   卫琼枝也不管他到底听不听得懂了,悄声说:“虎儿,娘一会儿要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千万不要哭,知道吗?你如果哭了,我们就去不了了。”   虎儿被卫琼枝捂着嘴,再多捂片刻可能就要大吵大闹了,卫琼枝说完便将他放开,他果然哼哼唧唧起来。   很快外面便传来江恪的声音:“怎么了?”   卫琼枝定了定神,胡乱揉了两把头发,装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撩开了车帘子,见到站在外面的江恪,问:“没事,虎儿做噩梦哭了,咦,怎么停下了?”   江恪凑过来看看里面的虎儿,笑道:“他们赶路赶得累了,我便让他们歇一会儿,他们也不容易。”   “都是我不好……累得你们要没日没夜地赶路。”卫琼枝垂下头,抱着虎儿的手其实却在微微颤抖着。   “无妨的,本来也是这么赶,”江恪伸出手揉了揉虎儿的小脑袋,对他道,“虎儿长大了,要乖乖的。”   卫琼枝道:“我先让他睡下了,你也赶紧歇一歇。”   江恪笑着应下,卫琼枝放下帘子,竖起耳朵听着,直到江恪的脚步声慢慢消失,她才偷偷松了一口气。   明明是相识了两年有余的人,怎么还藏着她所不知道的事情呢?   当初庆王也不是没有查过江恪的底细,可查出来的清清楚楚就是江南富商之子,如若他的身份有异,那便是隐藏得实在太深了,深到连庆王也没有发现,一个人为何要如此隐藏自己,细思之下只让人遍体生寒。   如果不是后来裴衍舟也出现了,或许庆王真的已经把她嫁给江恪了。   在害怕之余,卫琼枝的心绪上绕上了一丝遗憾。   她一直以为江恪是个大好人,她这辈子接触过的男子不太多,除了亲人和奴仆之外,蒋端玉是坏人,裴衍舟对她来说不好也不坏,但江恪则是个明明白白的好人。   他不是好人,便不会在素不相识的情况下救了自己。   可他又瞒着她这么多的事,若真的有心要和她在一起,最重要的难道不是坦诚相待吗?   如果她这次没有发现,那么他便会将她带到一个她从未想去过的地方,即便他日后待她再好,她的一辈子也会活在无尽的猜疑和恐惧之中。   这样的日子,不是卫琼枝要的,即便江恪再好,她也只能舍弃。   黑暗中,传来卫琼枝一声被她压得极低的叹息,虎儿被吵醒后也没有再说,只有他听到了,便扑到卫琼枝的腿边,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她。   卫琼枝捏捏他的小脸,忍下心酸与不舍,再次对他道:“一会儿不能闹,好不好?”说着便把一块米糕递给了虎儿。   虎儿啃着米糕,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只是点了点头。   一时外边的人趁着这会儿来之不易的工夫都歇了,周围越发安静下来,只剩卫琼枝的心若擂鼓,砰砰直跳了。   她不敢再耽误,先是快速检查了一遍身上带的银钱,确认无疑之后,便赶紧抱起虎儿,轻轻巧巧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卫琼枝不是真实的王府千金,她从小都在市井中长大,所以不似别的贵女那样柔弱,甚至身姿也灵巧许多,即便是手上抱着一个沉甸甸的孩子,她下来时的动静还是很小,一点都没惊动到附近的人。   见没人察觉,卫琼枝却不敢松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也分不太清如今所处的位置,只能挑了一个林子比较密的地方跑过去。   只是才跑了没几步路,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要去哪里?”   卫琼枝闭了闭眼睛,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对江恪,原来江恪竟一直歇在她马车外的另一边,如果方才她从另一边跑,便能看见江恪,但眼下也没有什么差别了,反正都被江恪发现了。   卫琼枝急喘了两口气,才勉强挤出笑意:“虎儿夜里睡不着,我抱着他来外面转转。”   就算被抓了个现行,她也绝不能自己承认,只要不承认她是偷偷逃跑,江恪也许会相信她,那么她还有下一次机会,但是如果轻而易举就承认了,她就没有再次逃跑的机会了。   “是吗?”江恪过来摸摸虎儿的脑袋,就像刚刚一样,“虎儿怎么了?”   卫琼枝没办法,只得跟着江恪重新回到马车上。   她额头上已经有冷汗沁出来,江恪点了灯,里头一下子亮堂起来,她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无所遁形。   江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等卫琼枝开口便道:“你想走。”   最后的希望也被江恪的话打碎,卫琼枝没有作声。   江恪递出一张干净的帕子给卫琼枝,指了指她的额头。   卫琼枝心里某处地方慢慢塌陷下来,江恪还是这么好,这么体贴。   “我……”她张了张嘴,“我不是……”   “你不用说了,”江恪打断她的话,唇角边是他一直以来的浅淡笑容,“我就知道,无论怎么隐瞒,还是瞒不过你的。”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是什么富商之子,家乡也不在江南,而是在宣国,算是宣国的宗室,但宣国不比大永国富民强,旁支宗室也没那么金贵,我长大一些便被父亲派到大永来做一些生意,初时是为了家中的生计,后来渐渐便利用这份营生,传递着大永大大小小的消息。”   卫琼枝的面上并没有起丝毫波澜,江恪以为她会愤怒,至少会惊讶,可是都没有,恍惚间竟让江恪有一种卫琼枝是木头美人的错觉,与旁人描述她先前无异。   可卫琼枝明明已经好了,江恪忍不住便问道:“你不想说什么吗?”   “那日你送给我的那只用草编成的蚂蚱,你说你从小开始就用这种草来编东西,其他的物什我不懂,但那种草只有在京城附近及以北一带才会有,江南根本就没有,”卫琼枝顿了顿,说道,“我当时以为你只是自小走南闯北,不一定一直生长在南边。”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那个婆子随口一说的话,却一下子点醒了卫琼枝,江恪有问题。   但是她没有供出那个婆子。   闻言,江恪点了点头,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我确实要把你带去宣国,而不是江南,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眼下便知晓真相也没什么不好。”江恪道,“我虽然在此事上骗了你,但对你的情意没有掺杂半分虚假,你和我一起去宣国,我会好好待你。”   卫琼枝垂下眼眸,只看见虎儿黑黑的发顶,没有回答江恪。   江恪便接着说道:“京城此时已经风声鹤唳,正因如此你父母才会将你托付给我,你若是执意要回去,无异于自投罗网,我之所以如此急着赶路,并不是怕你发现之后逃回去,而是真的急于把你带离那里,除此之外,我私下与蒋端玉也曾有过交集,即便他早已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竟还是有意无意中流露出对你的兴趣,你要是留在京城,怕是难逃他的魔爪。”   蒋端玉早与宣国有所往来,江恪也曾私下与他交流过,但蒋端玉为人江恪实在不喜,立场是立场,可江恪自己也有自己的坚持,很快他便有意避开了蒋端玉。   卫琼枝点了点头:“好,我不回京城。”   言下之意,虽不回京城,却也不答应和江恪离开。   “你是在怪我隐瞒欺骗你吗?”江恪问。   “不是,”卫琼枝说得斩钉截铁,“我相信你是为了我好,但你既然有意来瞒我,也该明白若我知道了这件事,便不可能再和你走。”   江恪沉默半晌后才道:“我们……真的不可能了吗?”   卫琼枝接受他不算快,可是就在卫琼枝快要接受他的时候,裴衍舟却出现了,二人之间便立刻出现了一道鸿沟,但卫琼枝不愿意再和裴衍舟在一起,江恪一直认为自己还有机会,虽然希望也很是渺茫。   直到庆王让他把卫琼枝带走。   他以为,他带走卫琼枝之后,两个人就能这样一辈子。   卫琼枝道:“江恪,你是个很好的人,可惜我们有缘无分,如果一开始就是你和裴衍舟在我面前,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但我们始终慢了一步,我也不会和你去宣国。”   “如果我执意要带你走呢?”   卫琼枝定定地看着他。   他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如果他真的强迫她,那就只能说明她真的看错了他。   江恪如释重负一般地笑了起来。   “我骗了你,但好在我在你心里尚且还算是好人,这很好,”江恪道,“你们走吧。”   他最后一次握住卫琼枝瘦弱的手臂,将她往外面拉,并且道:“但是你的那些箱笼我不会还给你,除了我之外也没人知道你已经逃走了,蒋端玉很快便会发现你不见,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一定是我,让他朝我这边追查便是。”   江恪让她偷偷逃出去,为的也是能让卫琼枝顺利逃脱蒋端玉等人。   “那你……”   “我没事,”江恪笑着打断卫琼枝,“你不会去宣国,我也不会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家国陪你去往其他地方,发现你不在我这里,蒋端玉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或许那时我早就已经回到了宣国。”   “你以后还会来大永吗?”卫琼枝问。   江恪点点头:“会,我很喜欢大永,希望以后再见到你时,你过得很好。”   “江恪,你也是。”   卫琼枝忍住要落下来的泪,向着江恪走近一步,最后却还是停留在了那里。   江恪拿出随身带的银钱给卫琼枝:“快走吧,一会儿他们都该醒了,你已经离开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卫琼枝把钱还给他:“我有。”   “我给虎儿的。”江恪给卫琼枝指了一条路,又给了她一袋水,“往这里走很快便有村落,你想去哪里,可以让村里的人给你指路。”   他再次摸了摸虎儿的脑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琼枝连愣怔都不敢有,也立刻转过身,吸了吸鼻子便朝着江恪所指的地方而去。   天很快就开始慢慢亮起来,卫琼枝抱着孩子怕摔倒,也不敢跑得太快,只是一路小跑着,天色亮起来,倒能看得清眼前的路了,稍微好走一些。   等道天光大亮时,卫琼枝果然看见了一个小村落,她便过去要了点热水喂虎儿喝了,并且花钱买了一点包子馒头作为路上的干粮。   虎儿跟着她大晚上不睡觉在野地里跑,这会儿已经没精打采的了,垂着小脑袋趴在卫琼枝胸口,小嘴一撮一撮的。   卫琼枝也没奶喂他,只能掰了一些馒头碎给他,还有一些从江恪那里带出来的米糕,她拿了一块让虎儿自己吃。   村里的人见她孤身一人带着孩子,便有些怜悯她:“孩子他爹呢?”   “死了,”卫琼枝挤出两滴泪,“我就投奔亲戚去,没想到迷了路。”   她说了自己要去的地方,村里的人便为她指了路。   卫琼枝这才知道自己果真已经离京城很远了,看来江恪赶路还是很有效的。   不过她也不回京城,她要回家去。   但是回卫家要再往京城那边回过去一段路,万一遇到来追江恪的人,还是要极其谨慎小心。   卫琼枝在这里稍稍休息了一会儿,便抱起虎儿继续赶路。   ***   庆王府。   离女眷被禁宫中已经过去两日,京城已经开始慢慢风声鹤唳起来,很多显贵人家得知了宫宴上的事,一时都紧闭了自家大门。   宫里的庆王妃一直没有任何音信,庆王和宋庭元自是焦躁不已,一边还要应对来自于蒋端玉一党的攻讦,各处奔走分身乏术。   宋庭元却在这要紧关头,将裴衍舟叫来了庆王府。   裴衍舟的日子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一日之间,皇帝便免去了他镇守边关之职,只留下一个虚衔,让他日后都不必再带兵打仗了。   再加上老夫人也被扣在了宫里,本就内里空虚的侯府,彻底乱了起来。   他早已从宋庭元口中得知卫琼枝被送走的事,但眼下他自身难保,也只能随着她去,好过留在京城一起死。   他的一举一动自然也是有人暗中盯着,包括前来庆王府。   只是如今反而无所谓了,反正大家都是如此。   一见到裴衍舟,宋庭元便道:“衍舟,不好了。”   裴衍舟的眉目间没有任何变化,于此时的他而言,好或者坏其实都是一样的,卫琼枝离开了,侯府乱成一团,曾经向往的地方也如梦幻泡影一般破碎了。   作为他多年的好友,宋庭元自然知道他心中所想,然而眼下却不是劝解的时候,宋庭元直接道:“我在姐姐和江恪走后,派人去江家的那些商铺查访,却发现这一两日之间,全都已经人去楼空。” 第80章 偿还   ◎这孩子是你生的?◎   裴衍舟先是下意识地抗拒不想听卫琼枝和江恪的事, 但随着宋庭元的话音落下,他也随之一怔。   “什么?”裴衍舟立刻追问道,“不见了?”   宋庭元点了点头, 将自己所查到的事和盘托出。   那日匆忙间, 庆王让卫琼枝跟着江恪一走了之, 宋庭元便觉不妥,但父母之命他亦不好违逆,再者他与裴衍舟交好, 又与卫琼枝姐弟两个关系恶劣,若有所阻拦, 也难免让人误以为他有私心。   在卫琼枝走后,宋庭元便派人盯着江恪家中几间铺子, 本意倒不是故意要去抓江恪的错处,而是随手所为, 没想到前一日只看那些铺子似是在收拾搬运东西, 等到了第二日, 却已经人去楼空,连要找个人问都无处可问。   这些铺子具都是开了十几二十年的, 一夜之间消失,就连隔壁的店铺都很诧异, 宋庭元先去问他们来历,只是都说早就开在这里的,就是江家的产业。   眼下要再往江南去寻什么江家已经是不可能了, 一则是京城局势紧张, 庆王府腾不出这个人手, 二则卫琼枝已经被江恪带走, 找到江家毫无用处。   宋庭元拿出一样东西给裴衍舟看, 裴衍舟初时只觉眼熟,并没有认出是什么,细看之下才逐渐想起来,此物正是枯萎的雾隐。   方才他尚且还能自持,当看到雾隐时已经忍不住脸色大变,道:“这是哪里找到的?”   “我去搜查了江恪的那些铺子,在后院发现了这个,不止一株,稀松平常之物一般,走时也未带走。”宋庭元道,“江恪一定和宣国有所联系。”   其实当初卫琼枝手上的雾隐全都枯死,后来还是江恪替她寻来一株,这件事裴衍舟和宋庭元他们不是不知道,但都没有细想,江恪本就是商贾,手头上来往交易的奇珍异宝多也不是没有可能,或许他有其他门路,并不是一件特别奇怪的事。   但雾隐绝不至于在江恪那里,可以多到随手乱丢。   想起卫琼枝,裴衍舟更是心急如焚。   江恪知道卫琼枝和他的关系,若江恪真的包藏祸心,还与宣国有勾结,那卫琼枝和虎儿落在他手上,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宣国应该已经知晓大永的局势,要拿他们威胁裴衍舟已经没有必要,所以往最坏想,便是拿他们泄愤。   宋庭元看着裴衍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此事我还没和父亲说,已是多事之秋,就算知道了也是无用,徒增烦忧。”   “那你可有办法去追查她的下落?”裴衍舟问。   “正是因为没有,才找来你,”宋庭元咳了两声,说得倒也云淡风轻,“你理应去把我姐姐他们找到。”   裴衍舟的双手一下子攥紧,却是往窗外看了一眼,沉声道:“若我能去,我已经去了。”   宋庭元一时没有说话,敛袖为裴衍舟倒了一杯清茶,才继续说道:“你不会想不到这个办法。”   他与裴衍舟是多年的至交,很多事情他想到了,裴衍舟也必定会想到,也算是一种心意相通。   “不行。”裴衍舟沉默片刻后道。   宋庭元道:“有什么不行,我家中总说我对不起我姐姐,如此也算是我偿还了她,以后都不欠她了。而我这副身子,让我去寻她也是不可能的,怕是没找到她就把自己的命赔上了。”   不等裴衍舟说话,他便接下去说道:“就这么定下了,一会儿我扮做你的样子回去荣襄侯府,然后你再从王府里面混出去,我这边应该是没什么问题,至于你会不会被发现,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去哪里找,也是你的事。”   宋庭元扮成裴衍舟是眼下最好的办法,庆王府主要被盯着的人是庆王,宋庭元体弱多病又长年在外,丝毫不涉朝堂,盯他也只是顺便,不会非常刻意,而裴衍舟则是本人被盯上,若他直接以自己的身份逃出去,简直难如登天。   宋庭元与裴衍舟身形相仿,只是稍显瘦弱许多,但二人多年相处,行为举止已了然于胸,若是模仿乍眼看也能像个五六分,勉强能蒙混过去。   荣襄侯府此时乱成一锅粥,不会有太多人注意到裴衍舟其实是宋庭元假扮的,他只要捱到裴衍舟逃出京城就可以了。   裴衍舟喉咙口发涩,道:“那你怎么办?”   宋庭元笑了:“该怎么对我就怎么对我,反正也难逃这一劫,不如换了你出去。还是说,你根本就不愿去救我姐姐,宁可被困在这京城里?”   裴衍舟深深地看了宋庭元一眼,这回没有再说话。   “找到她之后,你们不回来也罢。”宋庭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钱,交到裴衍舟手上。   裴衍舟是忽然被宋庭元叫来庆王府的,也没想到是这事,身上自然没带够钱财,既是已经要走,他也不推辞,直接便把钱收好了。   “你去了侯府之后,若有机会和我母亲说话,替我告诉她一声我一切都好,免得她担心。”裴衍舟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开始嘶哑起来。   正如宋庭元说得那般,若是真的能顺利找到卫琼枝,他们最好的结局就是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丢下京城的一切纷扰,从此隐姓埋名,但茫茫天地,找到卫琼枝又何其困难,更不用说十有八九要正面对上江恪,此去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赵氏是他的母亲,哪怕是离开,也合该和她说一声,而裴衍舟在侯府,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赵氏,但无论自己是留在京城还是从京城逃出去,赵氏恐怕都会被他牵连,这是裴衍舟无力改变的事实。   宋庭元点头:“你放心罢,我会和她说清楚。”   半个时辰之后,由宋庭元假扮的裴衍舟乘坐马车从庆王府离开,一路到了荣襄侯府。   在他走后,裴衍舟乔装也从庆王府而出,因庆王府周围的眼线都是来盯庆王的,便没有过多注意到裴衍舟,只以为他是王府的随从,再加上裴衍舟脚力好,待出了王府便如同鱼入江海,一眨眼就不见了。   ***   卫琼枝的老家在京城西南方向的利县,离得京城不算很远,但也不算很近,当初她带着琼叶很是走了一阵子,走走停停至少有个一个月。   她不太知道江恪到底把她带到了何处,反正是往宣国去的,所以从这里要如何去利县,她也一头雾水,只晓得或许应该先往回走一段,路上也会找几个人问,有些人说知道,有些人说不知道,但一般也都是往京城方向给她指路。   卫琼枝就这么走了四五天,她怕被人知悉自己的行踪,便多长了个心眼儿,有时问的是京城,有时问的是利县,有时则是胡乱问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然后再结合自己的判断找路走。   江恪答应过她不告诉其他人她已经跑了,她也不是信不过江恪,只是商队之中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出去,再加上江恪提醒过她蒋端玉似是对她有意,卫琼枝便更是要小心谨慎。   如今再想起蒋端玉看她时的目光,卫琼枝一身一身地起鸡皮疙瘩。   只是如此一来,她一半知道一半不知道,指路的人也不一定指得对,虽然没有走得偏离大方向,却走了不少弯路,行程更为缓慢。   但卫琼枝一点都没有气馁,当初她也是凭着一腔孤勇,也没多想什么就领着卫琼叶上京城来了,眼下也不过就是如此,她照样能带着虎儿回到利县去。   只是琼叶那会儿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但虎儿却是实打实的小孩子,赶路肯定是不好受的,他从出生起又被娇惯坏了,难免要哭闹起来,和他讲道理又听不懂,若管教他也没有这个心力和工夫,卫琼枝只能自己忍着。   不过没关系,她忍习惯了,还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发火,并且这个孩子还是自己亲生的。   这四五日里,卫琼枝抱着虎儿赶路赶到深夜,大多数时候便在野地里胡乱歇了,只有那么一晚,虎儿实在闹得不行,恰好附近有村庄,卫琼枝便试着去借宿,大抵看她一个人带着孩子不容易,村子里的人便留她住了一晚。   这日卫琼枝还是打算抱着虎儿在外面睡,毕竟让越少的人知道他们的行踪越好,只是刚刚靠到一棵大树边,便听见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最近已经入夏,雷雨说来便来,前几日是运气好没碰上,这下碰到了下雨,卫琼枝也没辙了,她能淋雨但是虎儿不能淋,以虎儿的年纪来说,淋一场雨很可能就把他的小命淋掉了。   卫琼枝赶紧抱起虎儿就跑,好在跑了不多时,便看见前边儿山脚下有几户人家,规模不大,连村落都算不上。   卫琼枝先掏了五钱银子窝在手里,对方不一定会答应自己借宿,但只要能拿出钱,多半还是肯的,至于为何只拿了五钱,倒不是因为她抠门,而是即便是出得起很多钱,也万万不能拿出来,否则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她有很多钱,遇上心坏的便要来抢了。   五钱银子在这里借宿一晚也不少了,很符合她孤身带娃赶路的形象。   卫琼枝三步并作两步,赶在雨落下来之前敲响了一间屋门,但因为虎儿的拖累,她跑得没那么快,还是不慎淋了几滴雨。   她顾不上自己,赶紧把虎儿往怀里搂,尽力不让他沾到雨水。   这户人家开门倒是很快,只朝外问了一声,卫琼枝答了是借宿的,也便出来应门了,看见是个女子和孩子,便也如先前那户人家一样让她进来了。   开门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妇人,姓金,与小儿子小儿媳一块儿住着,不一会儿小儿媳也提了热汤过来给卫琼枝,小儿媳是金氏的侄女儿,便是小金氏。   卫琼枝喝了几口热汤,便道:“这么晚了打扰你们了,我其实是想来借宿一晚,不知方不方便?”   金氏和小金氏对视一眼,小金氏道:“倒还有间屋子,你不嫌弃便住着罢。”   卫琼枝连忙谢过,有把早就准备好的五钱银子给了她们,金氏便让小金氏去热一些饭菜来,卫琼枝推辞了一下,但金氏坚持如此,她也只好作罢。   接着金氏便把卫琼枝和虎儿领到一个堆放着杂物的房间,里面很小,除去杂物之外便只放得下一张床,和床边紧贴着的小桌子。   床也破破旧旧的,金氏找出被褥来铺上,总算像是能睡上去的。   “乡野人家地方小,你可别介意。”金氏有些歉疚。   卫琼枝把虎儿放到被褥上,道:“没关系,有个地方能睡已经很好了。”   虎儿的屁股如今很少能接触到褥子毯子一类的物事,即便老妇家中的被褥又冷又硬,还泛着一点潮气,比不得虎儿在庆王府的温床软枕,但跟着卫琼枝颠簸了几日,虎儿还是舒服得滚了上去。   金氏看了便问:“这孩子是你生的?”   卫琼枝点点头。   这时小金氏已经拿了吃食从外面进来,带得油灯晃了两下,里面便更昏暗了。   金氏走过来摸了虎儿两下,笑道:“好壮实可爱的孩子,你家男人去了哪里,怎么舍得你们母子二人赶路呢?”   关于这个问题,卫琼枝一路上也回答过多次了,一开始她统一回答死了,但很快发现这么回答不妥,眼下已经改了口。   “我们一家是去利县投奔亲戚的,眼看着孩子也大了,不能没个靠谱的营生,”卫琼枝道,“方才是我婆母在路上崴了脚,眼看着天又要下雨了,便让我赶紧带着孩子来这里投宿,他们只能就近找了地方弋?躲雨,孩子他爹陪着,等天亮我再去寻他们。”   金氏“哦”了一声,把一碟香油拌的野菜推到卫琼枝面前,又指着旁边一只白面馒头道:“家里只有这些,你凑合着吃些。”   卫琼枝看着白面馒头有些惊讶,这户人家看条件只能算一般,金氏和小金氏身上的衣服都穿破了,白面对于普通乡野人家来说都是贵物,平时很难吃到,金氏竟拿来招待了她,这几日卫琼枝也会在路上花钱买干粮,但大多都是烙饼之类的东西,便是想买白面馒头都买不到。   这时正好床上的虎儿哼哼了两下,卫琼枝见机便道:“孩子饿了,我要先给他喂奶了。”   说着便低下头红了脸。   小金氏的目光中有那么一点羡艳,金氏呵呵笑道:“都是女人,你害羞个啥?”   卫琼枝只抱起虎儿,羞得说不出话。   金氏这才起身道:“好吧,你和你儿子休息,我们这便出去了。”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卫琼枝这才偷偷松了一口气,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一路上一般人见到她都是先问孩子爹去哪了,可金氏却奇怪,先问孩子是不是她生的。   外头雨还在下着,卫琼枝想出也出不去,一时又有些后悔起来,怎么就选中了这家敲门。   桌上的东西她也不敢吃了,好在随身还带着干粮,拿出饼来掰得碎碎的给虎儿吃,本想央着这户人家做些米汤给虎儿,但如今也不能这么干了。   虎儿还算好养活,饼也吃得津津有味的,很快就自己把饼从卫琼枝手里夺下吃起来。   卫琼枝踮起脚尖悄悄走到门边,然而此时外面是瓢泼大雨,什么动静都听不见,只好作罢,坐回去看虎儿吃东西。   另一边厢,金氏对小金氏道:“就是这个了,我问过了她那个孩子是她亲手的,又是个男丁,她一定是好生养的。”   “娘真的确定吗?你看她的腰那么细,哪像是生过孩子的,别是弄回来还下不了蛋。”金氏道。   “你以为都和你一样进门十年肚子都没动静?”金氏白了一眼小金氏,“要不是看在你是我侄女儿份上,我早让我儿把你休了!”   小金氏便开始哭哭啼啼起来,其实才不是因为她是金氏侄女,而是因为家里太穷休了她也娶不起其他人,还有就是金氏也心知肚明,不是她不会生,而是她儿子不行。   可金氏却一直怪在小金氏头上,嫌她不能生养,但以家里的条件也不可能像那些富户一样纳个妾,连租一个回来生孩子都没钱,只能一直这么耽搁了,直到今日,那个抱着孩子的女子撞了上来。   当时金氏看见眼睛都亮了。   年轻的小媳妇,还生过一个大胖小子,家人又不知道在哪儿,简直是老天看他们家可怜给他们送来的,哪里再去找这么合适的。   那边金氏已经开始盘算起来:“先把她留下来生孩子,生出儿子为止,不过她已经生过一个儿子了,再生肯定不是难事,必定再生儿子的。如果她能干,就把她留下给家里干活,至少把她和她孩子的口粮让她自己挣出来,她那个儿子也可以留下做苦力,长大些就去田里干活,给一口饭吃就成。如果她不会干活,生了儿子就把她转手卖了,也能卖不少钱。”   小金氏问:“她男人就在后面,明日便找上门要人了怎么办?”   “他们两个分开了,她男人怎么就肯定人在我们家?”金氏胸有成竹,“发现了又怎么样,人在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她男人还要她一只破鞋不成,大不了给他点钱,再把他儿子还给他。”   “娘可真舍得,还给她吃白面馒头,”小金氏撇了撇嘴。   金氏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先给她点甜头,才好动手,万一她家吃不起白面馒头,可不就显得咱们家好了,也愿意留下了,她能心甘情愿就最好。”   他们自是拿不出什么蒙汗药之类的东西的,白面馒头也没问题,但本意却切切实实没什么好的。   “好了好了,先睡吧,明日再说,到手的鸭子还能飞了不成,”金氏伸了个懒腰,“我明日给我儿好好补补,争取明日就能成事。”   她说完便走了,只剩金氏在背后无声嗤笑一声。 第81章 回家   ◎你就是她男人?◎   卫琼枝一夜都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明明是这几日都很难睡到的床铺,她该舒舒服服睡一觉,可心里却总是不安生。   随着天渐渐开始亮起来, 这种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雨也慢慢小了起来。   卫琼枝竖起耳朵听着, 想着雨一停, 她就抱着虎儿溜出去,可惜这家的人起床非常早,没等雨停, 天还蒙蒙亮时便已经有了动静。   鸡开始打鸣,虎儿也翻了下小身子, 扭了两下醒来了。   “睡饱了吗?”面对孩子,卫琼枝还是收起愁容, 挠了几下他的小肚子,“我们起来了好不好?”   虎儿吭哧吭哧几声, 算是答应了。   卫琼枝收拾好东西, 便把虎儿抱了出去。   小金氏正在喂鸡, 看到她出来,连忙迎过来:“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我们醒了。”卫琼枝笑了笑, “昨夜打扰了,我们这就走了。”   “走?那吃了饭再走吧, 哪有饿着肚子赶路的。”   卫琼枝摇头:“我夫君还在等我,我要去找他。”   这时金氏听到说话声也打着哈欠出来了,她一边系着衣服, 一边走过来, 道:“那么急做什么, 怕你男人不要你了不成?”   卫琼枝心下一凛, 先前的预感终于得到了印证, 她抱紧虎儿,扫了金氏婆媳二人一眼:“你们要干什么?”   小金氏看了金氏一眼,便先道:“你别急,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是和你商量个事。”   “我只是借住了一晚,昨日也给了钱,没什么好商量的。”卫琼枝一手托住虎儿,一手已经摸到了袖中防身的匕首。   金氏道:“也没多大的事,让你留下给我生个孙子出来。”   卫琼枝瞪大眼睛,简直不可置信。   她先还想着是不是要把她和虎儿卖了,没想到这老妇那么直接,真的敢就这么留下她。   怪不得昨夜先问的是虎儿是不是他生的,原来用意在这里。   生过儿子的才更保险!   卫琼枝只觉得一股恶寒朝她袭来。   她已经被当过一次生育工具了,没想到又遇到了。   异曲同工之下,金氏的欲望更加明显与粗鄙。   “你们别想了,”卫琼枝眉目一冷,“我夫君会来找我的。”   小金氏闻言有些犹豫起来,但金氏却丝毫不为所动,她开始高声唤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很快从里屋出来一个又瘦又矮小的男子,黑黑黄黄的,像是没清洗干净。   他看着卫琼枝,眼中直冒精光。   卫琼枝立刻意识到,从昨日到现在为止一直没有见到过金氏的小儿子,而此刻面前这个大抵就是了。   怀里的虎儿感觉到危险,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气势汹汹,金氏上前就一巴掌拍过来,但被卫琼枝眼疾手快挡住,恰好拍到卫琼枝背部,害得她一个踉跄。   金氏啐了一口,这时旁边有邻居听到动静出来查看,卫琼枝虽不抱什么希望,但还是大声求救道:“救救我,他们要把我卖了!”   “你们别管闲事!”金氏挥舞着她那双粗糙的手,嘶声道,“我给我儿子买了个小的,你们谁都别管!”   金氏的泼辣可见一斑,旁人别说是搭理了,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再加上都是乡里乡亲,根本不会做这与邻居结仇的事,于是便只当没看见,拿着东西去田里干活了。   卫琼枝早料到这一点,她转而又立刻对金氏他们道:“我有钱,只要你们肯放了我,我就把钱给你们!”   但金氏显然对钱财都不为所动,或者说是不相信卫琼枝的话,她只馋卫琼枝手上的孩子,并且认为很快自己也能抱上孙子。   “你有钱你能一个人在外面走?你先前都说是去投奔亲戚的了,谁会信你!”金氏推了细细瘦瘦的儿子一把,“快给老娘上去!你先把她奸了,就算她男人来了也没办法!”   有了母亲的怂恿,金氏的小儿子往卫琼枝这里扑了过来,但他身形瘦小,明显有不足,卫琼枝倒与他周旋了有两下,最后找准时机亮出匕首,一下子划破了男子的手臂。   男子痛呼一声,捂住手臂后退了好几步,竟是一时不敢上前了。   金氏看到见了血,马上惊叫一声,和小金氏几乎同时一齐扑上来,一左一右扶住男子。   小金氏倒还好,金氏已经腾出一只手来一拍大腿,干嚎起来:“你这个毒妇,你伤了我的宝贝儿子,我饶不了你!”   男子也杀猪一般叫了几声,又道:“娘,快把她绑起来,好好教训教训她!”   金氏便上前去抓卫琼枝,卫琼枝手里藏着的匕首已经被他们看见了,金氏又矫健健壮,再加上卫琼枝手里还抱着孩子,三两下便被金氏制服,压到一边。   这时小金氏才拿了绳子过来帮着绑住她。   金氏又心急儿子手臂上的伤,卫琼枝下手狠,那匕首又是庆王专门让人造给两个女儿防身的,说是削铁如泥也不为过,只这么一下已经是深可见骨,肉都几乎要被削去一片,男子喊得不行,金氏便急忙扶着儿子进屋去上药,一边又让小金氏把卫琼枝押到昨晚睡过的那间里面去。   虎儿也跟着卫琼枝一同被绑着,像个粽子一般被裹起来,他哪吃过这种苦,一时便哭得越发厉害起来,哭声简直要把屋顶都给掀了。   卫琼枝心疼得不行,但又无可奈何,眼下他们母子两个搞不好就要折在这里了。   一通折腾下来,小金氏也已经是满头大汗,去桌上倒了水喝下,便同卫琼枝道:“你别闹了,逃不掉的。”   说完就要出去看自己的丈夫,卫琼枝心一横离开把她叫住,道:“我没骗你们,我真的有钱。”   小金氏停下脚步,开始有几分踌躇:“有钱也和我没关系。”   “你婆母不肯信,这钱我便给你,你手上有了钱想干什么都可以,而且,”卫琼枝想了想,试探着道,“你也不想突然来个人分你的夫君吧?”   “你真有钱?”小金氏回过头问她。   卫琼枝道:“你不信,便看我儿子衣襟里面的小袋子里,里面缝着三百两银票。”   小金氏倒吸一口冷气:“我的乖乖,三百两……”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三百两足以置办田产,让她和婆母分开过了。   再也不用听金氏天天骂她不会下蛋了。   想到这里,小金氏立刻上前去摸虎儿身上,虎儿自然觉得不舒服,小身子动得厉害,又和卫琼枝一起被绑着,小金氏一时就算硬拿也拿不出来,但确实被她摸到了衣襟边上缝着什么东西。   卫琼枝便道:“你先放开他,这才好拿。”   小金氏犹豫了片刻,也想到放开之后他们会逃,自己免不了被婆母责骂,但那三百两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就算是挨骂也值了。   她快速地解开了卫琼枝身上的绳子,又去扯虎儿的衣服,果真被她扯出来几张银票,但还未等她看清楚上面一共多少钱,便被卫琼枝抄起桌上的油灯当头砸晕在了地上。   卫琼枝抱起虎儿就往外面跑去。   她也不敢确定给了钱之后,小金氏就真的会放了她,或许小金氏立刻就会喊来金氏,她依旧逃不出去,所以卫琼枝只能先下手为强把她砸晕,让她无法再搬救兵,方才匆忙间金氏竟没有想到没收卫琼枝的匕首,所以卫琼枝手上的匕首还在,没直接刺穿小金氏的脖颈,已经算是卫琼枝的善心了。   虽然金氏应该很快就会发现这边的动静,但卫琼枝也顾不了这么多了,能跑多远是多远。   她心里倒没有特别慌乱,反正事情都在了,便只能想尽办法去解决,多想也是无益。   手上的虎儿还在继续嚎啕大哭着,卫琼枝也没有时间去哄他,只能抱着他慌不择路地跑着,才跑出院子没几步,金氏便听到动静追出来看了,她儿子也龇牙咧嘴地捂着伤口跟出来看。   金氏还往卫琼枝跑出来的那间屋子去看看,马上喊道:“哎呀,杀人啦!”   然后拉扯了儿子几下,便拉着儿子一起追了出来。   前边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竹林,昨夜卫琼枝过来时也看见了,她不认识路,又怕往路上跑遇到他们同村的村民,便只能一头往竹林里面扎进去。   而身后的金氏和男人依旧紧追不舍,若论熟悉,他们远比卫琼枝要清晰自己家附近的地形。   只不过一面要追卫琼枝,一面眼前又是一支又一支的竹子,难免眼晕,金氏的儿子又被卫琼枝差点削去了一块肉,自然更是跑不快,所以一时竟也没追上还抱着孩子的卫琼枝。   如果是卫琼枝自己一个人跑,很有可能真的就这么给她跑出去,但是卫琼枝眼下还有虎儿抱在手上,一岁多的孩子养得结实,本来就不轻,跑起来便更是沉手,跑几步便往下坠,使得卫琼枝不得不一直把他往上面抗,他还又哭又颠,极大增加了卫琼枝逃跑的难度。   从虎儿没出生开始,卫琼枝就很喜欢他,从来没对他发过脾气,这也是第一次卫琼枝真的想把他丢了算了。   但也只是想想,真的丢了她舍不得。   然而就在这时,卫琼枝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得一个趔趄,她心中霎时冰冷一片,脸冲着地就要栽下去。   她只来得及用力把虎儿往旁边一推,以免摔下去的时候把他压住,不知何处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牢牢扶住,但卫琼枝的额头还是磕到一个硬硬的东西上面。   她抬头一看,竹林间熹微的晨光漏下来,白晃晃的,稍稍眯起眼睛,她才看清楚了面前的那张脸。   有一瞬间,卫琼枝以为自己在做梦。   裴衍舟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身后的追赶声,和扔在地上的虎儿的哭声还是把她一下子拉了回来。   裴衍舟从地上捡起虎儿,塞到卫琼枝手上,才朝前走了两步,便看到紧追而来的金氏二人。   金氏见裴衍舟黑衣劲装,身姿颀长,眉目间有凛然之意,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货色,也不像是乡里的人,立刻便回身护住儿子。   “你是谁?别管闲事!”金氏的儿子嚷道。   裴衍舟自然不稀的理他们,转身问卫琼枝:“怎么回事?”   卫琼枝拍着啼哭不已的虎儿,自己也惊魂未定,她忽然见到裴衍舟,倒还想问问他,于是便有些噎住,隔了片刻才回答道:“她要绑我给他儿子做小的。”   金氏这会儿已看出二人的关系非是萍水相逢,再看卫琼枝手中小儿长得与来者肖似,便直道不好。   但这是金氏的地盘,金氏也不怎么怕,便嚷道:“你就是她男人?”   话音才未落,便被裴衍舟反手一剑柄砸在脸上,金氏来不及叫唤,已经被打落了几颗牙齿,吐出一嘴的血沫子。   金氏的儿子见老娘吃瘪,他比金氏又不如许多,于是立刻开始求饶,一边又去扶起金氏。   金氏喊得赖倒在地,嘴巴已经迅速肿起来,模样极为可笑,但她还是口齿不清地叫道:“救命啊!没天理了!要杀人了!”   “好,那就去官府,看看你们诱拐良家女子是什么罪名。”裴衍舟眉梢一挑。   一听到去官府,金氏不作声了,裴衍舟看起来很有来头,闹到官府说不定会罚他们罚得很重,反正这买卖已经做不了了,只能自认倒霉。   卫琼枝上前对裴衍舟道:“我随身的包袱还在他们家。”   裴衍舟想了想,道:“我们一起过去。”   这下卫琼枝终于不怕了,跟在裴衍舟旁边,往金氏家中而去。   金氏母子明知他们跟着,却再也不敢说什么。   一路上,卫琼枝很想问问裴衍舟为什么会出现这里,京城那边又怎么样了,但碍于前面的两个人,这些话还是不方便问。   走到一半,裴衍舟又回身从她手上抱过虎儿,虎儿已经安静下来了,一时裴衍舟和卫琼枝一句话都没有,沉默地走着。   那边小金氏已经醒过来了,正数着方才卫琼枝给她的钱,没想到婆母一脸血地回来了,正要叫却看见他们身后的裴衍舟和卫琼枝,连叫都没敢再叫出来。   卫琼枝过去收拾好了东西,小金氏恋恋不舍地把钱重新还到她手上。   “走吧。”卫琼枝对裴衍舟道。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把金氏送到官府去,今日她逃脱了,明日也有可能有像她一样的女子受难,但卫琼枝知道刚刚裴衍舟的话也只是吓吓他们,去官府怕是不方便。   再说就算去了官府,也没几日便将他们放出来了。   一声叹息还未落下,那边裴衍舟已经踢翻金氏儿子,然后直接一脚踩到他下腹处,也没见用什么劲,金氏儿子已经爆发出剧烈的惨叫。   金氏呆滞片刻,然后还没来得及扑过去查看儿子的情况,便已经两眼一翻昏厥了过去。   只剩下小金氏,也是被裴衍舟的举动吓傻了,怕得哆哆嗦嗦的,稍稍干嚎了几声,但面上竟是看不出有多悲伤。   她只连连求饶道:“二位放了我们罢,我们再也不敢了。”   裴衍舟没理会她,转身对卫琼枝道:“走。”   一直到走出去很远,离得这个村落有一段路了之后,卫琼枝才停下,问:“你怎么在这里?”   裴衍舟道:“庭元发现江恪有问题,我便来找你。”   出了京城之后,裴衍舟便往宣国方向一路找去,他也不敢确定,但江恪那里的雾隐贱如野草,便也只能往这条路上去碰碰运气。   即便如此,也是大海捞针。   裴衍舟今日本是路过这里,要再往北而去,原本是与卫琼枝错过的,但他正好听见两个去田里干活的人在说话,说是隔壁金寡妇家弄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子给她的废物儿子生孩子,好像是路上拐来的,女子还有一个一岁多的孩子,也不知道谁家那么倒霉,被金寡妇骗走了媳妇。   裴衍舟一听便想到了卫琼枝,虽然不太可能那么巧,但是他是一定要去看看的,万一是呢?   然后他顺着那两个村民过来的路找过去,还没走到,便看见了远处迎面跑过来的卫琼枝。   他简单地和卫琼枝说了几句,卫琼枝又问:“我爹娘他们怎么样了?”   “王妃还在宫里,暂时应该没什么事。”裴衍舟道,他没提庆王,只因庆王的近况实在算不上好。   他想了想,便问卫琼枝:“江恪没为难你?”   “他偷偷放我走了,也没声张出来,”卫琼枝犹豫片刻,“他和蒋端玉不是一路的,他只是……宣国的人罢了,现在已经回去了。”   听出来卫琼枝还在为江恪说话,裴衍舟的目光便冷下去三分。   都能骗卫琼枝和他去宣国,连庆王也瞒过去了,难道真的要到了宣国,卫琼枝才认为江恪不是个好东西吗?   “如此处心积虑之人,不提也罢。”裴衍舟最终还是忍不住说道,他一面说完一面又悄悄打量卫琼枝的神色,看她因他的话落寞起来,心中不由痛快,然后竟又有些不忍。   裴衍舟便连忙转开话题,问:“你打算去哪里?”   卫琼枝抿了抿唇道:“回家。”   作者有话说:   放一下基友鹿燃的古言新预收《凡心动》   唐薏出身清贵,却幼年走失,长于乡野,一朝归家便被拉去给意外重伤昏迷的江小公爷冲喜。   活死人长得好看又有钱,唐薏想着,嫁给这样的摆设至少下半辈子安宁富贵。   包括唐薏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江观云昏迷时没有意识,实则他虽不能言动,却耳可听音,脑子清醒,他知伤后未婚妻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介村姑。   新婚夜,唐薏摸着金银乐出声。   江观云:何方俗物!   某日,唐薏将他和咸菜放在一起晒。   江观云:虽然臭了些,好像还可以。   后来,有人嫌唐薏碍眼,构陷她不贞要捆去沉塘......   江观云:心尖儿疼,我看谁敢动她!   再后来,那个曾被郎中断言再也醒不过来的活死人,竟然醒了,又成了昔日翩翩如玉、龙章凤姿的贵公子。   旁人都以为,小公爷醒来后,不会再要那个不守规矩,行为粗鄙的女子。   连唐薏自己也这么想,收拾好东西准备撤了。   那人却红着眼拦住她的去路一脸幽怨,“果然没心没肺。”   任谁都未料到,那素来心如止水的小公爷,其实一早便动了凡心。   后每每二人通宵彻夜之际,唐薏都觉着赔了,原本是图钱,现在人也搭进去了。   感谢在2023-10-04 21:02:58~2023-10-05 21:0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ingjing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聪明   ◎不管孩子◎   “回家?”裴衍舟一时没转过弯来, 蹙起眉心,“京城不能再回去,我看还是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其实裴衍舟出来这几日, 京城局势又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不知道, 若是皇帝要追捕他, 恐怕一时半会儿很难找到地方藏身。   相比之下,卫琼枝只是庆王家眷,她的处境要安全一些, 裴衍舟已经打算好了,等找到她便先把她安置妥当, 然后自己另寻他处,再静观其变。   卫琼枝没好气道:“回京城干嘛?我要回利县, 那里也是我的家。”   利县?裴衍舟片刻后才想起来,那时好像是说起过卫琼枝老家在利县, 但当时没有在意, 后来也没再听人提起。   利县就是她从小随着卫家父母长大的地方。   裴衍舟稍稍估摸了一下, 利县离京城不远不近,倒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比完全陌生的地方要好。   只是中途有一段路与京城相近,从这里再往南不远便是, 须得小心一些,绕远了走便是。   裴衍舟道:“你随我走罢。”   卫琼枝一时没动,然后才犹豫道:“我要回家。”   “我会把你送到利县。”裴衍舟皱眉, 难道还怕他把她拐了不成?   “那……那也好。”卫琼枝这才答应下来。   裴衍舟本来就是逃出来找她的, 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和他分道扬镳, 而且她刚刚差点吃了大亏, 多亏了裴衍舟及时出现, 有他在确实会安全许多,若是把他打发走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她就完了。   当然,裴衍舟也不可能就这么被她打发走,卫琼枝很清楚,京城他是再也回不去的。   暂时先和她一起去利县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有了裴衍舟在身边,卫琼枝倒是不用绞尽脑汁去问路还怕走错路了,裴衍舟很能认路,反正他带路应该不会错,而且也不用担心再遇到金氏那种事情。   但撇开这些,行路依旧是不易的,因为怕引人注意,三个人便没有用马或者马车等工具,全用步行,万一遇到什么情况也比较好隐蔽,裴衍舟和卫琼枝还好,但是虎儿吵得够呛,他和裴衍舟不熟,每每裴衍舟一抱他,刚开始还好,时间久了就会闹起来,挣扎着要到卫琼枝怀里。   若是任他哭闹其实也无妨,制服住一个小孩子对于裴衍舟来说轻而易举,但卫琼枝不舍得,只能把他抱过来,于是走得就更慢了。   大约又过了六七日,他们才来到京城附近,这已经是裴衍舟尽量绕开京城的路径了,但要是要去利县就必须通过这一段路,只要过了这一个关口,再往利县去便又是离京城越来越远了。   面前不远处隐隐便是城门,裴衍舟对卫琼枝道:“入了这里,再往东面出去,便是利县的方向。”这里有个小城,一般人若要去利县并不从这里走,也并非交通关卡要塞,所以周围行人并不多,只有裴衍舟熟知大永地形与各个城池,这才能找到这里。   三人便往城门处走,却见城门处守卫森严,零星几个路人经过都要被仔细盘问一番。   “应该是在查我。”裴衍舟压低了声音道。   但他一边说着,一边脚步却不敢停下,面色未改仍旧装作若无其事,唯恐一停顿便更引起那边注意。   卫琼枝很快便落下他一段,她先还想喊住裴衍舟,让他不要走那么快,忽然却想到了什么,急急走上去问他:“你干什么?”   裴衍舟道:“我们先分开,若是查住了我,你们便自己走。”   卫琼枝听完一时没有吱声,稍一愣怔的工夫,裴衍舟已经往前走去,卫琼枝便跟在他后面有点距离的地方。   直到前边裴衍舟快要走到城门口的时候,卫琼枝才咬了咬下唇,快步跟了上去。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守门的侍卫们已经叫住裴衍舟,盘问了起来。   若是要找裴衍舟,他的身量形容必定已经被传送到各个关卡知悉,眼下这里又有些靠近京城,必是查得更紧,只需稍一核对便能把他抓出来。   卫琼枝心下着急,便朝着前面喊了一声:“你走得那么快干什么?”   只见裴衍舟听见她的说话声后背一僵,那边几个侍卫已经朝卫琼枝看来,卫琼枝这才几步走上前去,委屈道:“只顾着自己走路,完全忘了我们,也不管孩子……”   说着便把虎儿硬塞到裴衍舟手上,裴衍舟只好抱住,眼下要再和卫琼枝分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还有可能会被周围这些让人看出端倪,卫琼枝的用意他也明白,只是实在太冒险,若是将他认出来了,那么他们就全都完了。   侍卫见是一家子出门,便稍稍放松了警惕,而卫琼枝已经在另一边开始絮絮叨叨埋怨起裴衍舟,大有在城门口就吵起来的架势,也不怕被人看见。   裴衍舟见状便扯过卫琼枝的胳膊,向着侍卫们连连告罪:“几位大哥实在不好意思,她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世面,我这就让她闭嘴。”   侍卫们不耐烦看他们扯皮,便只例行问了一句:“你们上哪儿去?”   裴衍舟随口诌了一个沿路会经过的地名,侍卫们不疑有他,又见三人应该真的是一家三口,而让他们抓的人只有孤身一个,根本不符合条件,于是懒怠再细查,便也将他们放走了。   走出老远,卫琼枝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她很少有这般聒噪的时候,应该是从来都没有过,此番也是没办法才硬撑着,远远出去之后,才彻底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卫琼枝又对此次过关有些得意,忍不住对裴衍舟道:“你看,这不就过去了吗?”   如果刚才不是她追上来,裴衍舟这会儿说不定已经被抓住了。   卫琼枝觉得自己现在还是很聪明的。   裴衍舟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个法子蒙混过去,稳妥起见才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冒险,但他自然不会去和卫琼枝争这份功劳,总算逃了过去,那就是好的。   这般想着,他便点了点头:“是,你很聪明。”   不说还好,结果一说卫琼枝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淡下去了,她可以觉得自己聪明,但是别人特别是裴衍舟这伙人,说她聪明她总有一种是在嘲讽她的感觉。   她又想起了从前被他们看不起的日子。   卫琼枝默默把虎儿从裴衍舟手上抱过来,然后一个人走在了前面。   裴衍舟也觉出她忽然就不高兴了,与方才在城门那里判若两人,但他又实在想不出她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可以不开心的,问又不好问,问了她大概也不会说,倒是反而更不高兴,便也只能一言不发跟在她后面。   他们在这里也不敢久留,便先暂时找了间酒楼用饭歇脚,等天黑之前便立刻出城,过夜还是在城外更安全,否则今日是进来了,明日若是再有变化,能不能出去就不一定了。   一路上难得有热汤热饭的时候,卫琼枝很是享用了一顿,又喂了虎儿一些粥水,虎儿这些日子也跟着他们受苦了,好吃的东西都吃不到,仅仅只有能够果腹的食物,喝粥便喝得很是开心。   裴衍舟便趁机问酒楼里的小二打探消息,只问为何城门口的守卫那么严苛。   小二便道:“别提了,听说是京城那边出了事,有几家官宦人家都被抄了,或许是有逃出来的,便紧着搜查抓人呢!咱们这儿本来人就不多,这下子更少了!”   他说得模棱两可,毕竟道听途说来得不甚清晰明了,这时旁边有个客人便插了一嘴,道:“谁说不是呢,我就是刚从京城来的,京城可比这里严得多了。听说是庆王谋逆,我有个亲戚的邻居在宫里当差,有点人脉,前段时间宣国使臣好像是中毒了,那个做饭的宫女不肯招死了,后来好一番查探,竟在那宫女贴身的用品中发现了一把刻有庆王府符号的短剑,这不前几日庆王府被抄,庆王也下了狱,从他家中搜出了几十箱兵器,你们说他这是要干嘛呢?”   卫琼枝脸色一变,好在周围的人都聊得兴致勃勃的,也没人注意到她,只有裴衍舟立刻往她碗里夹了一块红豆糕,道:“吃东西。”   那人还在继续讲着:“那个什么荣襄侯府也被抄了,这家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乱,阖府只靠一个老太太撑着——那老太太是郡主,如今也不知如何了,就是他家那个孙子坏了事,早先是他一直在外领兵打仗,才打得宣国对大永俯首称臣,据说也因此一直与宣国有私怨,所以他不愿朝廷和宣国和谈,这回庆王谋逆啊,他也参与其中,只是他大概提早听到了什么风声,已经逃出京城了,在抓的就是他。”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议论开,纷纷把自己听说的事情都贡献了出来,说什么的都有,裴衍舟一边喝酒吃菜,一边竖耳听着,倒没听见其他更多的事,便稍稍放下了心。   看来卫琼枝所说江恪未曾把她逃出去的事情散播出去是真的,否则凭着蒋端玉的多疑奸诈,或许马上就会联想到他会去找卫琼枝,他们就没那么容易混过去了。   不仅是方才在城门口,在这里路人口中也只说的是搜捕他一人。   裴衍舟瞥了卫琼枝一眼,她虽然脸色还有些白,但已经慢慢恢复过来,正垂眸掰着一块馒头给虎儿吃,裴衍舟轻声道:“一会儿我去采买些东西,东西备足了便走。”   卫琼枝点了点头,她也让酒楼去做了一些方便携带,小孩又能吃的东西带着,便在这里等着裴衍舟回来。   裴衍舟很快便买好了东西回来,他又多备了三个水囊,一个装水,两个装了酒,还有一些药品,有内服的也有外用的,他和卫琼枝身上都未曾待过这些,若有个头疼脑热不备些却是麻烦,更何况还带着一个那么小的孩子,更不能疏忽。   除去这些,便是一些吃食,衣物倒是没有再买,因此时已经入夏,他们带的衣物已经足够了,好就好在不用冬衣御寒,否则又要多出许多累赘,冰天雪地赶路才是真正艰难。   他与卫琼枝两个人清点了一回,等确认没什么漏下的之后,便一刻都不耽误,立刻便出城了。   还没到日暮时分,出城的人不少,是以他们三个人也并不是很显眼。   出城没什么困难,照例只是问了一些话,看他们是一家子出来,很快便放他们走了,被留下反复盘查的都是那些单身一个人的男子。   等出了城行了一段路,裴衍舟便对卫琼枝道:“接下来的路我会尽量避开城镇,风声只会越来越紧。”   卫琼枝隔了片刻之后才道:“我爹娘他们会有事吗?”   裴衍舟没有回答她。   庆王已经被扣上了谋逆的罪名,眼下境况如何不言而喻,卫琼枝心里想必也是清楚的,裴衍舟本就不大会骗人,与其骗她换得这片刻的心安,还不如让她慢慢接受现实。   天不久后便逐渐暗了下来,裴衍舟找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安顿下来,又捡了一些树枝生起火,虽然已经是夏季,但山里的夜还是有些寒凉的,生了火才能睡得舒服,也能驱赶野兽。   裴衍舟借着火把水热了热,卫琼枝给虎儿喝了一点热水,又自己喝了一点,方才已经吃过东西,也不觉得很饿,那边虎儿已经开始捂着小脸打哈欠,卫琼枝抱着他晃了几下,他便很快睡了过去。   卫琼枝自己赶路也累,于是便用手臂托住虎儿的脑袋,再把他放到自己的腿上,靠着一棵树的树干也睡了过去。   睡着了梦里也是黑糊糊的一片,忽然树梢有一滴露水掉下来,砸到卫琼枝身上,顺着脖颈一直往下去,冷得卫琼枝一下子便惊醒了过来。   一睁眼天还是黑的,火也燃得正旺,和她睡去时没有多大区别,还是夜里。   还没等她掸一掸身上的露水,便发现腿上放着的虎儿已经不见了,她这才下意识朝裴衍舟看去,只见他还没睡,一手拿着一根树枝百无聊赖地捅着火堆,一手拿着一袋水喝着。   虎儿明显也不在他那里。   卫琼枝瞪大眼睛正要问,裴衍舟便拿着树枝指了指她旁边。   卫琼枝转头看去,才看见虎儿就睡在她身边,只是她刚刚没有发现。   包袱被打开来,里面都是他们穿的衣裳,堆得厚厚软软的,虎儿便是躺在包袱里面,一堆衣服当中。   卫琼枝轻轻舒出一口气,俯身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也没什么好再去给他整理的,连身上的小包被都盖得好好的,便又坐了回去。   火堆里燃烧的树枝发出噼里啪啦几声响,裴衍舟才道:“抱着累,就把他抱开了。”   卫琼枝往火边挪一点过来烘手,闻言也没说什么,至少对裴衍舟私自移走虎儿没什么看法。   但片刻后裴衍舟又道:“我不抱他,是因为我身上硬,他不舒服。”   卫琼枝搓了搓手,然后点点头。   她又没怪他。   裴衍舟这会儿倒是发现她冷,便把手上的水囊递给她:“喝一口。”   卫琼枝以为是热水,夜半三更倒也不是说冷,而是身上有点寒浸浸的不舒服,于是拿过来便往嘴里猛灌一口。   还没咽下去,灼烧的火热感便一下子席卷了卫琼枝整张嘴巴,然后一路烧到喉咙口。   她呛了一下,接着便尽数喷了出来,全喷在了火堆里,有一瞬都使得火焰猛地跳跃了起来。   “咳咳……”卫琼枝捂住还是辣辣的嘴巴咳了起来,脸都咳红了,又找了凉水喝下去,才好受一些,“你怎么不说这是酒?”   方才那袋酒已经被卫琼枝扔回去,裴衍舟接住没洒出来,然后自己又喝了两口,等她平复下来,又重新拿到她面前:“喝一口就不冷了。”   卫琼枝犹豫了一会儿,才将信将疑地接了过来,这次不敢当成水一样喝,只是抿了一小口,让酒液慢慢顺着喉咙滑下去。   她没喝惯酒,觉得酒还是很呛人,但是喝下去之后果然如裴衍舟所说的那样,身上暖和了一些,像是又源源不断的热量滋生出来。   于是卫琼枝在裴衍舟的示意下又喝了一小口,才把水囊还给他。   裴衍舟拧上盖子,也不再继续喝了:“留着路上喝。”   他手上还是拿着方才那根树枝,捅了捅火堆,又往地上划着。   卫琼枝这才发现,裴衍舟是在画地图。   见她看过来,裴衍舟便解释道:“我记得路,画出来更清楚些。”   卫琼枝有些好奇:“你去过利县吗?”   “未曾。”裴衍舟马上否认。   “那你怎么会记得?”   裴衍舟想了想之后道:“大永的地形我都烂熟于心。”   他说着便向卫琼枝指了指他圈出来的一个点:“我们接下来去这里,避开城镇,但附近或许会有村庄,可以暂时歇脚补给,从这里到利县也不用绕远路,先前我们走得不快,但目前看来还是早日抵达利县为妙。”   对于裴衍舟的安排,卫琼枝没有别的意见,反正她跟着走就行了。   她串了一个馒头去火上烤,裴衍舟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忽然卫琼枝问道:“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裴衍舟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说:   带带自己的预收,古言《四时欢》   陆渊离家多年,回去的第一晚,嫡母就往他房里塞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婢女。   婢女夜深方至,一把杨柳细腰,纤手轻衣,   昏黄烛光下映出小半张侧脸,如明珠皎皎,芙蓉含露,   天未明即走,春风一般无边无痕。   如此半月之后,陆渊终于在离开前一晚对她道:“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把你接来。”   婢女在他怀里小声应下,声如蚊讷。   结果等陆渊回去,欲寻来婢女先将她安定下来,却被告知她已经一场急病死了,空留无限遗憾。   不久病弱多年的兄长突然亡故,陆渊回去奔丧,嫡母早就哭晕过去,   只剩嫂子元月仪一身素衣跪在灵前,   她已经身怀六甲,一手掩面哭得梨花带雨,一手抚着隆起的腹部,   羞怯得不敢抬头看他。   陆渊无意间瞥到她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只觉似曾相识,   仿佛昔日在何处,也是这样湿漉漉地瞧着他。   感谢在2023-10-05 21:05:23~2023-10-06 20:5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靛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V.V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3章 卫家   ◎你要是没事做,就把碗去刷了。◎   夜色中, 树林间有微风四起,恍惚间像是有人在耳边轻声吟唱着,幽远绵长。   裴衍舟的食指在树枝上摩挲了几下, 才道:“庭元假扮成我, 我才能出来找你。”   卫琼枝抿了抿唇, 然后低下头去没说话。   “没有庭元,我出来或许还要再花费一番心思。”裴衍舟道,“你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 他不会不担心你的安危。”   卫琼枝把烤得焦香的馒头收回来,掰了一小块塞进嘴里嚼了。   她道:“他一定是说不想欠我是不是?”   裴衍舟一怔, 卫琼枝笑道:“我和他关系不好,还吵过架, 他看不起我,我也看不上他, 这辈子大抵都是无法再和解的, 但他是我的孪生弟弟, 在娘胎里时我们曾经那么亲近,我……怎么可能猜不到他会说什么。”   她又掰了一半馒头送给裴衍舟, 裴衍舟拿在手里没有吃。   “等送你回到利县,我就回京城去。”裴衍舟道, “庆王府已经获罪,庭元又帮助我潜逃,一定会罪加一等, 不能让他替我受下那些, 我在你身边也会连累你。”   裴衍舟一直担心宋庭元会受到更为激烈迫害, 在今日听说两府都被抄家之后, 他便更加决定自己要回去。   他一直向卫琼枝隐去宋庭元替他这件事, 只要卫琼枝不问,他也没有特意去说,卫琼枝与宋庭元大抵已经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裴衍舟不想再让卫琼枝知道这件事之后,一边讨厌宋庭元一边又有负罪感。   所以不如不让她知道的好。   但卫琼枝问出来了,裴衍舟也就不会再刻意瞒着她。   只是卫琼枝听完之后,既没同意他赶紧回去京城替宋庭元解围,也没有因情因怨让他留下。   总之她没有拦他的意思。   她对裴衍舟道:“给你的馒头如果不吃便先收着,睡觉罢。”   然后便又去给虎儿掖了掖被角,自己重新回到方才睡觉的地方靠好,闭上了眼睛。   许久之后,裴衍舟手里的烤馒头已经被风吹凉了,他才说道:“我再守一会儿。”   林间有风倏忽吹过,明明是夏日花草树木繁盛,却还是有孤清凄凉之意。   ***   如此竟也一路回到了利县,总算有惊无险。   利县是个很小的城镇,但因地处东边,所以盛夏之时也不太热,反而是气候宜人,远远还未到达利县时,卫琼枝便高兴起来,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又惬意又熟悉。   城门口还是老样子,来往的人很少,这里暂时还没有像京城附近那样专门派人把守,只是原本就在这里的守卫稍问了一句,也就放行了,大抵是皇帝和蒋端玉觉得裴衍舟应该不会去到很远的地方,而是在京城周围盘旋以待时机,所以并未曾注意到其他地方。   一进了城,卫琼枝的脚步便快了起来,利县地方小,街巷也不大,七拐八拐的终于走到了一户民宅前面,民宅的院门很小,上面落了一把沾满灰尘的锁,两边的对联已经几乎全部褪色,也破损了许多。   卫琼枝上前便将褪了色的对联一把撕了下来,团成一团捏在手里,然后她往身上摸了两下,便摸出一把钥匙,几下便把门锁开了。   一时还没有左邻右舍注意到这里的动静,卫琼枝对着裴衍舟眨眨眼睛:“快进来。”   等裴衍舟进来之后,她便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   只见面前是一个极为狭小的院落,明显可以看到一进来便是正院,统共也才三间正房而已,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几年过去倒是没死,只是地上落满了积年的落叶,底下已经是厚厚一层尘土。   卫琼枝把捏在手里的对联扔到门边的一只畚箕里面,然后便踩过尘土落叶,将正中的房门打开。   她见裴衍舟没有跟过来,便指了指道:“这是我们家待客的厅堂,你先进来吧,旁边两间一间是我爹娘住的,还有一间是我和小妹住的,后面还有后罩房,厨房在那里,其余便是家里平时用来放花的,一般不住人。”   裴衍舟这才上前去,里面果然也已经积满了灰尘,但还是可以看见屋子的主人在离开之前将里面收拾得很整齐,虽然不富贵,却非常干净舒适。   “终于回家了。”卫琼枝舒出一口气。   虽然庆王府也算是她的家,但比起王府来,她还是对这里更为亲切,毕竟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狗不嫌家贫,卫家再差再旧也是她的家。   卫琼枝拿了一块抹布先把凳子擦了几下,把虎儿放到上面去,然后便又出去去了另外两间房。   裴衍舟过去将虎儿扶住,不让他掉下来,很快卫琼枝又回来了,她回了家便看起来有些脚下生风,又一把把虎儿抱起,再度出了门。   因为她并没有再理会裴衍舟,裴衍舟一时站着没有动,踌躇片刻后还是出了门。   这里才这么几间房,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裴衍舟稍一探头,便看见是左边的房门开了,方才卫琼枝告诉过他,那里是她爹娘去世前的房间。   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悄悄走了过去。   卫家房子小架构也浅,房间进门处前方的条案上便供着两张牌位,自然是卫家夫妇的,卫琼枝出去的那一小会儿里,她已经在这里点燃了一对蜡烛,应该是早前就藏在这里的,蜡烛中间牌位前面,便是一只做工粗糙的小香炉,香炉里面还积了一些香灰,许是她离开前并未清理,此刻卫琼枝把虎儿放在地上,也不知从哪里摸了一把香出来,数着抽出来六根,一根不多一根不少,放到蜡烛上去引燃。   可能是香放的时间久了受了潮,卫琼枝等了好一会儿才点着,但是她一点都不心急,安安静静地等着香燃起来。   等到香的头部终于飘出一缕细烟,卫琼枝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见果真都已经引燃了,她才一手举着香,一手把虎儿逮回灵前。   卫琼枝拿着六根香朝着卫家夫妇的牌位拜了几下,才小声道:“爹,娘,女儿终于回来了,这几年女儿过得很好,多亏了爹娘保佑,琼叶也很好,爹娘在地底下不用担心我们。”   “这是你们的孙子,”卫琼枝又单手拿香,另一只手抓住虎儿的胖手往上摇了摇,像是在和卫家夫妇招手,“我怕他被香火烫着,所以我代他来拜你们,他很可爱是不是?”   卫琼枝说着,明知道牌位不可能回答她,但她还是笑弯了眉眼,像是真的有人坐在前面看她一般。   裴衍舟跟在她身后,此时并看不出她的神情,只听到她絮絮说话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离得够进,裴衍舟还是能听到的。   他本以为她或许会哭,毕竟这几年的遭遇实在算不得很好,然而卫琼枝总是出乎他的意料的,她的声音真的先是在笑。   若说是在养父母灵前报喜不报忧,卫琼枝大概也是出于真心的。   裴衍舟便一时有些恍惚,哪怕从前她受的委屈再多,好像也从来没有哭过,那时以为她是天生蠢钝,不通悲喜,许多人拿她当个笑话看,非但不怜悯,反而使劲儿欺负她,无论有意无意,其中也包括他,若换个心思机敏灵巧的,他大抵是不敢直接把她的花摘了的,可偏偏却去瞒了她,纵使理由再充分,也抹不去打心眼儿里对她的轻视。   如今细思,既不敢回忆,又不得不迫使自己去想。   那边卫琼枝已经给卫家夫妇敬完了香,想把香插到香炉上面去,虎儿往前走了几次,她怕掉下来的香灰烫到虎儿,便又几次把他往后面赶,但是虎儿总是不听话,卫琼枝也不生气,每次都很有耐心地一边和他说话,一边赶他,就连香灰掉到了自己手背上,也一点都不在意。   裴衍舟看着白皙手背上被香灰烫出来的红,一时头脑混沌沌的,竟上前道:“我来。”   然后就攫住虎儿的肩膀,得以让卫琼枝能去把香插上。   卫琼枝很快便小心翼翼把香插到了香炉上,她只扫了一眼裴衍舟,便俯身又抱起虎儿,朝着卫家夫妇的牌位走得更近几步,几乎要贴到那张条案上去。   卫琼枝看看虎儿,道:“虎儿,这也是祖父祖母,快叫一声,让他们保佑你平安长大。”   虎儿清澈的目光中带着点疑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让自己对着牌位叫人,他已经磕磕绊绊会说些话了,停顿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模模糊糊叫了一声。   卫琼枝立刻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下,然后便又对着牌位继续道:“爹,娘,女儿这次去京城,还找回了失散多年的亲生父母,他们对女儿也很好,也有几个兄弟姐妹,就和还在家里一样,大家都很好。”   这时虎儿竟也学着卫琼枝方才拿着香拜牌位的样子,也拱着手朝着牌位摆了两下。   卫琼枝更是高兴,稍稍夸了虎儿两句,便把他重新放回地上,这时才有心思注意到已经进来的裴衍舟,对他道:“我出去买点吃的,你和虎儿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   然后她就跑出去回到正堂,拿了一只篮子出门了。   裴衍舟在原地立了一会儿,才低头看了一眼满地乱跑的虎儿。   她说了那么多,一句话都没提他。   好像他不存在一般。   裴衍舟的目光黯了黯,他思忖片刻,最后还是四处转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卫琼枝存放线香的地方,然后打开盒子抽了三根出来,学着卫琼枝的样子在蜡烛上引燃,对着卫家父母的牌位拜了拜,再把香插到原先那六根的旁边。   ***   卫琼枝出了门,稍走远了几步路,渐渐便有左邻右舍认出了她。   “这不是琼枝吗?”隔壁冯婶喊道,“你不是去京城投奔你姐姐去了,怎么这就回来了?”   卫琼枝早就想好了应答的话,她笑道:“离家也有三年多了,想着爹娘的墓没人扫没人修,便还是过来看看。”   冯婶深深打量了她一眼,道:“人长开了,也长得更漂亮了,还变伶俐了,果然在京城待过就是不一样。”   卫琼枝笑吟吟的,又听冯婶问:“你今年也快二十了,嫁人了没,听说你姐姐是嫁到大户人家去了,一定给你说了门好亲事吧?”   卫琼枝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便点点头:“已经嫁人了。”   冯婶还要再打听,卫琼枝道:“冯婶,我急着上街去买菜,回头再聊。”   冯婶这才放了她,扭头便与其他人说卫琼枝回来了这件事。   卫琼枝先是去买了几橘子和几块糕点,这些是她打算供在爹娘灵前的,然后才开始采买其他吃食。   利县是小地方,饮食自然是比不上京城的,但胜在新鲜的果蔬很多,卫琼枝在这里生活惯了,买东西也算是信手拈来,很快就买了一篮子的吃食。   那时她年纪还小,虽然家里人怕她笨笨的出去被人骗,但人手不够时还是经常让她出门去买东西,卫琼枝是靠死记硬背才记下每一季瓜果菜肉的价钱,好在别人看她呆呆笨笨的,又是本县人,也不大来坑她。   买完东西回家时已经是黄昏,又有几个邻居得知她回来了,特意过来与她打招呼,卫琼枝在门口说完,便进门立刻关上了院门,看着依旧是满地飘的灰尘落叶直叹气。   家里还乱糟糟的,但是今日怕是来不及收拾了,还是先做饭要紧。   她先给虎儿熬了米汤,又把小孩能吃的肉和菜都煮熟剁成泥,米汤和肉泥菜泥盛开放在一边,这是虎儿吃的,其他便是他们吃的,刚回家匆忙间也不可能烧鸡烧鸭的,卫琼枝只煮了一道鱼汤,并一海碗青菜炒香菇,以及一盘煨竹笋,炒肉片是给虎儿做的肉泥用的那块肉剩下的,她随便炒了两下,一桌子吃食非常简单。   卫家吃饭待客都是在仅有的这一间正堂里,今日也不例外。   卫琼枝把菜端上桌,想了想还是叫了裴衍舟一声,他算是家里来的客人,来了客人吃饭不叫一声不好。   三个人已经许久没有吃到过这般现做的热饭热菜,一闻到香味就馋得不行,卫琼枝对裴衍舟道:“来不及做什么好吃的,你将就着吃一些吧。”   说完便自己埋头吃起来。   裴衍舟点点头,先还因卫琼枝倒顾着他而觉得有几分欣喜,然而才吃了第一口,才忽然想起来,这种客套仿佛并不是什么好事。   等用完饭,卫琼枝便去关了卫家夫妇那间房的房门,并没有发现香炉上的香多出了三根,裴衍舟竟悄悄松了一口气。   卫琼枝顾不得去洗堆在那里的碗,又陀螺似的开始扫院子,这院子不清理干净,她总觉得家里破败得厉害,不像个家,若是不收拾好,她今晚都睡不安生。   裴衍舟站在檐下看她扫地,虎儿绕着她走来走去,偶尔吃进去几口灰尘也没关系。   天色已经很暗,裴衍舟便将屋子里的烛台拿出来,卫家是普通人家,自然不像京中那些府邸一般走几步路便挂了灯笼,有蜡烛用已经很不错了。   眼前的地稍微被照亮一点,卫琼枝的速度也快了一些。   虽然奔波了一路,她现在很累,但一想到是在家里,她心里便热热的。   这时裴衍舟道:“我明日一早就离开。”   卫琼枝猛地被他的话拉回来,一时没有吭声。   手上的扫帚又扫了两下,她才道:“回去送死吗?”   “我不能扔下庭元,还有侯府此刻必定也很是艰难。”裴衍舟蹙起了眉心。   卫琼枝停下来,直起腰,昏暗的烛火却照得她的眼瞳亮亮的,一片清明。   “宋庭元代替你时,就没想过要你再回去,连我都看出来了,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裴衍舟,这一路上除去眼下,先前也有一次,你把自己和我们隔开,就想着牺牲自己然后保下我们,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不愿采用,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那么想回去?”卫琼枝淡淡道,“你只一门心思想回了京城算了,其实并无任何用处,陛下和蒋端玉不会因为你回来就放过侯府,放过宋庭元。”   裴衍舟愣怔片刻,手上的烛火火苗晃动了两下。   他的口舌干涩,但面对卫琼枝明亮的眸子,他便无法再抗拒下去。   “只要我回去,一切就会好起来。”他道。   卫琼枝面上并无一丝波澜,像是未曾听到他说话,却接着道:“你回去了,一切也并不会好起来,所以你再心灰意冷,也是没有用的。”   她不信裴衍舟有那么傻,明明眼下已经逃开了,却偏偏还要去自投罗网,面对蒋端玉,庆王都尚且没有招架之力,裴衍舟已经被打成庆王同党,他一出现势必不会有好下场。   裴衍舟不过是万念俱灰,加上不愿扔下家人好友在京城,自己却出逃在外面。   “你以为我就比你好受吗?在京城的也是我的父亲母亲,没有人比我更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但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先顾好自己,否则才是让他们身陷囹圄都不安生。”卫琼枝继续道,“宋庭元就不说了,你父亲对你不好也不用说,但是你的祖母和母亲呢?她们对你那么好,一定只会庆幸你逃出去了,而你回去又能如何呢?除了陪她们,你连救都没办法救她们。”   裴衍舟没有再说话,只是握着烛台的手越捏越紧,直到指尖发白。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揉揉额角:“你要是没事做,就把碗去刷了。” 第84章 我赔   ◎她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裴衍舟就这样被卫琼枝赶到了厨房里。   如果说方才他心里像是有一团火, 那么在卫琼枝忽然让他去洗碗的时候,竟慢慢熄灭了。   仿佛有点滴蒙蒙细雨,虽不能一下子彻底浇灭那团火, 但也极有效果。   裴衍舟在锅碗瓢盆前呆立片刻, 才终于回过神。   卫琼枝说的没有错。   他说要回京城去, 完全就是意气用事,其实毫无用处。   而她连他心灰意冷也猜出来了。   他十五岁便上了战场,为大永征战这么多年, 亦遇到过许多次险境,可以说宣国的低头求和是他用命换来的。   虽然仍然提防着宣国, 但裴衍舟也认为大永和宣国打了多年,此时能休养生息也好, 也并未多说过什么,却没想到蒋端玉还是咬着不放。   蒋端玉既要独揽朝纲, 便要把不和他站在一起的都打落, 皇帝只信赖他一人, 再挣扎也是枉然。   眼下除了静观其变,没有更好的办法。   夜里用过的碗筷堆作了一处, 裴衍舟慢慢卷起袖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从来没有洗过碗, 甚至没进过厨房。   从后院的井里打了水,裴衍舟便开始试着洗碗。   其实也不难,只要把上面的残垢洗干净就行了, 但就在清洗的过程中, 裴衍舟手一滑, 碗就砸了出去。   砸得粉身碎骨。   裴衍舟只好把碎片踢到一边, 等待会儿再告诉卫琼枝。   直到洗完所有的碗筷, 裴衍舟一共打碎了三只碗。   卫琼枝扫完地过来查看,一眼看见了地上的碎片,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早知道就让裴衍舟扫地,她来洗碗了。   她走过去数了数,还好不是特别多,才三个而已。   但如果每天这样打,很快家里就没碗了。   卫琼枝便道:“你打破碗要赔的。”   裴衍舟点点头:“我赔。”   “这次算了,但是下次不能打破了,下次就要赔了,”卫琼枝又加了一句,“爹娘说不能问家里来的客人要钱,他们知道了会生气的。”   这个爹娘自然不是庆王和庆王妃,而是已经离世的卫家夫妇。   虽然卫琼枝伤过脑子人不太灵光,但他们对卫琼枝很好,也把她教得很好。   卫琼枝自己过来把已经洗干净的碗碟收到里面去放好,裴衍舟也帮着她一起。   然后卫琼枝便把他带到前面,指着自己和琼叶的那间房间道:“你就睡这里,我和虎儿睡爹娘的房间。”   裴衍舟自然没有任何异议,他根本没奢望可以和卫琼枝睡一间,必定是分开的,她还让他睡了主人家睡的房间,没把他赶到后面去睡已经很不错了。   卫琼枝的房间比卫家夫妇的要更小一点,她和卫琼叶分了两张床睡,房间便更被挤满了,靠窗是卫琼叶的小床,卫琼枝的床在里面贴墙放着,要大上一些。   从柜子里拿出被褥放到自己床上,卫琼枝一边铺一边说道:“你睡我这张,明日把被褥晒一晒,会很舒服。”   她很喜欢她的房间,但是总不能让裴衍舟去睡爹娘的房间,而且她要带着虎儿睡,这里太小了,否则她一定还是睡自己这里的。   便宜裴衍舟了。   “要洗漱自己去后面烧水,”卫琼枝道,“不过要再等等,我和虎儿先洗,我们想先睡了。”   裴衍舟点点头,这里是她的家,自然听她安排。   眼看着卫琼枝已经出去,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便追着卫琼枝到了后面。   卫琼枝果然已经开始从井里提水,裴衍舟过去就从她手里接了过来,索性把厨房的水缸都打满了水。   热水很快也烧开了,裴衍舟问她:“提到哪里去。”   卫琼枝想了想,道:“天气不冷,就让虎儿在后院这里洗吧,方便一些,我去房里洗。”   虎儿便被浸到了一个大木盆里去,他已经很久没好好玩过水了,脱了衣服一下水就开始咯咯笑起来,手脚都扑腾着,溅得水花满地都是。   卫琼枝也没有阻止他,被虎儿泼了一身水,她也没有气恼,反而乐呵呵的,耐心地给他洗澡。   趁着虎儿洗澡的档口,裴衍舟便把热水提到了卫琼枝睡的房里,等他再回来时,虎儿浑身已经被打了皂角,滑溜溜的像一尾鱼。   裴衍舟没有过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卫琼枝没多久便把虎儿冲洗干净,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就把虎儿从木盆里提出来,结果虎儿不安分想要跑出去,才走了一步路便被自己身上的水滑倒,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也没有哭,还是在笑着。   卫琼枝把他擦干,道:“去睡觉啦。”   然后便抱起只穿了一件小肚兜的虎儿往前面去了,路过才发现裴衍舟站在那里,她又道:“对了,你先不要出去,不露面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在这里。”   “好。”裴衍舟没有迟疑,只是一个“好”字说完又在舌尖缠了几圈似的,心里像硌了一块小石子。   她不愿别人知道他的存在。   卫琼枝说完便步子轻盈地走了,裴衍舟洗漱过后也回了房,隔壁已经熄了灯,静悄悄的。   直到这时,裴衍舟才开始仔细审视面前的房间。   因为许久没有住人,所以显得没什么人气,就和这座宅子一样,被褥已经被卫琼枝铺好了,被面有些陈旧,是洗得发白的颜色,也不是缎面,而是普通的棉布,可以看出原本是鲜艳的葱绿色。   铜制的帐钩上左右各挂了几个香囊,也已经褪色了,裴衍舟凑进去拿在手上看,上面歪歪扭扭地绣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他认不出来,很是稚嫩可爱,应该是卫琼枝以前自己绣的,香囊的味道已经散了,裴衍舟用手指轻轻捏了捏,里面并不是他们常用的香丸等物,而是很普通的艾草一类的草叶干花。   裴衍舟捏了一下就不敢再捏了,万一捏坏了他拿不出新的赔给卫琼枝。   窗边放着一排陶土做的动物,都是一些小鸡小鸭小鹅,上面的彩绘已经开始剥落。   卫琼枝的床边摆着一个小小的矮柜,只分了上下两格,下格排列着几个小小的花盆,上格放着几本书,因为没有装柜门,所以这些东西一览无余,裴衍舟抽出来看了看,是一些连环画话本,已经被翻得书页有些卷起来了。   裴衍舟对这些没兴趣,于是又重新给她放回去。   这时门响了两声,裴衍舟这才惊觉有人走过来了,他好像也没那么入神,今日竟然没听见。   “刚刚放被褥的那个柜子里有布老虎,你能不能拿出来递给我。”卫琼枝的声音传来,细声细气的,裴衍舟半晌后才想起来,她应该是怕吵着虎儿。   裴衍舟先打开门,然后照着她说的把东西拿出来,卫琼枝的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门口等他。   只有裴衍舟把布老虎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卫琼枝才往里面张望了一眼,不过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她正要转身离开,裴衍舟忽然就道:“怎么还不睡。”   冷不丁听见他说话,卫琼枝眨了眨眼睛,但还是回答道:“虎儿换了地方新鲜,一直不肯睡。”   裴衍舟还没想好说什么,卫琼枝就已经帮他关上了门,然后便是她一路小跑回去的声音。   四周又重归平静,裴衍舟这回没有再继续打量这个一眼望到底的房间,他吹灭了灯,立时漆黑一片,只剩月光从那扇小窗子里照进来。   裴衍舟走到床前躺下,被褥虽然有些年头没有用,但却没有潮气和霉味,松松软软的,盖在身上很是舒服。   已经许久没有睡在床上过,裴衍舟几乎是一沾枕头,便立刻睡了过去。   另一边厢,卫琼枝把布老虎给虎儿玩之后,自己的眼皮也撑不住就要沾在一块儿,可是虎儿还在玩,她又不得不看住他。   “这个布老虎是娘以前玩的,”卫琼枝便只能和虎儿说话,“这里很好的,还有很多娘以前玩过的东西,如果你乖,明日就给你拿过来。”   虎儿没听懂,但一时也有些玩累了,抓着小老虎咿咿呀呀了几句,也歪过了头去。   卫琼枝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里满是她熟悉的味道,想必一夜也能睡得安稳。   果然一夜香甜,连梦都没有做。   卫琼枝睡足了醒来,天才刚刚开始亮起来,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在家里的感觉真好,又舒适又安心的。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回来。   床上的虎儿还在睡,扭动了两下小身子,卫琼枝转过头看看他,脸上不自觉便带了笑意。   那时她带着琼叶去京城,也没想过后头会发生什么事,如今再想想,好事还是比坏事多的,有了虎儿又见到了亲生父母,比留在利县要好,留下说不定就被远房亲戚卖了占了房子,最不济也是要嫁人的。   她蹑手蹑脚起来洗漱完,又简单挽了一个发髻,等虎儿醒了便给他洗了把脸,然后带到街上去逛了。   清早的利县还是很热闹的,虎儿以前其实很少出庆王府,也很少见到外人,这下看见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兴奋得直拍手,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到处看,头一次见到这样新奇的场景。   昨天才买了一点东西应急,实则家里没多少东西,卫琼枝便先买了几个肉包子,打算早上吃,粥已经在煨着了,一会儿回去刚刚好,等遛完了孩子吃完了早饭,再慢慢出来买其他物品,吃的用的全都要买。   路上又有人认出卫琼枝,都是早先相熟的,昨日也早就听冯婶说她回来了,这时看见她,便纷纷与她打招呼。   “听说你在京城嫁人了,还和你姐姐一样是大户人家?”有人拉住她问。   卫琼枝笑了笑,小地方也就是这点不好,什么事情传的都快,她昨日才和冯婶说了嫁人,今日就已经传成了嫁入豪门,不过卫芳儿那点倒是,父亲嫌她上赶着做妾丢人,家里从前也未曾亏待过她,所以对于卫芳儿的去向很是模糊,反正利县的亲朋也不会去追查,只说卫芳儿在京城嫁了一个不错的人家。   卫琼枝道:“是一般人家。”   又有人掰着手指算了算:“你走了才三年多,就有这么大的孩子了,真快。”   “对啊,当初还说你傻,谁会娶一个傻子呢,没想到傻人有傻福,怎么样,你夫君待你如何?”   这世间多的是恨人有笑人无的,除去那点子八卦的欲望,倒不一定是想听卫琼枝说过得好,而是想听她说过得不好。   并且卫琼枝还是一个傻子,随便套套话就出来了。   不过这些人也没多大恶意,卫琼枝是自小长在这里的,也习惯了,不过她如今机灵许多,便笑道:“挺好的,还让我回娘家来看看。”   那些人面面相觑,又问:“那怎么不陪着你回娘家?”   “他忙,派人送我们过来的。”卫琼枝有来有回,很快便答道。   “哦,”他们见问不出多的,只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说琼枝是个有福气的,夫家是做官的还是做买卖的?所以这才很忙吧?”   卫琼枝想了想道:“做些小本生意,但是家里有人做官。”   “啧啧,要不怎么说京城好呢,一个牌匾砸下来就能砸死几个做官的。”   “哎呀琼枝,你这可真是交了好运了,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是啊是啊,当初你爹娘死得那么突然,死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妹妹,你还是个傻子,谁不觉得你可怜呢?”   “那会儿你们家亲戚过来收你家财产和房子,还是大伙儿给你们姐妹两个说了话,这才保下的。”   这倒也是实话,利县这些邻居好友只是嘴碎些,但却没有大恶,卫家夫妇为人不错,常送一些应季的小花小草给附近的人,当时卫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卫琼叶是小孩子完全不能担事,卫琼枝什么也不会,还是他们帮着搭了把手才送算办起了丧事,卫家其他亲戚那都是丧事开始了才来的,来了便说要把卫琼枝姐妹两个接回去养,是个人都看出他们是什么心思,平时都已经从不走动了,出了事也不急着赶过来,不就是惦记着卫家夫妇辛苦攒下来的那点薄产吗?   嘴上说着怕卫琼枝姐妹被人吃绝户,其实只要人一跟着他们回去,马上就会被剥皮抽骨,后来还是邻居看不过去,用在京城嫁了好人家的卫芳儿作为威胁,这才让他们松了口,但卫家的钱还是被搜刮去了许多,卫琼枝姐妹守不住,最后只留下了房子。   卫琼枝思及往事,便向他们又道了谢,几个人又七嘴八舌说了一句,也就散开了。   日头渐高起来,卫琼枝怕晒坏了自己和虎儿,便提着肉包子往家里去了。   裴衍舟已经起来了,正坐在正堂里面等着。   卫琼枝拿出肉包子,又去把粥拿过来,一锅子粥熬得浓稠得当,米花都被煮开了,虽然只是白粥,闻起来却很香。   配粥的小菜也是卫琼枝刚刚从街上买来的,刚好放了半碟子咸菜和半碟子酱瓜,但是家里没有香油,便没有用香油拌了,卫琼枝自己在心里记下,预备着一会儿就去买。   她给自己盛了慢慢一碗粥,又给虎儿盛了一小碗,然后便拿起肉包子吃起来,没管裴衍舟。   裴衍舟这才知道要自己动手盛粥,他一时有些怏怏,但还是跟着盛了一碗,热热的白粥下了肚,心里便开始熨帖起来。   等用完了早饭,卫琼枝便把碗筷一推,扫了一眼裴衍舟,裴衍舟便道:“我洗。”   卫琼枝满意地点点头,她也并非是要占裴衍舟便宜,但不能全都她一个人干。   “虽然说来者是客,不能让客人干活,”她说着便看见裴衍舟收拾碗筷的手一停顿,“可是我自己干不完,你帮一帮我吧。”   一看时间已经不早了,卫琼枝赶紧提起篮子再度出门去了。   裴衍舟小心翼翼地把碗筷洗好,这回他用了十二万分的心,才没有把卫家的碗摔破,洗完竟出了一头的汗,才从水井里打了水洗了一把脸,便看见虎儿拿着布老虎晃晃悠悠溜达过来了。   他大早上出去逛了一圈儿,还看见了很多人和新鲜事,心情好得不得了,站在那里就和裴衍舟开始叽叽喳喳说起话来。   这几日因为赶路,虎儿稍微和裴衍舟熟悉了一些,但裴衍舟对他说的话还是不能理解,便沉默着在一边听着,努力想辨出几句。   虎儿说了半天没回应,就有些不开心,往裴衍舟这边走过来几步,裴衍舟这才发现一件事。   虎儿的脸上脏兮兮的,似乎刚才卫琼枝走的时候没有给他擦脸。   裴衍舟蹙了蹙眉,起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想回到前面去,但看看那口水井,他到底还是不放心,把虎儿拽过来,想把他拽到前面去玩。   这一拽便看得更仔细,裴衍舟再也无法装作没有看见了。   他想了想,于是便随手舀起一瓢冷水,本来想直接把虎儿的头压下去洗,但最终没这么做,用手接着冷水把虎儿的脸搓了。   虎儿瘪了瘪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第85章 抓贼   ◎我的陶土小鸡都摔碎了。◎   卫琼枝这回出门没有带虎儿, 也不像昨日那么急,反而可以好好逛一逛,买买需要的东西, 也顺便看看这几年利县都有些什么变化。   其实她昨日一回来, 便感觉利县还是老样子, 甚至街上的那些摊位都基本还在老地方,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   如果她在卫家的爹娘没有死,那么她很可能也是继续留在利县, 平平淡淡地过完她的一生。   卫家虽然家境普通,但爹娘却很疼爱她, 她也曾听见过爹娘商量说她不聪明,怕远嫁了她受委屈, 被夫家欺负了都找不到地方诉苦,便想着给她说一门近一些的亲事, 最好就在利县或者附近一带, 若是卫琼枝过得不好, 他们也可以看顾一二。   但相看了许多,卫家父母总也不满意, 又还有看不上卫家和卫琼枝的,于是卫琼枝就一直拖到了十七岁都还没有说亲事, 后来父母一命呜呼,她和卫琼叶更没有指望,怕被家里的那些亲戚卖了, 于是急匆匆往京城投奔卫芳儿去了。   那会儿若是已经嫁了人了, 应该也没有后头这些事了, 她会像一个寻常妇人那样, 在街头挑挑拣拣, 说说闲话,也或许还是那么傻乎乎的。   卫琼枝下午不想再出来了,便买了好些菜,又添了些日常要用的物品,沉甸甸的一篮子,回去时又遇到了冯婶。   冯婶没见过虎儿,但已经听说了卫琼枝把孩子抱回来的事,拉着她又说了些恭喜的话,便问:“孩子呢?”   “留在家里。”   “一个人?”冯婶有些好奇。   “他睡了,孩子还小,不会乱跑的。”卫琼枝搪塞过去。   她可不想让这些街里街坊知道她在家里藏了个男人,先别说裴衍舟出现得越少就越安全,家里有个男人回头这些邻居又该来打听了,卫琼枝疲于应付。   “那倒是挺乖的,”冯婶点点头,又问她,“你在这里住多久?”   卫琼枝算是冯婶看着长大的,又知道冯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能直接甩脸子不说话,想了想便道:“应该要一段时日。”   冯婶这时便小声道:“那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可要小心着点。”   冯婶的话让卫琼枝想起了路上遇到的金氏一家,虽然金氏的儿子被裴衍舟阉了,但这样的人应该也不少,便很是同意冯婶的话。   冯婶又说道:“该说不说的,若你住一两日便回家去倒也无妨,若住的久便要留心,咱们这里最近出了采花贼。”   卫琼枝吓了一跳,在她的印象中,利县还算是民风淳朴,人口流动也少,连偷鸡摸狗的事都少有,更别说采花贼了。   “官府怎么说的?”卫琼枝马上问。   “没抓到人,哪管这个?”冯婶啧了一声,“去岁来了个新官,也不大管事,只让我们自己注意着。说是采花贼,其实倒也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前段日子陆续有几家说是夜里摸进了人,家里有人起夜时看见有黑影在窗口,而且都在家里女眷的房间那边,至于其他的事嘛,有没有的倒也不好说,便是有也是不肯说的。”   卫琼枝听得心惊胆战,连忙谢过了冯婶提醒,冯婶再次提醒道:“夜里可把门窗都锁好,有事情就喊一声,也别害臊反而害了自己。”   别过冯婶之后,卫琼枝回到家中,光天化日的就赶紧关门上锁了。   裴衍舟听到动静出来,一看她不仅上了门闩还多加了把锁,便问:“查过来了?”   “不是,”卫琼枝连忙摇头,但是又不想说采花贼的事,毕竟没影的事,让裴衍舟听了笑话,“这样锁着安心一些。”   裴衍舟便也不再多话,只道:“虎儿在房里玩。”说完便自己转身走了。   卫琼枝心里只想着采花贼,也没看出来裴衍舟的古怪,反正他以前就是这么冷冷淡淡的,于是自己先把篮子往厨房一放,也不急着做饭,而是先去看虎儿。   虎儿坐在床上玩,手里的还是昨晚给他的那只布老虎,布老虎有些湿漉漉的,听见有人进来,虎儿抬起头,看到是卫琼枝,他立刻向她伸出了双手,大眼睛中已经盈满了泪。   卫琼枝赶紧上去把他抱起,然后坐到床边,细声问他:“怎么了?”   虎儿小嘴一张,清晰地吐出一个字:“冷。”   “冷?”卫琼枝有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或者是虎儿说不清楚,这大热天的这么可能会冷呢?   但就在她疑惑之时,虎儿又说了一遍:“冷。”   卫琼枝只好问:“哪里冷?”   虎儿揉了揉自己的脸蛋。   卫琼枝更疑惑了。   她想了半晌,最后抱着虎儿去问裴衍舟:“方才出了什么事,他为什么说冷?”   裴衍舟道:“不知道,可能是夜里睡觉着凉了吧。”   “没有啊……”卫琼枝开始回忆,自己昨晚是否睡得太死所以才没有照顾好虎儿,“早上起来还好好的。”   “别太娇惯他,”裴衍舟伸手去摸虎儿,被他躲过去,“冷也不是多大的事。”   看虎儿好像确实也没多大事,卫琼枝也点点头,算是赞同了裴衍舟的话。   等卫琼枝走后,裴衍舟又返回自己住的屋子里,窗台边上放着的陶土小动物已经少了一只,摔碎的残骸就放在桌子上,如果卫琼枝刚刚进来,就可以看见。   裴衍舟看着桌上的残骸陷入沉思,他给虎儿洗了一个冷水脸,导致虎儿啼哭不已,他竟开始害怕卫琼枝回来之后责怪,便拿了这里的陶土小动物去给虎儿玩。   结果虎儿的哭声是渐止了,但是一时没拿住玩具,摔在地上摔了个稀巴烂。   这是卫琼枝自己玩的东西,一定比昨日裴衍舟洗坏的碗要宝贵。   于是裴衍舟把虎儿抱回了卫琼枝的房间,自己也没想好怎么和她说。   把虎儿弄哭,又把她的东西摔碎了,应该又算是罪无可恕了。   裴衍舟想起上次他私自折了她的花,总觉还是应该主动和她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碎了东西比较好,但见到她时,却又张不了嘴了。   一直等到入夜掌灯的时候,裴衍舟都还没把这件事说出来。   卫琼枝又是做了几道简单的小菜,也不管裴衍舟喜不喜欢吃,反正自己吃得津津有味。   吃到一半,裴衍舟正想开口说摔碎陶土小动物的事,卫琼枝却渐渐停下筷子,抬头对裴衍舟道:“跟你说件事情。”   裴衍舟自己要说的话被她塞住,愣了愣,便听她继续道:“听说最近有采花贼,夜里门窗都要关好。”   裴衍舟随口应下,但是也把想说的话咽下去了。   采花贼而已,也就卫琼枝会害怕。   不过这种话也只有心里想想,裴衍舟没说出来,并且最后还是在回房前把门窗都检查了一遍。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上午卫琼枝回来时会那么紧张地锁门了,一定是被什么人的话吓着了,胆子还是那么小。   裴衍舟也明白,如果真的有采花贼,光靠锁住的门窗也是拦不了人的,卫家的院墙又不高,随便爬一爬人就进来了。   卫琼枝今日早早地窝进房里去了,小门一关,里面静悄悄的,连虎儿都不说话了。   裴衍舟也随即回房关上了门。   陶土残骸已经不在桌上大喇喇放着了,当裴衍舟用饭时没说出来,他之后就把碎片收起来放好了。   反正卫琼枝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   裴衍舟安然入睡,睡到三更天的时候,房门又和昨日一般响了几下。   他一向觉浅,立刻便从睡梦中醒来,先过去开了门。   门口的果然还是卫琼枝,昨日她还只是在单薄的寝衣外披了一件外衫,今日出来却穿得齐齐整整。   裴衍舟先问道:“什么事?”   “我总觉得院子里有声音,”卫琼枝指了指身后,“你能不能出去看看?”   裴衍舟便先放她进来,然后在前院转了一圈,没发现有什么,后院也去看了一眼,也没什么奇怪的情况。   多半是卫琼枝自己疑神疑鬼。   裴衍舟回来后道:“看了,没东西。”   “你再仔细看看。”卫琼枝眨了眨眼睛,“会不会漏下了。”   裴衍舟直接没有理她,绕过她进去了。   卫琼枝也没有走,而是站在门口探出头张望了一会儿,嘴里喃喃道:“真的没有吗?”   “这个院子那么小,藏什么都藏不住。”裴衍舟已经准备再次躺下。   卫琼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她又跑到窗边去,爬到琼叶的小床上半跪着往外面看,果真也没看见什么,便开始相信起裴衍舟了,他行军打仗一定是比她要机敏多了,有什么动静不会察觉不到。   还是她胆子太小,被冯婶几句话就吓住了,那可能是冯婶夸张的说法也说不准。   正低头要从琼叶那张小床上下去,却发现窗台上的小动物好像不对了。   卫琼枝皱了皱眉,仔仔细细地点了一遍。   这些陶土小动物是当初卫父专门找人捏给卫琼枝和卫琼叶玩的,因为卫家种花,所以和烧制花盆的常有来往,陶土就是那些花盆剩下的,被卫父托人做成了小动物,拿回家来给女儿们玩。   也不是一次带来的,偶尔带个几只回来,卫琼枝和卫琼叶也不是不摔东西,除去不小心摔碎损耗的,到她们两个离家为止,手上还剩下三只鸡两只鹅一只鸭和一只兔子一只猪,卫琼枝本来是想带走的,但是这东西不好带,半路上就会碎完了,于是便留在家里。   还是她亲手一个一个放到窗台上的,排列成一排。   但是现在少了一只鸡。   卫琼枝立刻看向裴衍舟,问:“你是不是动过窗台上的东西?”   裴衍舟的后背一下子沁出冷汗,张了张嘴却脱口而出道:“没有。”   “那怎么少了?”卫琼枝又数了一遍。   裴衍舟只好继续道:“你记错了。”   “不可能。”卫琼枝深深地看着他,“是不是你干的?”   她又到处转了一圈儿,没看到什么东西,最后裴衍舟受不了了,只能自己把碎片从床底下拿出来。   卫琼枝的目光又冷了几分。   不过她也没说什么,既然是重要的东西,本来也不该放在这里,而是要好好收起来,裴衍舟不知道,以为是普通的玩意儿碰了一下碎了,那也只能怪她自己没有收好。   只是她还是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裴衍舟思忖片刻后,才道:“不是我打碎的,是虎儿玩的时候不小心。”   “你拿给他的?”   裴衍舟“嗯”了一声,并不提起前因后果。   “以后不要再给他玩这些,会碎的,而且容易伤到。”卫琼枝刚刚说完,却见裴衍舟忽然向她使了个眼色,然后迅速地打灭了烛火。   裴衍舟上前先捂住她的嘴,轻轻说了一声:“有人。”   卫琼枝登时身上一阵发寒。   裴衍舟放开她,自己到了窗边去看,借着微弱的月色,有个黑影仿佛是从墙上跳下来了。   裴衍舟这才发觉自己大意了,或许刚刚卫琼枝过来说有声音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真的听见了什么动静。   或许那人一直徘徊在卫家的墙角外,等待着一个时机进来。   方才他和卫琼枝说话的声音小,屋子里烛火又弱,便让那人以为里面的人都睡了,终于大着胆子从墙上跳下来。   既已经看到了人,裴衍舟也不急着把人抓到,而是静静地先看着。   那人先是看了看四周,辨认了一番,往卫琼枝睡的那间摸进去。   许是早就听说了卫家的二女儿带了孩子回娘家,定是要住在稍大那一间屋子里的,所以最先摸过去的也就是那间。   房门“吱呀”一声,卫琼枝等裴衍舟回头便急着道:“虎儿还在里面。”   “他又不会对他怎么样,”裴衍舟反倒打趣一句,便对卫琼枝认真道,“你就待在这里,我过去堵他。”   说罢不等卫琼枝答应,便一阵风似的出去了,悄无声息的。   卫琼枝怕那人还有同伙,便只敢待在屋里,竖起耳朵听,结果也没听见什么,不多时便看见裴衍舟已经压了人出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抓的。   人已经被裴衍舟打晕过去,裴衍舟打算把他往外面一扔,卫琼枝却道:“慢着,就这么把他扔在外面反而便宜了他,其他人又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醒来后便走了,他以后还是祸害人去。”   她与裴衍舟面面相觑。   若此时喊起来说是采花贼抓住了,倒也没什么,反正卫琼枝就是人证,但如此一来,裴衍舟藏在这里又该怎么解释,总不可能是卫琼枝凭自己抓到的。   裴衍舟很快便道:“我把他丢到门外去,你赶紧喊几声,我再趁着人都过来混进去,就算是我先到的,然后先将他打晕的,一时发现不了。”   卫琼枝连忙点了点头,这个办法算是很稳妥的。   于是她悄悄打开了院门,等裴衍舟把人往地上一扔,便高声喊起来:“抓贼啦!”   附近的寂静便被她这一声喊打破,周围住户最近本就警醒着,听到动静纷纷便将自己家中的灯点亮,在最早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住户出来之前,裴衍舟便先上前去,假装自己才是最早出来的,已经将采花贼抓住并且打晕了。   因为天黑,大家又都只注意着这个捉了好久的采花贼,果真没顾得上裴衍舟,只以为也是附近的人。   卫琼枝给人堆里的裴衍舟使了个眼色,他便偷偷溜进了家里去,卫琼枝见他没被人发现,竟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围过来的人们已经纷纷道:“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对,一定要去见官!”   “若是就这么放过他,下次一定还会来,咱们这块儿,包括利县都不得安生!”   于是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往官府去了。   卫琼枝便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她回去时见到裴衍舟房里的烛火还没熄,便知道他还没睡,思及那只陶土小鸡的事,卫琼枝摇了摇头,也不打算和裴衍舟继续计较了,虽然她很心疼但是究竟不是裴衍舟摔破的,也不好过于苛责他,只是他不该给孩子玩这种易碎的东西,只要没有把全部的陶土小动物都摔碎,那也就揭过去算了。   她打了个哈欠,回了自己的房间,虎儿还在床上安然睡着,明显一点都未察觉方才发生了什么事,裴衍舟抓人的手脚都轻,屋子里什么陈设都没被破坏,只有床边那块的被褥掀起了一个角,怕是采花贼正要摸到床上去,便被进来的裴衍舟抓住了。   卫琼枝过去轻手轻脚地把那个地方重新铺好,虎儿在梦中嘤咛了一声,她便坐在床沿边看他。   最后虎儿翻了个身,卫琼枝便不由浅笑起来,拍了拍他的小屁股,道:“小坏蛋,把我的陶土小鸡都摔碎了。”   接着熄了灯安然躺下,她搂着虎儿安心睡了过去。   另一边屋子里,裴衍舟倒是等了半晌,却没见卫琼枝再来,心内有一丝侥幸,又有些怅然若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8 20:58:24~2023-10-09 21:2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68315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奸夫   ◎裴衍舟少见地懵了◎   第二日早起, 卫琼枝一早出了门,便听见巷子口三三两两都是聊天说话的人。   见她出门了,便连忙拉她过来, 问:“昨日那声是你叫的吧?”   卫琼枝点了点头, 她只想把裴衍舟瞒着, 没想着要瞒自己。   冯婶也在里面,便道:“还是你这傻孩子,你以为别人都没看见过, 不过是怕传出去坏了名声,只是人抓住了倒也好, 大伙儿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闻言,卫琼枝失笑。   怪不得明明都看见过人了, 这采花贼还一直抓不到,原来根源在这里, 谁家都不愿是在自家抓到的采花贼, 否则对家里的女眷名声有损, 虽然市井人家也不大讲究这个,但传来传去的终究不好听, 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冯婶又问:“他轻薄你了?”   “没有,”卫琼枝连忙否认, 要是眼下支支吾吾的,关于她的谣言就会一下子传开了,“我起夜看见院子里有人, 这才喊出来的, 他自己马上逃了出去, 然后就被抓住了。”   对于她的这番说辞, 冯婶等也没有过于深究, 只是道:“不知道谁最先抓住他的,一问谁都不是,只知后面大家把人押去了官府。”   卫琼枝自然知道是谁,她呵呵笑了几声,便接自己要上街去买菜,就这么离开了。   后头便听说官府判了那人打二十板子,因没有捉到他的切实证据,再加上如今官府里的老爷不大管事,便再没有下文了,这人也是利县人,并非是外来流动到这里的,平日里游手好闲惯了,很大年纪了也没有成家,是附近出了名的泼皮无赖,只是离着卫琼枝他们这块地方有一段距离,所以并无往来,也互相不认识。   这事出了以后,他家里人嫌丢人,也不让他在利县待了,把他远远地送走了。   此后便是几日的风平浪静,卫琼枝和裴衍舟两个人相安无事,互不干涉,外人也不知道卫琼枝这里藏了一个男子,只以为她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娘家,当然卫琼枝的借口是给爹娘修墓,她也不闲着,果真花了钱开始筹备给卫家父母修墓的事情,一来是不让人看出蹊跷,二来是既然回来了,便也给父母的坟茔修整得好一些,也不枉他们这么多年待卫琼枝犹如亲生一般的照顾。   而裴衍舟似乎已经与他留在京城的人取得了联系,卫琼枝有几次看见他放了信鸽出去,反正卫家没有信鸽,那就必定是裴衍舟自己的。   她也没去问裴衍舟京城如何了,若是裴衍舟觉得自己想说,自然会说出来告诉她,既然不说大概也是因为情况未明,或者事态不妙。   卫琼枝心里也清楚,在蒋端玉的清洗之下,庆王府是已经覆灭了的,还能有什么好消息呢?   现在她唯一希望的便是家人没事,蒋端玉不要将庆王府的人赶尽杀绝,至少留一条命圈禁着也行。   每每想起这桩事情,卫琼枝心口都堵得慌,想找人说又不知找谁,找裴衍舟又不知说什么,说了又怕他告诉她一些不好的事情,于是便像一只鹌鹑一样缩着头。   除去庆王,庆王妃也不知道怎么样,还有宋锦,她被送去了舅舅家,不知道有没有被牵连,另一个最让卫琼枝放不下的就是卫琼叶,当时匆匆和江恪离开,也带不走她,卫琼枝只好让人告诉了她一声,又怕吓着琼叶,让她有什么风吹草动便先躲出去,也不知道她如今有事没有。   ?   就在卫琼枝背地里默默唉声叹气,纠结要不要把裴衍舟找过来问一问的时候,竟发生了一件她意料之外的事,卫家那几个远房亲戚又来了。   卫琼枝的养父是自小跟随父母来的利县,祖籍并不在此,后来便在利县落地生根,娶了原配生下卫芳儿,原配死了后又续弦了卫琼枝的养母,一同收养了卫琼枝,生下卫琼叶。   所以卫家的远房亲戚是在别的地方,离利县倒是不远,但连逢年过节都很少见到,卫父只在利县做自己的养花贩花生意,已几乎不大和那边来往。   也是卫家父母突然出意外死亡的时候,卫家的人才出了一回面,当然也没干什么好事,差不多等于逼走了卫琼枝姐妹俩,不敢继续待在利县。   卫琼枝原本以为她和琼叶已经离开利县有几年了,那边应该早忘记他们了,没想到她一回来风声还是传到了那边卫家人的耳朵里。   她当然不会认为那些远房亲戚是来和她团聚的,肯定是来者不善。   来的是一个卫琼枝不大认得的隔了很远的婶娘,也不知道排行第几,她只在爹娘办丧事那会儿见过一次,这个婶娘当初一来就进了卫家夫妇的房里,如果不是卫琼枝跟进去了,她就要趁着卫琼枝手忙脚乱来不及收拾遗物,借着替她收拾的名义把卫母的首饰都搂了。   饶是如此,卫琼枝那会儿不是很机灵,还是被这个婶娘指使得团团转,让她得了不少好处。   卫琼枝一想起就恨得牙痒痒,钱财倒是不重要,但有些是父母留下的东西,她不想平白给人拿去,自己留作念想才好。   婶娘已经听说了卫琼枝在外面嫁人了,但当她看见卫琼枝挽上去的头发时,还是装模作样惊讶道:“原来已经嫁了人了,怎么都不和家里说一声呢?”   卫琼枝讪笑:“我在京城,听我姐姐的。”   因为素日不来往,所以那边也不知道卫芳儿的事,早知道她嫁去京城了,后来还是邻居说卫芳儿嫁给了显贵,那边这才退了一步,把房子留给了卫琼枝姐妹。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卫芳儿嫁的是荣襄侯府,也不知道荣襄侯府已经完了,所以先把卫芳儿拖出来应付他们没关系。   “那就好,那就好,你姐姐有出息,总不会害你,”婶娘眼珠子一转,又问,“是什么人家?”   卫琼枝还是照着先前说给冯婶他们的那样说给婶娘听了。   “那你男人呢?不陪着你?”   这些问题卫琼枝已经驾轻就熟,这几日回答过多次了。   但婶娘明显没有邻居们随口一问那么好糊弄,她听见卫琼枝说夫君忙,马上就说道:“京城离利县那么远,他只叫人送你过来?你跟孩子他也放心?”   这就很刨根问底了,卫琼枝便只道:“有什么不放心的。”   “你在这里几日了?”   “没几日。”   婶娘闻言皮笑肉不笑道:“什么时候回去呢,婆家不急?”   “我是回来修爹娘的坟茔的,自然要办完事再走。”   婶娘一脚往门里踩:“你这孩子要不说你不聪明,大热天也不让我进去喝口茶,知道你笨才不怪你!”   卫琼枝眼疾手快,一下子用门板卡住她的脚,道:“我这里乱糟糟的,不待客,婶娘还是请回吧。”   “哎呦,疼!”婶娘被卡紧了脚,只好缩回去,很是生气,“什么待客不待客的,我是你婶娘,让我进去就是应该的!”   但卫琼枝看着她很是气定神闲,一副就是不让她进的样子。   就算裴衍舟不在里面,她也不让他们这些人再进自己的家门。   婶娘红了脸,有些气急败坏道:“连进都不让我进去?谁知道你回来干什么的!”   然后便推了门板一把,气冲冲地走了。   卫琼枝没有搭理她,在她转身之后便立即关上门,然后揉了揉自己的手背,刚刚门板夹了她的手,幸好不是特别严重。   裴衍舟这时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一个邻居。”卫琼枝淡淡回答道。   “我是说你的手。”   卫琼枝擎起手晃了两下:“没事。”   然后回了房间找了一点膏药擦,之后便也没再提这件事。   不过不出卫琼枝所料,卫家那些远房亲戚既然知道她回来了,那个婶娘就只是先来探探风的,到了第二日,婶娘便又带了许多人过来。   这回来的不止婶娘一个,还有卫家的一些叔伯,因为都是远房,卫琼枝连认都不大认得。   家门口堵了一大群人,卫琼枝还是不打算把他们放进来关起门说话。   婶娘在喋喋不休大声地诉着苦,边说边拍大腿,仿佛卫琼枝是不给她养老的不肖子孙一般,末了他们互相看看对方,婶娘道:“奇奇怪怪的,莫不是被人休了才灰溜溜回老家!”   其中一个叔伯道:“你叫琼枝是吧,这样,你先让我们都进去,有什么话我们进去了再说,堵在这里被别人听见了不好听。”   卫琼枝面不改色道:“就在这里说。”   “你们看看,和我昨日来一个样子,就是这么油盐不进,我们都是一家人,难道会害你不成?”   叔伯先示意咋咋呼呼的婶娘不要说话,然后道:“我们是来帮你的,不是来害你的,如果你真的被人休弃再回来,那你姐姐不管事,我们作为卫家的人,也要给你讨一个公道去。”   这七嘴八舌几句话,旁边邻里已经有探头出来看,又很快缩回去的,本来没人觉得卫琼枝被休了,就算猜测也只是在心里想想,但是被卫家这几个亲戚这么一嚷,便差不多给她盖上棺材板钉死了。   “听人说前几日这里抓到了一个采花贼,就在她家门口,是真的采花贼还是她的奸夫都不好说呢,哪有那么巧的?”婶娘说得唾沫星子乱飞。   卫琼枝神色终于一凛,直接当着他们的面关上了门。   这次裴衍舟站在檐下看着,没有再问她。   但是就算是隔了门,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还是传了进来,有在门口数落卫琼枝的,还有拉着过路人说话的,誓要逼卫琼枝再度出来面对他们。   卫琼枝双手抱臂,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才要转身离开,便看见裴衍舟走过来。   卫琼枝立刻拦住他:“你干什么?”   “去开门,”裴衍舟的眼神已经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冷下去,“吵死了。”   卫琼枝没有放他:“算了吧,你没见过他们这样的人的,我也没怎么见过,不理他们就是。他们早就想要我爹娘留下的这套宅子几家分了,上回没要成功,这回再来试试罢了,真把他们放进来才不好。”   卫琼枝明白得很,他们空口白牙说她被休了,也是想试一试她,如果这事是真的,正好借此来打压她,一般女子被休了之后肯定很彷徨无助,他们说会给她撑腰,便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结果也只是病急乱投医,最后被坑得一无所有。   一直到了黄昏时分,这些人竟也没走,看来今日是打算不回去了,就在利县这里和卫琼枝耗下去。   因为外面闹哄哄的,连虎儿都被惊到了一次,被卫琼枝放到房里去玩了。   她嘴上是说着随便他们,可是眼下已经不早了,他们堵着门,她也出去买菜,更没做饭,只给虎儿熬了一点米汤。   天色真正暗下去的时候,裴衍舟终于忍无可忍。   以前荣襄侯府再乱,也不是这种乱法。   更让他生气的是,他人就在这里,卫琼枝却宁可放着一群人在屋外闹腾,自己关在里面生闷气,也不愿让他出面去解决。   他们既说她被休了,那么只要他出现了,这些话柄不就不攻自破了?况且他在这里,或许也能震慑住他们。   卫琼枝拿了两个刚热好的馒头端到桌上,自己拿一个啃了,只拿眼看看裴衍舟,也不问他吃不吃。   裴衍舟沉着脸回望她一眼,起身便朝外面走去。   卫琼枝连忙咽下嘴里的馒头,一边觉得要噎死了一边赶紧跑过去拽住他,警告道:“我都说了不要理,你别去,和他们说不清的,他们闹累了也就回去了。”   “回去?那明日怎么办?”   卫琼枝一时没答出来,刚想说明日的事明日再说,裴衍舟的唇角忽然勾起一抹冷笑,他一把反握住卫琼枝的手。   “我就这么让你羞于启齿?”裴衍舟一字一句说道,“让你被人堵着家门,都不愿让他们见到我?”   卫琼枝一愣。   就在她愣怔之际,裴衍舟已经走过去打开了门。   在短暂的寂静之后,外面又开始吵了起来,比刚才气势更盛。   “我的天,这怎么还有个男人?”   “她硬是不让我们进去,还赶人,莫不是为了他?”   “这还用说吗?这人定是她的奸夫,这才躲躲藏藏的!”   “一定就是因为这个奸夫,她才被人休回家了,一定是这样。”   “被夫家休了,倒回娘家来了,带着她的奸夫来吃绝户,真不要脸。”   依譁 “真是给我们卫家丢人,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面对铺天盖地又毫不遮掩的恶意揣测,裴衍舟少见地懵了。   作者有话说:   过敏了,所以这几天日更的字数会稍微少一点点感谢在2023-10-09 21:29:36~2023-10-10 21:12: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云淡风轻 2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浮木   ◎无论多么卑微,只要她能回来◎   不过裴衍舟很快便冷静下来, 战场上瞬息万变,敌军又狡诈,他也是这么过来了, 没道理面对几个泼皮无赖却没了办法。   他一脚跨了出去, 冷声道:“我就是她的夫君, 你们要干什么?”   毫不留情面的目光肆意在裴衍舟身上打量着,即便是在面对阴险如豺狼虎豹的蒋端玉时,他的目光都是收敛的, 但这些人却不是这样。   他们肆无忌惮,又带着高涨的兴奋。   “你是他夫君?那你怎么一直不出来?”那个婶娘最先开口问道。   其他人纷纷应和:“对啊, 既然是夫君干嘛还藏着不见人。”   “还说夫君没跟着来,为何撒谎?”   “别骗人了, 一看就有鬼!”   “定是奸夫扮作夫君,想把咱们都随便打发了!”   “哼, 你说是夫君就是夫君?你得拿出证据来!”   裴衍舟道:“好, 你说我是奸夫, 你才应该拿出证据。”   短短一句话,便把他们都震住了。   他们惯会胡搅蛮缠, 或者说本来就是来胡搅蛮缠的,最后好拿了这房子, 没想到被面前的人直接一刀斩了乱麻。   他拿不出证据,可他们也确实拿不出证据啊!   “我与她成亲,是三书六聘过来的, 连官府的文书都有, 亦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何曾要你们多嘴置喙?”裴衍舟的眼神如同冰刀一样剜在他们身上,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何须证明?”   “那……那文书……”   “谁出门带这些?”裴衍舟打断问话。   若在从前,他早就让人把他们都拖下去了,哪还轮得到他们说话。   “都是你用嘴巴说,这空口无凭的,谁能信?”   “既不信,你们便自己去京城打听,”裴衍舟一说话,周围的声音便又不由小下来,“但若是与你们说的不同……”   卫琼枝上前拽了裴衍舟一下,他不管不顾就说这种话,万一他们真的去查了怎么办,京城那边的事情不就全都抖出来了,他们在这里还能躲得住?   但出乎卫琼枝意料的是,那些人听到这话一下子没了动静。   卫家门口没有灯,整条巷子也只剩下巷口晃着一盏灯笼,斜斜地照进来,在离卫家大门不远的地方便停止,漏出几丝晦暗的光线,阴恻恻打在这些人的侧面,仿佛一群厉鬼。   也衬得裴衍舟的眸色更加深沉不明,比夜色更幽远。   两边竟对峙住。   卫琼枝一时忘了把手移开,裴衍舟也没有动。   许久后,他侧过头忘了卫琼枝一眼,示意她不用担心,而再看那些人时目光中却已带了漠然和讥诮。   他道:“京城我比你们熟,你们要去尽管去。”   他的话非常笃定,又隐隐带着震慑,门口这些人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已经有人道:“要不算了,她姐姐也在京城,还有些背景,何必与他们去闹呢?”   “难道就眼睁睁看她带着野男人住娘家的房子……”   “你别胡说了,没影子的事,都是那婆娘不好,没弄清楚状况就带着我们过来了,还说得那么难听。”   “其实去京城看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看什么看,要看你自己去看,去京城来回路费又多少,你难道要族里给你出钱吗?”   “对啊,而且都这样说了,还能有什么假?咱们还是少说几句吧,京城里的都是大人物,听说她夫家做生意的,万一认识个什么大官,到时候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在京城怎么办,肯定给人治死了!”   叽叽喳喳地议论一番之后,大多数人一致认为去京城查证不合算,他们本来就是来空手套白狼的,原先只看卫琼枝一个女子肯定被他们几句话吓住了,后来又出来了裴衍舟,也是不吓白不吓,若真的被他们猜中,房子或许就是他们的了。   只是目前来看没有那么顺利,那么也就算了。   最后过错了全都推到了最早来的那个婶娘身上,婶娘大腿一拍开始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裴衍舟先前还没觉得这些人可怕,见状却立刻往后,竟有些茫然,但是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从小到大还真没见过见过这种阵仗,侯府或者其他府上的家眷,谁都不会是这样的,连最被祖母看不上的母亲赵氏都不会如此举止。   混不吝到他毛骨悚然。   婶娘已经一边哭嚎一边道:“谁让她骗我,说是男人没陪着她一起来,你们倒是说说,谁家正常太太奶奶回家是这样偷偷摸摸的?谁回娘家不想风风光光?你们,你们让她自己说啊!倒是说啊!”   裴衍舟被面前这个妇人吵得脑瓜子一跳一跳的疼,语气便更加冷淡下来,仿佛面对一个死人:“我素日忙些,不想兴师动众,也未曾打扰你们——所以又与你们有何干系?”   见裴衍舟再度开口,婶娘并不敢继续说话了,一边掩着嘴一边偷偷看着周围的人。   这时终于有个年龄稍长的男子示意别人扶起那个婶娘,自己道:“算了,只是一场误会,我们也是关心琼枝,她一直不太聪明,她父母又死得早,我们怕她被人骗了,既你果真是她的夫君不假,我们便放心了。”   卫琼枝怕裴衍舟不知道轻重,脾气上来了继续和他们杠下去,毕竟眼下他们住在这里也是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好就收,赶紧打发走这些泼皮无赖才是正经,便连忙把裴衍舟往身后一挡,一句话不说便“砰”一声关上了院门。   这次外面一声都不敢坑了,很快便传来三三两两散去的脚步声。   卫琼枝摇了摇头,对付这种人果然是你弱他就强,真拿出强硬的态度来,他们反而就没招了,不过是挑软柿子捏,裴衍舟一出来,三言两语便把他们震慑住了。   她正要进去,却看见裴衍舟还站在那里,便对他道:“进去再吃点东西吧。”   裴衍舟没有动,还是冷冷觑了她一眼。   卫琼枝蹙起眉心,很是有些疑惑起来,她又没惹裴衍舟,他这么看她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堵门的又不是她,也不是她让他出去的,早就和他说过了外面那些人行事不好,他都未必见过。   这就怪上她惹来麻烦了?还是嫌卫家这些亲戚粗鄙?   不过卫琼枝也不介意。   他不理她,那就自己一个人继续站着好了,她吃了半个馒头有些不够,方才是没心思,这会儿人都走了便可以去下碗面吃了。   本来她还想顺带着给裴衍舟煮进去的,看来这下不用了。   她便也不再和裴衍舟继续说话,转身便想走,却被身边的裴衍舟一把攫住手腕。   “我问你,你就那么不愿意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他忽然问道。   卫琼枝眨了眨眼睛,慢慢才想起来方才出门前,他好像也问过类似的话。   见她不回答,裴衍舟又从唇缝中挤出几个字:“卫琼枝,你别和我装傻,你根本不傻。”   卫琼枝渐觉手腕处被他捏得有点痛,便使劲挣了两下,结果反使得裴衍舟越捏越紧。   “你放开!”卫琼枝开始恼怒起来。   “回答我。”   “好吧,你让我说,可是我又说什么呢?”卫琼枝咬住下唇,“我为什么要怕别人知道你在这里?”   裴衍舟狠狠道:“因为你不想他们知道你和我之间的过往,你觉得我……是你的污点。”   “污点?”卫琼枝忽然忍不住笑了,“裴衍舟,你何时变得那么自卑了?”   “被你逼的。”   “我为什么要视你为污点?”卫琼枝反问,“先前我不提起,是我想和过往了断,但是了断不代表否认,你难道不懂吗?”   “他们都骂到你家门口了,你还是……”   卫琼枝打断他:“我不想你出去,是想少一个人知道你在这儿便少一分危险,京城到底怎么样了我们都没亲眼见到,可若是蒋端玉查到这里来了呢?江恪那里未必能一直瞒住我已经走了,只要知道我不在宣国,根本不难想到我会回来利县。”   裴衍舟没有说话。   “放开。”卫琼枝小声呛了他一句。   裴衍舟仿佛没有力气一般,手指一松。   她说的这些,其实略想想便能想到了,但他就是要问她。   是不敢想,还是想到了却不信?   连裴衍舟自己都分辩不出来。   他只知道自己不想躲在卫琼枝身后,对于他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折磨。   那些曾经的倨傲与漠视,真的已经仿若上辈子一般,如今剩下的,只有患得患失。   裴衍舟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对卫琼枝动的心,他根本没有察觉到,当初他发现卫琼枝可能死了,他都以为自己更多的是愧疚,还有对家族的抵触对抗。   直到她再次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忽然便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他只想她是他的。   无论多么卑微,只要她能回来。   可她竟连一丝施舍都不愿再给他,将他藏在卫家的小院里,羞于让他见任何与她有关的一切。   无论理由为何,可裴衍舟却只抓住了他最担心的一点,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一块浮木。   可这块浮木并不能救他,只能将他带往无尽的痛苦彼岸。   作者有话说:   裴衍舟:破防o(╥﹏╥)o 第88章 夫君   ◎他天生内向,有些害怕见生人。◎   卫琼枝揉了揉被他捏痛的手腕, 斜了他一眼,便提起裙摆走了。   厨房灶头的火被生起来,卫琼枝先是烧了一大锅水, 然后倚着灶台出神。   她真的没想到裴衍舟竟然会这么想, 毕竟她都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他怎么会那么想?   裴衍舟是不是被什么东西把脑子砸坏了, 他不像有这么蠢啊!   明明她是为了他好,却被他曲解成了故意要藏着他。   她如果真的要藏着他,那么当时一回到利县, 她就应该把他扫地出门才是。   白给他做了这些天的饭了。   卫琼枝怏怏地往锅里已经煮开的水里下了一些面条,一不小心又下多了。   算了算了, 继续煮吧,又不能捞出来。   他要曲解就曲解吧, 反正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了,他要钻牛角尖也是他的事, 别想到想不开, 最后还要她收拾烂摊子。   今日幸好还好, 那些人都没什么胆子,被裴衍舟几句话就吓唬住了, 如果换了别的更坏更处心积虑的,裴衍舟就没那么好过关了。   要是他们为了卫家那一点点财产真的去京城查访, 那卫琼枝和裴衍舟根本就没有办法继续待在这里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白白细细的面条在锅里翻滚着,好像一尾尾白色的鱼, 咕嘟咕嘟扑腾着, 卫琼枝用筷子搅了两下, 等彻底沸腾之后便将面条都捞了出来。   她还没忘了给自己煮了个蛋, 卧在面上, 又放了几根青菜和一把葱,几滴香油洒上去之后,香气四溢。   至于裴衍舟那碗,卫琼枝没管,想吃就自己捞。   她端着碗正要出去,裴衍舟忽然走进来。   卫琼枝便小心翼翼地绕过他,怕碰洒了自己的面汤。   结果都已经等她走过裴衍舟身边了,两个人差不多背对背的时候,身后便有压迫向她袭来,接着整个人都被人从后面紧紧箍住。   卫琼枝没有惊慌,因为她知道是谁,只是人跟着晃了两下,面汤终究还是洒了几滴出来,掉在了托盘上,汁水晃来晃去的。   “放开。”她道。   裴衍舟低下头,靠在她削瘦的肩膀上:“别走。”   “我的面要洒了!”卫琼枝的火慢慢大起来。   裴衍舟闻言却将她抱得更紧,卫琼枝的手臂发酸发麻,渐渐便端不住托盘了,“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面全都泼了一地。   “裴衍舟!”   他没有理会她,只是这么将她抱着。   “我离不开你,”许久之后,他才启唇说道,“你别走。”   如果一辈子都要这样过下去,他也要陪在她的身边。   就算她不喜欢他,他也只求留在这里。   只要她不离他而去。   他可以被所有人抛弃,唯独不能承受被她抛弃。   裴衍舟刚刚才彻底察觉到了这一点。   “这里是我的家,我不走,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才让你藏起来的,”卫琼枝不大明白已经说清楚了,他忽然却又发什么疯,只能绕过来说,“你先将我放开。”   裴衍舟慢慢松开手,卫琼枝看着地上打翻的东西直皱眉,面洒了,碗也打碎了,上次说过裴衍舟打碎一个便要他赔一个的,裴衍舟身上其实也带了很多钱财出来,但是她却已经没了让他赔偿的心情。   她没管地上的狼藉,自己转身又盛出一碗面,洒了一把葱和几滴香油上去,鸡蛋和青菜免了,然后又从裴衍舟身边走过。   这回卫琼枝自己停下脚步片刻,道:“你继续饿着吧。”   她把面拿到自己房间里,关起门吃了,一时也没再听见裴衍舟有其他动静。   卫琼枝一筷又一筷慢慢吸着面条,明明也不太热,却吃得心口处开始发热,也说不出是好受还是难受。   因为裴衍舟刚刚出去打发了外面闹事的那些人,左邻右舍一定有人在自家院墙里头竖起耳朵听着,最晚等到明日一早,他们便会纷纷过来询问情况,到时候怎么解释还是个问题,毕竟卫琼枝是铁口直断夫君在京城没回来,而且裴衍舟硬是在里面藏着这么多天没让人看见他的脸,怎么不让人感到诧异。   不得不承认,曾在裴衍舟说出“别走”的那一瞬间,她是心软的,但也只有那一瞬间而已,想起以前在荣襄侯府的日子,卫琼枝如坠地域,他或许也只是因为突然从云端跌入泥地,才迫切地想要抓住她,乞求她对他的怜悯罢了。   可……方才遇到的那些人那些事,就真的比荣襄侯府好受吗?   裴衍舟说得也没有错,让他藏起来除了是为了保护他,其实她私心里也是想着,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有过裴衍舟这样一个夫君。   直到卫家那些亲戚借机找上门来,她甚至都还在硬撑,坚决不让裴衍舟出面。   如果裴衍舟方才不出面,他们或许会在外面吵到半夜,吵得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到处都是,在利县被人指指点点,小地方最会传这样的事,他们或许不像这些所谓卫家人一样用心险恶,但或多或少都会对她造成伤害。   那样的情况之下,她在利县就真的能待得安稳吗?   卫琼枝嘴里一边嚼着面条,一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吃完面条之后把碗一推,草草洗漱之后便睡了。   等第二日天光才刚刚亮气,她便醒了过来,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想起昨夜打翻的面条都还没有收拾,又思及一会儿要发生的事,便如芒刺背,也睡不住了,索性起床。   她穿了一件薄衫便去厨房收拾昨夜的狼藉,蹑手蹑脚一进门,却发现地上的污渍已经不在了,干干净净的。   卫琼枝转了一圈,心下也没有任何波澜,还能是谁给她收拾的,左不过是昨夜裴衍舟做的。   她过去烧水,发现昨儿晚上还剩着的面汤也没有了,锅子都被刷得一尘不染。   他何时这么主动了?早先来的时候,连洗个碗都是她说了才去做的,而且据卫琼枝所知,裴衍舟应该从来没有干过这些。   他这是怕她把他赶走?   卫琼枝当然不会当面去问裴衍舟,他爱做就做罢,昨夜饿着肚子干活也是他心甘情愿的,她烧完了一大锅水洗漱之后,便又轻悄悄出了门去。   院内是能做到轻手轻脚的,但当卫琼枝一走出院外,才堪堪把门关上,早就在一边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冯婶他们便围了过来。   冯婶先开口,她还是有些不高兴的,问卫琼枝:“我也算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也没亏待过你,我知道你嫌冯婶老了冯婶嘴碎,但也不能这么对待冯婶啊!昨天卫家那帮子人过来闹事的时候我还担心你呢,原来藏了个男人在屋子里,硬是不告诉我们!”   “是啊是啊,琼枝,你夫君明明就在这儿,怎么都不说呢?”   “大家伙儿都问了你几次了,你都说的是他在京城,你不想说也不能撒谎啊,况且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说完,卫琼枝才首先看着冯婶,解释道:“他……先前你们问的时候确实不在,人也是这几日才刚刚过来的……”   “这是好事,怎么不说呢?”   “是这样的,”卫琼枝的脑门子直发烫,“他天生内向,有些害怕见生人。”   “我们能把他吃了?”冯婶更加不满,“琼枝啊,如果真是这样你这夫君不行,一个大男人害怕出来见人,日后要如何撑起家业,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卫琼枝连忙说道:“也不全是因为这样,其实我……我也是有点害臊的,你们问的时候他人不在,他来了再让我把他引荐给你们,我……”   众人慢慢便恍然大悟,卫琼枝的性子他们是知道的,自小笨笨的,看着也不是个胆子大的,又木又钝的一下子害臊了倒也正常。   冯婶最先原谅她,道:“那你夫君呢,把他叫出来看看,昨日我们在家中只依稀听着他的声音,样子还未曾见过呢?”   “这……”卫琼枝讪笑几声,忽然昨夜裴衍舟说的话又一下子往她脑子里灌进来,她的嘴巴又卡了壳。   而且裴衍舟昨晚做了那么多事,她再违背他的愿望,把他藏着掖着,是不是太残忍了些?   当然卫琼枝也只是在心里想想,随即很快便道:“他还在睡觉。”   冯婶他们便有些怏怏的,不停地问着她:“等睡醒了呢?我们什么时候能见见?”   卫琼枝的手心都被他们逼问出了汗水,便只能打马虎眼儿:“改日,改日,我找机会一定让大家见见他,反正他就在这儿也跑不了,我要先去买菜了。”   以冯婶为首的一群人见卫琼枝这么说,便也只好偃旗息鼓,放她走了,只等来日再找准时机。   在卫琼枝走后,他们倒又围在一起说了几句话,除了说些关于卫琼枝和她的夫君的事,便是七嘴八舌昨天卫家远房亲戚的轻微,最后一致嗤之以鼻。   说完之后几人便要散,却听到哪家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大家起先根本没在意,还是冯婶眼睛尖马上发现是卫琼枝他们家。   “哎哎,你们快看——”冯婶连忙一边用嘴,一边用手肘捅身边的人,示意他们去看。   只见卫琼枝家里出来一个身姿颀长挺拔,宽肩窄腰,面目俊朗的男子,男子挑了挑眉,这才看向他们。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早上还有一更感谢在2023-10-11 21:36:47~2023-10-12 21:1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44324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再现   ◎他凭什么?◎   卫琼枝在外面慢悠悠地转了一圈, 买了些皮蛋和肉回去,打算早上做皮蛋瘦肉粥,其他东西也没多买, 估摸着冯婶那群人快散了, 这才往回走。   没想到冯婶一干人等还是围在巷子里老地方说话, 卫琼枝龇了龇牙,只怕他们看见她又把她拦住,毕竟这会儿已经日上三竿了, 再怎么睡懒觉都该起来了,她方才所说的还没睡醒也就不成立了。   正当卫琼枝犹豫是转身再出去逛一圈好, 还是悄悄走过去不让他们发现比较好时,冯婶已经看见了她。   “快看, 琼枝来了!”冯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最先向着她迎过来。   卫琼枝只好也冲着冯婶笑了笑, 算是打招呼。   “枉我们以为你嫁的夫君很拿不出手呢, 所以才藏着不让我们见, 真是没想到,”冯婶道, “你这些婶娘伯娘们都年纪大了,附近和你年纪差不多的也基本都嫁人了, 谁会和你抢他呢?”   卫琼枝陪着笑了几声,越听越觉着不对,赶紧问道:“你们已经见过他了?”难道冯婶他们趁着她不在, 直接去她家里去了?   冯婶道:“那当然!我们才说完话, 他许是醒了, 便开了门出来, 我们都看见了!”   “对对对, 长得真好看,不愧是京城里来的,你当初真没去错京城,这说话举止就是不一样,啧啧,若是我女儿没嫁,也让她去京城碰碰运气。”   “你快说说,你去京城之后是怎么嫁的,是你姐姐给你说的亲事?哎呦,怪道这世道咱们都看不明白了,你从前那么傻,又是小地方出来的,你夫家和他竟也肯?”   “有什么不肯的,为着琼枝这副相貌娶了也不亏了,否则娶个丑媳妇回家,还不是生个丑孩子,你看他们两个的孩子生得多俊俏,虽然还是肉鼓鼓一团,但长开了之后绝对错不了!”   见了卫琼枝之后,他们聊天说话的兴致更加高涨起来,吵得卫琼枝额角一跳一跳的。   最后等他们的说话声慢慢平息下来了之后,卫琼枝才听见自己悠悠地问了一句:“他真的是自己出来的?”   “千真万确,这有什么假的?”   卫琼枝的心头忽地升起一股无名火。   他凭什么?   众人散去后,卫琼枝才得以回到家中,她一下便把门推住,然后转身大步往里面走。   虎儿正在院子里和才买了没几天的小鸡玩,抓了一只小鸡伸手给卫琼枝,卫琼枝按了一下虎儿的头,没有理他。   虎儿也无所谓,便自己摇摇晃晃去追着几只小鸡跑了。   这时裴衍舟听见声音也从屋子里出来了,他见卫琼枝脸有点淡淡的粉红,明明知道她生气,却偏问:“怎么了?”   “你……”卫琼枝气急,嘴上又梗住,半晌后才道,“你为什么不经过我同意就出去了?”   裴衍舟定定地看着她,将差点溢出嘴角的笑意收敛,道:“不可以吗?那我下次问了你之后再出去。”   他没忘记昨日他求着她不要离开自己的样子,应不应全在她,可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   从早上卫琼枝起床,他就已经醒了,也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卫家的院墙不高,左邻右舍的声音不断地飘进来。   看着时机差不多成熟,裴衍舟才整了整衣冠出去。   他本意倒不是故意挑卫琼枝不在的时候出去,故意背着她,只是卫琼枝溜得太快,他出去时人已经跑了。   裴衍舟在外面站了一小会儿,那些人远远看着他也没有上前来问,他将自己脸上一惯冷漠又带着些凛然的神色掩去,反而眼中满是和煦。   这自然也演不了多久,所以他很快便进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呢?”卫琼枝跺了跺脚,其实总要让人看见的,但是她就是不高兴裴衍舟自己跑出去了,又说不出什么理由。   裴衍舟道:“放心,我不会乱跑的。”   卫琼枝便败下阵来。   脚长在他的身上,他真的要乱跑她又有什么办法,根本关不住他。   她把手上的篮子往上提了提,突然觉着裙摆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动,卫琼枝扭头看了看,虎儿就在她身后不远看着她。   可是裙摆底下动的是什么?   卫琼枝一撩起裙摆,便看见了不知何时放在她裙子底下的小鸡,足有三四只,被她的裙摆拦着出不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进去的,能放进去自然只有虎儿。   卫琼枝不怕鸡,但一时也被这一群毛茸茸拱在她裙子里的东西吓到了,尖叫一声跳了开去。   裴衍舟便顺势把她的手臂稳稳托住,看着卫琼枝惊慌失措下红得更为灿若桃花的脸,抿起薄唇笑了。   ***   卫家的小院子里有一个很小的角落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里面堆着泥土,从前是个小花圃,专门给卫琼枝和卫琼叶姐妹俩玩的,种种花种种菜,如今已经荒芜了,连篱笆经过风吹雨打也已经七零八落。   卫琼枝把虎儿抱到篱笆里面,再把小鸡放进去,让他和小鸡在小花圃里转来转去,算是罚站。   虎儿一开始还觉得新鲜,在花圃里追着小鸡跑,虽然他走得不稳但是花圃很小,随便抓一下就能抓到小鸡了,可是这么才玩了几圈,他就开始厌烦了。   卫琼枝站在外面看他,他垂下了大大的脑袋,看着自己被泥弄脏的裤腿,吐出一个字:“脏。”   卫琼枝没理他。   然后虎儿便继续抓鸡去了,又抓了几圈之后,抓累了便原地站在那里不动。   大约半柱香之后,卫琼枝才把他从花圃里抱出来,问他:“以后还可不可以把小鸡放在娘的裙子底下?”   虎儿看着她想了一阵,摇了摇头。   卫琼枝又问:“那别人呢?”   虎儿咧开嘴笑了,扑到卫琼枝怀里,卫琼枝抱住他,也不再强求着问他,后头那个问题他应该还不是很懂。   她抱着虎儿去了外面逛,没理会还一直站在檐下的裴衍舟。   他明明应该看见了虎儿分三四次捉来小鸡放到她裙子底下,可一次都没有提醒过她,她当时看见裙子底下拱着的一群小鸡时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头皮都是发麻的,提起裙摆时差点绊倒。   小孩子不懂事,但是裴衍舟一定是故意不说的。   先前还装出一副可怜的模样,其实心里还是憋着坏。   男人再可怜又能可怜到哪儿去呢?   卫琼枝撇了撇嘴。   时候还早,卫琼枝便抱着孩子四处看看,回了利县之后她不太让虎儿出来,最多也只是附近逛逛,时日长了也不行,她怕把孩子关傻了,这才买了小鸡给他玩,眼下这会儿刚好有工夫,便把他抱出来看看。   利县地方小,其实也没多少可以看的东西,但虎儿还是很兴奋,他每次出来都是这样,喜欢到处看看,但是也很少强问卫琼枝要买某一样东西。   今日街上有买小风车的,卫琼枝便给他买了一直,让他拿在手里玩。   小风车随着风不断转着,虎儿的小眼睛便一直跟着它转,但很快又玩腻了,开始重新在四周找寻起新鲜的玩意儿。   卫琼枝感觉到他的两条肥壮的小腿在她的腰腹处使劲蹬了两下,一只手往外伸着,小身子也不断往前面去,她便立刻知道他又找到感兴趣的东西了。   卫琼枝顺着虎儿挣扎的方向慢悠悠走过去,走近才看到竟是一个卖花的小摊子。   她便有些惊喜,狠狠捏了捏虎儿的小肉手,看来虎儿是像她的,也喜爱花草一类的事物。   母子俩一同过去,便见到也就是这会儿时间里有不少人都围了过来。   卫琼枝一时更加好奇,连忙便钻进人堆里一起看。   虎儿在她耳边“嘿嘿”笑着,指着一朵大红的朱顶红瞎乐呵,卫琼枝的目光扫过朱顶红,又往旁边扫过去,当看到一株摆放在最中间的花时,她愣住了。   她把虎儿放到地上,自己揉了揉眼睛。   只见小花摊中间赫然放着的就是雾隐。   卫琼枝原先害怕自己看错了,或许是其他和什么与雾隐形貌相似的花卉,毕竟人有相似物有相同,差不多样子的花卉平常也并不少见,况且雾隐是宣国才特有的,几个月前由宣国使臣献上来时还如珠似宝,须得宫中的花匠们精心培养,结果差点养不活还是卫琼枝绞尽脑汁才弄了一朵花出来,明明在大永不易生长,怎么可能出现在离京城不算近的小地方利县?   她只死死盯着面前那株花看,但由花蕊一直看到根部,最后卫琼枝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如假包换的雾隐,她养过雾隐并且看见过雾隐开放,如此细观之下不可能看错。   卫琼枝立刻问小贩:“这是什么花,怎么从没见过?”   小贩也不是外地来的,而是一直在利县本地做些小本生意的人,有时卖花,有时也卖些其他东西,卫琼枝也对他面熟,他挠了挠头道:“不知道叫什么,但我去外头进货,看见都在卖这个,便买了一株回来贩,你想买吗?”   卫琼枝道:“我先看看。”   周围的人也都是因从没见过这花,才纷纷围过来看的,小贩又道:“你们谁喜欢就买回家去吧,如果没人买,我下次出去也不进这个了。”   有些人听了便也有些心动,家中若不缺闲钱,买来放着看看也很好。   卫琼枝想了想,最终还是怕雾隐被人买走,便立刻道:“我买了,多少钱?”   “八钱。”小贩干脆道。   “八钱?”卫琼枝一时惊讶,便又重复了一遍。   小贩便有些不高兴,道:“你还嫌贵?这花是咱们从没有见过的新奇东西,我这还是在利县头一个卖的,自然要稍微贵些,但你出去问问,外面卖得也不便宜,我才赚了没多少!”   “我不是这个意思,”卫琼枝连忙掏出钱给他,“我只是奇怪,既是新奇玩意儿,这倒卖得便宜了。” 第90章 喂狗   ◎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周围人听后便纷纷笑道:“这是来捣乱的?买东西只想着能多便宜些, 哪有倒过来说东西太便宜的?”   也有人认出卫琼枝是卫家的二女儿,便道:“她家曾是种花的,许是看出来这花确实难得。”   卫琼枝弯腰抱起花, 一手牵着虎儿, 对着说话的人们匆匆笑了笑, 便又挤出了人群。   雾隐如此珍贵,作为宣国使臣献上的两国邦交之礼才过去没多久,怎么可能到了利县却只卖八钱银子, 甚至连一两都没有到。   当初她手上的雾隐全都死了,还是江恪帮她弄来的一株, 也是极为不易,这实在是太过于蹊跷了。   卫琼枝抱着花牵着孩子, 一路脚下生风地回了家,然后关上门。   虎儿被她几乎是半拖半牵着回家, 小短腿快累死了, 一进门便泫然欲泣, 很快泪珠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但卫琼枝顾不得他,还是放他在院子里自己和小鸡玩, 裴衍舟还在房里没出来,卫琼枝抱着雾隐去找他。   她急得门也没关, 直接打开了裴衍舟的房门,裴衍舟倒是没干其他什么事,只是看她忽然进来到底不防备, 看向她带着几分惊讶。   还没等裴衍舟开口说话, 卫琼枝便将雾隐放在桌上, 脸色凝重地对他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裴衍舟对雾隐没有卫琼枝那么熟悉, 初时只觉有些眼熟, 细看之后才犹豫道:“雾隐?”   虽然对自己的回答半信半疑,但他语气重却并没有多少诧异,甚至还不如方才看见卫琼枝进门。   卫琼枝皱眉:“对,就是雾隐。”   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裴衍舟默了片刻,才问道:“已经出现在利县了?”   “你怎么会这么问?”卫琼枝讶然。   裴衍舟想了想,便同她解释道:“先前我只是匆匆与你说了几句,江恪那里的一些事并没有细说。”虽然对江恪的怀疑是真,但在江恪放了卫琼枝走后,他背后说人,倒不是君子所为,况且是未发生的事,所以裴衍舟也不想在卫琼枝面前多说什么。   “当时庭元发现江恪人去楼空,便将他来往的地方都仔细搜查了一遍,发现竟遗留有一些雾隐,”裴衍舟道,“我与庭元都怀疑江恪——或者说宣国另有目的,只是情况紧急,无暇他顾。雾隐分明如此珍贵,我在边关那么多年从未见雾隐从宣国流入大永过,而你养坏了雾隐,连在京城求一株雾隐都困难,江恪能拿出来就罢了,怎么手上还有如此之多,这实在不合常理。”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道:“如今雾隐在短时间内流入大永,甚至于利县这种小地方,可见京城已有众多,方才卖花的小贩也说了,外头都在贩卖这个,他才拿来利县试着卖的,好在不多,否则……”   “眼下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裴衍舟的目光落在雾隐上,洁白的花瓣在光线下时而隐隐泛着如鱼鳞一般的光,又紫又蓝,如梦似幻,“雾隐对他们来说有什么用,也尚未得知。”   闻言,卫琼枝有些颓然地在凳子上坐下,许久之后才道:“我实在担心爹娘他们,他们到底想要干些什么事?还有这雾隐,若是真有什么害处,又该怎么办?”   裴衍舟将眼神从雾隐上挪开,然后看向卫琼枝,眸色深深却不阴郁,道:“除了静观其变,我们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卫琼枝慢慢觉出他话里的意思,便问:“那如果雾隐真的有问题,你会回去对吗?   裴衍舟点了点头。   不像上一次刚来利县时,卫琼枝阻拦裴衍舟不要回京城去送死,这一次她没有劝他。   仅仅是以一家而言,她当然会劝阻他,家人希望他们活下来,而不是陪着他们一起死,可如今不仅仅是家中私事,甚至有可能事关大永国本与百姓生计,她没有理由去拦他,也不可能去拦他。   隔了一会儿之后,裴衍舟道:“先看看再说,万一只是我们想多了。”   卫琼枝轻轻叹了叹:“希望如此。”   说完便起身出去外面,裴衍舟也跟在她身后,看见里面两个人终于出来了,虎儿踉踉跄跄跑过来,抱住卫琼枝的大腿,抬头看她的眼角还挂着泪珠。   裴衍舟便问:“怎么还在哭?”   卫琼枝道:“回来时太急,而且他当时想要一根糖葫芦,我急着回来没给他买。”   不过虎儿不是个喜欢死缠烂打的孩子,卫琼枝拿了一块梅饼塞到他手上,他也就不哭了,跟着卫琼枝一起去了后院小天井。   裴衍舟停在原地没有走,他过去关了自己房间的房门,再度深深地看了雾隐一眼,便悄悄出了门。   卫琼枝不知道他离开了,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开始做午饭。   今日因为雾隐耽搁了,也没心思和工夫去买什么相吃的菜,只有早上做皮蛋瘦肉粥还剩下半块肉,卫琼枝在厨房翻了翻,翻出了几根昨日没用完的青椒,便炒了一盘青椒炒肉丝,皮蛋和豆腐是她先前早起就想好备下的,切了一些榨菜丁进去,皮蛋拌豆腐也是一道菜,剩下便是家里还有几个香覃蘑菇,卫琼枝全部切成薄片,直接煮成了一锅汤,最后挖了一大勺之前熬好的鸡油加进去,虽然看起来汤里没多少货色,但闻起来却是鲜香扑鼻,最后又切了两个咸鸭蛋摆盘,也凑足了四个菜。   卫琼枝把最后一碗菜端上桌,却没看见裴衍舟,她四处找了找,这才发现裴衍舟不见了。   虎儿已经坐在那里自己拿着勺子吃早上给他多留的皮蛋瘦肉粥,卫琼枝看着他,心里却一阵一阵地揪着发紧。   裴衍舟……会不会是已经走了。   他先前就有去意,如今看见了雾隐,哪还能再待得下去,或许趁她不在,他就已经默默离开了。   可是就算要走,也应该和她说一声啊,不能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她又不会拦着他不让他走,还是说他本就是认为她一定会阻拦他?   卫琼枝慢慢走到虎儿身边坐下,摸了摸他的脑袋,虎儿一边喝粥一边看她,露出几颗长出来没多久的小米牙,他长得是有几分像裴衍舟的,只是神情却稚气,有些傻乎乎的。   卫琼枝很快便平复下来,他走了也没什么,只要不把她的钱全部卷走就行,这事裴衍舟应该是做不出来的,所以对于她来讲根本没什么。   也就少了个可有可无的男人。   卫琼枝给自己盛了半碗饭,然后开始吃饭。   菜有点烧多了,但是自己和虎儿两个人就可以吃那么多菜,也是很好的,所以饭吃半碗就够了,吃菜更重要。   卫琼枝看见虎儿也已经吃了不少粥了,便把他的粥移开,给他盛了香覃蘑菇鸡油汤,又时不时喂他吃一点他能吃的菜。   母子两个吃到最后,还是剩了快一半的菜。   卫琼枝喝下一碗汤,然后终于停了筷,她吃不下了。   想到这些菜也是急匆匆拼拼凑凑出来的,再把剩菜留了晚上吃也不够,也没什么好吃的,卫琼枝便把剩下的菜一股脑倒到一只盆里,拌了一点米饭进去,然后去喂隔壁邻居家的大黄狗,这大黄狗平时也给大家看家,有陌生人进巷子便会叫几声,也算劳苦功高,给他加个餐也不过分。   一盆饭菜刚在大黄狗面前放下,大黄狗扑上来就吃,卫琼枝还是很满足的。   只是她才直起腰,便看到有个人从巷子那头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根糖葫芦,大黄狗听到动静还叫了几声。   卫琼枝看着裴衍舟走到自己面前,眨了眨眼睛,有些懵了。   她清澈的眸色中带了迷茫,裴衍舟心下便更柔软,过去问道:“在喂狗?”   卫琼枝应了一声:“你怎么回来了?”   “中午了,该回来了,”裴衍舟不明白她怎么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但也没追究,只道,“回家吧。”   卫琼枝跟在他身后进了门,裴衍舟拿出拿在手上的糖葫芦给虎儿,虎儿立刻乐开花了,明明已经吃饱饭了,还是立刻张嘴往糖葫芦上面啃去。   裴衍舟看着虎儿,对卫琼枝道:“我去外面探探情况,看还有没有更多的雾隐出现,一时忘了时间,又要给虎儿买糖葫芦,便耽误了。”   卫琼枝看向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面,抿了抿唇,道:“我们方才已经吃过了。”   “没关系,”裴衍舟道,“我随便吃些便是。”   他以为卫琼枝已经把菜都收进去了,便自己去厨房拿,结果转了一圈发现只剩下白饭。   他又重新过来,问她:“菜呢?”   卫琼枝指了指门外:“喂给大黄狗吃了。”   裴衍舟愣住,怎么该他吃的饭菜她就喂狗了?   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你是不是以为我走了?”   卫琼枝轻轻咬了一下下唇:“对,谁让你没说一句话就不见的。”   裴衍舟无奈:“我不过出去走走,你怎么会认为我是已经离开了?”   卫琼枝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第91章 误会   ◎你怕我走?◎   不多时之后, 卫琼枝才道:“行吧,是我误会你了。”   裴衍舟自己去盛了一碗已经快冷透的饭,卫琼枝不声不响地给他拿了一个咸鸭蛋。   裴衍舟扒了两口饭, 彻底咽下之后道:“你怕我走?”   “谁怕了?”卫琼枝马上回道。   她觉得自己的耳垂有点热, 便转身抓了一把谷子去喂小鸡。   “那你急着把菜都倒了干什么?”裴衍舟又问。   卫琼枝的脸都开始灼热起来, 好在背对着裴衍舟,她依旧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喂鸡,一边回答道:“你走了, 不浪费菜所以给大黄狗吃,难道不可以吗?”   嘴上是这么说, 但是她心里开始泛起嘀咕,她方才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裴衍舟老跑了,气裴衍舟一声不吭走了, 气裴衍舟觉得她会拦着他, 所以急吼吼就把原本有他一份的饭菜全都倒了给大黄狗吃。   明明稍微等一会儿也不是不行。   裴衍舟又就着咸鸭蛋吃了一口饭, 点头道:“可以。”   淡淡一句话,他不说还好, 说了听在卫琼枝耳中却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   最后她咬了咬牙,学着宋锦平日的样子, 逞强道:“我做的饭菜,我想给你吃就给你吃,想给狗吃就给狗吃。”   说完之后便转身去看雾隐, 不再继续去理会裴衍舟了。   随着日头西斜, 没了日光的照射, 雾隐的光华也慢慢黯淡下去, 花瓣失去了蓝中带紫的绚丽, 恢复了原本的洁白,远远望去就像一株昙花,圣洁无瑕。   卫琼枝看了一下午也没看出个所以然,便只好凑进去闻闻,雾隐还是那股奇异的浓香,和之前闻到的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走过来也跟着看了看,同样没看出什么。   “是不是我们想错了……”卫琼枝喃喃道。   “不可能,”裴衍舟一口便将她否定了,“如果雾隐没有问题,他们就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   宣国不是做善事的,不可能把先前还如此看重的奇珍异宝,转眼便当作普通的花卉卖出来,价格还如此低廉。   卫琼枝抬头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道:“雾隐就放在这里罢,外面这几日不会下雨。”   说完,二人便也各自散去,一夜无梦。   第二日果然还是晴空万里,卫琼枝早起一打开门便看见放在檐下的雾隐,许是几次三番之下她已对雾隐有了一些抵触的感觉,再加上昨日又研究了快一个下午,此时再看便更觉雾隐妖异,卫琼枝稍稍别过了头。   她悄悄舒出一口气,然后便对虎儿道:“娘出去买菜了,你乖乖留在家里。”   她没特意去和裴衍舟说,但声音不小,目的便是告知裴衍舟一声她出去了。   卫琼枝到处转了一圈,昨日卖雾隐给她的小贩今日还在那里,只是摊子上没有雾隐了,果然和昨天说的一样,这次只进了一盆雾隐,卫琼枝心下稍稍松快一些,见其他地方倒没再看见雾隐的踪迹,买了点吃的东西便赶紧回去了。   家里门关得好好的,和她走前一样,可见今日裴衍舟没有出去,虎儿正在门后自己玩着,看见她开门进来便走了过来和她说话。   卫琼枝先把虎儿抱到里面去玩,陪了他一阵之后,虎儿看起来有点累了,她哄了一会儿便睡着了。   卫琼枝复又出来,整个小院中静悄悄的,她的目光这才投向雾隐,想着再继续看看。   但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卫琼枝差点叫出声,她几步走到檐下放着雾隐的地方,只见雾隐的几瓣花瓣已经被摘下来了,然后揉碎了就散在一旁,汁水有点淡紫色的。   “裴衍舟!”卫琼枝禁不住喊了一声,裴衍舟很快出来,他的眼力胜过卫琼枝许多,一眼便看出了雾隐已经被破坏了。   “不是我,”裴衍舟先解释道,“我早上一直在房中。”   卫琼枝走后,京中的信便到了,他收到信鸽之后便一直待在自己房中,并未出门。   卫琼枝俯下/身子,用指甲盖挑起地上的花泥仔细看着,裴衍舟又道:“是不是鸟,或者小鸡?”   话虽如此说,但他们都知道,鸟不可能把花瓣揉成这样,更像是人捏的。   卫琼枝拍了拍手,转身冲进了房里,裴衍舟紧随其后。   她轻轻怕打了刚刚才睡着的虎儿几下,见他还没醒来,便连声唤着他,都没有反应。   家里只有两个人,如果有外人进来裴衍舟也不可能没有察觉,不是裴衍舟那便只剩下虎儿了,他正是不懂事的年纪,喜欢自己摸来摸去,不小心摸到雾隐并且扯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那些被捏碎了丢在一旁的花瓣一定是虎儿干的!   卫琼枝已经来不及去责怪虎儿,此刻她只怪自己没有看好孩子。   虎儿还什么都不知道,他捏碎了花瓣之后很可能在自己脸上等地方都摸过一遍,甚至有可能把手放到嘴里去吃,这是他时常做的事。   卫琼枝惊出了一头的冷汗,这边裴衍舟已经上前直接把虎儿倒提起来,头冲着下,脚冲着上面,一手抓住他的后颈,一手托住虎儿的胃部使劲按压了几下。   被提起来的时候虎儿便感觉到极度不舒服,已经开始皱眉闹起来,在小肚子受到冲击之后,虎儿在睡梦中哇地一声吐了出来,裴衍舟却仍没有放下他,一直吐到没有东西可以吐,裴衍舟才停了下来。   “还是要请个大夫过来看一下。”裴衍舟看见孩子依旧没有醒来,眉间更为阴郁,这样都没有醒来,那就几乎等同于昏迷不醒了,方才他迫使他呕吐其实也是极危险的行为,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呛住没有意识的孩子。   但裴衍舟没有和卫琼枝说这些,只是问了卫琼枝医馆的位置,便自己出门去请来了大夫。   大夫看过虎儿之后,又给虎儿扎了几针,但虎儿还是不醒,大夫见状便问道:“你们所说误服之物,可是酒水一类?”   卫琼枝摇头:“不是酒,他是不小心吃了外面的花。”   大夫查看了雾隐,自然也不认得这是什么花,只道:“这花从没见过,但应该是无毒的,至于孩子为什么还没醒,那我也说不出来原因,已经施了针,再喝一剂药试试,倘或便能醒来。”   裴衍舟送走大夫后又去抓了药,回来后见卫琼枝还坐在虎儿床前,想了想便过去道:“就算吃下去,也并没有吃多少,而且都已经吐出来了,素日我们也曾接触过雾隐,也免不了触碰,要出事早就被毒死了。”   卫琼枝定定地看着虎儿一鼓一鼓的小胸脯,确定他还在喘气,听了裴衍舟的话到底好受些,只是一时也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来。   裴衍舟又道:“是我没看住他。”   当时他就在屋子里面,却掉以轻心,认为虎儿一向很乖,自己一个人玩不会出什么事,这才导致了虎儿去抓了雾隐,究其根本竟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卫琼枝摸了摸虎儿的手背,那里还很温热,但是手心又有些发烫,她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如果裴衍舟有错,那么她也不是完全没有,首先明知道雾隐很可能有危险,却没将雾隐放在妥当的地方,就是她的错处,完全推卸不掉,不是推到裴衍舟一个人头上她就没有错了,自己骗自己的事她做不到,况且她也并没有特意叮嘱裴衍舟看好虎儿,而是放心地让虎儿在院子里玩。   此时与其互相认错,或是推卸自己身上的责任,还不如好好照顾虎儿,他能好起来才是最重要的,她不会在孩子的病床前和裴衍舟大哭大闹。   等裴衍舟熬好了药回来,她便把虎儿抱起来,稍稍竖起身子,让裴衍舟喂他喝药。   “别烫着他。”卫琼枝低头看怀里的孩子,小声地提醒裴衍舟道。   裴衍舟舀起一勺药,待吹凉之后才小心喂给虎儿喝,幸好虎儿药还是喝得下去的,抿了抿小嘴就咽了下去,这让卫琼枝和裴衍舟都稍微放下了心。   足足过了有半柱香的工夫,裴衍舟才把药全部喂进去,卫琼枝重新把虎儿放回床上,又拿热水给他擦了擦身子和脸。   做完这些事情依譁之后,卫琼枝也彻底冷静了下来,她对裴衍舟道:“由此倒也能证明,雾隐确实是有问题的,根本不是我们多心。”   她与裴衍舟一道在桌案前坐下,裴衍舟听后也点点头:“若是正常的花草,虎儿不可能昏迷不醒。”   卫琼枝纤弱的手指轻轻托住下巴,思忖了好半晌后才道:“我在想,是不是虎儿人小,所以接触了雾隐之后反应才会如此剧烈,如果是我们大人,或许一时半会儿不会如此,当长此以往,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当初宣国使臣向陛下进献雾隐时,曾说过雾隐开花时异香扑鼻,闻之能使人忘却世间烦恼,烦恼如隐雾中,故名雾隐。”裴衍舟蹙起眉心,“按照虎儿的症状来看,若忘却得多了,不正是不省人事吗?” 第92章 回京   ◎我和你一起走◎   卫琼枝一愣, 她观察雾隐时,只看它的外表形貌,枝干花瓣花蕊等物, 却忽略了裴衍舟方才说的雾隐这个可能会呈现出来的特点。   她一直下意识以为, 这些是宣国想出来夸大其词的, 这世间怎么可能有让人一闻便忘却烦恼的花草,所以雾隐一定另有蹊跷。   但眼下裴衍舟一说,她才忽然茅塞顿开, 答案或许就是如裴衍舟说的那样,这么简单的事只是被她自己蒙蔽了。   她看向裴衍舟, 发现裴衍舟也正在看她,二人同样的皆是面色不虞, 不仅仅是为了虎儿,也是为了其他。   宣国到底怎么看待雾隐仍未可知, 如果这种邪物流入大永, 家中有两三盆或是无碍, 但周围一旦多起来,大永上下便很有可能在不经意间慢慢变得浑浑噩噩起来。   人一旦知道可以暂时忘却烦恼, 又尝过了那种滋味,保不齐便会有很多人去选择雾隐, 时日久了像虎儿这般昏迷不醒都算是好的,甚至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卫琼枝倒抽一口冷气。   江恪手上就有许多雾隐,也不知道有多少像江恪这样的人在大永。   连利县都开始出现雾隐了, 京城一定已经泛滥, 大永其他地方也未必没有雾隐, 皇帝受蒋端玉蛊惑正忙着肃清朝野, 收拾旧臣, 拔除异端,他可会注意到此事?   还是说蒋端玉本就已经和宣国勾结,雾隐的事他也参与其中,只怕是更为不妙。   卫琼枝张了张嘴,还没问出来一句“怎么办”,床上的虎儿突然动了两下。   她的心一下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生怕是虎儿抽搐起来,连忙跑到他床前看他。   而虎儿翻了个身子,正慢慢睁开眼睛看她。   “虎儿!”卫琼枝轻呼一声,“真的醒了吗?”   裴衍舟上前用两指抵住虎儿颈部的脉搏,一会儿之后方道:“脉象比方才平稳些,应该是无事了。”他并不精通医术,但粗浅一看倒还是会的。   按照方才大夫的意思,虎儿也是没什么大碍的。   卫琼枝又和虎儿说了几句话,见他反应一切正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已经过了用午饭的时辰了,她和裴衍舟光顾着虎儿,也没心思用饭,这时倒是虎儿开始吵着肚子饿,想吃东西了。   卫琼枝便赶紧去厨房做了一些米汤,喂了虎儿喝下,然后她与裴衍舟也不做什么菜了,匆匆下了两碗面条吃了,就在卫琼枝住的这间里头吃的,可以看着虎儿,以免他又出什么事。   小孩子醒了之后就没事了,坐在床上玩着,还想着下地跑,被卫琼枝阻止了。   裴衍舟吃了四五口便已吃下了半碗面,卫琼枝眼风扫了他几眼,没叫他发现,等他略停了筷子之后,才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裴衍舟的手顿了顿,继续吃了一口面之后,才淡淡道:“没怎么办。”   “是不是要回去?”   他听后沉默许久,才道:“总要先回去看看。”   “那就回去看看,”卫琼枝跟着点点头,语气很是平静,“我和你一起走。”   “你不用走,你和虎儿留在利县。”裴衍舟立刻沉声道。   他今日一早收到的信鸽便是京中来的,除了旧部随从,亦有京城里亦有其他故旧,所以并不难得知京城的消息。   除了更多的人获罪入狱以外,最近京城的局势并没有多大的改变,唯一能算作好消息的便是,蒋端玉这次拔除异己的行动已经接近尾声,因为该进去的差不多都已经进去了。   而最初使蒋端玉最初引发祸端的庆王还没什么消息,他与嫡子宋庭元一起被囚于狱中,而庆王府其他人则暂时都关押在王府中,除了提前出逃的卫琼枝和宋锦。另一人便是裴衍舟自己,他与卫琼枝一起逃了出来,在利县落脚,或许是江恪那里瞒得紧,蒋端玉没发现卫琼枝没去宣国一事,自然也想不到裴衍舟和卫琼枝到了利县。   若是此刻走,虽同样艰难,但是倒也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已经差不多是清洗过后,蒋端玉的重心应该暂时会放在如何惩治这些人上面,再填补自己的党羽去空缺上,来往送迎必定是极其忙碌,裴衍舟又销声匿迹许久,显然是已经在某处隐匿起来,蒋端玉不会看不出来,也不会觉得他会在此时自投罗网,关卡应已松懈下来。   裴衍舟很快便会动身,但他不会再让卫琼枝跟着自己走。   她明面上已经去了宣国,躲在利县是安全的。   卫琼枝却道:“这些日子我也很担心我爹娘,若是能一直安安稳稳留在这里也好,但眼下明显不可能了,留在这里和回京城又有什么区别?”   宣国那些人针对的是大永和大永百姓,蒋端玉也十有八九参与其中,宣国的目的昭然若揭,但蒋端玉的心思却藏得深,让人摸不清他究竟想要做什么,毕竟他是帝师又是首辅,如今可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到底为什么要帮助宣国一同颠覆大永,宣国能够给他的不可能比皇帝给他的要更多。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卫琼枝这个道理还是懂的,届时就算她带着虎儿藏身一隅,也同样会被影响到。   裴衍舟仍不同意,继续道:“外面太危险,我离开之后,你们未必只能有片刻安宁。”   “与其提心吊胆地活着,还不如去面对。”卫琼枝忽然低头浅浅一笑,然而笑意很快便被她收敛住,轻声道,“其实回到利县之后,我总是梦到我娘——是京城那个,自从那晚她被囚禁宫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实在很惦记她,也怕她是出了什么事,从前既没有机会提起,那便算了,如今既然有回去的契机,那么我跟你回去也好,我的心是舒坦的。”   卫琼枝夜里做梦总是梦见庆王妃,若是普普通通的倒还罢,可实在不是什么好梦,梦里的庆王妃双目流血,就一直这么定定地看着卫琼枝,似乎是口不能言,有时她梦里明明好好地和庆王妃坐在一起,却忽然能看见庆王妃的眼睛又开始流血,两颗眼珠子哀哀地望着她。   她总觉得,庆王妃很可能是出事了。   可是连庆王和宋庭元暂时都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庆王妃一个毫无利害关系的女眷却出了事,也是很不合常理。   听到卫琼枝提起庆王妃,裴衍舟蹙起眉心没有说话。   他来了利县之后便立刻与京中联系,到如今统共也收到过三次京城来信,信中对京城形势和人事皆有提及,庆王等写得明明白白,甚至连荣襄侯府那些人的去处也说得上来。   老夫人那晚与庆王妃同在宫中,又一同被囚禁于宫中很长一段时日,但在裴衍舟逃走后没多久,老夫人便已经被放了出来,毕竟关着一个年迈的老妇也没什么用,若说要威胁裴衍舟逼他马上出现,那荣襄侯府一府的人全都关在京城,老夫人是在宫里还是在宫外根本没什么两样。   庆王妃的情形和老夫人应该也没什么不同,老夫人已经被放出来有些时日了,庆王妃却一直音信全无,难说是依旧关在宫里还是有其他事。   裴衍舟早想过了这一点,但是为了不让卫琼枝担忧,他便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卫琼枝又道:“毕竟还是我比较熟悉雾隐的习性,而且我们对雾隐的了解目前为止也终究只是一知半解的猜测,未必已经全部猜对,我跟着你一同回去,若雾隐又有什么状况我也能及时发现。”   裴衍舟不再反驳,他只是转而看向她,眸色如化不开的浓墨一般,沉声道:“你想好了,真的要跟着我一同走?”   “想好了。”卫琼枝毫不犹豫地答道。   “路上还是会有很多危险,可能我们根本到不了京城,”裴衍舟顿了顿,语气开始变得艰涩起来,“就算到了京城之后,我们也很有可能束手无策。”   只是凭心而已,无法做到坐视不理。   卫琼枝点点头:“没有关系。”   仿佛与外出游玩一次没什么两样。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却又无奈地笑了。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卫琼枝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她有一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便是心思澄澈又坚韧。   他不知道世间还有没有其他女子如她一般,肯定是有的,但他却肯定不会再有福气遇到第二个,所以遇到卫琼枝,他最开始总是嫌恶,如今想来恍若隔世,是那时的他无知蒙昧,不懂惜福。   他又思索再三之后道:“我们离开,把虎儿留在利县。”   “虎儿也和我们一起走,”卫琼枝已经比裴衍舟早一步打算好了,她果断道,“利县也没有能完全信得过的人,把一个一岁多的孩子留在这里,极有可能人财两失,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被人卖了,况且又怎么跟人解释我们把孩子留下的原因呢,还有卫家那些人,所以不如跟着我们。”   “你舍得?”裴衍舟不禁问道。   卫琼枝眨了眨眼:“为什么不舍得?”   能够跟在父母身边,其实就是天下最幸福的事,虎儿根本就不算吃苦,所以她为什么要不舍得?   裴衍舟再度失笑,在卫琼枝面前,那个踌躇又瞻前顾后的人,仿佛竟成了他。   “也好,”他终于点了点头,“生死都在一起。”   卫琼枝也笑了:“还没有开始,谈什么生死呢?” 第93章 夜语   ◎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走, 此事又拖延不得,早一日抵达京城便有可能少许多人受难,于是卫琼枝和裴衍舟一决定下, 便立刻准备起来。   这次不像上次从京城逃出来时那么匆忙, 他们要把路上需要的东西都备上。   裴衍舟先开始是在家中画了从利县到京城完整的地图, 标注好了他们有可能会经过的每一条路,每一个城门关口。   他在烛下画图,卫琼枝凑过去看看, 又暗自佩服裴衍舟的记性,反正让她来记绝对记不住, 也画不出来,更何况裴衍舟自己都承认了, 他从来没来过利县,都是凭着从前看过的书籍图册才能记起来。   最重要的还是途径的城镇村落, 因上次急着赶路, 他们有不少世间是风餐露宿的, 对于裴衍舟和卫琼枝来说还能忍受,可虎儿还是个小孩子, 还要顾着他一些,裴衍舟便打算到了夜里便借宿, 这样他们都能舒服一些,有了地图便能知道沿途的村镇,不至于错过了。   先前来时他们全凭着脚力走, 回京时裴衍舟打算还是骑马, 原本想用马车, 但马车毕竟目标明显, 不如马来得轻便, 他们身上带着许多钱,如果发现周围情况不妥,便把马直接弃了,等危险过了之后再重新买马也是使得的,这样也能更快一些。   路上的事全由裴衍舟安排,其余的事便是卫琼枝的,她只需要把吃穿照看好便是,这比裴衍舟的活计要轻省许多。   裴衍舟说他们可以用马,带的东西便能更多些,水囊是要带够的,路上最不能缺的就是水,上回她还看见了裴衍舟喝酒,那么酒也是要带的,万一有时需要在野外过夜,也少不了要喝一点酒来暖身子。   吃的倒是带些不会坏的干粮就可以了,她和裴衍舟没事,虎儿也可以用温水泡化了再吃,这回夜里一般都是去人家家里借宿或是住客栈,夜里的饭便用不上干粮,可以吃热乎的,路上也能随时补充干粮。   衣裳也与来时带的差不多,天气还没冷下来,最多添一两件衣裳便是,最重要的药物,这个一定要备足备全,否则荒村野店的很难买到。   卫琼枝最后想了想,还是决定去与左邻右舍们打个招呼,因着离开得太急,卫家爹娘的坟墓还未修好,她还给了冯婶一点钱,让她帮忙照看一下,对外只称是夫家京中的生意出了一点小问题,所以她便跟着夫君回京去了。   冯婶虽然有些意外,但却赞同道:“你走了也好,卫家那些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闹了,也是心烦,还有我们利县,上次采花贼被捉住了倒好,但如今利县也大不如前了——你就看你从小到大,也没出过采花贼这种事,还不是上头不管,除了采花贼这一桩事,其他也不行,我们一到夜里也紧闭了户门,这样更安全些。”   卫琼枝只得安慰冯婶几句,又托了冯婶稍微顾着一些卫家的院门,拿了钱冯婶答应得更为爽快。   其实利县上头那位,卫琼枝也已经听裴衍舟说过了,算是蒋端玉手底下的手底下,所以也谋了一个父母官做,如今蒋端玉势头强盛,底下的小喽啰自然也狐假虎威,能跟着喝口汤,又哪管利县百姓的好坏。   留在利县的最后一晚,卫琼枝做了一桌子的菜,此后离开利县,再往京城,或许很难再有这样平静的时光了,也很少会有这样能安心用饭的时候。   桌子上的菜大多都是卫琼枝自己爱吃的,她自小长在利县,吃惯了这里的东西,更想着离家前要好好犒劳自己一番。   除此之外,桌上还有一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坐下之后,看着莲子杏仁饮还未开口,卫琼枝便道:“这几日莲子正好熟了,这莲子杏仁饮是给你做的。”   裴衍舟一时便更为讶异,卫琼枝已经主动给他盛了一碗,他看着碗中冒着热气的莲子杏仁饮,终究忍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喝这个?”   卫琼枝道:“那年我刚入荣襄侯府,老夫人派了玉蕊姑娘过来,她为你做的就是这道莲子杏仁饮。”   裴衍舟自己已然不记得了,听完后怔了片刻,才慢慢回忆起来。   那会儿还是母亲和祖母暗中较劲,赵氏先赢了一局找了卫琼枝过来伺候他,老夫人也不甘心被她压一头,便还是让小时候伺候过裴衍舟的玉蕊时常过来,那时他对卫琼枝有偏见至极,玉蕊平日里又亲近,便更是冷待了卫琼枝。   后来玉蕊被赵氏害了,匆匆给了二叔做妾一直到如今,或是为了避嫌从此也少有耳闻,眼下应该也被他所连累,侯府一屋子的人都被关着。   裴衍舟想笑却笑不出来,只道:“你还记得?”   “不算记得,”卫琼枝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又细细地尝了一小口,觉得辣了又赶紧放下,“从前见到过,今日要做菜了便又想起来了,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还记着。”   玉蕊的容貌对于卫琼枝来说已经很模糊,早已记不太清长什么模样了,倒是那日一早她提着食盒过来,摆出来的饭食卫琼枝竟然还没忘记。   还有那时她还被裴衍舟给赶了出去,饭都没吃,这个也是记起了莲子杏仁饮之后才记起来的。   不知道裴衍舟自己还记不记得,但卫琼枝也不打算提起。   有酒有菜,为何还提从前的事。   卫琼枝想了想又道:“我没有放很多糖,你先尝尝看。”   她还记着玉蕊当时一句话,多加了糖。   但卫琼枝自己不爱喝得很甜,便没有照着玉蕊的做,或许是裴衍舟喜欢喝偏甜一些的莲子杏仁饮,但她无所谓,反正他爱喝不喝。   裴衍舟尝了一口,点点头:“很好。”   其实喝很甜的莲子杏仁饮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的习惯了,年纪小的人总是爱甜一些,玉蕊在他小时伺候过他,自然是按着从前的习惯来,但裴衍舟的口味早已慢慢变淡了,不再喜爱那么甜腻的食物。   卫琼枝做得刚刚好。   可明明缠绵于嘴边的一句夸奖,裴衍舟不知为何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他一勺一勺慢慢把莲子杏仁饮喝完,卫琼枝见了便问:“还要吗?还要自己盛。”   于是裴衍舟又盛了一碗,只是这回他用汤匙搅了两下,便没有再动。   卫琼枝此时并没有关注他,她正吃着自己喜欢吃的菜。   裴衍舟心下百转千回,一手放于桌案之上,一手却放在膝上,攥紧了又松开,如此好几回。   他喝下一口酒,才终于道:“我以前对你不好。”   卫琼枝好不容易夹住一颗鹌鹑蛋,闻言手稳得纹丝不动,四平八稳地把鹌鹑蛋夹到自己碗中。   “是不好。”她道。   如今时过境迁,她或许可以不再提起从前,但从前的那些事却永远不会抹去,哪怕裴衍舟对她好了,她都不可能因此忘记从前,在面对他的愧疚时安慰她。   她不会违心。   裴衍舟听后却忽然如释重负,他的笑意中带着苦涩与释然:“以前我那么坏。”   “其实坏不坏,也不代表什么,如果忽然让我嫁一个傻子夫君,我也一定很不开心,”卫琼枝吃完鹌鹑蛋,继续说道,“不过我不会迁怒他,毕竟也不是他的错。”   “这个道理我以前不懂。”裴衍舟道。   “那以后懂了?”   “懂了,但是,”裴衍舟顿了顿,“以后也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卫琼枝一时没有说话。   裴衍舟死死咬住嘴里的嫩肉,后槽牙都抵得发了酸,问道:“你能不能原谅我?”   江恪已经走了,他们之间没有其他人,其他阻碍,又一起经历过了那么多,也相处了那么久,临行前裴衍舟不想再犹豫。   前途未卜,若此时没有换来她的一句谅解,往后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卫琼枝笑道:“原不原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裴衍舟的心一直落下去,仿佛坠入悬崖,没有尽头一般。   还是他想得太简单了,连他自己回头想想都不忍心的场面,他怎么能求得卫琼枝如此轻易就原谅他?   她说着不重要,其实怎么可能不重要?   桌上的莲子杏仁饮慢慢凉了下去,卫琼枝便也舀了半碗喝,又问裴衍舟:“你还喝吗?”   裴衍舟点点头,又自己盛了一碗喝下去。   酒足饭饱之后,面对一桌子杯盘狼藉,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起身收拾,想再得片刻惬意。   卫琼枝平日里不喝酒,今日多喝了两杯,脸上桃花似的粉,撑着头坐在那里,轻轻敲了两下杯壁,笑了起来:“我也不会行酒令,怪无趣的。”   “我们只有两个人,也没什么好玩的。”裴衍舟道。   “不知下回……会是什么时候。”卫琼枝悠悠地叹了叹,却不见迷茫害怕。   裴衍舟不回答她,却又为她斟上一杯酒,卫琼枝刚要推辞,他却已经朝着她举起了自己的那杯。   卫琼枝也只好从善如流,喝下后道:“不行了,我喝不动了。”   裴衍舟道:“下回你总要比今日多喝几杯。”   卫琼枝抬头看向打开的窗子,外面月明星稀,天高气爽:“裴衍舟,我们一定会平安的是吧?”   “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5 11:16:59~2023-10-15 21:49: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313513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去处   ◎咱们这儿也不是住不下他一个◎   第二日一早, 卫琼枝打开房门,就看见裴衍舟已经起身,在院子里清点所带的物品。   马就在院子里, 昨日已经买回来了, 裴衍舟也给他喂足了草料, 此刻正把行礼挂上去。   看见卫琼枝起身,裴衍舟向着她点了点头:“早。”   卫琼枝也同样回应,带着虎儿匆匆洗漱之后, 便一起过去看马。   “这马载得了那么多吗?”她直犯嘀咕。   他们的包袱是不多,但他们有三个人, 全都要骑一匹马,她和虎儿都不会骑马, 所以只能和裴衍舟一起。   裴衍舟道:“能,虎儿是小孩子, 不妨事。有时在战场上马还要运送物资, 比这些都要重得多。”   有了裴衍舟的保证, 卫琼枝这才放心了。   裴衍舟略算了算时间,若是眼下动身离开利县, 在天黑前刚好便能到下一个村落落脚,三人匆匆用了饭, 便马上就往城外赶去。   盛夏已经快要结束,并不炙热的清晨暖阳斜斜地照在利县的路上,卫琼枝踏着碎金一般的地面出了城, 往后望了望。   她的手在额头上搭起一个小凉棚, 眼睛微微眯起, 纤长的睫毛像羽翼似的。   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卫琼枝把这句话压在心底, 并没有说出来。   从回到利县的那刻起, 她其实心里就有预料,利县并不是久留之地,如今已经稍作休整,待了这么多天也足够了。   三人一路朝着京城而去,因为这次安排妥当,所以比来时要轻松许多,也节省了许多时间和精力。   就算赶路赶得不紧,大约才用了二十来天,他们也就到了京城。   入城的关卡与他们当时到利县去时差不多,查得并不严,大抵是蒋端玉一党不觉得裴衍舟会再折返回来。   裴衍舟自然安排好了去处,卫琼枝却道:“我想去看看琼叶。”   卫琼叶算是她的妹妹,卫琼枝不知道庆王府出事时有没有牵连到卫琼叶,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当时走得匆忙,卫琼枝也没办法带上卫琼叶一起走,只是悄悄让人去提醒了她,若真的连累到了她,只能希望琼叶能机灵一点躲过去。   眼下到了京城,不亲眼看看琼叶怎么样了她心里也不安生。   裴衍舟便先带着卫琼枝去了卫琼叶那里,这里原是芳姨娘的私宅,后来被宋锦出钱买了下来,然后便由卫琼枝送给了卫琼叶,房契地契都在卫琼叶自己手上。   卫琼枝是希望她没事的,还是能安安稳稳住在这里。   宅子外头和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裴衍舟和卫琼枝不敢贸然进去,怕里面住着的已经不是琼叶了。   好在他们到时已经将近黄昏,当初芳姨娘是挑着僻静的地方买到,所以这里附近的住户并不多,二人在暗处等了一会儿,便看见一个小丫鬟出门买菜,出门没多少工夫很快便又回家来。   卫琼枝仔细辨了辨,她有些记不清了,但这个小丫鬟似乎是琼叶那回出事后她买了给琼叶的,看着有点像,但毕竟不熟,她也不敢确定。   只是心下稍微定了定。   直到了夜里,卫琼枝才在裴衍舟的陪同下敲了敲院门,里面过了片刻才传来脚步声,也不来开门,只冲着外面问道:“谁呀?”声音细细小小的,不是卫琼叶。   卫琼枝便问道:“你家主人在吗?”   里头的人又问:“什么事?”   “她家兄长有信托我带来。”卫琼叶满打满算只有两个姐姐,并没有什么哥哥,卫琼枝如此说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里面已经换了人了,便会认为他们是找错了地方,而若是卫琼叶就在里面,应该也能意会到不是兄长而是姐姐。   里面暂时没了动静,果然又隔了一阵子,时间不长,院门被从里面打开了,探出来小半张脸,正是刚刚出门买菜的那个丫鬟,她看看外头站着的是一男一女并一个孩童,也不说话,只是仍用手掩着门,然后朝着后头老老实实说道:“有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孩。”   话才说完,后面仿佛便传来一道力道把她别过一边去,卫琼叶的脸露了出来。   人还在这里,那就是没事。   卫琼枝正要松一口气,卫琼叶却也被旁边什么人往旁边挤得一个踉跄,还没等卫琼枝反应过来,便看见卫琼叶身边又出现了一张脸。   “锦儿!”卫琼枝捂住嘴,压住那声极轻的轻呼。   裴衍舟见状连忙道:“先进去再说。”   卫琼叶把他们带到堂屋,然后便打发了丫鬟去睡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几个人。   丫鬟一走,卫琼枝便忙不迭问道:“锦儿你怎么在这里?”   已经不是很热的天,宋锦手上仍旧是摇着一把团扇,细绢做的扇面上面画了两只喜鹊,做工不太精致,一看就是市面上卖的货,与她以前用的已经全然不同。   宋锦轻轻扇了两下,才慢悠悠道:“我当时出了城有几日,半路上便知道家里出事了,很快舅父家受到连累出事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我便不能再继续过去了,去了也是一场空。我索性横下心,回头又来了京城,也没地方去,我跟着姐姐来过这里,就想碰碰运气来了这里看看,她果然还在,我便在这里住下了,离着家近些反而安心。”   宋锦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会儿她出了京城之后也是惊险非常,如果回来之后没有找到这里,宋锦只怕是要继续颠沛流离了。   她说完便看了看裴衍舟,显然有些不解卫琼枝明明是跟着江恪走的,回来后身边的为何会是裴衍舟,不过宋静先没有问,只是静静听着。   卫琼枝听了宋锦的话,又问卫琼叶:“你这里还好吧?”   卫琼叶没有宋锦那么淡然,她忙道:“好吓人呢,姐姐先前已经让人来告诉我可能京里要出事,我吓得日夜都不敢睡,你走后那阵子乱得很,我怕有人找上来,就打发了那些多余的仆人,只留了一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然后收拾了一些细软银子先躲出去了,等过了几日风头过了再回家来的,好在没人顾得上我。”   卫琼叶毕竟已经和卫琼枝隔了一层,所以他们放过了她,或是根本没想着她。   卫琼叶又问卫琼枝:“姐姐怎么也回来了?”   闻言,卫琼枝叹了一口气,与裴衍舟对视一眼,便将这一路上的事情都与她们说了出来。   琼叶到底还不大懂,只是知道姐姐忧愁,便也跟着愁眉苦脸,而宋锦听完之后则是一言不发,嘴巴紧紧地抿着。   “还有一件事,”卫琼枝顿了顿,看向宋锦,“我们才刚回来,所以消息也知晓得慢,你们一直在京城,可有听说母亲的消息?”   宋锦马上接着道:“我也正是最愁此事,无论怎样都该有个去处,偏偏母亲消息全无,却真是奇怪。”   “母亲……会不会是出事了?”卫琼枝道。   心里的这个猜测,她连对裴衍舟都几乎未曾提起,但面对妹妹时,终究是再也承受不住。   宋锦叹气:“我也是这么猜的。”   这时裴衍舟道:“既然回了京城,倒是能方便多方打探,你们也别心急,倘或是王妃还在宫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所以一时没有消息,未必是出事了。”   虽知他此话多半是安慰,卫琼枝还是跟着点了点头,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先走了,你们早些安歇,有什么事先顾好自己。”   卫琼叶却一下子拉住卫琼枝的手道:“姐姐别走,外面太危险了,你还要去哪儿呢?”   卫琼枝也不知道裴衍舟会把自己带去哪里,只道:“我自有去处。”   “她说得没错,外面太危险了。”宋锦也开口道,“其实姐姐不如留在这里,我们姐妹几个也互相有个照应,好过姐姐一个人在外面,至于世子,他若想陪着姐姐,咱们这儿也不是住不下他一个,若是有事不能在这儿,那就出去住便是。”   裴衍舟心下一动,听出宋锦话里的意思,还没等卫琼枝说话,便立刻沉声道:“郡主说的有道理,出去之后也是找其他地方住,与在这里没什么不同,且我在这里,也可稍微护着你们一些。”   宋锦方才因为庆王妃的愁颜略有舒展,心中也偷偷一笑,只看这一趟,姐姐对裴衍舟已经不像从前那样冷眼冷脸了,想是终于破了冰,她乐得推他们一把,做这个好人。还有一点,裴衍舟虽然仍在被追捕当中,但是照他的机敏,就算住在这里也不会连累到她们,反而平时能保护她们,否则她们一院子都是女眷,只有一个小丫鬟服侍,实在不太安全,也怕个强盗小偷的。   宋锦道:“这可是世子自己说的,要护着我们些。”   眼看事情已经定下来,卫琼枝也就不再说什么,如果能留在卫琼叶这儿,她自然是更愿意留在这里的,都是她的妹妹,住着也更安心些。   恰好此时,虎儿也打了个哈欠,然后趴在卫琼枝怀里睡着了。   众人看着幼子憨态可掬,一时也稍稍冲散了愁云,皆是失笑。 第95章 姐妹   ◎偷来的时光◎   芳姨娘当初买下这里虽不算很大, 但房屋也不算少,可以说是五脏俱全,是芳姨娘花了不少银钱给自己留作的后路, 自然不差。   统共四进的屋舍, 卫琼叶从住进这里开始便一直住在东厢房里, 这里除了下人以外常年也只有她一个人住,后来宋锦来了,卫琼叶还算懂道理, 知晓这房子一开始是宋锦出钱买下的,也没让卫琼枝再给她钱, 便想着让宋锦住主屋,结果被宋锦自己拒绝了, 倒是住在了西厢房,就在卫琼叶对面, 两个人还算相安无事。   如今卫琼枝来了, 卫琼叶便提议让她住正房。   “正房有三间, 比厢房大多了,姐姐一家住正房刚好。”卫琼叶不比宋锦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直接就说了出来。   卫琼枝立刻道:“我在你们谁那里挤挤就行了。”   宋锦眼珠子一转,道:“这怎么行, 姐姐是陪我还是陪她呢?”   “姐姐当然和我睡!”卫琼叶马上就被宋锦带偏了,“我们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姐姐习惯了。”   宋锦嗤笑一声, 看看卫琼枝不说话了。   卫琼枝这下把自己架了上去, 怎么回答都不是了, 她只好道:“好吧, 那我住正房, 也免得虎儿打扰到你们。”   到了此时,一直没说话的裴衍舟才道:“前院也有屋子,我住前院便是。”   卫琼叶老老实实说道:“前院不太行。”   卫琼枝先问:“为什么?”   她道:“我打发了那些仆人之后,前院就一直堆放了杂物,也没怎么整理过,世子睡那里不合适。”   前院不能睡,那后面总能睡,房间还有多的。   卫琼枝正要让裴衍舟睡后面去,宋锦却插嘴道:“正房足有三间,又大又宽敞,咱们人又少,何苦再兴师动众辟出一处来?要是照我说,姐姐带着虎儿睡里面,世子睡外间,互不干扰。”   “还真是,”卫琼叶也跟着应和,“后面也不大干净,没我们常住的地方收拾得舒服。”   裴衍舟不说话,只看看卫琼枝。   卫琼枝也没办法,两个妹妹都这么说了,再把裴衍舟赶到后面去住反而是她又死板又不近人情,便只好同意了。   卫琼叶当即便去给姐姐收拾屋子,也不惊动小丫鬟起来,自己就把事情干了,卫琼枝也帮着她,宋锦是不动手干活,只在旁边看着,最后到底找了个烛台让裴衍舟点着,然后自己举着给他们一路照到正房。   正房没人住,刚打开门还是有一股潮味,但好在宽敞通风,打开门窗一会儿就没味道了。   秋高气爽,若无闲事,倒真是人间好时节。   外间放着一张软榻,足够裴衍舟睡了,往内室进去装饰更为精致,正房都是芳姨娘当初给自己准备下的,不可能不好。   连床帐和被褥都是在柜子里放得整整齐齐的,卫琼叶轻车熟路打开,道:“这是大姐姐以前留着的东西,我从没动过,只是她带我看过,说这些都是内造的好东西,姐姐用了正好。”   卫琼枝也不认得什么内造不内造,宋锦过来看了看,道:“东西确实不错。”   裴衍舟心知自己得了便宜,便也不大说话,此时方道:“都是我父亲赏她的。”   “给你用正好。”卫琼枝笑了。   她这一笑,裴衍舟心头莫名一松,他一直觉得卫琼枝是被两个妹妹架着才同意他住到正房,但实则可能不乐意,心里还说不准不高兴,如今她还会说笑,便说明她没有不开心。   罢了,总是他患得患失了。   卫琼叶闻言道:“床帐好说,但是这里的被褥一直没晒过,睡着怕是不舒服。姐姐是今夜将就一晚上,明日再晒一晒,还是就用我那里的?”   “不用麻烦了,将就一晚上便是。”   卫琼叶帮着卫琼枝一起把被褥都铺好,卫琼枝先把睡熟的虎儿放了上去。   宋锦也道:“我困了,先去睡了。”   她走之后,卫琼叶也跟着告辞回去了。   卫琼枝和裴衍舟简单洗漱之后,她正要上床去睡,便又听见门外传来卫琼叶的声音:“姐姐你睡了吗?”   声音细细小小的,卫琼枝心头不由一软,连忙过去开了门:“怎么了?”   秋风已渐起,卫琼叶披着一件薄衫站在外面,许是因为里面还有裴衍舟,所以她并不近前,而是离得有些远,见卫琼枝开门出来,便搓了搓手道:“没什么,想和姐姐说说话。”   思及虎儿也已经睡熟了,而且还有裴衍舟在里头照看着,所以卫琼枝不假思索便同意了。   “那来我那儿!”卫琼叶一听卫琼枝答应,马上就拉起了她的手。   东厢房里面也暖融融的,卫琼叶在这里住了好几年了,一切都被她自己布置得很舒适妥当,卫琼枝直被卫琼叶拉到床上,两个人都窝了进去。   卫琼枝抬头四处看了看,笑道:“倒比如今的利县老家要像个家了。”   卫琼叶拿了一把梳子坐在床上梳头发,闻言便也问道:“方才没来得及问姐姐,利县那里怎么样了,已经很多年都没能再回去看看了。”   “都还好,邻居们还是从前那些人,大家都和从前一样,”卫琼枝又把卫家远房那伙人也与卫琼叶说了说,便道,“你自己还是不要去,免得那起子小人再来找麻烦,等这里事了了,姐姐陪你或者找人陪着你去。”   卫琼叶应了一声,却把梳子往膝盖上一放,自己依靠到卫琼枝手臂上,软着嗓音道:“姐姐,咱们姐妹两个好久都没有这样,能一块儿说说话多好,只可惜总没有机会。”   卫琼枝听后便也细想了想,这么一算,果然竟也有三四年过去,那会儿两个人凭着一股子韧性到了京城,琼叶重病,随后她为了让卫芳儿拿钱给琼叶治病,便入了荣襄侯府,此后过往种种,她便再也没有和卫琼叶夜里睡在一处过,连见面都是匆匆的,更不用说谈心了。   眼下有片刻宁静,可想到之后的事情,也仿佛是偷来的时光一般。   卫琼叶已经渐渐长大,说话举止间也渐渐脱离了稚气,卫琼枝把她刚梳好的头发拿过一边,细声道:“以后总有机会的。”   卫琼叶索性躺倒到床上,仰面看着卫琼枝,眼中晶晶莹莹的,忽然问她:“姐姐你怪我吗?”   卫琼枝一时不解。   “从前我不太懂事,还不解过姐姐,如今自己长大了,也遇着过事了,才明白姐姐那时有多不容易,”卫琼叶悠悠叹出一声,眼泪自她睁着的眼中滑落,她伸手揩去,“姐姐是为了我才……若不是姐姐运气好,就是我害了姐姐一辈子,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爹娘。”   卫琼枝先是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卫琼叶所说一般,许久后她才平静道:“琼叶,你还记得我们为什么要来京城吗?”   “当然记得,”卫琼叶马上接上,吸了吸鼻子说道,“卫家那些不要脸的差点又是卖房又是卖我们,我们不敢再继续留在利县,只能来京城投靠大姐姐。”   “你大姐姐是什么人,不用我多说吧?”卫琼枝笑了。   卫琼叶轻轻哼了一声,她这些年早把卫芳儿的各种举止默默看在眼里,其他都先不说,光说她被林承雍奸污之后,卫芳儿还为了钱和势要把她嫁给林承雍,便可见卫芳儿势利又不近人情。   卫琼枝便继续说道:“就算没有你的病,她也不会白白养我们的,总有其他说法,我逃不了的,所以根本不是你的错。”   卫琼叶沉默半晌,才道:“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大姐姐,就算她一早便知道你不是爹娘亲生的,也不该这么对你。”   “她不也是这么对自己的?”提起卫芳儿,卫琼枝也谈不起爱恨,只是觉得无奈,“如今她也身陷囹圄,琼叶,没必要再恨她。”   卫琼叶定定地看了卫琼叶一会儿,才终于点点头道:“好,我答应姐姐,可是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如今对世子,是爱是恨呢?”   卫琼枝失笑:“琼叶你还太小。”   “姐姐!”卫琼叶小声嗔怪,又道,“如果姐姐过得好,我才能舒服一些,所以姐姐又好不好呢?”   卫琼枝刚想张嘴搪塞过去,一时却又语塞。   是啊,正如卫琼叶所问的那样,她到底好不好呢?若说好,她尚在流亡之中,朝不保夕,可若说不好,这一路来回加上在利县的日子,难道算不好吗?   一旁的卫琼叶还在不断催促卫琼枝,卫琼枝只好道:“等你再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   但是卫琼叶明显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她,好在这时外面却传来宋锦的声音:“姐姐你是不是在里面?”   卫琼枝松了一口气,可卫琼叶却不开心起来,抢在卫琼枝前面回答道:“是,我和姐姐在说话,你有什么事吗?”   宋锦冷冷地笑道:“我找姐姐自然是有要紧事的。”   “什么事?”   “哼,说了你也不懂。”   眼看着卫琼叶被宋锦气得脸都红了,卫琼枝连忙按住她,道:“好了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可以睡了,她既有事,姐姐便出去看看。”   卫琼叶乖乖地点头,却在卫琼枝起身时连连问她:“姐姐,你更亲近我是不是?”   “多大的人了,”卫琼枝点了点她的额头,只道,“我们是一起长大的。”   卫琼枝又有些不放心,问道:“我不在时你们也常斗嘴闹气?”   “才没有呢,”卫琼叶马上否认道:“我一向很乖的,我们从来不吵的,只有今日姐姐来了,这会儿才闹了几句。”   卫琼枝道:“以后姐姐不在你们身边,你们赌赌气吵几句是正常的,但不能一直当了真知道吗?”   卫琼叶答应下来,又觉得卫琼枝话里的意思不大对,但还没等她想好这么问,卫琼枝已经把她按到了被子里去。   卫琼叶这才依依不舍放了手。   作者有话说:   卫琼枝:开始端水╮(╯▽╰)╭ 第96章 糊涂   ◎如果觉得他好,便认了他罢◎   宋锦抱臂站在外面, 窈窈窕窕,卫琼枝出去时便有一刻恍惚,才觉这样的场景在今夜已经是第二次, 方才卫琼叶也是差不多这样站在她房门外等她的。   见到卫琼枝终于出来, 宋锦挑着嘴角笑得浅浅的, 道:“终于舍得出来了?”   宋锦大抵是等得久了不耐烦,又一向是个骄矜的性子,卫琼枝也不说什么, 只是过去拉住她的手臂:“去你那里说话吧。”   “父亲一夜都未曾像姐姐这般忙过。”宋锦又刺了她一句,这才闭嘴。   卫琼枝根本不生气, 只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庆王的妾侍虽说不算多, 可也装满了王府半个后院,宋锦妙语连珠倒也有趣, 将她去和忙于在妻妾间周旋的庆王相比。   她想了想便也回嘴道:“可不会有不懂事的半路里截了父亲去自己那里。”   宋锦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她甩开卫琼枝拉着她的手, 道:“姐姐不愿意出来,在里头陪着她便是, 我知道你们自小是一处长大的,就连我这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亲妹妹都比不得她, 罢了是我不配了,以后我都识相些,不来讨姐姐的嫌!”   “怎么越说还越起劲了, ”卫琼枝早已摸清了宋锦的脾气, 她往常也不这样, 只是如今突然遇到变故, 这才更激进些, 便又顺顺她的毛,“她还是个小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   说罢,不等宋锦说话,便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   这块糖是卫琼枝方才从卫琼叶那里出来的时候,从卫琼叶的桌上顺过来的,正好给宋锦吃。   宋锦忽然被她塞了一块糖到嘴里,既说不了话了,嘴里的甜味也慢慢泛开来,气消了一大半。   罢了,本来也没什么事。   宋锦的房间就在对面,几步路就到了,宋锦的房间明显比卫琼叶的要清雅许多,虽然比从前在王府时的用度要简陋许多,但都按着宋锦自己喜爱的尽力去装饰了,很是赏心悦目。   茶是宋锦去请卫琼枝之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难为她大晚上还起了炉子煮了茶汤。   宋锦在罗汉床上坐下,问卫琼枝:“你喝不喝茶?”   卫琼枝也与她相对着坐了:“喝。”   宋锦把茶汤给卫琼枝倒了,自己先拿起自己面前的抿了一口,才叹气道:“姐姐回来了,我倒是好受些,只是姐姐也该知道,不回来才好。”   卫琼枝也学着她的样子喝了一口,道:“我方才都已说了,雾隐的问题不小,与其留在利县逃避,还不如回京城来,否则自己也不安生。”   宋锦听后许久都没说话,直到把自己手里那杯茶喝尽了,说道:“便宜了我罢了,否则只剩我一个人在这儿,若母亲那头消息来了,我一个人怕是受不住。”   “母亲的事,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虽心下已有些料到,庆王妃怕是已经凶多吉少,但卫琼枝自己根本不想承认,便也安慰宋锦,“或许母亲根本没事呢,她人若是在宫里没放出来,消息本就传得慢,咱们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希望吧。”宋锦垂了眸子,甚少这般收敛住身上的气焰,“姐姐,这几日我夜里总是做梦,梦见她眼里流着血看着我,你说这是不是不太好。”   卫琼枝脸色一变,指尖也跟着发软,原本端在手上的茶杯往外一倾,洒出去几滴茶水,在月白色的裙摆上溅出痕迹。   她放下茶杯,也没有忙着去擦拭脏污了的裙摆,只是呆呆地坐着,片刻后方说道:“我也梦见了。”   母女连心,她一个人梦到或许不算什么,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宋锦梦到了一模一样的场景,卫琼枝不敢再想下去。   她与庆王妃的母女缘分不算深,中途隔开了这许多年,她也早就把亲生父母忘记了,只把卫家父母认作亲爹亲娘,但相认之后,庆王妃对她的好却不掺着一点假,就像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一般,对她和宋锦凡事都是一碗水端平的。   若是庆王妃真的遭遇了不测,难道她和庆王妃母女之间就只得这几年的天伦之乐吗?   耳边传来宋锦低低的抽泣声,卫琼枝心下茫茫然,却没有跟着她一起哭。   她不相信庆王妃已经出事了。   卫琼枝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茶渍渐渐干涸,宋锦的哭声也慢慢小下去,才说道:“我们先别自己吓自己,母亲并没有得罪过陛下或是蒋端玉,就算要罚也是一同罚的,可眼下父亲他们都只是被关了起来,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没道理独独是母亲出了事,不可能单把她挑出来。再说,真的把她……又有什么用呢,她本来就已经是阶下囚了。”   宋锦哽咽着用帕子擦去自己的泪水,可泪水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最后只红肿着一双眼睛看着卫琼枝道:“姐姐,有时我真佩服你,在你眼中,仿佛所有事都过得去。”   卫琼枝默了片刻后道:“不到那一刻,我不会承认母亲真的出事了,况且过得去过不去又能如何呢?”   “可是我却……我竟只知道哭,枉费了爹娘平日里对我的教养。”宋锦再度泣不成声。   看出宋锦的心中已经崩溃,卫琼枝没有再说话,其实她也没有气力再说话,便静静地等着宋锦哭完。   不知过了多久,宋锦终于苦累了,哭声渐消,只剩下窗外秋虫鸣叫。   “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宋锦嗡着声音问道。   卫琼枝也已经平静下来,她眨了眨有些酸涩的眼睛,哑声道:“只能先暂时去探听探听消息,好在我们已经回来了,一切都方便些。”   除去庆王妃的事,还有雾隐和宣国,以及在暗中的蒋端玉,这一路定是艰险重重。   “真的能探听得到吗?”宋锦巴巴地看着卫琼枝。   卫琼枝点点头:“我与裴衍舟说一说,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闻言,宋锦怔怔的,也不敢再继续追问些什么。   卫琼枝给她和自己又重新斟了一杯茶,道:“将就喝吧,我没你的手艺好。”   宋锦拿过杯子,在手上慢慢地转了几圈,一时并不喝,最后低声叹了一口气。   “姐姐,往后如何再也说不准,如果觉得他好,便认了他罢。”宋锦说话间,已然又慢慢恢复到了从前那个矜贵的模样。   卫琼枝装作若无其事,只淡淡道;“以后再说。”   “还要以后?”宋锦的嘴角勾起一丝浅笑,似苦又似嘲,“姐姐未免也太糊涂。”   卫琼枝道:“我的事,只有我自己清楚。”   宋锦便也不说话了,她本就不是个能过耐心劝人的性子,只是看着卫琼枝的样子心里发愁些罢了,一时又想起庆王妃来,不觉更加心酸难忍,从今往后姐妹俩又该怎么办。   但宋锦也不愿让姐姐看出自己的软弱,卫琼枝一滴泪都没落下,还反过来安慰她,她们是同父同母的姐妹,她还总觉自己比卫琼枝更强一些,如今遇着事了,才更要拿出王府嫡女的气度来,怎么能够落于人后。   “姐姐今夜是歇在我这里,还是回去呢?”宋锦抬眼看卫琼枝,虽然她不希望自己软弱,但此时此刻,她还是想卫琼枝能留下来陪陪自己,只是不便于直接说出来。   这个世上,除去宋庭元,没有人能比她们二人血脉更近。   卫琼枝一开始想脱口而出回去,若与卫琼叶一块儿睡倒还自在些,但宋锦却和卫琼叶是不同的,卫琼枝心里很是清楚,虽则从前在王府时,偶尔姐妹两个也在一处过夜,但也很少挤在一张床上,都是隔开了睡,两个人之间总是像隔着层什么似的。   但她忽然却住口,看了宋锦一眼,她此时问自己这个,是不是想她留下?   “那……”卫琼枝顿了顿,试探着说道,“眼下已经很晚了,我也懒得走了,要不就歇在你这里?”   其实也才几步路,哪里就懒得走了。   宋锦马上点点头。   一时二人上了床,姐妹两个头朝一处挨着睡了,很快便传来了宋锦浅浅的呼吸声,看来已经睡熟了,卫琼枝稍稍往她那边侧过头去看看,悄声叹了一口气。   却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起来,小丫鬟已经把饭食都整治好了,卫琼叶起得早,也与她一起烧水烧饭的,见卫琼枝果然从宋锦房里出来,撅了噘嘴便扭过身子忙去了。   卫琼枝刚要上前去哄上几句,便见裴衍舟也从正房里面出来,他见了卫琼枝,还没等走上前来,便已经问道:“你昨夜去了哪里?”   卫琼枝老老实实回答道:“我睡在锦儿这里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里就这么大,眼下又不能随便出门去,还是夜里,她大晚上又能去哪儿,肯定不是在卫琼叶那里就是在宋锦那里,两个都是她的妹妹,她在她们那里歇一歇也是正常的事,裴衍舟随便想想就能知道了,还非要问出来,真是好没意思。   果然裴衍舟蹙了蹙眉,接下来一句便是:“以后夜不归宿,提前告知我一声,免得我担心。” 第97章 尸体   ◎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卫琼枝忽然开始后悔, 昨夜在卫琼叶和宋锦的撺掇之下,真的让裴衍舟来正房里睡了。   其实他睡哪里就不行了?这些屋子都是齐齐整整的,只需稍稍收拾一下, 哪就到了睡其他屋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地步了?   也怪她一时心软。   但人已经搬进来了, 总不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马上就赶出去, 回头卫琼叶和宋锦只怕又是一样的说辞,其他屋子在她们嘴里照样是不能住人的。   卫琼枝嘴上却不留情面,面上是带着笑的, 可是话却厉害:“我不过是走开一两步,难不成事事都要和你禀报?我又不是你家的丫鬟, 便是丫鬟有事夜里要家去,你们府上主子多半也是开恩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 ”裴衍舟抿了抿薄唇,很是有几分无奈, “你若夜里不回来, 我怕虎儿醒了找不到你。”   卫琼枝马上道:“他夜里不找人, 找人也不找我,因为自出生时起便不是我带的。”   这时宋锦也出来了, 扶了一把簪子,饶有兴致地在一旁看着, 却不过来打扰,只不咸不淡地插了一句:“这是真的,母亲找了许多乳母, 可就是不让姐姐沾手, 免得有些事……被府上不懂事的人传出去。”   裴衍舟只好继续解释道:“你不在, 我可以进去陪他。”   卫琼枝这才点点头:“那以后遇到这样的情况, 你自己进去便是。”   裴衍舟终于不说话了, 好在此时卫琼叶已经过来喊他们过去用饭,化解了裴衍舟些许窘迫。   一时用完饭,裴衍舟便对卫琼枝道:“你们留在家里不要走动,我今日须得出去。”   京中他的人脉和眼线已经知道裴衍舟要回来,有些事又实在不能再拖延,裴衍舟必须尽快与他们有所联络。   卫琼枝想了片刻,还是道:“我母亲的事,你若有空闲能帮忙去打听打听吗?”   “你放心,”裴衍舟只怕她不提要求,闻言立刻答应,“既然已经回来了,总能问出些什么,我今日便去问。”   卫琼枝一颗心稍稍落下,冲着宋锦微微点了点头,然后便看着裴衍舟出门了。   得了裴衍舟的准话,接下来便是更折磨人的等待,虽有宋锦一起等着,但卫琼枝一日间也是坐立难安,同样的宋锦也是这般不差,又要担心什么不好的事,又要担心没消息。   一直又到了入夜,裴衍舟才回来,厨房里还有给他留着的热菜热饭,还没等卫琼枝指使小丫鬟去拿出来,裴衍舟便灌了一口茶水道:“你母亲有信儿了。”   卫琼枝眼中一亮,那边宋锦已经走了过来:“她怎么样了?”   “今日多番辗转,我才得知我祖母如今身在何处,”到了眼下,裴衍舟也不得不向卫琼枝说出老夫人早已经被放出来的实情,“她与庆王妃同在宫中,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那日被禁于宫中的不止庆王妃和老夫人,但其他或是已经跟随家族一同获罪,或是不可信任,却难免将裴衍舟他们告发出去,也只有找到老夫人,竟才是最稳妥的办法,老夫人一定不会告发裴衍舟。   可宋锦还好,卫琼枝已然有所察觉,脸色慢慢沉了下来,老夫人已经被放了出来,那只能更加说明庆王妃的处境实在不妙。   她不想再等,连忙对裴衍舟说道:“趁着夜深,我今日便和你去找老夫人。”   “我也是这么想的,宜早不宜迟,而且我也要去看看祖母,”裴衍舟道,“你真要跟我一起去?”   卫琼枝重重地点了点头:“要。”   宋锦踌躇了一阵,道:“如果我也跟着去,世子带着我和姐姐倒是麻烦,也太过引人注目,况且我与宜阳姐姐并不是很熟,便还是在家中等着你们吧。”   卫琼枝只怕宋锦犯了倔要和他们一起去,不是她不带,而是实在不方便,听宋锦自己已经这般说,便也安下了心,只嘱咐她们在家中关好了门,等他们回来。   裴衍舟带着卫琼枝,轻而易举地便绕开了夜里巡逻的士兵,去了京城西边的一处宅子,离得卫琼叶这里并不是很远。   入了巷中,却比卫琼叶那里要更窄一些,并排依次列了好几户人家,从外头看起来几乎与卫琼枝在利县的老家有异曲同工之妙。   卫琼枝心下微叹,宜阳郡主当日是何等尊贵,享尽了荣华富贵一辈子,到了老却一朝落魄,竟要栖身于陋巷之中。   不过比起王府和侯府的其他人,还有生死未卜的庆王妃,老夫人却已是幸运无比,真正算得上有福之人。   大抵是裴衍舟早让手下来知会过,他一敲门,才一下门便从里面打开了。   卫琼枝认得开门的人,是三夫人孙氏。   孙氏早就守寡了,孩子也没长大,侯府的事自然牵连不到她,关了几日审完也就放了她和她的孩子,但财物却是全抄了进去,只能暂时被娘家接济到这里落脚。   后来老夫人也被放出来,她出宫后本也是要跟着侯府众人一起关着去的,但老夫人年纪实在不小了,又是郡主之身,只因夫家所累,娘家也并没有被牵连,暂时仍是宗室女,多方周旋之后,她才被放了出来,又被孙氏接了过来,一同居住。   老夫人早在等着裴衍舟,裴衍舟一进门她便上前几步,看着裴衍舟却长叹一声,泪水也随之滑过她苍老的面容。   她已比几月前所见要老得多了,身子佝偻了起来,皱纹更深,使得皮肤已如树皮一般,不像以前那样容光焕发,穿着打扮亦如同寻常妇人。   她一把握住裴衍舟的手,却不敢哭出声,怕人察觉,把他一路牵到了屋子里面,卫琼枝也紧随其后。   “你这个傻孩子,为什么还要回来?”老夫人一时老泪纵横,“你都跑出去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面对老夫人关切又痛心的诘问,裴衍舟无法回答。   若是回答他可能要去做的事,也不过是让老夫人更加担心罢了。   老夫人压低声音哭了几声,孙氏便过来劝解道:“老夫人莫要再伤心了,世子能平平安安站在这里,您就该高兴才是。”   裴衍舟这才道:“祖母,是孙儿让您担心了。”   老夫人摆摆手,先擦了眼泪,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你是我养大的,我能看不明白?罢了,罢了,侯府已经完了,我也拦不住你,只盼……老天爷可怜我,让我这把老骨头早早死了,不必见着你出事……”   “祖母何出此言,不到这个地步,”裴衍舟动手给老夫人倒了热茶,“我今日来也是想看看祖母好不好,知道祖母和三婶在一起,也就放心了。”   孙氏也在一旁道:“我们一切都好,有我照顾着,世子放心便是。”   孙氏是老夫人最喜爱的儿媳,从前是被老夫人一路宠过来的,自是有恩情,更何况孙氏为人也良善,如今落魄倒也万万不会忘了老夫人。   老夫人稍稍平复下来,这才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裴衍舟身后的卫琼枝,问:“说吧,带她来什么事?”   裴衍舟回头按住卫琼枝的手腕,把她拉到老夫人面前,说道:“确实有事。”   卫琼枝却打断裴衍舟,自己接了上去:“老夫人,我过来是想问一问您,可否知道我母亲庆王妃的消息?”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时却没有说话。   周围几人都不敢发出声音,只得静静等着,孙氏悄悄看了看裴衍舟,怕老夫人不肯说,想让他再出言提上几句。   结果还未等裴衍舟开口,老夫人已道:“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   卫琼枝更走近一步,此刻竟发现老夫人搁在案几上的手正轻轻颤抖着,她心下大惧,可也只能先强行压下来,又道:“还请老夫人告知于我。”   “我年纪大了,若是记得不清楚,你姑且听着,有地方说错了可别怪我。”老夫人的目光混沌沌的,从卫琼枝的脸上投向别处,似是在慢慢回忆着某件事,“那是我们被禁宫中的第二日夜里,或许是第三夜,我记得不大真切,我与你母亲是同住在一个宫殿里的,只是她以王妃之尊住在主殿,我们住在偏殿,所以也不算住在一处。”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听老夫人说着。   “当时入了夜,我早早便歇下了,但年纪大觉少,又是被囚禁在宫里,所以并不能安然入睡,也忘了是躺了多少工夫,夜大抵也没也很深,我便听见外头隐隐有什么动静,像是有人在争吵,我一开始不打算管这闲事,但后来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些旁的动静,我心下不安,便差了身边服侍的宫女出去看看,未几宫女便匆匆进来,说是出去之后远远看了一眼,争吵声应该是主殿里发出来的。”   “我当下便觉得有些奇怪,主殿住着的人是庆王妃,她怎么可能在此时与人起了争执,倘或是有底下的宫人做事不稳妥惹她动怒了,她应也不会如此不依不饶,正是自身难保之时说几句也就算了,更何况宫人也并不是与她吵起来。我便让宫女扶着我下了床,走到窗边去悄悄看着,那扇窗正对着外面,我怕惹火上身,只敢开了个小缝又熄了烛火躲在后头看,很快便看见有人从正殿里出来,那人戴着厚厚的兜帽,把自己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到底是什么人,甚至辨不出男女。”   老夫人说到这里停顿片刻,再度把目光转向卫琼枝,继续说道:“在他走后,好半晌我见正殿里面没了响动,刚想让人过去看看庆王妃怎么样了,不想这时从外面匆匆又来了几个小太监,还是进了主殿,很快,他们便抬了一样东西出来。”   不知不觉,卫琼枝的一双手已经死死攥在一起,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飘忽忽的,问道:“是什么东西?”   “是……一具尸体。” 第98章 遗憾   ◎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闻言, 卫琼枝脸色煞白,朝后踉跄两步,裴衍舟连忙上去扶住她, 她推了一推, 却发现自己浑身并没有力气, 最后只能被裴衍舟扶着在一旁坐下,几乎是软倒在圈椅中,只面前用手臂支撑着身子。   “老夫人可看真切了, 真是……我母亲?”卫琼枝说话时上牙与下牙时不时磕在一起,短短一句话说完, 嘴里已经弥漫出鲜血的味道。   老夫人道:“尸首上随意蒙着白布,又是夜里看不清楚, 但我看见尸首的手腕子滑落出来,上面戴了一对镶了明珠的花丝龙凤金镯, 是你母亲的。”   卫琼枝上半身晃了晃, 手指死死掐住圈椅扶手, 指尖都已发白,几乎要潜入木料中。   “到了第二日, 主殿里便再没了庆王妃的踪影。”老夫人说完,闭了闭眼睛。   卫琼枝张了张嘴, 本想向老夫人道一声谢,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都已经发不出来了,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 仿佛是一团火, 灼得她五脏六腑难受, 咽也咽不下去, 吐也吐不出来。   她干咳了起来。   孙氏连忙端了茶水过来, 半喂了卫琼枝喝下去,又握住卫琼枝的手,想了想才轻声劝说道:“郡主,不要太伤心了。”   可眼下无论说什么话,都已无法令卫琼枝立刻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之中抽离出来。   虽然早已有所预料,但裴衍舟的心里还是久久未能平静,许久之后他才压下震惊,对老夫人道:“宫有宫规,死了一个王妃不是小事,怎么没人管,甚至连消息都没传出来,皇后娘娘呢?”   老夫人摇了摇头,道:“皇后如今已被蒋端玉软禁宫中,可即便是那时,也不是她能管得了的了。”   裴衍舟默默地看向卫琼枝,没有再说话。   卫琼枝一双眼睛涩得厉害,却始终都没有眼泪掉落下来,她喝了孙氏喂给她的茶水,倒好受了一些,哑着嗓子又问道:“那我母亲的尸首……”   “唉,”老夫人一声重叹打断卫琼枝的话,“你就不要再问了。”   除了那日同在一所宫苑中的人有所察觉,大多数人甚至不知道庆王妃去了哪里,关于她的死讯可以说是被瞒得死死的,又或者如一阵风吹过一般无痕无迹。   所以庆王妃的遗体,自然不会得到妥善处理,在宫里杀人不是件易事,但要处理一具尸首,方法却有很多,老夫人深知这一点,虽然残忍,但也只能提点卫琼枝一二。   她道:“别人知不知道我不管,此事我并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只等着有一日你或许会来问,果然,你这不就来了。你作为庆王妃的女儿,心有不甘也是常理,但终究是……无法再计较。”   卫琼枝没有说话。   裴衍舟见状便道:“夜深了,我们先回去了,改日我再来看望祖母。”   “慢着,”老夫人却示意他们坐下,深深地看着裴衍舟和卫琼枝,“若早知道了庆王妃的事,你们还要回来吗?这段时日京城落难的人家不少,大家又能怎么办?便是连庆王自己,也身处牢狱之中。”   老夫人起身走到卫琼枝的身边,从自己投诉拔下一根通体翠绿的翡翠簪子插到卫琼枝的发髻上。   “家都没了,只剩这根簪子是我的陪嫁,时常使用倒没被他们抄去,我另外还有一些傍身的钱,一份我和老三媳妇拿着,一份你们拿去,明日便走,永远不要再回来。”   裴衍舟蹙了蹙眉,一时没有答应老夫人,再看看卫琼枝,只见她低着头垂着眸,仿佛没有听见老夫人说话一般。   “衍儿,答应我。”老夫人再次提醒道。   裴衍舟不可能答应老夫人的请求,但面对老夫人,他也不得不先匆忙点了点头,但是到底把那份钱给推了。   老夫人年纪已经大了,又何苦再让她为子孙们忧心,今日过后就当他已经远走高飞了也好。   裴衍舟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他搀起卫琼枝,道:“祖母,我们走了。”   老夫人点点头,忽然有一行清泪从她眼里落下,她看着卫琼枝喃喃道:“从前的事是我错了,不管你信不信,今日我是真心的。从今往后,你们要互相扶持,好好过下去。”   一路到了外面,裴衍舟怕卫琼枝还走不了路,便问:“能走吗?”   卫琼枝其实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只是方才不知该怎么回答老夫人,便干脆一直不说话。   “走吧。”   回去的路比回来时要走得快些,一会儿工夫便到了,等进了院子,还没进屋,卫琼枝便拿下头上的簪子,塞到裴衍舟手上。   “还给你。”她说。   裴衍舟没有接,反而拿住她的手:“祖母给你的,你就拿着。”   “我拿了也没用。”   “拿着。”   两人一时僵持住,最后还是卫琼枝觉得没意思,先退了一步:“以后你想还回去了,便问我来拿。”   “不会。”裴衍舟斩钉截铁道。   卫琼枝根本不需要老夫人的认可,这一点裴衍舟很明白,但他私心里就是想着,卫琼枝肯收下簪子,那便是她愿意了一半了。   趁着宋锦还没出来,裴衍舟又把卫琼枝拉过一旁道:“人死不能复生,保重自己才能给你娘报仇。”   “我知道,”卫琼枝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我和母亲的缘分果真这么浅。”   那时才刚回到庆王府,她总以为和父母还有很多相处的时间,没想到竟也才短短两年。   若早知道,便应该更加珍惜才是。   遗憾多过痛苦。   “这里没人,你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卫琼枝闻言忽然哽住,“我娘,卫家的娘死时,我也很难过,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我也过来了,可是她们……为什么都要离开我呢?”   裴衍舟伸出手,只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生死非人力所能决定,如果让她们自己选,她们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   “真的。”   卫琼枝咬住唇,发出受伤的小兽一般的声音,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   她明明一开始不想哭的,可是怎么就忍不住了呢?   都怪裴衍舟。   卫琼枝平复得也很快,还在裴衍舟犹豫着此时应不应该趁机抱住她时,她就已经擦擦眼泪停了下来。   裴衍舟只好问道:“好了?”   “好了,”卫琼枝道,“锦儿还在等着我,我不能自己就先这样。”   裴衍舟把卫琼枝送到宋锦的屋子门口,卫琼枝对他道:“你先回房吧,今夜我也有可能不回来了。”   裴衍舟答应之后便看着她进去,很快传来姐妹俩个絮絮说话的声音,不一时宋锦哭了起来,裴衍舟不放心便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发现卫琼枝果然没有再哭,而是一直轻声安慰着宋锦。   裴衍舟叹了一口气,转身回了房去,只见虎儿已经睡熟,他枯坐片刻,便也歇下,辗转反侧许久才勉强入睡。   ***   宋锦整整哭了一夜,卫琼枝便陪了她一夜,到了后来宋锦的嗓子哭哑了,卫琼枝的嗓子也劝她劝哑了。   眼见着早晨到了,卫琼枝便对宋锦道:“锦儿,出去用点饭好不好?”   宋锦趴在一只大引枕上,听到这话闭了眼睛,泪水又掉下来,眼睛肿得和烂桃子似的,摇头道:“我不吃。”   “饭还是要吃的,”卫琼枝生怕宋锦没进过什么事,就因此消沉下去,“我和琼叶之前死了娘,我们也很难受,可饭还是得吃,若是不吃便撑不住了,一旦自己有什么事,谁能来帮你呢?”   宋锦仍是闭着眼睛:“姐姐就当我不如你们罢,娘没了,本来也没人再来疼我了。”   卫琼枝没有办法,宋锦这副模样只能靠她自己想通了,便起身出去,才刚出门被日头一晒,便觉得头晕乎乎的,大抵是因为一夜没睡,又实在伤心,她扶着门框站了片刻,稍稍缓了缓,才走到堂屋里去。   腿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和踩在烂泥里似的,卫琼叶已经带着小丫鬟在摆饭,见到卫琼枝过来连忙上前去扶住了她,低声问道:“姐姐你还好吗?”   “没事,”卫琼枝此时也没力气帮着卫琼叶搭把手了,只好先坐下来,“我略坐坐,吃点东西便好了。”   卫琼叶虽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昨夜已经听到了动静,心里也猜到了几分,便道:“我早起做了姐姐爱吃的东西,都是清爽好克化的,姐姐赶紧吃一点。”   说着便盛了一碗咸菜笋丝平菇粥给卫琼枝,一看便是一早起来就赶紧做了的。   卫琼枝勉强喝下一碗,味道倒很好,可是她没什么心思,吃在嘴里再好的滋味也没用,喝了粥之后便再也吃不下什么东西了,便捡了几样吃食打算给宋锦送进去。   卫琼叶在一旁帮着她,少不得又轻声念叨两句宋锦不懂事,卫琼枝暂时也没力气阻止她,只好由着她去了,等日后再教也是一样的。   这时裴衍舟抱着虎儿进来了,虎儿一见到卫琼枝便伸出双手要扑到她的身上来,卫琼枝手上有活,便没去接,不过虎儿的手也早就被裴衍舟捆住,立刻扭动得像一条肉虫。   卫琼叶见状便放下手上的活,帮着卫琼枝把虎儿抱了,虎儿这才觉得舒服些,停止了扭动。   裴衍舟看见卫琼枝在往一只小食盒里放东西,便问:“这是在干什么?”   卫琼叶抢着回答:“姐姐伺候她妹妹用饭,不是我。”   裴衍舟听在耳中却并不言语,他知道昨夜卫琼枝已经陪了宋锦一夜,说话声和哭泣声昨夜便没停下过。   ?   “我去送吧,”他想了想道,“你再吃一会儿。”   卫琼枝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去了之后只把食盒一放,我怕锦儿不肯吃。”   “她饿了自然会吃的。”裴衍舟道。   卫琼枝没有力气再和裴衍舟说什么,只是盖上食盒的盖子,自己提着便往外面走,裴衍舟正要走上前去把食盒接过来,便看见前面卫琼枝身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第99章 受用   ◎只轻轻一碰,周身便一阵战栗◎   大约也只过了一炷香的工夫, 卫琼枝很快便醒了过来。   裴衍舟已经打算去请大夫,被卫琼枝连忙拦住:“我们本来就是偷偷躲在这里,再把人叫进来难免被人发现, 我又没生病, 只不是一夜没睡有点累了, 休息一会儿便好了。”   裴衍舟刚要说话,卫琼叶已经抢着说道:“大夫我让丫鬟去请,姐姐把脸藏在帐中, 谁能看出来呢?况且也没多少人认得姐姐的脸。”   卫琼枝道:“我真的没事。”   “算了,随她去吧, ”裴衍舟出言道,不过还是皱了皱眉, “已经熬了一夜,还是再睡一会儿。”   卫琼枝点点头同意了, 刚刚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看来人要是伤心得恨了再加上身体又累了, 确实会受不了,此时再让她起来她也起不来。   她感觉自己手心热热的, 怕是身上也发了烧。   论起来当时卫家父母是一起死的,她还要比眼下更无助许多, 拉扯着年幼的妹妹身边没一个亲人,但那时也撑过来了,究其根本还是庆王妃是被人杀死的, 与卫家父母的意外不同, 她眼下心里还憋着一口怨气, 若不是方才晕厥过去她自己都没察觉, 更何况连这个凶手是谁都不知道, 怎不更加愤恨。   卫琼叶到底是对宋锦有些不满的,在旁边闷闷地站了一阵,见裴衍舟还在,便道:“我去给姐姐熬点补汤喝。”   卫琼叶走后,裴衍舟又往卫琼枝的床边走了几步,看着卫琼枝一张小脸惨白,自昨夜听到庆王妃身死的消息起便没恢复过来。   裴衍舟终究只是道:“宋锦已经肯吃饭了,你不必担心她。”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发着烧总归还是有些烧心,便把被子往下拉了一点,道:“母亲的事,父亲都还不知道。”   “这事也不用你操心,”裴衍舟道,“我会想办法往你父亲那里传消息。”   卫琼枝听后有些怔怔的,许久后又摇头:“算了,若是叫人发现就不值当了,而且父亲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锦儿这么难以接受,父亲又能好到哪里去。”   “那你呢?你就比他们好过吗?”裴衍舟忽然忍不住问道。   昨夜他让她哭,她确实是哭了,可也只不过是哭了那么片刻工夫,仿佛蜻蜓点水一般,点到即止,若换了个不知道的在跟前,甚至不禁要怀疑她根本就不伤心,掉了几滴泪也就是装装样子,尽一尽作为儿女的情义。   可裴衍舟知道她,她根本就不是不难受,她只是装在心里,还要装作已经好了一般,还去安慰宋锦。   其实她根本就不比宋锦舒服。   谁能接受得了自己的母亲被人杀了,凶手身份还未明。   “我……”卫琼枝下意识就想说自己还好,结果话没说完,便被裴衍舟一手往下按去。   卫琼枝才挣扎了两下,引枕便被裴衍舟抽出去扔到了一边,她动过之后更觉气虚,一下子身上便出了冷汗。   裴衍舟看在眼里,往她额头上一摸,道:“还不睡觉。”   卫琼枝爬也爬不起来,也知道自己是病了,咳了两声便也只好闭上眼睛。   她听见裴衍舟出去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房间里又有人进来,她以为是琼叶,正睁了眼睛去看,却发现还是裴衍舟。   双方的眸子对上,裴衍舟先道:“你还是没睡。”   “我只想看看是谁。”卫琼枝忍不住为自己分辩了一句。   裴衍舟已经端了一盆冷冷的井水到了卫琼枝床前,然后绞干了水里的帕子,直接往卫琼枝的额头上敷上去了。   冰冰凉凉的,卫琼枝方才不觉得有多难受,但帕子敷上来了之后,才知道有多舒服。   好像自己是棵快被烤干的秧苗,忽然就天降甘霖,终于有了水来润泽。   卫琼枝安安心心地再度闭上了眼睛。   裴衍舟给她换了三遍帕子,见卫琼枝已经睡过去了,这才轻手轻脚地出门去,交代了卫琼叶几句之后,自己便又偷偷出去了。   这回他不像昨日那样出去很长时间,而是一会儿工夫之后便回来了。   卫琼枝睡到晌午时才醒来,时间算不得很长,但她醒来之后已经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也不像刚刚那么烧得慌了。   卫琼叶在她身边坐着做女工,见她醒来,连忙倒了茶水给她喝。   “裴衍舟呢?”卫琼枝喝了茶之后便问,她记得她入睡之前,裴衍舟还在这里的。   卫琼叶道:“他在,我帮姐姐去叫他。”   “不用了,”卫琼枝赶紧把她拉住,“我只是随口问问。”   卫琼叶又端过一旁的药,慢慢喂给卫琼枝喝,卫琼枝好奇:“哪来的药?大夫来过了?”   “才不是,是世子悄悄出去抓来的,说是退烧的,但毕竟没请大夫来看过,先吃着看看有没有效。”卫琼叶道。   卫琼枝喝了药,卫琼叶又去外面帮她拿饭,卫琼枝拦住她:“我已经好了,自己可以去吃。”   卫琼枝道:“给你准备也是一份,给宋锦也是一份,反正都要准备的,姐姐就让我给姐姐受用几日。”   说完便走了,语气倒不见抱怨。   再等人进来,不见了卫琼叶,已经换成了裴衍舟。   想起方才卫琼叶说的“受用”,卫琼枝竟不由笑了笑。   裴衍舟看在眼里只觉奇怪,不免问道:“怎么笑了?”   若不是他了解卫琼枝,还真要怕她是受到刺激太过得了疯症。   “没什么,我饿了。”   裴衍舟把饭菜摆到她面前,又扶起她,上手便觉得卫琼枝的身子骨已经不像刚刚那么沉,看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也有力气了,隔着薄薄的寝衣,亦能感觉到她身上的热已经有些消退。   午饭是一碗鱼汤,汤炖得白白的,一碟炒豆角,两块夹饼,加了蜂蜜烙得松松软软,入口即化。   卫琼枝正好不想吃米饭,这些菜见了倒都还喜欢,尝了一口鱼汤更是鲜美,便吃了起来。   她边吃还不忘边问道:“锦儿那里呢?”   裴衍舟无奈,也只好一五一十答道:“和你一样的菜。”   卫琼枝这才继续安安心心吃饭,吃完了之后已是出了一身的薄汗,脸也有了血色。   卫琼枝也不知是药的原因还是用过饭的原因,便对裴衍舟道:“你让琼叶烧点水送来。”   裴衍舟正在把她吃过的收拾好,闻言点了点头,很快便拿着东西离开了。   他走之后,卫琼枝便挪着坐到床沿上消食,不一会儿裴衍舟又进来了。   他手上又端着热水,卫琼枝便问:“怎么不是琼叶?”   她只是想擦擦身子,干净了便再睡一觉,这病也就好了。   “她有事。”裴衍舟简短地回答道。   卫琼枝不信,往外唤了两声没见卫琼叶应声,便只好对裴衍舟道:“那你先出去吧,我擦洗完就要睡了。”   裴衍舟站着没动,卫琼枝刚要再催促,却听他道:“我帮你。”   卫琼枝才有了一点血色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她顾不得自己身子还虚,下床就去推搡裴衍舟。   “你走,快点出去……”   她当然推不动裴衍舟,裴衍舟根本不用和她用力,只需站着不动,慢慢地卫琼枝自己停了下来。   她抬眼看看他,最后自己转身又走回去,背着身子对着裴衍舟,一边解衣服一边嘀咕道:“我不叫你,你就不许过来。”   “好。”   然后便是哗啦啦的水声,卫琼枝绞出热水,便把巾帕往自己身上擦去,有点烫但擦在身上却熨帖,从脖颈一路往下,热气没了,再赶紧绞第二次。   裴衍舟眼风不自觉扫到,只见她晶莹细白的肌肤上因热水而微微泛着红,桃花一般,又有未来得及散去的袅袅热气,缠绕在她的胴/体周围,恍若神妃下凡。   等巾帕被那双纤细的手从前方绕到颈后时,裴衍舟上前去拿了过来:“我来。”   卫琼枝微微侧过头来看他,没有拒绝。   背上有巾帕上下慢慢擦拭着,偶尔有裴衍舟的手指不小心接触到她的身上,卫琼枝辨了出来,却不出言提醒。   身后的气息渐渐粗重起来,卫琼枝自然懂得那意味着什么。   可不是她留下裴衍舟的,是他自己非要留下,难受也怪不得她。   裴衍舟已从她身后轻轻环住她,便听她道:“不行。”   他的手没有再动,看起来是老实的,只道:“让我抱一会儿就够了。”   他说的一会儿,其实才片刻工夫,立刻便收回了手,然后继续给卫琼枝擦拭后背,终于赶在水凉下来之前擦完了。   卫琼枝依旧背对着他,把衣服穿了上去,才转过身去。   她没看到方才裴衍舟在她身后是什么样子,但此时裴衍舟已经神态自若,正要端着水出去。   “好好再睡一觉。”他对卫琼枝说道。   卫琼枝点了点头,便躺到了床上去,同样背了身子过去。   裴衍舟走了。   屋子里没了响动,这回一时半会儿,他是不会再进来了。   卫琼枝的心跳得厉害,她按了一会儿,手便慢慢伸到后背肩胛骨处,方才被他擦过的地方。   只轻轻一碰,周身便一阵战栗。 第100章 分别   ◎等我来找你◎   卫琼枝的病也算不得什么病, 只不过是没休息好再加上有些气急攻心,喝了几贴药,又躺了两三日, 也就能下地了。   她最担心的其实并不是自己, 而是宋锦, 但让卫琼枝安心的是,宋锦也很快恢复了过来。   她过来看还在修养中的卫琼枝,卫琼枝刚问了她一两句, 她便用团扇掩住唇,笑道:“我可不敢长久消沉下去, 没的把自己弄病了,姐姐有人细心服侍着, 又是抓药又是熬药的,我可没有。”   卫琼枝知道她说的是谁, 却不与她争辩, 只是自己低下了头。   反正无论怎么样, 宋锦能这么快就好起来那就够了,她被她打趣几句不算什么, 阴阳怪气的才是真正的宋锦。   有时觉得日子能够就这样一直过下去,和妹妹们相伴着吵吵闹闹的, 再养养孩子,窝在这里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有每日进出的裴衍舟在无声中提醒着这里的人,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蒋端玉几乎已经把京城所有与他相对的势力, 甚至中立的, 一一连根拔起, 除非蛰伏隐藏得很深, 否则就连明哲保身也很难做到。   不用说也知道, 裴衍舟举步维艰。   而当务之急更是要把雾隐的事先传递到皇帝面前去。   可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皇帝多年来深信蒋端玉,就算说了皇帝也未必会相信雾隐的事,到头来反而是给蒋端玉递刀子。   这些日子裴衍舟暗中多方奔走,又要小心提防,有几次回来都已经是深夜了。   卫琼枝也不多问什么,害怕反而令他心里难受,只是默默看在眼里。   这日卫琼叶与小丫鬟出去买菜,回来时对卫琼枝道:“姐姐,街上正查人呢!”   闻言,卫琼枝和宋锦皆是站起来,卫琼枝唯恐是裴衍舟暴露了行迹,忙问:“快说清楚些。”   卫琼叶道:“他们拦了大街上路过的女子查看,连我也被拦住了,我怕……他们找的就是姐姐。”   宋锦在一旁倒抽一口冷气。   卫琼枝听了之后一时却并没有吱声,她早就想过会有这么一天,江恪那边瞒得了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就这么瞒下去,他身边不会是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天长日久肯定会被人发现她根本就没有跟着他前往宣国,到那时消息怎么可能不传到蒋端玉的耳朵里来。   宋锦这时道:“也不一定,我也是从庆王府逃出来的,这么久也没人来找我,那么也未必就是姐姐……”   说了一半,她自己都说不下去了,重重叹了一口气。   蒋端玉分明就是要找到卫琼枝,当初卫琼枝如果跟着江恪去了宣国,才是避免被他抓起来的最好的一条路,   “他们眼下只在大街上,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不会来搜查民宅,姐姐应该还可以再躲几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卫琼叶也安慰道。   卫琼枝却立刻摇了摇头,道:“不会很久,蒋端玉应该很快便能想起来我可能还有个妹妹在京城,若是这样我或许会来找你,你这里并不难找到,他们很快就会找过来。”   一旦到了那时,卫琼叶倒是没什么事,但是宋锦和裴衍舟很有可能被她连累。   但眼下也没办法再走到外面去,如此心惊胆战了一日,夜里裴衍舟回来,卫琼枝关上房门,把白日里卫琼叶在街上遇到的事告诉了他。   裴衍舟立刻道:“这里不能再待下去,我们立刻就走。”   卫琼叶这里简直是设个明晃晃的靶子让蒋端玉找过来。   卫琼枝沉默半晌,就在裴衍舟要再度催促她离开的时候,她却道:“我不走,我想去找蒋端玉。”   长久的死寂过后,裴衍舟道:“不行。”   “可以,”卫琼枝深吸一口气,马上接着裴衍舟否定的话后头说下去,“我若是留在这里是肯定不成的,会连累你们,若是去了其他地方躲避,蒋端玉也定是找不到我不罢休,一旦他派人去了利县,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我和你已经到过那里,然后又回来了,他还是会继续找我,反而还暴露了你,所以我要在他派人去利县之前主动找到他,让他以为我没有和你在一起,而是和江恪分别后直接回了京城。”   “没有到这种地步,不必如此。”裴衍舟的眉紧紧蹙起。   卫琼枝掩在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发白,她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也想向蒋端玉去问清楚我母亲的死因还有凶手,他不可能不知道。”   裴衍舟心里重重一跳,然后心便直直往下沉,但他还是极力劝说道:“卫琼枝,你说的这些都有其他办法来解决,包括你母亲的事,宫里那么多双人眼,日后未必查探不出来,你根本不用搭上自己。”   “这些事情分开来一件一件的,分别自然是有解决的办法,但若是都积在了一起,我想我去见蒋端玉,才是最稳妥的法子。”卫琼枝淡淡道。   她要向蒋端玉问明白庆王妃的事,也要尽自己的可能护住宋锦和裴衍舟以及虎儿,让他们能够不被蒋端玉发现。   裴衍舟的薄唇死死抿紧,就在卫琼枝以为他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却听他道:“你以为你主动去见蒋端玉,他就会放过你?”   “不会。”   “他会把你关起来,然后□□你。”   “我知道。”   裴衍舟气息一滞,忽然愤愤问道:“所以就算你知道,还是要去找他?”   “对。”卫琼枝重重点了点头。   落到蒋端玉手上,她会是什么下场,卫琼枝早就想过了。   “我不会让你去。”   闻言,卫琼枝便笑了起来:“不让我去,所以你要我拖着你们一起去死吗?蒋端玉很快就会找到我,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不会有。”   “我不管,我不会让你去找那个畜生。”裴衍舟重复道。   “那雾隐呢?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永的百姓被宣国还有蒋端玉坑害?”卫琼枝丝毫不甘示弱,声声诘问道,“还有侯府那些人,甚至庆王府还有其他被构陷的人,你在外面他们就还有救,如果你也死了,大永就真的完全落到了蒋端玉手里,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吗?裴衍舟,你什么时候那么不计后果了?”   裴衍舟根本没有回答卫琼枝,他深深地看了卫琼枝一眼,双目不知什么时候布满了血丝,然后转身摔门而去。   夜已渐渐深了起来,卫琼枝却丝毫没有睡意,她忽然开始惧怕明日,甚至下一刻的到来。   在房中不知不觉枯坐许久,卫琼枝便出门到了外面。   裴衍舟果然就在房门外的檐下站着,靠着廊柱双手抱臂,听见开门的声音立刻抬头看向卫琼枝。   卫琼枝走到他身边,问:“想明白了吗?”   裴衍舟还是不说话。   “我不想和你吵,”卫琼枝顿了顿,继续慢慢说下去,“我们都有各自要做的事,此时分开才是对大家来说都好的选择。”   这几日她在这里,也不是没有感觉出自己对裴衍舟的耽误,裴衍舟还要分了心注意他们的安危,每日又要来去,其实也不合常理。   “真的非要去找蒋端玉不可吗?”裴衍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   卫琼枝道:“是,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   明知裴衍舟不会同意,她其实大可以第二日趁裴衍舟出门时便一走了之,反正裴衍舟追不到蒋端玉那里,但卫琼枝不想不告而别。   她想让裴衍舟理解她,两个人共同面对一切,光明正大地走该走的路。   裴衍舟沉默许久后道:“这几日辗转之后,我从庆王手中拿到了兵符,是当年先皇所赐,以防不测,庆王让我拿着兵符去边关调动兵马,务必赶在宣国察觉之前解决好京城这里的事,否则只怕宣国又要生变。”   一旦调动兵马,就是要清君侧,直指蒋端玉,可是这又谈何容易,更何况还要神不知鬼不觉,尽量使宣国不要察觉到边关兵马被调走,需要严密的筹谋。   裴衍舟本来回来之后便想与卫琼枝说这事,但卫琼枝却先说了她的事,使得裴衍舟心绪大乱。   “你去吧,”卫琼枝道,“正好我去找了蒋端玉,他不会大动干戈来搜查,便也不会牵连到你,否则只怕极为不便。”   “你会等我吗?”裴衍舟问。   卫琼枝没有说话。   到了蒋端玉那里,怕是由不得她自己说了算了。   她只能尽力使自己安全。   半晌后,她才道:“等你回来找我。”   “好,”裴衍舟点点头,“无论如何,我一定会来找你。”   他拿出方才就已经拿在手里的东西,塞到了卫琼枝的手中。   卫琼枝一看,只见是一个琉璃做的小葫芦瓶。   裴衍舟道:“里面是毒药,是我给你防身的,你可以给别人用,但千万不要用在自己身上。”   卫琼枝收起来,道:“好。”   不过是一个寄托和安慰罢了,蒋端玉何等奸诈阴险,他一定会提前搜出这东西,不可能让卫琼枝带在身上,裴衍舟和卫琼枝心里都很明白,但是都没有说出来。   “好好保重,等我来找你。”   “嗯。” 第101章 嫁我   ◎我的发妻,你和她很像◎   第二日一早, 卫琼枝起身时,裴衍舟已经不在了。   她早上其实早早醒了,是听见了裴衍舟起来的动静的, 但卫琼枝没有起来, 更没有和他打招呼, 昨夜已经告别过了,现在再说也是无济于事,徒增伤感。   昨夜她和裴衍舟的争吵声, 宋锦她们自然也听见了,卫琼叶偷偷看了看卫琼枝没问什么, 宋锦却问道:“这是怎么了?”   卫琼枝想了想,平静道:“他暂时不会回来了。”   “啊?”卫琼叶忍不住问, “你们吵架,你把他气跑了?”   “不是这么回事, 他有事去了其他地方, ”卫琼枝道, “一会儿用了饭,我也要走了。”   宋锦马上问:“你要去找蒋端玉?”   她们昨天听到了一些, 但是不是很清楚,再结合卫琼叶昨天回来时说的, 根本不能猜到。   “姐姐!你可不能去啊!”卫琼叶嚷嚷道。   卫琼枝道:“我和他商量好了,我们眼下要分开两条路走,我去蒋端玉那里, 他有事要离开京城。”   “为什么?”宋锦连连逼问道, “是不是为了我, 所以你才要……”   卫琼枝打断她:“不是, 我当然是由我不得不去的理由, 如果是因为你,我大可以躲到其他地方去。”   “那就是为了裴衍舟,你怕蒋端玉发现他来过京城,从而找到他的行踪。”宋锦很有几分见识与聪敏,竟是咄咄逼人道。   卫琼枝默了默,继续道:“是,但是也不全是,我确实是为了你,也为了裴衍舟,还为了虎儿,我也不能让虎儿落到蒋端玉手里。”   “我不明白,裴衍舟为什么会同意?他……他就不能保护你吗?”   “锦儿,这个世上没有谁非得保护谁的道理,人首先要靠的就是自己。”卫琼枝轻轻咬了一下下唇,说道,“你比我聪明,我也瞒不过你,还有一件事,我想问问蒋端玉,母亲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锦听到卫琼枝提起母亲,脸色便不由一白,往后踉跄两步,没有再说话了。   卫琼枝这才看看宋锦,又看看卫琼叶道:“只要我主动去找了蒋端玉,他就不会找到这里来,你们就是安全的,他也不会发现这段时间我其实和裴衍舟在一起,裴衍舟甚至还来了京城,他不会得知裴衍舟的行踪。我离开之后,你们两个人要好好的,更要多加小心,我把虎儿留在你们这里,你们要照顾好他。”   “姐姐……”卫琼叶先开了口,还没说话已经呜咽着哭了起来。   卫琼枝想了想,便先安慰卫琼叶道:“我不会有什么事,也不是没有可能想办法再逃出来。”   宋锦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多的话,卫琼枝不可能自己没有想到过,裴衍舟也不可能不知道,就算她再说出来也是没有用的。   许久后,卫琼叶的哭声小下去,宋锦才道:“姐姐,你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卫琼枝抿唇笑了笑,道:“那我就放心了。”   她担心蒋端玉立刻就会找到这里来,而离别到底也令人心酸难耐,无论是对虎儿,还是对宋锦和卫琼叶。   他们都是她最重要的家人。   卫琼叶把虎儿抱了过来,卫琼枝亲了亲他的额头,看着怀中小儿浑然不知事,竟也有几分欣慰。   不知道才好,也就省去了许多痛苦。   如果她真的回不来了,她相信她的两个妹妹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不记得她就不记得吧,只要平平安安地就好。   卫琼枝连个包袱都没有收拾,直接往蒋端玉府上而去。   说来也好笑,蒋端玉知道她从江恪那里跑了,正满京城地搜查她,昨日连卫琼叶上街也被拦住了,但今日她索性出来了,那些人却又没怎么来搭理她,反而就这么任由她一路到了蒋府门口。   蒋府的门房看见卫琼枝还问道:“你是什么人?”   卫琼枝道:“我就是宋绫。”   门房先是没反应过来,然后眼睛一下子瞪大,片刻工夫内便将她上下打量了好几圈,立刻叫人看住卫琼枝,自己转身往里面去报。   很快卫琼枝就被请了进去。   蒋端玉想来是不在府上,卫琼枝被领到一间花厅里之后,门便被关了起来,外面明显也被人看守起来。   一直到天色暗下去,外面才有了动静。   卫琼枝来时颇有几分视死如归的豪气,然而眼下,她的心头还是不免被蒙上了一层阴霾一般,才深吸了一口气,房门便被打了开来。   门外露出蒋端玉一张端正的脸。   他已不再年轻,然而若是只看他外表,也算是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年龄并非他的颓势,反而使得他看起来像历经风霜的翠柏。   但卫琼枝已经知道他内里是个怎么样的人,真正是表里不一,见了他便后退了一步。   蒋端玉立刻便察觉了出来,他未语先笑,继而才道:“果真是你。”   卫琼枝没有回答。   “为什么会自投罗网?”蒋端玉又笑着问道。   卫琼枝身上一阵一阵发寒,她强行使得自己镇定下来,冷冷道:“不是你在京城找我的吗?”   “原来你真的是在京城?”蒋端玉点点头,“我本来打算过几日去找你妹妹的。”   卫琼枝冷笑:“你这样查我,就算我躲也是躲得了今日,躲不过明日,不如死得干脆。”   “死?我怎么舍得让你死。”蒋端玉朝她走近一步。   “江恪带着你去了宣国,我没有办法,但你回了大永,我怎么可能放过你。你这几日就是躲在你妹妹那里吧?”   卫琼枝咬牙道:“没有,我不会去拖累琼叶。”   对于这个说辞,蒋端玉相信了,没有再深究下去,他只是转而又问道:“那你的儿子呢?他这些日子和你躲在哪里,现下又在何处?”   “我在京城自然另有居所,蒋大人不会以为我离了庆王府就没有一点家底吧?至于虎儿,我把他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卫琼枝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回答他,“我主动来找大人,也是希望大人能留他一条小命,他已经没了父亲,很快又要没了母亲,长大后也不会知道自己是谁,大人就放过他罢。”   蒋端玉脸上的笑意从来未曾退却过,他道:“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呢,只是……关心关心他罢了。”   卫琼枝装作迟疑片刻后,道:“还有一件事,也使得我必须来找大人不可。”   蒋端玉果然道:“若你是为你父亲求情,那就免谈。”   “不是,我不是为了我的父亲。”卫琼枝接下去道,“我母亲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消息,我心里清楚,她或许是出了意外了。”   蒋端玉这回没有说话。   卫琼枝继续说道:“无论是京城还是宫里,甚至整个大永,都在大人的掌控之下,大人如果知道,能不能告诉我,我母亲到底怎么了?”   “你母亲确实出事了,”蒋端玉道,“她死了。”   卫琼枝浑身一震,连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不让蒋端玉看出她已经得知此事才故意装出来的,还是再度亲耳听见庆王妃已死这件事的痛苦。   眼泪滑落下来,她上前一步问道:“那大人能否告诉我,我母亲她是怎么死的?”   蒋端玉笑着摇了摇头。   卫琼枝禁不住还要再求,却听蒋端玉道:“也不是不可能,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卫琼枝呆呆问道。   “嫁给我。”   卫琼枝的脑子仿佛一口钟,被重重地敲打了一下。   嫁给蒋端玉?   她怎么可能想嫁给蒋端玉!   蒋端玉道:“你嫁给我,我就把你母亲去世的真相告诉你。”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父亲还在牢狱之中,我怎么能自己……”   “让你嫁给我,只是做妾,不必如此复杂。”蒋端玉的笑纹深了起来。   他本来已经想好要让她做外室,可裴衍舟还出逃在外,把她放在外面的宅子里,蒋端玉不放心。   反正都不是做正妻,妾侍还是外室倒也无妨。   “我……”   “你同意,成亲那一日我便告诉你真相,怎么样?”   卫琼枝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她是感觉到蒋端玉对她不对劲,但没想到他竟真的存了这份心思,还拿庆王妃的事引诱她嫁给他。   “蒋大人为什么会要我做妾?我已经嫁过人,还生过孩子,并不是真正的王府郡主那样冰清玉洁,若大人想求一位贵女,我不是最好的人选,若只是想找一个伺候起居的贴心人,外面也有大把的人比我强。”   “冰清玉洁……”蒋端玉启唇喃喃了一句,“你确实肮脏,这点比不上她。”   “她?”   蒋端玉丝毫不避讳,他如今已是上位者,不必怕任何人不快。   “我的发妻,你和她很像。”   “长得像?”   蒋端玉摇头:“出身像,行事也有几分相似。”   闻言,卫琼枝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蒋端玉比她大上许多,又是早年就死了妻子,她根本没见过这位蒋夫人,更是无法得知她到底像不像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2 21:09:35~2023-10-25 20:4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9443243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诛心   ◎是我派人将你掳去◎   那边蒋端玉又继续说了起来:“她和你一样, 也是出身平凡,自小在乡野中长大,不过和你不一样的是, 她仅仅是平民之女, 而你却并非如此。”   “当时她嫁给我, 我家境贫寒,是她一直陪着我,好在我没有辜负她, 很快便有了出息,并且把她接到了京城。在京城, 她却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有些人看不起她, 但为了不让我担心,她从来不说, 只是很少再出去, 只在家中操持家务。”   蒋端玉的目光投向卫琼枝, 似乎看着另一个人:“或许再有几年,她也会慢慢适应下来, 就和你一样,你不也是这样在庆王府待下去的, 可惜她死的早,没有机会了。”   卫琼枝想后退一步,可脚就和僵住了一样动弹不了。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总是隐隐觉得蒋端玉对她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原来他是通过她, 从而窥探若是他发妻还活着会是什么样子。   想起斯人已逝, 而且还是已经逝去了许多年, 卫琼枝不由一阵害怕。   蒋端玉却偏偏不放过她,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卫琼枝不敢迎着他的目光,便转过眼睛,道:“大人对夫人真是情深义重。”   “我不想听这些客套话,”蒋端玉攫过她的下巴,强行使她对着自己,威压仿佛像压在卫琼枝身上的一块巨石,“你不为自己是个替身而感到难过或者悲愤吗?”   难过?悲愤?   在极度的不适与恐惧之下,卫琼枝莫名想笑。   由爱才会生忧患,她与蒋端玉最多不过就是陌路人,他还如此奸诈害了她全家,甚至逼迫于她,难过和悲愤又从何说起?   卫琼枝竟也不那么害怕了,她脖颈轻轻一挣,使得自己小巧玲珑的下巴从蒋端玉手中解脱出来,却又直直看向了蒋端玉。   “我根本就不喜欢大人,为什么要因为大人而感到难过悲愤?”她反问道。   蒋端玉愣了愣,继而大笑起来:“罢,罢,他们说你以前是个傻子,我看如今倒是一点都不傻,想是从前也多半是装出来的。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你不喜欢我没关系PanPan,我也不在乎你喜不喜欢,反正你很快就是我的妾了。”   “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昔日庆王何等尊贵,可一朝倾覆,他的宝贝女儿——还是嫡长女,就只能给我一个出身寒微的人做妾,不知这颜面扫地的滋味,他尝起来怎么样。”   卫琼枝冷冷地看着他,心下却一阵后怕,幸好她当机立断主动来找了蒋端玉,否则等蒋端玉找过来,以他这样的心态,一旦找到了宋锦,连宋锦都逃不过,反正用来羞辱庆王,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但卫琼枝藏好了心里的那一丝些微的怯意,冷笑道:“那大人怕是要失望了,我又并非真正王府出身,我早前已然给裴衍舟做过了妾,我父亲并不是不知道,我既可以委身于他,又怎么不可以委身于你呢,想来父亲知道了也只作寻常之事,至于天下人,百人百口,随便他们说什么去,大人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   蒋端玉既还有拿她羞辱庆王的心思,天下人的人心又不可能完全归顺于一个人,更不可能归顺于他,有人嘲笑庆王,自然也有人会说蒋端玉是趁人之危。   “你也知道你是个淫/娃荡/妇,名节在你眼中不值一文,只是不知道裴衍舟知道了后,又会如何作想。”蒋端玉道。   “我与他早已没了关系,大人何必再提他。”   “那可不一定,他知道你要嫁给我了,说不定会出现,你是王府郡主,迎你为妾之礼我定然不会随意了去。”   原来他还想引裴衍舟出来,果然是心思深沉又龌龊。   卫琼枝忍住骂蒋端玉的冲动,仍道:“那大人就拭目以待罢。”   她与裴衍舟分别,裴衍舟是知道她来了蒋端玉这里的,也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他人怕是已经在前往边关途中,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回来。此刻卫琼枝只是庆幸,她是先和裴衍舟光明正大地说过了这件事,而不是瞒着裴衍舟或是等裴衍舟离开之后再行事,否则怕是会让裴衍舟心绪大乱。   如今他们是说明白的,各自做各自的事,也各自承担自己的事。   “你老实说,这些日子到底见过裴衍舟没有?”蒋端玉仍不肯轻易放过她。   卫琼枝其实已经被他连番的问话逼得很是疲累,但仍是强撑着道:“没有,我四处躲藏还来不及,怎会让他连累我。”   闻言,蒋端玉轻轻哼了一声。   卫琼枝心念一动,竟大着胆子问道:“我这辈子怕是都逃不出大人的手掌心了,只是有些事未明,请大人让我死也要死个明白,大人恨我的父亲就罢了,为何如此恨裴衍舟,他一直在边关,甚少与京城之事相勾结。”   “你心里到底念着他,不过,你既想知道又问了出来,倒比藏着掖着要好,”蒋端玉道,“我与他其实并无多少仇怨,只是我……”   蒋端玉顿了顿,继续往下说下去:“我自幼失怙,母亲一个人带大我便分外艰难,很多时候维持生计都是问题,原本我父亲并不会死得那么早,皆因那时大永与宣国时常交战,我父亲也被征了兵,不久之后便死在了战场上,许是从知道我父亲死讯的那刻起,又或者是与母亲活得艰辛,我便极为痛恨兵戈之事。”   卫琼枝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父亲虽不是裴衍舟所杀,也并非是因他而死,但他手底下又何尝没有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他与宣国有来有去数年,为何从不想想其他办法,而非要与宣国真刀真枪干上?”蒋端玉说着说着,便冷笑了起来,“杀了他这样嗜血暴戾之人,或许就能平息一半纷争,否则留他继续存活世间,甚至依旧把他放去边关,焉知他不会挑动干戈,却说是宣国所为?”   他冷笑,卫琼枝也想冷笑。   以蒋端玉的聪慧通透,怎么可能看不明白是宣国屡屡有所犯禁,这才使得兵戈不休,裴衍舟以及从前的那些将领又何尝想要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可蒋端玉就是蒙着自己的眼睛不想看清楚,将自己幼时的悲惨全部归结于战争,甚至归结到了大永的头上,以为绥靖求和,便能换来他父亲的生命与一家的安和。   连她都懂,蒋端玉却不懂。   杀裴衍舟,除了他上面说的这些看似冠冕堂皇的歪理,还有真正一点,他想为自己,为自己的父亲出气,这口气便出在了裴衍舟那里。   无稽又癫狂。   就在卫琼枝沉默暗骂之时,蒋端玉又道:“先皇驾崩托孤之时,曾赐予你父亲一枚兵符,可调动各地兵马,这枚兵符你见过没有?”   “没有,”卫琼枝明知他说的是什么,却仍摇头,“我一个深闺女儿家,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情?更不知兵符长成什么样子,再说我父亲被你抓了起来,就算有兵符也没用。”   “你父亲下狱之后,我一直在找那枚兵符,可始终未能找到,应是一早就被你父亲藏了起来,”蒋端玉话锋一转,忽然又问,“你说,你的老相好会不会拿到了这枚兵符,从而去边关调动兵马?”   卫琼枝还是摇头:“我不知道。”   她没有立即忙着帮裴衍舟解释,而是说了不知道,反倒让蒋端玉对她的话多了几分相信,至少她没见过裴衍舟,也真的对兵符一无所知。   然而蒋端玉虽稍稍放下了戒心,却忽然又起了一丝玩意。   他向卫琼枝勾了勾手指,问她:“庆王妃的事我不能现在就告诉你,但你今日还算乖巧,有另一桩事,你想不想听?”   卫琼枝唯恐他是又要给自己设什么险境,闻言更是防备得紧,也不说想不想,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蒋端玉丝毫没有觉得被人这样盯着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算卫琼枝说不想听,他也已经打算好了,必得要说出来的。   “你是五岁那年出门时走失的,”蒋端玉说得不疾不徐,睨了卫琼枝一眼,“其实你衣着打扮华贵,寻常的人贩子深知不能动京中权贵世家的孩子,自然不敢招惹你这样的,是我派人将你掳去。”   卫琼枝怔住,眼睛慢慢瞪大,瞳孔却失神。   蒋端玉笑道:“我还来看过你确认,你头上戴了个闹蛾冠,足可见庆王夫妇对你的疼爱。本来我让人把你卖去远一些的深山里,谁知你运气好,被卫家带走了,听说过得不差。”   卫琼枝张了张嘴,一下子咬住食指,喉咙里发出一声小兽般的呜咽。   豆大的泪水大团大团滚落,她很少这样哭过,更不用说在蒋端玉这种人面前。   只是真的忍不住了。   不仅是她,就连庆王夫妇这么多年,也一直以为她走失是个意外,却从没想过那时还不甚起眼,尚在蛰伏之中的蒋端玉,会对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做出这种事。   卫家没有亏待过她,也给予了她真实的父爱母爱,可却永远无法弥补她被从亲生父母身边带走的伤痛。   甚至她的母亲庆王妃,到死都不知道女儿是被人给害的。   卫琼枝也是母亲,她知道这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何等诛心。 第103章 疯子   ◎你要仿着她的一言一行◎   “蒋端玉!你为何要这么做?”卫琼枝忍不住嘶声问道。   蒋端玉挑了挑眉:“没有为什么, 不想你父亲挡着碍事罢了,果然在你走失之后,你父亲为了找你与安抚王妃而精疲力尽, 加之又早有脱身之意, 便干脆退居次位, 我才能顺利成为陛下身边第一人。”   卫琼枝已经顺手拿起一个茶杯朝他掷过去,如果手上有刀剑已经砍下去。   蒋端玉随便一躲,便躲了过去, 他目色一寒,上前便一巴掌扇在卫琼枝脸上, 将她打倒在地。   “女子要贤良淑德,我就要是你的夫君了, 你怎么做出如此忤逆之事。”   卫琼枝捂住脸,狠狠地看着他, 一时也没有从地上起来, 只是就这么看着他, 眼神里淬了毒一般。   蒋端玉唇角勾着笑,可面色却阴寒, 继续说道:“你走失后,我的妻子也死了, 怕是我的报应,但是你又出现了,我的报应也就不应该有, 既然人死不能复生, 上天还不回我的妻子, 拿你来抵也是应该的。”   “你这个疯子!”   “从今以后, 你要仿着她的一言一行, 不许丢了她的脸,污了她在我心里的模样,方才你所做所言那些,她绝不会说,也绝不会做。”   卫琼枝哪管他说的这些,只依旧骂道:“你这种无耻小人,报应还远远在后头,只可惜却报在无辜女子身上,替你受了罪过,不过也好,总好过和你这种猪狗不如的畜生过一辈子!”   蒋端玉上前把她提起来,摔到桌子上按下,卫琼枝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但他没有。   “在成亲过礼之前,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不像裴衍舟,急急地就抬了人到自己身边。”蒋端玉笑着道,“你这么不听话,便关上你几日,什么时候听话了就什么时候放出来。”   蒋端玉说完,便朝外叫了人进来,两个婆子捆着卫琼枝到了一处僻静院落,关上院门和房门,日夜看守了起来,只是门上并未落锁,不知情的人若远远看见了,也只会以为这里只住着一个极为普通的,等待着嫁给蒋端玉为妾的女子。   但蒋端玉其实根本就没有对她放下戒心,因为很快她的房中就被摆放了很多雾隐,卫琼枝已经大致了解了雾隐的害处,知道若是长久与这么多的雾隐共处一室,怕是对身体和心智都极为不利。   卫琼枝也不敢让蒋端玉看出自己已经知晓雾隐的秘密了,她只问那两个看守她的婆子:“怎么这么多雾隐?”   婆子自然不答她,也没有后续。   不过好在夜里那两个婆子并不与她歇在一处,卫琼枝便悄悄起身,从雾隐之中取下花蕊中,虽还不知道雾隐到底是哪部分起的效用,但依着卫琼枝自己的判断,雾隐是开花之时才会产生令人忘记烦恼,那十有八九问题就是出在花蕊上,而虎儿抓了花瓣之后晕厥,怕也是因为花瓣已经沾染到了花粉,只要摘了花蕊,应该就能避免对自己造成损伤,最重要的是,把花蕊摘掉之后并不明显,外行人根本不会发现。   到了第二日,婆子们果然没有发现雾隐已经被卫琼枝动过手脚,卫琼枝悄悄松了一口气。   又过了阵子,嫁衣与头面等物一一都被送到了卫琼枝这里,蒋端玉倒是讲排场,东西自然不差,但嫁衣却是桃红色的,明显是为了将卫琼枝和正室用以区分,卫琼枝连看都没有再看一眼,扔过了一边。   连迎她过门的日子在哪天,蒋端玉都没有告诉她,但眼下外界怕是已经都传遍了,蒋端玉把庆王送进了大牢,如今又纳了他嫡出的女儿为妾。   一开始嫁衣送过来的时候卫琼枝还着急,但很快她便发现就算自己着急,也没有任何办法,她既无法逃离蒋端玉身边,也须得继续留在这里,用以换取母亲之死的秘密。   卫琼枝已不敢保证自己知道凶手身份之后就一定能为母亲报仇,若是可以她一定会亲手杀了那个人,然而眼下自身难保,又一度纠结该不该往外面悄悄递消息,一方面是怕宋锦知道之后自己去报仇,另一方面又怕如果自己也有个万一,就真的没有人知道庆王妃死亡的真相了。   就在卫琼枝忐忑之际,蒋端玉却突然离开了京城。   那两个婆子只过来告诉了卫琼枝他离开这件事,等卫琼枝再问她们他为什么会离开,她们便紧闭着嘴不肯说话了。   这是蒋端玉让她们来告诉她,他已经走了,但是卫琼枝要多问一句,也是绝不会再答的。   无论如何,蒋端玉的暂时离去,倒让卫琼枝心里觉得轻松了一些,而为了装出已经被雾隐侵蚀,她每日睡在床上的时间也多了起来,每每便是体乏无力又嗜睡的模样,她们自然没起疑心。   可这日夜里,卫琼枝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   林娴卿亥时初才出的宫,如今她手里握着蒋端玉特许给她的令牌,出入宫禁来去自如,即便是深夜,见着这张令牌和她这个人,禁卫也必须要给她把宫门打开,这是蒋端玉的好处。   宫中禁卫早已经被蒋端玉换了一拨人,任何与裴衍舟以及庆王一党有所牵涉之人,尽数被打入了狱中,甚至连说过话的也无从避免,一时人人自危。   整个宫禁如今已尽数落入了蒋端玉的手中,皇后被软禁于寝宫之中,无法再插手任何宫务。   林娴卿则负责照顾皇后的起居与饮食,说得好听是照顾,实则却是监视,皇后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她的眼皮子,而后又被林娴卿禀报给蒋端玉知晓。   只是这几日蒋端玉不在京城,林娴卿见不到他,也就暂且停了,皇后并非那么要紧,蒋端玉还不废后只因一时找不出皇后的过错,且皇后还有一个一岁的小皇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子嗣,才有所忌惮。   林娴卿直到皇后睡熟才离开,然后一路出了宫。   走到已经万籁俱寂的大街上,林娴卿掩在兜帽下的嘴角,才露出一丝冷冽的笑。   她今日出宫与往常并没有任何不同,侍卫也只以为寻常,但实则她今日出了这个宫门,便没打算再回去了。   从蒋端玉找到卫琼枝并打算纳她为妾时起,林娴卿就已经开始准备离开了。   为蒋端玉做事本就是被逼无奈为之,免不了又卷入了朝堂纷争之中,蒋端玉若是赢了还好,但他行事太过,眼下看起来是棋高一着,往后怎么样还不知道,如果败了那她作为他的爪牙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只是这般还算了,反正已经走到了这步,不过就是赌一把,真正让林娴卿感到不妙的却是卫琼枝。   她在宫里杀了庆王妃的事,蒋端玉无比清楚,甚至处理尸首还是过了他底下人的手,一旦蒋端玉纳了卫琼枝,怎么可能帮她继续瞒着卫琼枝,也没有理由瞒着,卫琼枝肯定很快就会知道是她杀了庆王妃。   到时卫琼枝愤恨之下,一定会让蒋端玉杀了她,或者是折磨她。   蒋端玉根本不会帮她,相反新婚燕尔,只会更加听从卫琼枝的调遣,毕竟要她一条命,是再小不过的事情。   林娴卿几乎是一霎就想明白了这件事,她不会坐以待毙。   但在蒋端玉的眼皮子底下要逃走简直难如登天,如果被发现还很有可能激怒他,简直是加速自己的死亡。   好在机会很快就来了,蒋端玉突然离开了京城。   林娴卿打算今夜出了宫,便不再回去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不想放过卫琼枝。   她走到今日这一步,几乎全与卫琼枝有关,或许她是她天生的克星,每每便会神出鬼没来碍她一脚。   她怎么会允许卫琼枝嫁给蒋端玉,从此再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而她只能如丧家之犬一般流落在外。   所以她一定要在逃跑前亲自去了结了卫琼枝。   等杀了卫琼枝,她就赶紧跑了,宫里不会查她去处,而消息传到蒋端玉那里也不会很快,那时她都已经跑了很久了。   蒋府的人见到她也并不意外,她本就时常从宫里出来向蒋端玉禀报事务,算是蒋端玉在宫里的眼线亲信。   见她漏夜前来,也只以为是蒋端玉有事交待。   林娴卿只道她要见卫琼枝,蒋府的人以为又是蒋端玉有所吩咐,又因不知前事,是以没想到旁的事,便把林娴卿放了进去。   看守卫琼枝的两个婆子倒是拦了林娴卿,一面不让她进去,一面问话。   林娴卿道:“我这么晚过来自是有事,见宋绫的事是耽误不得的,若是大人怪罪下来,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是宫里有品级的女官,又是蒋端玉的心腹,两个婆子见状也不敢再继续拦,只以为是蒋端玉对她另有吩咐,便把她放了进去。   卫琼枝已经睡了,背着身子躺在那里,林娴卿快步上前,带过一阵疾风,然后立在了床前。   与此同时卫琼枝后背一凛,也立刻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今天晚了,因为临时决定去看话剧所以没有放好存稿箱 第104章 花粉   ◎做个冤死鬼◎   在睁开眼睛的同时, 卫琼枝翻了个身往床脚躲了过去,她以为是蒋端玉,等看清来人之后, 却也更是惊讶。   此时应该在宫里的林娴卿到了她面前, 还是在这么晚的时候, 总不可能有什么好事,或是来找她聊天的。   卫琼枝先一步开了口:“林尚食这么晚过来什么事?”   林娴卿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便掩唇笑了起来, 笑得卫琼枝瘆得慌。   “来送你出去。”   卫琼枝勾了勾嘴角,似是嘲讽。   蒋端玉根本不可能放了她, 那么林娴卿口中的“送她出去”,怕根本是另外的意思。   卫琼枝的后背死死抵住床柱, 慢慢也开始沁出冷汗,可手上却没有东西可以用来防身, 因为蒋端玉自把她关在这里之后, 便把所有她能接触得到的利器都收了起来, 甚至包括发簪,卫琼枝连日用的都是头都被磨钝又质地脆弱的玉簪。   至于裴衍舟给她的那一瓶药, 虽然被她使计糊弄过去的,仍带在身边, 可也根本没有可以用的机会。   林娴卿同样在对着卫琼枝冷笑,她道:“你喊也没用,蒋府的人都认识我, 知道我出现在这里必是有要事要办, 还是蒋大人吩咐我的要事, 根本不会进来查看。”   卫琼枝道:“自然你把我杀了, 他们也知道就是你杀的。”   “你以为我会坐以待毙吗?”林娴卿上前, 在床沿上坐下,“不过你说对了,我就是来杀你的。”   “林娴卿,我与你原本无冤无仇,你却为何一直盯着我不放,如今我都要嫁给蒋端玉了,与你更是毫不相干!”   “毫不相干?你嫁给了蒋端玉,我才是真的要死,”她狠狠咬住银牙,“罢了,既然我总是逃不过被你害死的,那么便先下手为强,死也要先拖你垫背。”   林娴卿的手往前胡乱一撩,想抓住卫琼枝,可卫琼枝躲在角落里,实在是太靠里面了,林娴卿一时也抓不住,又不想就这么上前去与卫琼枝撕打,便先缓了一口气,停了下来,只是坐在床沿上,死死堵住了卫琼枝可以逃离的地方,只要她一动,便会直接抓住她。   “反正你已经逃不过了,你也不用再挣扎了。”林娴卿从衣袖中摸出了一把匕首,拔出刀刃寒光逼人,直直地对着卫琼枝。   卫琼枝身子蜷缩着,双手抱住膝盖,一时看着林娴卿,也不动弹。   林娴卿道:“我就是讨厌你这幅样子,卫琼枝你知道吗,我这一辈子都被你害惨了,我已经毁在你手里了,明明是你害得我这样,可你却偏偏做出这样受害的模样来,是我欺负你了吗?”   “你有没有害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卫琼枝瞥了一眼匕首,心一横也说道,“你哥哥找来山贼杀我的事,你敢说你毫不知情吗?”   “我知道又如何,本来就是你横插一脚,插在我和裴衍舟中间,我才是他的未过门妻子,谁让你这么不安分,我作为你的主母提前要处理了你,也不算过分吧?”林娴卿手上的匕首晃了晃,似是要把自己心中的怨气都发泄出来,“我当初可没有做错,你人不在都将我害到这般田地,若是我嫁入了侯府,又发了善心让你留下,还能有我的好下场?”   “所以你就推了你哥哥去死?”   提起已经死去的林承雍,林娴卿已貌若癫狂的脸上也露出一丝伤心:“那是我哥哥心甘情愿的,我有哥哥为我付出一切甚至性命,你有吗?你什么都没有,还想和我来比?”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说道:“没人想和你比,在你认为我想和你比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   “你胡说,你就是没有,没有人会喜欢你,会爱你这样的人,那个庆王妃……哈哈,她倒是爱你这个低贱的野丫头,也不嫌丢人,为此还杀了我哥哥——你知道我哥哥死的时候有多惨吗,他根本就可以不用死的!”林娴卿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我来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要你死不瞑目,庆王妃是我亲手杀死的。”   卫琼枝抱着膝盖的手一紧,在腿侧旁重重一掐,寝衣上立刻就留下一道深深的褶痕。   “你说什么?”她慢慢从床上直起身子,像是才从睡梦中醒来一般。   林娴卿扬起唇角,复仇得逞般的痛快,一字一句道:“我说,你的母亲,也就是那个嚣张跋扈的庆王妃,就是我亲手杀死的,我看着她咽了气,你不知道,一刀一刀捅在她身上,直到她没了气息的滋味是多么舒适,然后她死了,那些宫人便把她拖走了,拖到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或许是宫里哪口枯井中,或许是乱葬岗,你自己慢慢找吧,不过你应该是没有这个机会了,也没关系,等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你母亲,你自己和你她去解释去吧!”   短短片刻工夫,卫琼枝一双明眸已经睁得通红,却没有眼泪落下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正津津乐道的林娴卿。   而林娴卿看着她眼中掩饰不住的怒火,却因惧怕自己手中的匕首而不敢上前,便更加得意。   “想为你母亲报仇吗?那你来啊,”林娴卿高声笑了起来,从前那个闺誉品行名满京城的林家小姐已经全无影子,“你敢过来,我就会像捅穿你母亲的身子那般也将你捅穿。”   高高扬起的匕首又晃了好几下:“看见没有,就是这把匕首,我就是用它杀的你母亲。”   卫琼枝死死咬住下唇,果真也没有上前去,好像真的怕了林娴卿一般。   就是这把匕首,送走了她母亲的性命,卫琼枝贪婪地看着,似乎能透过匕首的浸浸寒光,看到母亲死前的情景,还有或许依旧萦绕在上面的血腥味。   原来是林娴卿干的,原来是她!   怪不得她要冒险进蒋府来杀她,原来是怕蒋端玉把庆王妃之死的真相告诉她,她再鼓动蒋端玉去杀了她!   如果……如果自己当时没有认回庆王府,庆王妃也不会为了给她报仇而杀了林承雍,林娴卿也就不可能去杀庆王妃。   是不是她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然而由不得卫琼枝感时伤事,林娴卿已经爬上床,拿着匕首欺身上前来。   “不甘是吗?你就把这份不甘带下去,做个冤死鬼!”林娴卿一只手已经伸过来就要抓住卫琼枝,一手朝着她扬起了匕首。   只要一刀下去,卫琼枝就会和她的母亲一样。   到时就算蒋端玉真的抓到了她,她拉了卫琼枝陪葬也不亏了。   林娴卿眼中寒光闪过,但就在匕首要落下之际,卫琼枝忽然朝她的面上扔过来一把东西。   林娴卿早知蒋端玉是不可能留什么东西让卫琼枝防身或者自伤的,这一下自然没想到,也没有任何防备,直接就被撒了一脸。   匕首一歪,刺到了被褥上。   “这……这是什么?”林娴卿生怕是毒药,先顾不上匕首,连忙用手去抹自己的脸。   但只着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不少粉末被她吸进去。   卫琼枝当即趁她不备重重一推,又补上一脚,林娴卿仰面掉到了床下。   卫琼枝一把拔出匕首,也跟着下床骑在林娴卿身上压住了她。   论力气和灵活,卫琼枝从小是在市井长大的,林娴卿怎么可能比得过她?   林娴卿被卫琼枝一脚踹到了心窝上,立刻闷痛不已,又怕被自己吸进去的东西,眼睛被糊得还睁不开,已问道:“你到底撒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你都要死了,还在乎这个?”卫琼枝冷笑,死死把她按在地上,双腿压住了她的双手,“这是雾隐的花粉,你没想到吧?”   她把雾隐的花粉悄悄摘下来之后,却没有丢弃而是自己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想用在蒋端玉身上,没想到林娴卿先一步来了。   闻言,林娴卿脸色一变,失声道:“这里放了这么多雾隐你本该全身无力了才是,怪不得……原来你把花粉摘了下来,可是……可是你拿在手中自己也会有反应,这么多花粉你不可能没有被药倒!”   “是啊,我也应该被这毒花药倒了才对。”卫琼枝冲着林娴卿举起了匕首,同时也露出了自己的手,只见指甲缝中,有汨汨血迹漏出,血肉模糊。   为了不让自己被雾隐花粉所影响,她一直在用绾发的玉簪刺自己的指甲缝,用疼痛使自己保持清醒。   玉簪已经被磨钝的头直直地嵌入指甲与血肉相连的地方,生生将它们分离了开来,粗暴又狠心。   卫琼枝没有再给林娴卿说话的机会,看着雾隐毒性已经开始发作,浑身瘫软无力,目光也渐渐迷散的林娴卿,卫琼枝一刀扎在了她的脖颈上。   霎时血注溅射喷涌而出,林娴卿瞪着眼睛,嘴巴张了张,发出“嗬嗬”几声,便再也没了声息。   短促到她甚至没有还反应过来。   卫琼枝把匕首从她脖子上拔出来,一时血便更加多了,温热带着腥臭的血一直流下来,很快染红了卫琼枝的裙裾。   卫琼枝想起林娴卿方才所说的话,想到她是怎么对待庆王妃的,又愤愤地朝着她的尸体捅了几刀,这才停下手。 第105章 行宫   ◎你是怎么杀她的?◎   卫琼枝慢慢从她的尸体上站起来, 因死时被卫琼枝压在下面,所以林娴卿死时姿势扭曲,如一卷枯老又病态的树根。   暗红的鲜血还在从林娴卿脖颈上的那个血洞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 卫琼枝努力克制着自己, 使得自己没有再上前去继续扎她几刀。   她怎能不恨?   她和林娴卿原本不应该有任何仇怨, 甚至可以井水不犯河水,可林娴卿却偏偏不肯放过她,也不肯放过自己, 甚至还杀了庆王妃。   难道真的如林娴卿所说那般,她的一切都是她害的?   卫琼枝的目光就如同扔在地上的匕首那般寒凉。   看不明白的明明就是林娴卿自己, 她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与裴衍舟在一起,做侯府真正的女主人, 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自己葬送了。   今日是落到了她卫琼枝的手上,死得反而便宜了林娴卿。卫琼枝从来就没想过庆王和裴衍舟这回会输, 一旦日后落入了庆王手中, 林娴卿会比眼下凄惨百倍千倍, 庆王甚至是宋锦,都会让她生不如死。   血液的流动已经变得缓慢起来, 卫琼枝踢了地上的尸体一脚,没多少工夫林娴卿的身体已经变硬。   卫琼枝打了个冷颤, 上下两排银牙磕了一下,冷冷对着林娴卿道:“你说错了,我才不会让蒋端玉杀了你, 知道我母亲是你所杀, 无论多么艰难, 我都会自己想办法来找你寻仇, 就算今日杀不了,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杀死。”   血泊中的人听了她的话,半张的眼皮一动不动,不可能再说出任何话语。   卫琼枝轻蔑一笑,一叠声朝着外面唤人进来。   很快看守她的婆子们便到了门口,因有林娴卿在内,她们怕是蒋端玉有所交代,所以也不敢直接进来,只在门口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卫琼枝道:“有点事情,你们先进来。”   婆子们一时没动作,但里面也没林娴卿的声音,想来她也没有反对,便推门而入。   一打开房门便是仆婢的血腥味,两个婆子对视一眼,暗道不好,连忙往内室走去,见到床边卫琼枝站着,身上沾染着血迹,一张白生生的小脸上已有血滴点点,如坠在上面的宝石,而有人躺在地上,自然就是林娴卿。   婆子大惊,上前查看之后发现,林娴卿果然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这……”婆子们指着地上,又看看卫琼枝,“这是发生了什么,林尚食怎么就死了!她是宫里的女官,也是大人的亲信,这可怎么交待!”   “人是我杀的,该怎么交待就怎么交待,”卫琼枝冷笑,“你们大人尽可以杀了我给她偿命。”   婆子忙道:“哎呀,姑娘说笑了,您是大人要纳进房里来的,怎么能让您偿命,我们……我们也只是一时心急,毕竟她是女官,实在不好处置。”   卫琼枝在一旁找了个地方先坐下,歇了口气便继续道;“怎么处置也是你们的事,我把你们叫进来,是让你们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夜里还要睡的。”   婆子面面相觑,最终道:“这自然是奴婢们的分内之事,只是今夜睡在这里终究不好,姑娘还是换到隔壁厢房去住,有我们值夜,姑娘也不必害怕的。”   “你们守着我才要害怕,你们大人可没说要我的命,可你们却放了林娴卿进来,要你们何用?”   “是是是,是我们疏忽了,”婆子也不傻,方才还担心林娴卿莫名其妙死在这里不好交待,这会儿立刻就转了弯儿过来了,这幸好死的是林娴卿,要是死的是卫琼枝,她们可就完了,“我们会解决好,还请姑娘到时候在大人面前为我们说说话。”   卫琼枝没有再搭理她们,随后几日便一直歇在旁边的屋子里,没有再往这间来。   直到半月后的夜里,她再度见到了蒋端玉。   杀林娴卿也是在夜里,但卫琼枝心下却没有任何恐慌不安,倒不是她天生冷血,而是林娴卿实在该杀,杀母之仇若卫琼枝都有一丝害怕,那么她就枉为人女。   所以她这几夜都睡得很好,知道庆王妃之死真相,她心中的石头也就卸下了大半了。   至于蒋端玉先前正是用这件事威胁她嫁给他的,其实就算现在已经知道了,卫琼枝也没有什么办法抗婚,反正人已经落到他手上了,当初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逃也是不用想的,一是逃不出去,二是逃出去了就算蒋端玉没抓到她,也会去找琼叶和宋锦她们,还是会把她逼出来。   蒋端玉站在帐外,卫琼枝立刻便醒了过来,不过她没有转过身去,直到蒋端玉叫她,她才装作一副刚醒的样子。   “你把林娴卿杀了?”蒋端玉问。   卫琼枝点点头:“是。”   蒋端玉轻笑一声,并没有对此感到恼怒:“杀了也好,留着她也不过就是为了做事方便些,她从没有真正与我一条心过,若与我一条心便不会深夜潜入我的府邸之中来杀你,这样奸猾恶毒的女人,死了倒省心了。怎么样,她伤了你哪里没有?”   “没有。”卫琼枝答完便继续屏息凝神。   果然蒋端玉忽然话锋一转又问道:“你是怎么杀她的?”   卫琼枝的手心沁出细汗,即便是已经在心里预想了无数遍,但面度蒋端玉的盘问时依旧心虚得紧。   “匕首是她自己拿来杀我的,她刺过来的时候被我躲了过去,便刺歪了,匕首扎到了被褥里面,我便立刻拔了出来,然后杀死了她。”卫琼枝垂眸,“大人若不信,兴许还能找到事发时那床被褥,上面一定有匕首扎过的痕迹。”   蒋端玉道:“我自然是信你的,但——我已经去查看过林娴卿的尸首,虽然已经腐烂得厉害,我却叫人从她鼻孔中发现了一样东西。”   卫琼枝后背一阵一阵发冷,像是有一把刀在刮来刮去,却仍强撑着问道:“什么东西?”   “你说是什么东西?”蒋端玉笑着反问道。   他的面皮白皙,虽年岁已不小,却保养得当,少见上面的细纹,望之只如三十许人,此时看着他,若不知他嘴中问的是什么,旁人见了也只以为他是在与卫琼枝轻声低喃着什么话。   经过长久的沉默带来的寂静之后,卫琼枝才咬了一下下唇,轻声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蒋端玉的手指轻轻划了一下她的侧脸,一字一句说道,“是雾隐的花粉,你摘下了雾隐的花蕊又取下花粉,然后自己悄悄藏了起来,林娴卿刚好撞了上来,你便在她动手之时把花粉扬到她脸上,使她浑身瘫软不能再动,这才能顺利把她杀了。”   卫琼枝听后没有再说话。   果然还是瞒不过蒋端玉的眼睛。   “回答我,你是不是已经与裴衍舟见过面了。”   卫琼枝侧过脸去。   蒋端玉的话如毒蛇吐信一般:“裴衍舟从庆王那里拿到了那枚兵符,我一直以为他知道你在我这里,还是会来探探情况,没想到他直接就去了边关调动兵马,并且还在沿路途中告诉百姓雾隐的危害,使得我与宣国的交易毁于一旦。一定是你告诉他雾隐的事,所以他才会知道。”   卫琼枝忍不住啐了一口:“你不喜兵祸,可也不该与宣国沆瀣一气,坑害大永的百姓!”   “你懂什么!”蒋端玉忽然喝道,“人生来本就多艰苦,我给了他们抛却烦恼的机会,又帮助他们远离了战火,他们该谢我才对!”   “你不要再为你的自私找任何借口了,你口口声声说要救他们,可事实真的如此吗?”卫琼枝咬牙狠狠道,“你的所作所为只会使他们陷入更可怕的境地,国破家亡是连我懂的道理,以你的学识才能你难道会不懂吗?”   但卫琼枝的斥骂在蒋端玉的耳中就如同风吹过一样,他不为所动,虽刚刚也被卫琼枝有所激怒,但旋即便镇定下来。   他挑了挑眉道:“裴衍舟的兵马很快便会抵达京城,我与陛下手中只有几万禁军,其余兵马并不一定会听从我的调遣,我此番是特地来京城接陛下前往行宫再做打算,今晚就走,你也要跟着一起去。”   卫琼枝只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见不到他所以失望难受了?你别想了,一到行宫我便会正式纳了你,就算裴衍舟来了,你也已经是我的人了。”蒋端玉道,“还有你和裴衍舟生的那个野种,想来你口中交托给值得信任的人,也一定是裴衍舟吧?是我当时没想到,还有什么能比他的亲生父亲更值得托付的呢?”   卫琼枝闻言偷偷松了一口气,蒋端玉以为是裴衍舟带走了虎儿,那么琼叶那边暂时就是安全的,显然他没想到虎儿会在琼叶那里。   好在时间已经不允许蒋端玉继续说更多的话,他把服侍的人叫进来,自己便先离开了,大约才过了一炷香的工夫的,卫琼枝便被带到了马车上。   其余行李一概不在她身边,只有早先已经做好的那身嫁衣和那套头面锁在了箱笼里,跟着她一起。 第106章 陛下   ◎一身血红的嫁衣◎   就算是卫琼枝, 也已经看出行路的仓促。   蒋端玉急于铲除朝中所有与他对立甚至是中立的人,又牵连甚广,不择手段, 关于雾隐之事又渐渐传开, 早就激起了京中许多人甚至是百姓的逆反, 人心涣散,在裴衍舟的来势汹汹之下,自然无从再抵挡, 只能暂时前往行宫避祸,只要皇帝还在他手上, 便能拖延上数日,或许能再有转机。   蒋端玉和皇帝一行不过是刚到达行宫, 京城便有消息传来,裴衍舟已经到了京城, 庆王等朝臣宗室也随之被救出, 蒋端玉走时太过于匆忙, 已经错过了将他们诛杀殆尽的机会。   第二日在庆王的主持之下,留在京城的小皇子被立为天子, 皇后则成了太后,并且由太后宣布先帝已经被蒋端玉杀死的消息。   众人皆是心知肚明, 可形势所推,便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此就算蒋端玉宣称先帝并没有驾崩而是在行宫,天下所有人都只能认为行宫的天子是假的, 况且蒋端玉手上兵马不足, 又后继无力, 根本就没有翻身的机会。   行宫自然也已经大乱, 无论是真是假, 京城说行宫的皇帝是假的,那就是假的,新帝已经登基,名正言顺,听说裴衍舟已先行朝着行宫而来,各地此时见大局已定,亦纷纷筹集兵马前往京城勤王。   每日都有出逃的宫人,早前几日还有被抓回来当即杀死的,但后头几日时局愈发艰难,连行宫的禁军也开始倒戈,不想再继续被蒋端玉拖着下水,放过那些只想逃命的宫人事小,更多的是为自己日后筹谋起来。   卫琼枝自从被带到行宫之后便没再见过蒋端玉,身边就只有从蒋府里跟着来的那两个婆子,她自是希望下次再听见蒋端玉的消息是他已经死了。   婆子们一开始大抵是听了蒋端玉的吩咐,一句话都不和卫琼枝说,但随着行宫逐渐乱起来,那两个婆子也慢慢开始支持不住,明显的心慌意乱起来。   人心一乱,嘴巴也就渐渐松了起来,卫琼枝稍稍套了几句便从她们口中套出来了一些情况,终于知道裴衍舟真的已经在前往行宫的路上了。   可她却一点都不曾松懈,反而随着日子一日一日过去,便越来越紧张。   头一桩事便是蒋端玉要纳她为妾,而第二件事,她怕蒋端玉再出什么损招,毕竟以她对蒋端玉的了解,蒋端玉阴损毒辣,哪怕到了山穷水尽之时,要他认输怕也是不可能的。   这日婆子们当着卫琼枝的面打开了箱笼,取出里面的衣裳和头面,然后拿到了卫琼枝的面前。   卫琼枝面上没有动静,心中却如一块石头沉入了湖底。   婆子道:“姑娘,就是今日了,让我们来为姑娘梳妆打扮。”   卫琼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他人呢?”   婆子们知道她问的是谁,却也说不出来,忖度着回答道:“大人自是有自己的事要忙。”   “你们大人这段时日忙得不见人影,说好的到了行宫便与我过礼,也并未完成,今日倒是突然,”卫琼枝想了想,道,“想必是裴衍舟快要到了。”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动作,服侍着卫琼枝穿衣上妆。   到了入夜,蒋端玉还是没有影子,卫琼枝忍不住,便对她们两个道:“他让你们来监视我,必是因为你们是信得过的人,你们也一定有家人在蒋府,眼下怕是都逃不过了。”   闻言,她们脸色一变。   卫琼枝继续说道:“趁他还没来,放了我,然后你们也自己找地方去躲着,若我能逃出去,等日后回了京城,我会让人放了你们全家,到时你们便和家人团聚罢。”   话音才一落地,卫琼枝便看见她们两个的眼睛亮了亮。   其中一个婆子悄悄拉了拉身边另一个,见另一个也不说话,自己便上前说道:“姑娘可别忘了今日说的,若违背了可怎么样呢?”   卫琼枝道:“自然是天打雷劈。”   于是她们二人便报了自己的姓名与家人情况,只等来日卫琼枝放了他们家人,又道:“姑娘要跑快跑,他快来了。”   然后说着自己便先跑出了门。   卫琼枝把头上的头面首饰捋下来往地上一掼,但衣裳却是来不及再换的,只能先跑了再说。   深夜的行宫再也不见从前的繁华,又兼宫人侍卫四散而逃,直如孤坟一般凄清阴森,偶尔路上还能撞见一两个还没来得及出逃的人。   那些人见了卫琼枝一身血红的嫁衣在黑夜中行走,便以为是自己见了厉鬼,也不敢随便停下来或是慌不择路,毕竟与性命比起来,鬼又算得上什么。   卫琼枝只想逃出行宫,又不认得路,先跟着他们走了一段路,但也很快跟丢了,无头苍蝇一般又走了一段路之后,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在搜查什么,她唯恐是蒋端玉派人来抓她了,心下更急,只见前方有一座临水的宫殿,规模不大且很僻静,便干脆心一横悄悄往里面走去。   她没料到的是门口却立着四个太监,心里刚道不好转身就要离开,便已经被他们看见。   “站住!”   卫琼枝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已经上来,也不敢随便乱跑了,穿着这身衣裳跑也是跑不过的,眼下情况未明,若是跑了搞不好反而会引得来人动了刀剑就不妙了。   卫琼枝深吸一口气,转身低头福了一福。   追上来的太监提了灯笼一照,便小声惊呼道:“德宁郡主!”   卫琼枝这才抬头看去,她并不认得这几个太监,而那太监已指着里面道:“陛下就在里面。”   她慢慢想起来,从前进宫时,仿佛是在皇帝身边见过他们的,应该是他贴身的内侍。   “我只是路过此处,”卫琼枝逃还来不及,更不想惹上里面的人,忙解释道,“眼下衣冠未整,等改日再来见陛下。”   太监道:“郡主,陛下就要不行了,蒋大人只顾着朝中之事,已经好几日都没来了,就连……就连太医也束手无策。陛下有话要说,知道郡主也在行宫早说了要见郡主,本来奴婢们明日一早就要来请郡主。”   说着便上手来架住了卫琼枝,卫琼枝见实在逃不过去,便道:“好罢,我就去见一见陛下。”   原来皇帝已经快死了,只要他一死,蒋端玉便更是没了筹码,假先帝也成了真先帝,裴衍舟几乎是不战而胜。   此时皇帝要见她,或许真的是有什么话要说,卫琼枝定了定神,便跟着走了进去。   里面点着一盏昏暗的灯,所以方才远远在外头,卫琼枝一点都没察觉,否则也不会往这里过来躲避,也想不到天子竟会居于此处。   饶是已经如此暗了,皇帝口中还在喊着:“太亮,太亮……”   他躺在龙帐之中,整个人没于厚重的被褥中,看起来已经像是一具枯骨。   卫琼枝立刻就想到了雾隐。   皇帝正是年富力强之时,也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病痛,怎么可能说不行就不行了,说不定就是蒋端玉为了更容易控制皇帝,便给他下了毒。   而很快,窗台边摆着的雾隐也证实了卫琼枝的想法。   太监上前对皇帝道:“陛下,德宁郡主来看您了。”   皇帝吃力地转过头,看了卫琼枝一阵,目光涣散,然后才道:“你来了?朕好像让他们去叫你,朕是不是不行了……你们……你们都下去……”   卫琼枝对正要下去的太监道:“把雾隐拿下去。”   一时等人都走光之后,卫琼枝才走上去一步,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没有回应她,似乎是连说话都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卫琼枝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神般问道:“裴衍舟到哪里了?”   卫琼枝想了想只敢回答:“我不知道。”   皇帝笑起来,但很快身上就像是痉挛一般,卫琼枝有些害怕,想要倒杯茶给他,却被他阻止。   “朕走到今日,都是朕活该,”他道,“皇叔……还让朕的儿子继位,已经是仁至义尽。”   卫琼枝慢慢回过味来,蒋端玉只带了皇帝跑到行宫,自然是不必管其他的,而皇帝也抛下了皇后母子,或许并不是真正抛弃他们。   留他们在京城,还能留下一条命,甚至庆王扶持了皇后母子,而跟着他走,最后京城另立新帝,他们只能跟着他一起赴死。   卫琼枝心下感叹,可最终也只能道:“陛下再等等,裴衍舟很快就会到了,陛下还年轻,回了京城还是能养好身子的。”   如今京城坐上皇位的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等到裴衍舟来了之后事了,自然还把他迎回京城,是隐瞒不公之于众还是让他做太上皇,总归都不会让他死。   皇帝枯瘦的手抬起,手指略动了动,又无力地放下。   “罢了,朕怕是撑不过明日了。让你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卫琼枝只得道:“陛下说了便是。”   皇帝急喘了两口气,道:“如果朕死后,你能回到京城,你便去见皇后,告诉她,是朕对不起她。”   作者有话说:   带带我的新预收   古言《四时欢》美艳少妇重金求子(bushi)   自嫁给病弱夫君的第一日起,元月仪便没与夫君陆清同过房,   手握陆清提前写给她的一纸休书,陆家却一直催促元月仪尽快生下嫡子,好继承偌大家业。   恰逢陆清的庶弟陆渊回府,婆母便为元月仪指了一条明路,   于是万般无奈之下,元月仪当晚便暗中找上了陆渊。   *   陆渊离家多年,回去的第一晚,嫡母就往他房里塞了一个娇娇柔柔的婢女。   婢女夜深方至,一把杨柳细腰,纤手轻衣,   昏黄烛光下映出小半张侧脸,如明珠皎皎,芙蓉含露,   天未明即走,春风一般无边无痕。   如此半月之后,陆渊终于在离开前一晚对她道:“等我回去之后便派人把你接来。”   婢女在他怀里小声应下,声如蚊讷。   结果等陆渊回去,欲寻来婢女先将她安定下来,却被告知她已经一场急病死了,空留无限遗憾。   不久病弱多年的兄长突然亡故,陆渊回去奔丧,嫡母早就哭晕过去,   只剩嫂子元月仪一身素衣跪在灵前,   她已经身怀六甲,一手掩面哭得梨花带雨,一手抚着隆起的腹部,   羞怯得不敢抬头看他。   陆渊无意间瞥到她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只觉似曾相识,   仿佛昔日在何处,也是这样湿漉漉地瞧着他。 第107章 结局(上)   ◎将他咬死的机会能有多大?◎   卫琼枝心下轻叹一声, 皇后如今成了太后,怕是根本不愿再听这些话的。   皇帝继续说道:“如果朕当初肯听她的劝谏,没有如此对蒋端玉深信不疑, 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朕还将她禁足数次, 使得禁苑之权竟也落入蒋端玉之手,以至最后皇后无法管束,朕的身子也是这么坏的。”   卫琼枝叹了一口气, 忍不住说道:“陛下,方才我让人搬下去的雾隐, 或许就是致使陛下身子衰败的罪魁祸首,此花一开始是能使人暂时忘记忧愁, 但是久而久之或是用量大了,便会让人浑身瘫软无力。我与裴衍舟发现之后, 便急着回来京城, 蒋端玉与宣国勾结, 正是要用此花侵蚀大永国本,若是没了此花, 陛下倘或还是能渐渐好起来的。”   “朕的身子朕自己知道,除了雾隐, 还有酒色掏空,不过能在临死前知道真相,朕也死而无憾了。”皇帝到底心神大震, 咳了许久后才慢慢停下来, “只死朕一个, 也是大永的幸事, 你且听我继续说, 不要再插嘴。”   “朕做了很多对不起皇后的事,如今要弥补也已经来不及了,你告诉她以后好好辅佐我们的孩子,朕前往行宫前已经写好了一道手谕,就藏在皇后的寝宫里,若是日后有人质疑他们母子得位不正,便把手谕拿出来。”   说完,他静静地看着卫琼枝,卫琼枝心下微微叹气,但还是很快地点了点头。   只是皇帝仍是这么望着她,眼眸愈发混浊,果真垂死一般。   卫琼枝有些害怕,便上前两步叫道:“陛下,陛下?”   皇帝似是回过神一般咳嗽起来,又稍稍转过脸去,道:“怎么灯熄了?”   卫琼枝压下心头大惊,回答道:“方才陛下还说太亮,这才暗了些的。”   “不是,”皇帝摇摇头,“现在是熄了。”   “那……那我再把灯去点上。”卫琼枝拿过还在烧着蜡烛的烛台,手一晃便有几滴辣油洒下来,她顾不上烫,连忙去引燃了另一支烛台。   “陛下这回好些了吗?”她举着烛台到皇帝床前问道。   可才不过短短片刻工夫,皇帝已经无法再回答她。   眼看他出气多进气少,卫琼枝赶紧朝外面叫了人进来,趁着里头忙乱起来便想寻着空隙偷偷溜出去,哪想刚走一步便看见蒋端玉急急往里而来。   卫琼枝被堵了个正着。   她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句晦气,看来命该如此,逃不掉了。   皇帝还让她回京城之后给皇后递信,可是她都未必能比皇帝活多久时间。   蒋端玉也一眼看见了她,原本还紧蹙的眉舒展开来,显出一丝笑意,犹如猎人终于看到了猎物。   经过她的身边,蒋端玉没有停留,而是径直朝着皇帝走去,而随即他的侍从便把卫琼枝给押了起来,一路押到了外面。   不久后,里面传来几声哭声,很是简短仓促,很快便有销声匿迹下去。   卫琼枝知道,是皇帝已经没了。   大约才过了半柱香的工夫,蒋端玉便从里面出来,站到了卫琼枝面前。   卫琼枝此时也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反正逃跑被他抓了个正着,便狠狠地瞪着他,一脸嫌恶。   蒋端玉看不出是否有被她激怒,倒是先命人将她放开,然后悠悠道:“想跑?跑到哪里去?”   “自然是离开这里。”卫琼枝道。   “离开?”蒋端玉轻笑一声,手指摸了两下下巴,“你以为你能逃走?便是里头那废物没有叫住你,你也跑不出这行宫。”   卫琼枝毫无畏怯,以冷笑回应他道:“逃不逃得掉的,如今也被你抓住你,你又待如何?”   蒋端玉上前一步,卫琼枝周身便一凛,想往后退却也无路可退,眼看着蒋端玉的手已要摸过来,他却忽然往下垂去,手指挑起了卫琼枝的广袖。   “嫁衣破了几处。”他道。   “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破不破的又有什么关系!”卫琼枝咬牙重重道。   蒋端玉闻言便大笑起来:“你以为裴衍舟会来救你?他就算想救怕是也救不了,无论我去哪里,都会把你带上。”   他指了指地下。   “蒋端玉,你口口声声怀念你的亡妻,却把风马牛不相及的我拉过来做她的替身,如今自己走到末路要死了,还要让我给你陪葬,下面你妻子看见你还带了另外的女人,你就不怕她生气吗?”   “末路也是你们逼的,”蒋端玉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把卫琼枝往便上的屋室里拉进去,“我的妻子温柔又贤惠,根本不会因为我多纳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妾而生气,早些年我总以为她死了是我的报应,可明明你好端端地又出现了,老天为什么不把她还给我?”   卫琼枝被他拽到屋子里头,也没人敢进来点灯,里面黑灯瞎火的,不知已有多久无人居住甚至进来过,满是灰尘。   蒋端玉把她甩到一张软塌上,映着从窗外照进来的稀薄的月光,空中满是从软塌上扬起来的细碎尘埃,蒋端玉的脸在尘埃肿异常可怖扭曲,如尘封了数年的僵尸,从前的温润端方已不见踪影。   卫琼枝知道自己已经几乎再也没有机会了,于是双手双脚都在用力地蹬着,可那些拳脚打在蒋端玉身上,却仿佛没有任何用处一般。   她啐了一口到他脸上,厉声道:“报应也该报在你这无耻之徒身上才是,何必报在你无辜的妻子身上,想必是她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所以早早离开了!”   话音刚落下,蒋端玉的手便掐上了卫琼枝细瘦的脖子。   这截脖子温热,又脉搏在跳动了,可是只要蒋端玉稍稍用一点劲,就立刻可以将其折断。   他一点一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并且一字一句道:“过了今夜,便也容不得你再这般胡说八道了。”   卫琼枝死死抓着他的手腕,被他掐着脖子,说不出一句话来。   很快她眼前便开始一阵一阵发黑,间或夹杂着斑驳的颜色,似是早起天上的鱼肚白,又像是黄昏时分烧红了云朵,她像是一条被捞到地上的鱼,用尽全力也透不过气。   她不甘心就这样死了,可也没有办法了。   卫琼枝已经有些慢慢闭合的双眼忽地又睁大开来,杏眼中的怒意仿佛是漫出的血色一般,直直地朝着面前的蒋端玉涌了过去。   蒋端玉经不住一愣,手上也松了一下,然后便彻底放开。   他想不到自己竟会是这般反应,但看见卫琼枝倒在软塌上,也没有继续反抗他的能力,便又冷笑道:“我这会儿不杀你,不仅不杀,一会儿等裴衍舟到了,我还要带着你见他。”   听到裴衍舟就要到了的确切消息,卫琼枝还没来得及高兴片刻,旋即便身上一凉,血红的嫁衣已经被蒋端玉拉了开来。   她脸色一变,连忙用手去捂,然而蒋端玉却比她更快,已经俯身上来。   丝丝鼻息喷在卫琼枝白皙透嫩的肌理上,她怕得颤抖起来。   可蒋端玉却因着她的战栗而更加兴奋起来,还没扯开她身上仅存的遮蔽身子的里衣,蒋端玉便高声往外唤了人进来,让他们进来点灯。   “亮了才能看清楚些。”蒋端玉压低了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卫琼枝说道。   卫琼枝咬住下唇,一句声响都没有,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她身上已经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物事,若是一会儿蒋端玉真的要对她用强,失了身子事小,但失身给蒋端玉这样一个丑恶的人却事大,倒不是为了贞洁,她自个儿是决计不能接受的,倘或在蒋端玉上来之时,用牙齿咬住他的脖颈,将他咬死的机会能有多大?   即便是不能将他咬死,那也定要给他咬下一块肉来。   正思忖期间,已经有人进来点灯,两三盏羊油蜡烛一照,里面立刻亮堂起来。   蒋端玉一转头,蓦地看见她眸子被烛火照得亮亮的,竟也不见丝毫胆怯,反而看起来通透澄澈,便更起了玩味,调笑道:“看着我做什么,是点了灯的缘故?”   卫琼枝自然不理他,蒋端玉又道:“给我时是这副模样,给裴衍舟时呢,犟成这样以他的性子怕是要将你直接丢出府去。”   “他比你好千倍百倍!”卫琼枝气急,转念又嘲讽道,“他又比你年轻许多岁,自然是比你强上许多的。”   因着实在气愤,卫琼枝说话时气息紊乱,而锁骨旁一片白皙随着她的话语上上下下,如今在灯下便看得愈发清晰。   蒋端玉上前便要扯去她身上那些碍事的里衣,才刚靠近,竟不防卫琼枝却反而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蒋端玉叫出了声。   他想甩开卫琼枝,可卫琼枝的牙齿已经深深嵌进了他的皮肉里面,又怎么都不肯松口,蒋端玉怕用力推了她之后又伤到自己,竟不敢再动作。   门外的随从听见动静也复又匆匆进来,卫琼枝心下一狠,在他们进门的时候便嘴下用力,直接撕下一块肉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1 21:06:56~2023-11-03 21:43: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靠谱的未成年少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结局(下)   ◎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蒋端玉是文弱书生, 从来提不起刀剑,不比裴衍舟从十五岁上便去了军中,浑身都是伤, 被砍一刀便和吃餐饭一样随便。   蒋端玉受不住。   一块肉被卫琼枝咬下来, 他脖子上剧痛, 再看卫琼枝满嘴鲜红,连一口洁白的银牙都染了血色,上头还叼了一块又白又红的东西, 烛光打在她侧身上,一身的血红, 仿佛来索命的鬼。   蒋端玉不敢再看她嘴里的东西一眼,只是连连往后退, 很快便被上前来的侍从扶住,而下一刻, 卫琼枝已经“呸”的一声, 把嘴里的肉吐在了地上, 蒋端玉的面前。   “真腥臭,真恶心。”卫琼枝连连往肉上吐了好几口唾沫, 把血沫子吐尽,这才停下来。   蒋端玉已经用干净的帕子捂住伤处, 面色煞白,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指着卫琼枝半日没说出话。   再思及方才的心思, 却猛然发觉自己已经没了兴致, 再对着卫琼枝也是无论如何都没了任何兴趣。   蒋端玉忍不住道:“真不知道裴衍舟是怎么看上你的!”   卫琼枝用衣袖抹了一把嘴巴, 冷笑道:“他就喜欢我这样的, 你管得着吗?”   “粗俗, 粗鲁,裴衍舟也是一个样子……”蒋端玉又骂了两声,忙令人收走地上的肉,“好好好,等他来了,我让你们死在一块儿。”   说着便问侍从:“什么时辰了?”   侍从答道:“已经快到寅时了。”   蒋端玉捂着脖子稍坐了一阵,才略止了止血,便对侍从道:“把她捆起来。”   卫琼枝被捆住之后,蒋端玉才再次上前,看着她一身凌乱不堪,笑了笑:“不知他见了你这样会怎么想。”   然后便把卫琼枝带到了行宫一处高地上,这里是在一座削平了山顶的半山上,周围绿茵花树皆是精心栽培,上头立了宫苑,平时是用来赏月的地方,所以最前头的宫室高挑开阔,四面临风。   到了上面之后,蒋端玉便自己过来押着卫琼枝走到前面,卫琼枝往下一望,直接沿着山脚下已经被行宫剩下的侍卫们拱卫住,明显是蒋端玉让他们过来的。   卫琼枝暂且忍着,没有说什么话。   又等了不知多久,只见远处有蜿蜒的火光,一路曲折而来,时而停下想是遇到阻碍,时而便行路顺畅。   直到那些火光快要到山脚下时,蒋端玉才贴着卫琼枝的耳朵道:“他来了。”   卫琼枝使劲眯了眯眼睛,但周围终归是太黑,她看不分明,更看不见裴衍舟到底在何处。   渐渐地火光越来越近,很快下面便传来刀枪剑戟之声,行宫的侍卫已经和裴衍舟带来的人马开始打了起来。   卫琼枝憋住一口气,忽然大声喊道:“陛下已经驾崩了,你们不要再听蒋端玉的话,快些停手!”   这些侍卫们一来算是蒋端玉的人,二来也是因着皇帝确实在这里,只要皇帝在他们跟着蒋端玉便有翻盘的可能,赢了便能回京,甚至加官晋爵,然而皇帝一死,京城的新帝便更是名正言顺,他们一切所作所为便没了立场,再继续下去只会成为乱臣贼子。   蒋端玉明显没料到卫琼枝竟然会突然这么喊,但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况且本也已经是强弩之末,颓势已不可阻挡,虽心下还是愤恨,但竟也没有下文,只是等着裴衍舟前来。   虽然卫琼枝这里离得不近,但还是有人听见了,近处的人群中兀地便有人喊道:“陛下驾崩了!”   霎时便如一滴水溅入了油锅当中,蒋端玉方的人听见便很快开始大乱起来。   裴衍舟自然也在两方中间,他早先便远远看见山顶上宫阙中站着几个人,其中有一人的身形像极了卫琼枝,只是不敢确定,一时又被阻拦住,两方纠缠起来,他也不得上前,又不能贸然突围出去,只得先耐下性子来。   卫琼枝的那一声喊他是没听见的,但裴衍舟很快便察觉到两方中皆是有人在说陛下已经没了的话,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大声道:“陛下已经驾崩了,立即弃暗投明,我饶你们不死!”   如此反复几遍之后,那边的军心更为动摇,裴衍舟见状便带着一对人马强行破开了一个口子,一路往前面而去。   直走到山脚之下,裴衍舟抬头一望,心里便是被什么东西重重一锤。   他没有看过,站在上面的人果然是卫琼枝。   幽深的夜幕之中,月色被浓云遮蔽不见,她迎风而立,头上吊着两盏晃晃悠悠的灯笼,投射下两道惨淡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只见卫琼枝一身红彤彤的衣衫,裴衍舟不信,便又用力盯着她多看了几眼,这才终于确定,她身上穿着的竟是嫁衣。   他握着剑柄的手攥得越来越紧。   蒋端玉到底强迫她做了什么?她身上竟穿着嫁衣!   而且那身嫁衣,一眼便可以看出已经被撕扯过,不仅没穿戴整齐,有几个地方还被撕破了,零零落落挂在卫琼枝的身上。   还没等裴衍舟开口,上面的蒋端玉也看见了他,立刻道:“你终于来了,我们已经等你许久了。”   裴衍舟的目光冷觑过蒋端玉的脸,接着提剑指了指卫琼枝,道:“把她放了。”   “我扣着她等了你这么久,你都没有来救她,如今再想来问我要人,我可就不肯了。”蒋端玉笑道。   卫琼枝被他按着肩膀很不好受,他的手枯骨似的,冷冰冰的难受,却还是咬牙道:“你都快要死了,就不用再挑拨人心了,你分明已经猜出来我之前和他早就见过面,所以他才不会自投罗网来救我,还是以为我有那么蠢,真的会计较他不来救我吗?我是我,他是他,我有我的事要做,他也有他的事要做,蠢的人是你。”   蒋端玉手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但脸上的笑意却未改,说道:“好罢,是我想错了,天下也竟有你这样的女子。”   卫琼枝忍着肩膀上的疼痛没有吭声,只是冷哼一声。   蒋端玉便不再对付她,转而又继续对着虎视眈眈的裴衍舟道:“如你所见,她身上穿的就是嫁衣,今夜我们已经成亲,也成了夫妻之礼,你来晚了,她已是蒋家妇了。”   卫琼枝闻言便转头狠狠瞪着蒋端玉,可这回却忽然说不出什么话了,只是紧紧抿着一张略显苍白的小嘴。   她身上乱成这样,再加上蒋端玉刻意挑拨说的话,就算不是裴衍舟,是个旁人见了都会以为她真的已经和蒋端玉做了夫妻,她分明是很想解释清楚的,可越是解释却仿佛越是心虚,光凭她的一张嘴,又要裴衍舟如何相信?   卫琼枝想得正难受,那边裴衍舟已经说道:“是你蒋家妇又如何,我回头便把你蒋家的祖坟全都掘了,到时你们蒋家全成了孤魂野鬼,我看她做哪门子的蒋家妇去,况且我与她早就有了夫妻之实,是做不得假的,庆王又曾把她许过江恪,就算要排,你连排在我之后的资格都没有。”   他每说一句,蒋端玉的脸色便青上三分,最后只得愤愤道:“裴衍舟,你当真不介意?”   但裴衍舟根本就没有回答他。   卫琼枝被吊起来乱七八糟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与裴衍舟眼神交汇的一霎,她的心境再没有比此刻更为清明。   蒋端玉又想挑拨她,又想挑拨裴衍舟,结果哪个都没挑拨成功,她所想正是裴衍舟所想,裴衍舟所想亦正是她所想,他们不必再对对方疑心半分。   卫琼枝不再迟疑,张口骂道:“姓蒋的你也就这点能耐伎俩,如市井小人一般搬弄是非,真是上不得台面!”   “自然是比不得我们堂堂德宁郡主的,”蒋端玉道,“可惜你就要陪我这个低贱之人一起去死了。”   “蒋端玉你把她放了!”裴衍舟立刻喝道,“若你先放了她,我便把你送回京城去审,并且不会牵连蒋家族人。”   蒋端玉充耳不闻,把卫琼枝从身边拉到了自己前面,将自己的要害尽数挡住。   他冷笑道:“来啊,杀了我啊!只要你敢带人上来,我便立即把她杀了。”   蒋端玉身后无儿无女,对族人亦是平平,裴衍舟所抛出的条件,对他来说根本就使他无动于衷。   裴衍舟朝着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便为裴衍舟递上弓箭,他拿到手里,这是他素日常用的那把弓,从十五六岁起便没换过,拿它射中过飞鸟,也射杀过敌军将领,几乎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他粗粝的手指轻轻抚过光滑的弓身,然后抽出一支箭来,却暂且没有搭在弓弦上。   蒋端玉自然也瞧见了裴衍舟的一番动作,眼下却是气定神闲:“早就听说世子在军中几乎是百发百中,你要射杀我,我必是逃不过去的,我走到这一步也没什么遗憾的了,毕竟愿赌服输,但你可想好了,你杀我统共要射两箭,先射杀了她,这第二箭才能射到我的身上。”   说罢,卫琼枝已是挣扎起来,可手脚身子皆被缚着,实在是无济于事。   蒋端玉只把自己藏在卫琼枝身后,只是稍稍侧头,露出一只眼睛来,静静地看着底下的裴衍舟如何作选。   PanPan卫琼枝嘶声对下面喊道:“你别管我,杀了他就是给我报仇了!”   今夜蒋端玉是必不可能再走出这行宫,皇帝一死,他手上也已经没有了任何筹码。   他只是想要拖着卫琼枝给他陪葬,再拖上多久都必有这一遭。   卫琼枝当然想活,可她更不想为了活下去一直拖延,和蒋端玉继续耗着,拖得越久裴衍舟便越难以下手,可总要动手的,到了最后他只能更加愧疚。   索性她自己让裴衍舟动手,她就是要和蒋端玉同归于尽。   这一生不是没有遗憾,可也只能到此为止了。   卫琼枝很清楚,就算裴衍舟的箭术再是出神入化,也不可能绕过她射中蒋端玉,蒋端玉此时最多只露了小半张脸出来,还是贴在她后面的,裴衍舟怎么可能射中这小半张脸,况且蒋端玉也不是不会躲。   见下面的裴衍舟一时不作声,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卫琼枝继续咬咬牙道:“我死了之后,你只要好好对待虎儿,以后有了其他孩子也不许忘了他,亏待他,那样我才会恨你,半夜来找你。”   言下之意便是,死在他手里,她不恨他。   话音才刚落,卫琼枝就看见裴衍舟竟已经举起了弓箭,把箭搭到弓弦上面,饶是自己说出的话,说时豪气干云,但眼下也不免有些心酸丧气。   果然她一说,他便没了顾忌。   那么快的吗?   蒋端玉已经在她耳边哈哈大笑起来,对她道:“看见没有,他待你不过如此,到了地底下,你不必再等着他,跟着我就很好,看在你你有几分心气的份儿上,我对你既往不咎。”   卫琼枝没功夫搭理他,她看见裴衍舟已经拉满了弦,箭头直朝着她身上。   她没有闭眼,闭上眼睛就不知道箭什么时候会射到身上了,不如看着,死也要死个明白。   忽然只见裴衍舟薄唇动了动,看着她道:“除了我们的虎儿,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其他孩子。”   卫琼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寒光一闪,耳边有风呼啸着破空而来。   她鬓边散落的头发一松,掉下来了细细一簇,脸颊边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上来。   手脚被捆绑着,她想擦拭也没有办法擦拭,但一直在身后按着她的那股力量却戛然而止。   卫琼枝慢慢地转过身去,蒋端玉已经仰面倒在了地上,他一只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还在卫琼枝身上打转,而另一只眼睛,便箭矢正中穿过,血肉模糊。   箭头一直穿到他脑后,使得他的头不能完全贴到地上,仿佛死也死不透一般,一直抬着头看着眼前的人。   但卫琼枝知道,他已经死了。   死得很快,在裴衍舟一箭穿透他的眼睛的时候,他就已经死去了。   不知何时,裴衍舟已经来到了卫琼枝的身边。   他先把她身上捆着的绳子都解开,又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罩了,然后把她散落的头发捋到耳后,最后才把她的手拉起来。   二人的手皆是冰冷,卫琼枝低下头,看见他的手上还有深深一道红痕,是方才射箭时勒出来的。   “没事了。”裴衍舟轻声说道。   卫琼枝点了点头。   裴衍舟命人来抬走蒋端玉的尸体,暂且叫了个人过来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又让人陪着卫琼枝,自己便下去收拾残局。   看见蒋端玉已经死了,剩下的人纷纷缴械投降,很快便被押了下去。   直到见到皇帝的尸首,并安排好回京的事,裴衍舟才重新回去找卫琼枝,此时天都已经快亮了。   卫琼枝已经被带到一处宫室里,想睡又不敢睡,正坐在椅子上,手撑着头,头又一点一点的,眼睛却已经闭起来。   裴衍舟看见她这副样子,自然不忍心叫醒她,但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他还是上前去叫了她两声,道:“可以回家了。”   卫琼枝睡得也不踏实,一下便被惊醒,思绪尚且停留在多日来被蒋端玉禁锢的恐惧中,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看清是裴衍舟之后,她才想起来蒋端玉已经死了。   他说可以回家了,那就是真的可以回家了。   暂且也找不到衣服给她换,裴衍舟把她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便将她带了出去。   裴衍舟就卫琼枝带到自己的马旁,这次也不问她会不会骑马了,直接把她托上了马,然后自己也骑了上来。   身后有温暖的身躯将卫琼枝包裹住,不再像之前蒋端玉的阴寒可怖,卫琼枝心下微热,熨帖地蹭了蹭。   乱糟糟的头发毛茸茸的,刚好蹭到了裴衍舟的下巴上,裴衍舟忍了忍,没说出让她别动。   只是问她:“冷吗?”   卫琼枝摇摇头:“不冷。”   “困吗?”   “回去之后再睡。”   裴衍舟本来想让她靠着自己睡一会儿,但她说回去之后再睡,他想了想便与她说道:“庆王和庭元都没事,你其他的兄弟姐妹也无事,只是庭元病得厉害,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   卫琼枝哼哼唧唧了几声,并不想和他聊宋庭元,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也一下子提高了:“我杀了人。”   裴衍舟挑了挑眉:“谁?”他不信她敢杀人。   “我亲手给我娘报仇了,”卫琼枝邀功似的,声音都有点颤抖,“我把林娴卿杀了。”   谁知裴衍舟只望着前路,一时没有理她。   卫琼枝眨了眨眼睛,稍稍回过头去,又重复了一遍:“我杀了林娴卿。”   然后也不管裴衍舟理不理她了,自己就把前因后果全都说了出来,她心里是这样想的,就算裴衍舟没什么表示,她也是忍不住要同他说的,不理便不理罢,回去之后还是可以和庆王还有宋锦说。   至于裴衍舟,林娴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大抵在他心目中还是好的,若要他即刻便翻了脸,也太为难他。   卫琼枝思来想去了一阵,最终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呢?”   裴衍舟朝下瞥了一眼她的头顶,抬手压了压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也看不清她的神情,心却忽然多跳了几下。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裴衍舟也不知道自己此刻突如其来的慌乱她到底察觉出来没有,只是淡淡道:“没什么,在想事情罢了。”   卫琼枝“哦”了一声,没有继续问下去。   裴衍舟等了半日,这会儿却没再等到她说话,眼看着她的头又一点一点的,仿若他方才去找她时一样,应该很快便要睡着了,便横下一颗心,压低了声音道:“我在想,你什么时候能嫁给我。”   石破天惊一般,他的话硬生生把卫琼枝从瞌睡与忐忑之中拉了出来。   她的脸颊上飞起了桃花一般的粉,声如蚊讷地支支吾吾地半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裴衍舟唇角划过一丝笑意,然后笑意便一直漾开在眼角眉梢,未曾退却。   “等回去之后,我便向你父亲去提亲,好吗?”   “好。”   作者有话说:   好啦终于大结局了,之后还有几个番外会发上来,本来写了一个很歹毒的番外最后想了想还是不放了,不想做一个歹毒的女人,所以番外应该就没什么虐的了,可以食用。下本应该开《四时欢》,因为和这本同样带个“欢”字,然后又是我的xp,想着年底前就开掉算了,会比较刺激,喜欢的不要错过哦(*^▽^*)下个月就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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